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美拿好超市的袋子,按下电梯按钮,电梯门打开。
“是十一层吧?”晴美走进电梯,电梯徐徐上升。也许为了防范犯罪,这片住宅区的电梯门上都装有玻璃窗。从玻璃窗可以望见经过的各层楼地板的厚度,在一般的电梯里无法见到这些,晴美感到十分新奇有趣。
其实,这种玻璃窗在发生火灾时更危险,不过在住宅区内,电梯中发生犯罪的可能性更大。
这里位于东京郊外的“新城住宅区”。石津一厢情愿地梦想将来跟晴美结婚之后在这里安家,因此在这幢十一层大楼的十一层租了一间2DK 公寓,这么大的房子对于单身汉来说实在很浪费。
现在,晴美就住在石津的寓所里,而石津却搬进了片山的公寓。
到了十一楼,电梯门打开。晴美拿出钥匙开门进屋。
“晴美小姐,我回来了。”晴美说。
没错,片山晴美与三浦晴美一起住在这里,当然正也也在。另外,还有福尔摩斯。
“我们的公寓太小了,晴美小姐带着孩子怎么住得下?”
当片山拜托晴美照顾三浦晴美时,她立刻提出这一点。
“如果只有我和晴美母子还可以,万一哥哥裸着身体从浴室出来,晴美小姐怎么办?”
“我怎么会裸体走来走去?”
“但是你进浴室时经常衣冠不整吧?”
“可是……”
“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哥哥搬出去。”
“为什么我要被赶出自己的家?”
“如果你不答应,我就不接这份差事!”
“你别无理取闹!”
“难道你不同情他们?你忍心抛下他们不管吗?”
“好吧……我去石津那里住!”片山无奈地说。
“对呀!”晴美顿时欢呼,“这是好主意!”
结果,实际做法与片山的提议正相反。石津被赶出自己的公寓,被迫与片山同住。
“晴美小姐!”晴美走进饭厅,也不见三浦晴美的踪影,“在卫生间吧?”
里屋,小正也在婴儿床上酣睡,难得没有哭闹。福尔摩斯蜷成一团卧在旁边。
起初,他们为福尔摩斯跟谁住的问题争论过。最后他们让福尔摩斯自己选择,它毫不犹豫地决定跟着晴美,确保肚子饿时有饭吃。
看来这位名侦探办案也没有勤奋到废寝忘食的程度。
晴美走到阳台,深深吸了口气。十一楼的风比较大,但是吹在身上很畅快,令人不由得想深呼吸。
从这里可以远眺广阔的住宅区。郊外的住宅区绿意盎然,山峦起伏,与钢铁森林似的城市住宅区大不相同。
晴美提议三浦晴美暂时来这里住,因为这里的环境更为宁静幽雅,可以让三浦晴美更好地放松身心。
“她到哪儿去了?”晴美嘟囔着。有福尔摩斯在,应该不必担心发生什么意外。她走出饭厅,穿过短短的过道,来到一间四叠半大小的房间。
“原来你在这里!”
三浦晴美呆呆地坐在房间中央,望着窗外。她突然留意到晴美,才回过神来。
“你回来了。对不起,我没注意到。”
“没关系。我买了荻饼,要不要吃一点儿?”
“好。我去泡茶。”
“麻烦你了。我去把其他食品放到冰箱里。”晴美知道,这种时候必须让她有事可做才好。
“我们要快点儿。待会儿小正醒了就麻烦了。”
两人相视而笑。晴美以前也抱过别人的孩子,但是在这里的一周中,每天都要照顾正也,才深深体会到带孩子实际是多么辛苦的一件事。
晴美挑了一团荻饼里的红豆沙喂给福尔摩斯。福尔摩斯舔舔嘴,心满意足地走了。
“它吃一口就够了吗?”三浦晴美好奇地说。
“因为它怕胖。”晴美说。
两人喝着热茶,又陷入沉默。终于,三浦晴美开口说:“好快!已经一个礼拜了。”
“就是呀。”
“今天看报纸吓了一跳,我还以为只过了三天而已。最初那几天自己一直浑浑噩噩的。”
“我可以理解。”
“现在,终于又恢复正常了。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真过意不去。”
“哪儿的话。这几天正好有借口不用上班,我可开心了。”
“你们全是好人……你哥哥、石津先生……”这时,福尔摩斯在房里叫了一下,“对,还有福尔摩斯!”
两人一起大笑。
“最近,有没有找到凶手的线索?”
“不知道啊。这两天我没给他们打电话。放心,一定会抓到凶手的!”
“我老公是个大好人!如果被杀的是我还说得过去……”
“不要这样想!”晴美轻轻握住她的手,“你还有正也呢。”
恰在这时,正也哭了起来。
“哎呀,他醒了——来啦来啦!”三浦晴美急忙奔进房里。
“已经完全恢复了吧?”
片山问片冈令子,一边接过她端上的红茶。
“是的。谢谢关心。”令子微笑。虽然她脸色苍白,身体纤弱,不过似乎天生体质如此,不必过于担心。
“对不起,我想我老公也该回来了……”
“没关系,我可以等。他很忙吧?”
“嗯。在旁人眼中,插画家大都生活悠闲。每天睡到日上三竿,不是节假日也可以到处溜达闲逛。可是,有谁知道在别人熟睡的时候他却在拼命工作呢。”
“各行有各行的辛苦啊。”片山点点头说。可不是嘛,刑警的辛苦也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晴美没事了吧?”令子担忧地问。
“我妹妹?她很好。啊,你是说三浦晴美对吧?不好意思。我想她已经没事了。”
“哦,你是说,你妹妹也叫晴美?”
“是的。只是她可比那个晴美差远了……”
片山其实不想在外人面前吐槽自己的妹妹,只是想乘机发泄一下被迫与石津同住的积愤而已。
玄关的门铃响了。
“他可能回来了。”令子走到玄关。过了一会儿,传来这样的对话——
“我老公不在家。”
“总之我想见见他。”
不像是推销员的语气。片山往外窥探,对方是个矮小微胖的秃头男人,固执地站在门口不肯走。
“你不是片冈家的泷川先生吗?”片山说。
“是的。刑警先生,是你呀。上回真是抱歉!”
“没什么。你找义太郎先生有事?”
“是的。老爷为公三郎少爷和秀二郎少爷的葬礼先回去了,嘱咐我无论如何要把义太郎少爷带回去。”
“原来是这样。可是……”片山话没说完,令子用颤抖的声音嘶喊:“放过我们吧!为什么不能让我们好好过日子呢?为什么非要来干扰我们的幸福生活?”
“不,不是的……我们不敢……”泷川语无伦次地辩解,“我也是奉老爷之命做事……”令子根本不听,扭头奔回屋里。
“真没办法。”泷川搔搔头皮。
“今天你还是先回去吧。”
“可是我必须向老爷报告……”泷川突然瞪大眼睛,“啊,对不起,那我下次再来!”说着他慌张地奔了出去。
怎么回事?片山回头一看,吓了一跳。只见令子拿着刀,瞪着门口。
“太太,请你冷静些!”
“哦?不,不是的。我只是想削个梨吃。”令子略带羞涩地笑了笑。片山觉得她突然年轻了许多。
“要不要吃梨?”
“好的。那我就不客气了。”片山率直地说。
这时,门开了,片冈义太郎走进来。
“我回来啦!你干什么?想恐吓刑警先生吗?”
“不是的。”令子双颊泛红,急忙跑进厨房。
听了片山的解释,义太郎笑了。“啊,刚才遇到的果然是泷川。我还奇怪呢,他为什么跑得那么快,好像见了鬼似的。”
“今天是奉上司的命令来找你的,”片山说,“他要我问你,你有没有回老家的打算?”
义太郎严肃起来,似乎在沉思。令子站在旁边等他的回答。
“我必须回去一趟,”义太郎说,“可是,这样做被允许吗?”
“你又不是重要嫌疑人,当然可以。”
“是吗?那我就回去一趟,做个了断。”
“老公……”令子的手搭在丈夫肩上。
“你不必跟我回去,我速去速回。事情很简单。”义太郎握着她的手。令子惶恐不安地又把另一只手叠放在丈夫手上。
“那么,晴美小姐呢?”片山说。
“她……也许不想回去。不过,以前的事迟早要有个清楚的了断。”
“明白了,”片山站起来,“待会儿我要去她那边,你要不要一起去?”
“是吗?也好。令子,那我出去一下。”
“老公,要在晚饭以前回来啊。”
“我当然会赶回来吃晚饭。”义太郎在妻子脸上轻轻一吻。令子脸都红了。
“不要这样……刑警先生还在那里呢。”令子满脸通红。
片山也红着脸快步走向玄关。哼,都叫义太郎,人生境遇何以如此不同!
片山走得太急,玄关的脚垫又很滑。他一不留神,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四脚朝天。
“有人来了。”晴美抬起头说。她正在为福尔摩斯烤竹荚鱼。福尔摩斯闻到香味,早就坐在她脚边等着了。
“我去开门。”三浦晴美走到玄关。
“大小姐!”
“啊!你是村内吧?”三浦晴美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好久不见了!”
“不必客套。你找我有什么事?”三浦晴美直截了当地说。
“老爷打发我来,他说……”
“叫我回家,是不是?我不想回去!”
“大小姐!”
“你说什么都没用。还有,不要叫我‘大小姐’!我已是别人的妻子——不,现在是未亡人了。”
“是,大小姐。”。
“你走吧!”三浦晴美叹了口气。
“可是,老爷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我把大小姐带回去……”
“爸爸现在一定很高兴,因为我的丈夫被人杀了。”
“不,没有的事……”
“我不会改变主意。我绝对不回家!你走吧!”
“我下次再来……”村内无精打采地嘟哝着离开了。三浦晴美正想转身进屋,门铃又响了。
“还有什么事?”三浦晴美再度开门,“啊,义太郎先生!”
这次,站在门口的是片山和义太郎。
“那么,你打算回去喽?”三浦晴美一边招待客人,一边抱着孩子用奶瓶给他喂奶,“小正,胃口真好啊。”
义太郎脸上浮起一丝笑意:“你这个妈妈越来越像样了。”
“你不也是宠爱孩子的蠢爸爸吗?还说我!”
“也是。”
片山和妹妹生怕干扰他们谈话,坐在边上看着这幕温馨的情景。
“你已经没事了吧?”义太郎踌躇着说。
“我?嗯,已经没事了。我早就习惯于忍受痛苦了。”
“你太可怜了,”义太郎叹息道,“晴美,到我这里住吧。我们一起生活,不好吗?”
“这怎么可以!”三浦晴美瞪他一眼,“你有令子在呀!”
“令子也是这样说的。没关系,我和你就像兄妹一样。”
“可是,我们毕竟不是兄妹,”三浦晴美平静地说,“别忘了,我们曾经像夫妇一样共同生活。这样的我怎么能够介入你们的家庭呢?”
义太郎没有回答。
“而且,令子只是嘴上那样说而已,她心里肯定不会愿意。我不是不信任她。我能理解她的心情。一个女人,无论如何同情对方,如果答应丈夫将他的旧情人接到家里同住,那就表示她并不爱自己的丈夫。”
“我明白。也许你说得对。但是,你打算怎么办?”
“你说以后?总会有办法的。我也不能一直仰仗片山先生他们的帮助……”
“哎,没什么大不了,不要放在心上。”晴美插嘴说。
“不。我不能继续消沉下去了,一味沉浸在对丈夫的思念里对自己、对小正都没有好处。我想继续经营那家咖啡厅。”
“你一个人?”
“我还不知道,总之试试看。让自己忙起来,就没空感到绝望和胡思乱想了。”
义太郎笑了笑,说:“你还是和从前一样倔强。”他喝了口茶又问:“那你决定不回老家了?”
“回去又怎样?丈夫死了,那些土地对我毫无意义。不过,你应该回去。你有妻有女,应该回去把事情好好了结一下。”
“我也这样想,所以才叫你一起回去。晴美,听我说,以后你的日子会很苦。失去了丈夫,加上那间店的贷款尚未还清,凭你一个人的力量怎么过下去啊!”
“我可以把店关掉。”
“你带着孩子,找工作谈何容易?要不然,我跟你父亲谈谈,我想他愿意拿一笔钱资助你继续开店。”
“跟我父亲要钱?”三浦晴美盯着义太郎,脸上的表情突然僵硬起来,“义太郎先生,你……”
“你听我解释。不错,我们早已抛弃了故乡和家庭。这点我很明白。可是,现在片冈家只剩下我,山波家只剩下你。我当然不会找父亲要钱,被他束缚,反正我有工作,不愁生活。我只想让太太和女儿正式入籍,把户籍转来这里。我是为这个目的才打算回去的。可是你是女人,而且还有正也,接受家里一点儿帮助,又有什么关系呢?”
片山和晴美听了义太郎一席话,对望一眼。晴美点点头表示赞成。可是,另一个晴美却固执地摇摇头。
“义太郎先生,我们已经死了。当初我们一同跳河的时候就已经死了!现在的我只是一个幽灵,难道你还要我化身成过去的样子向家里要钱吗?”
义太郎垂下头去。三浦晴美停顿片刻又接着说:“谢谢你为我担心……可是,我不愿意接受父亲的任何施舍。让我要他的钱,我宁可带孩子一起跳河!”
三浦晴美轻描淡写的语气更加令人心惊胆战。
“明白了,”义太郎叹了口气,笑着说,“你永远都是这么固执!”
“我们不都一样吗?”三浦晴美放下奶瓶,把正也抱起来,“来,妈妈带你去睡觉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