“简而言之,现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片山说。
有些奇怪的问题,却十分符合当时的气氛。
这里是片山家的公寓——已经是半夜一点钟了。
片山和石津仍然打着黑领带,晴美在准备夜宵,其实就是把现成的冷冻食品放进微波炉加热。福尔摩斯半睡半醒,坐在那里像发生了地震似的左摇右摆。黑猫Nuit似乎不是熬夜一族,它在房间角落的坐垫上蜷成一团睡着了,看上去像只黑皮球。
“什么怎么回事?”
晴美放下冒着蒸气的肉包碟子。石津惺忪的睡眼顿时精神起来。
“就是这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案子呀。到底是谁、为了什么而杀了谁……喂,慢点儿吃好不好?”
片山最后那句话是对石津说的。石津把热气腾腾的肉包塞进嘴里,烫得直翻白眼。他一边咀嚼一边说:“好吃……极了……晴美小姐用微波炉加热的食物,味道也与众不同。”
“怎么会呢?”
晴美笑着,她也拿了一只肉包,撕碎了分给福尔摩斯。怕烫的福尔摩蹲在一旁等待肉包凉下来。
“事件的源头是从野田惠子开始的。这是确定的吧?有人让她怀孕,并杀了她。这人是上志高中怪奇俱乐部四个高三学生中的一个……”
“慢着。”晴美说,“虽然说野田惠子的男朋友可能是那四人中的一个,但不一定是那个人让她怀孕并杀了她呀。”
“说的……也是。但如果是那样,他为什么不站出来表明身份呢?”
福尔摩斯喵地叫了一声,略带讽刺,它大概是想表达“动动脑子好不好”的意思。
“是啊。不过,你有没有向那四个人问过野田惠子的事?”
“还没问。”
片山用拳头敲了一下自己的头。
“那当然没人会表明身份吧。”
“唉,又要被课长笑话了。”
“这不是常有的事嘛。说不定这次可以实现你的心愿,被开除什么的。”
石津说。
“只有我一个人,退职日期被无限期拖后。不过话说回来,我想找荻野邦子问问这件事,她不是说有个戴上‘歌剧院幽灵’面具的人想杀她嘛,所以那四个人果然很可疑。”
“尽管如此,可是有点儿奇怪啊。凶手是偶然听见校长和荻野邦子说话的吧?那是分秒必争的情形哦。也就是说,我和哥哥之所以不在会客室,是因为碰巧Nuit不见了。这是偶然事件呀。如此仓促的情形下,为什么凶手要特地跑去拿那种面具和斗篷呢?”
福尔摩斯又喵了一声,这回是提醒大家注意的叫法。
“对了,还有尖刀的事。”
片山拍拍膝盖。“还没有找到出处。就算是杀人犯,也不可能随时把刀带在身上吧?”
“假如是在那个俱乐部的房间里找到的呢?”
“这样想就合理了。他赶去拿刀,然后看见了面具和斗篷……”
“刚好可以用来藏起脸。不过——”
“你想到什么了?”
“非要打扮成那样吗?这不就等于故意告诉大家凶手就是‘怪奇俱乐部’的人吗?”
“说的也是。”
“还有,即使荻野邦子知道野田惠子的男朋友是谁,也不能单凭这一点就断定对方是凶手吧。以此作为杀荻野邦子的动机,未免太弱了些。”
晴美分析。
不知道到底谁才是刑警了。
“嗯,总之,这个问题姑且不论,那么桥本信代的事件又是怎么回事呢?”
“都是我不好。”
石津又沮丧起来。
“你够了……喂!”
片山瞪大双眼,碟子里的肉包已经完全消失了。
“从另一个层面来说,信代事件满是谜团啊。”
晴美不理片山,继续说下去。
“我才吃了一个……”
“为什么信代要给哥哥写情书?”
“这个为什么要算作谜团?”片山心头冒火。
“哎呀呀,哥哥你自己照照镜子不就明白了吗?”
晴美故作严肃地说。石津大笑——然后察觉到片山的眼神,顿时收住笑声。
“还有信代,是谁让她怀孕,然后去杀她?这也是个谜。”
“严格来说,是杀人未遂。”片山说。
“但她最后还是死了,所以等于谋杀,如果是同一人干的话。”
“那件事完全没线索啊。”
“信代太惨了!那四个人当中,假如有人使信代怀孕并行刺她的话,我觉得那个叫关谷的最可疑。”
“不要过度依赖直觉。”
“是不能依赖男人的直觉。女人的直觉属于不同的次元哦。”
“是吗……”片山幽怨地望着空碟子,“我才吃了一个……”
“目前的疑点大概就这么多吧。”
晴美看看片山和石津。“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你越来越像课长了。”
片山叹息:“还有一个问题。”
“哦,是什么?”
“我还想再吃两个肉包。”
片山说。
晴美把剩余的肉包加热好并端上来,片山立刻将两个拿到自己的碟子里。
“这次的比上次的看起来更好吃。”
石津又若无其事地伸出手。
“那么你觉得会不会是同一个凶手?”
晴美说:“桥本信代、野田惠子……倘若是同一个人使她们怀孕并对她们下毒手的话……”
“不同的人也可以吧!”
片山的心情似乎好了些。“目前有谋杀野田惠子嫌疑的人包括桥本康夫。但信代是他妹妹——不可能是同一个人的——”
“高中女生怀孕这种事,如今可不稀奇哦。”
说着,晴美陷入沉思。“说来也很怪,不管是信代还是野田惠子,居然没有一个人知道是谁让她们怀孕的。”
“因为她们不说呗。”
“这你就不知道了。”晴美摇头,“高中女生里发生了那种事,同学间是不可能不知道的。女生对那些是很敏感的。”
“可是,查访时她们什么也没说呀。”
“那是因为可怕的刑警带着笔记本到处询问,她们当然不说了。”
“那该怎么办?”
“男扮女装怎么样?比如穿上水手校服之类的。”
“嘲笑人也要有个限度吧!”
片山瞪眼。
“如果真的没人知道,就表示那个人不是学生。”
“什么意思?”
“比如是有妻室的中年男人之类……绝对不能暴露身份的男人。”
“唉,说来说去,凶手的范围越来越大,这不是更复杂了吗?”
“总之,先决条件是要有人潜入她们两个的学校去,从女生的谈话中问出讯息。然后——”
“可是,没有高中生女警呀。”
“但是有个好人选!”
石津拍手。
“谁?”
“晴美小姐。”
片山瞠目结舌。石津接着说:“晴美小姐扮成高中生完全不成问题。她清纯、年轻、皮肤光洁……”
“多谢。”晴美苦笑,“不过还是太勉强了吧。”
“是吗?我倒认为晴美小姐穿水手服的样子绝对会大受欢迎。如果出写真集的话,肯定赚翻了。”
“你给我认真一点儿!我看不如由你来扮女学生好了。女摔跤手会来找你的。”
“你们两个都别讲傻话了,认真地想一想好不好?”晴美瞪着片山和石津。福尔摩斯也叫了一声,跑到晴美身边,好像在表明与晴美意见一致。
“哥哥你就是因为总是这个德行才晋升不了的。不过,如果哥哥晋升的话,警视厅可能也快关门大吉了。”
“你还不是在讲傻话?”
真是一场毫无成果的无聊讨论。
“我倒有个好人选。”
晴美得意扬扬地说。
“如果有就早点儿说嘛。”
“应该快到了。”晴美看看时钟。
“是谁啊?已经一点多了。”
就像在等片山这句话似的,走廊传来脚步声,门铃随之响起。
“来啦来啦。一定是好人选。来啦,等一下。”
晴美喊着跑向玄关。片山和石津面面相觑。石津的手自然而然地伸向碟子上的最后一个肉包。
“我在等着你呢。”
晴美闪到一边。
“打搅啦。”
进来的是一身黑衣的竹林明。
“这么说,”片山边喝茶边说,“你是野田惠子的表姐?”
“是的。虽是远亲,但我们小时候一起住过,情同姐妹。”
竹林明在喝晴美泡的黑咖啡,看来她相当喜欢黑色的东西。
“你对于杀害野田惠子的凶手有头绪吗?”
“这我不清楚。在那件事发生之前的一年里,我在忙着准备比赛。”
“比赛?”
“阿明呀,”晴美插嘴,“在今年的学生钢琴比赛里得了高中组第二名呢。”
片山瞪大了眼。“你怎么知……”
“我听阿明说的。”
竹林明扑哧一笑,说:“片山先生兄妹,简直就像感情很好的小夫妻一样。”
石津脸色一变:“请不要乱讲!”
“人家是开玩笑罢了。”
片山连忙说,因为以前有过一次被石津误会而惨遭修理的经历。
“总之,为了准备那场比赛,我有一年多没旅行,就连假日也很少外出。和惠子也只是偶尔打电话联系,没机会碰面。”
竹林明顿了一下。“而且,我爸妈去年因为工作关系去了名古屋,我到亲戚家借宿,不能用长途电话,于是和惠子更加疏远了。”
“没有写信吗?”
“现在的女孩儿谁会写信啊?都是打电话的。大概在出事的前十天,惠子给我打了一个电话。”
竹林明仿佛很难过似的摇摇头。“如今想起来,当时我应该好好听她说话才是。但是……比赛就在三天后,我很烦躁。不可思议的是,到了比赛当天我反而镇定下来,大概豁出去了吧。但比赛前两三天最没自信,精神一直很紧张。”
“我明白。”石津点头,“我也是。”
“石津先生,你参加过什么比赛?”
晴美惊奇地问。
“小学的才艺表演会上,我参演了《宇宙战争》。演出前一天我一宿没睡,当天却威风凛凛地扮演了火星人的角色。”
“别理他,请继续说。”
“好的。那天惠子好像喝了一点儿酒,叫我听她说,然后就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我只是心不在焉地敷衍她几句。讲了三十多分钟,惠子还在喋喋不休。我朝她大吼‘你有完没完’,然后就挂了电话。”
竹林明用手指慢慢转动空了的咖啡杯。
“那是我最后一次听到惠子的声音。那天比赛我得了第二名——冠军空缺,亚军有两名,大致上算是令人满意的成绩吧。后来,去老师家道谢啦、去名古屋参加家庭庆祝会啦、排练纪念演奏会啦,等等,每天忙得晕头转向,过了一周才终于平静下来,我这才想起惠子。可是,因为我那样挂断了她的电话,觉得不好意思和她联络……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发生了那件事。惠子的死使我大受打击,根本无心参加演奏会。不过,惠子的父母也劝慰我,叫我不要为这件事而错过重要的机会……于是,我全身心投入到演奏会中,也因此渐渐从那个打击中恢复过来。”
不知何时,黑猫Nuit睡醒了,它走过来把头靠在竹林明的膝头上。
“是惠子养的猫吧。”
竹林明抱起Nuit,放在腿上。“以前我去惠子的公寓玩时见过它。看来它还记得我。”
“你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吗?”
晴美问。
“不知道——你们叫它Nuit吗?好名字。惠子一定也喜欢。”
“那么,为什么你会进上志高中?”
“大概过了两个月,我想起惠子最后的电话。不知道是什么契机触动了我,反正就是突然想起来了。但是,因为我当时心不在焉,详细内容没记住,只记得她提到男朋友是上志高中三年级学生的事,又说好像在组织‘怪奇俱乐部’什么的。因为我一度想进上志高中,而且,我很爱看恐怖电影,这一点很不淑女吧,因此我记得她提到过这些事。”
“原来如此。”
“后来我见到惠子的父母,得知她怀孕的事。我凭直觉猜测,她可能是被她的恋人杀害的——但我无法确定那人是谁,也没有明确的证据。而且,我深感惠子的死我也有责任。”
“于是你决定自己寻找凶手,是吧?”
“是的。首先我必须转校到上志高中,幸好我爸爸认识上志的理事,所以马上就安排好了。”
“你父母不反对?”
“我告诉他们我是为了学钢琴,现在的高中功课太忙了。只要我说为了学钢琴,他们就会立刻答应的。”
“但是,找凶手的事应该交给警察才是。”片山说,“外行人插手杀人事件很危险的,我见过那种实例。”
他飞快地瞟了晴美一眼。
“可是警察一直捉不到凶手,很没用啊。”晴美语带讽刺地说。
“别瞎说。”
片山沉下脸。
石津也对片山的话表示赞同。“对呀。不是‘警察’,应该换成‘片山先生’才对。”
“什么意思!”
“总之,就如刚才说的,阿明说,她会代替哥哥,在上志高中里暗中查探。这可不是我要求的,是她自己提出来的。”
“首先,我加入‘怪奇俱乐部’,从那四个高三学生的身上查起。其中谁是惠子的男朋友,也许并非决定性要素。但是我一定要追查到底。”
竹林明看看晴美。“我本来想一个人做,不告诉任何人的。但今晚,我听见了晴美小姐和明石同学的对话……觉得不妨把一切都告诉她。”
晴美得意扬扬地笑了,看样子竹林明与她颇为投缘。片山感觉自己好像又多了一个爱唠叨的妹妹。
“但是……你不是一个人住吗?万一凶手怀疑你……这是很危险的。还是不要这么做比较好。萩野邦子也是,如果那天福尔摩斯不在的话,她可能已经死了。”
“这点我也想过了。”
晴美说:“因此我认为阿明需要保镖。”
“保镖?”
“对。找个保镖和她一起生活,保护她。”
“一起生活?”
“我不行。”石津说,“我不会和晴美小姐以外的女性一起生活的——”
“没有人拜托你呀。”
晴美说。
“也是。”
“我说的是福尔摩斯啊。”
片山愣了片刻。
“福尔摩斯?可是——它会答应吗?”
“问问看好了。”
晴美对远处团成毛球的福尔摩斯说:“喂,福尔摩斯,你愿不愿意跟着阿明?”
福尔摩斯不耐烦地睁开眼打哈欠,然后起身伸个懒腰,走向竹林明,在她旁边坐下。
“就这么决定了!”晴美拍手,“这样阿明就安全了。然后轮到哥哥了。”
“我怎么了?我又不需要保镖。”
“知道。不过,荻野小姐是你的相亲对象,起码应该在相亲前好好保护她才是。”
“相亲?已经相过了。在保健室。”
“保健室的相亲不算数。”晴美笑道,“儿岛姑妈一定都等急了。”
片山叹息,看来我也要请保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