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空咖啡厅前面停着几辆警车。门上还垂挂着“营业中”的牌子。
片山他们一进去,就见到根本站在里面。
“你们来啦?”
“现场在哪儿?”
“在这儿,还保持着原样。”根本闪到一边。
三浦真坐在柜台的里侧,从他后面的架子上直垂下一条绳子,绳子前端套在三浦的脖子上。从三浦的喉咙里流出的鲜血染红了整个胸膛。
面对如此凄惨的场面,片山有如冻僵了似的呆立不动。
“喂,你没事吧?”根本问。
“嗯、嗯……”
“看你脸都青了!”
“啊,是吗?因为我刚刚吃过菠菜吧。”
“真是没用的大力水手!你到外边休息一下吧。”
片山听话地出去了。他做了一阵深呼吸,贫血现象终于减轻了。这时,石津也走出来。
“太可怕了!那么多血!”石津摇摇头,“你没事吧?”
“我在做热身运动。”
“哦。”
片山再次回到店里。“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问。根本指着套在三浦真脖子上的绳子,说:“就是这个。”
“可是,被绳子勒死怎么会流这么多血啊?”
“那条绳子的环状部分,对着脖子的地方,被人用黏合剂粘了一把刀片!”根本指指连接到架子上面的绳子继续说,“架子的背面紧靠着一台大型冰箱,绳子一直延伸到冰箱另一面。看来被害人当时坐在椅子上打瞌睡,凶手悄悄把绳圈套到他的脖子上,勒紧之后,把绳子另一端垂到架子和冰箱的另一边去。只要从对面用力拉,刀片就刺进喉咙了。”
“凶手为何要采取这种方法杀人啊?”石津疑惑不解,“是故意让人流血至死吧,真变态!”
“杀人犯本来就是变态!”根本率直地说,“南田先生怎么还不来?都等好久了。”
屋里传来婴儿的哭声。直到这一刻,片山的头脑才开始正常运转。
“糟了,这怎么办?”一个刑警探出头问,“根本先生,三浦太太呢?”
“不知道。她不在。”
婴儿的哭声更响亮了。片山想,带晴美一起来就好了。
“谁给孩子换换尿布吧!”
“我不会。”
“我也不会……”
最后大家推选出片山。他只好走进里屋把哭个不停的三浦正也抱起来,尝试着哄他。然而孩子哭得更响了,也许是害怕被片山失手摔到地上吧。
“石津,你过来。”
“啊?”
“轮到你了!”
“不行!我还是单身呢。”
“我知道。你来抱抱看嘛!”
“不……不行……古人有云,不要随便抱孩子……”
“将来你和晴美结婚有了孩子的话,肯定是你来抱。你就趁现在练习一下吧。”
石津立刻双眼发亮,态度顿时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对呀!好,把孩子交给我吧!”
石津被人一哄就上钩。不过,他人高马大,双手也大,孩子被他抱在怀里好像觉得很安全,马上就不哭了。
“片山先生,你看我干得不错吧!”石津心花怒放地说,“宝宝,要乖哦。”
“孩子就拜托你了。我现在很担心孩子的母亲。”
片山从屋后回到前面的店铺,刚好验尸官南田赶到了现场。
“为何这个世界总是杀戮不断?”南田嘟囔不休,“又是你们这班人,你们是不是跟殡仪馆有业务合作啊?”
“啰唆什么?赶快验尸吧!”根本不吃他那套。
“根本先生——”当地警局的刑警过来说,“发现尸体的目击者说,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回家了。”
“哦。片山,你去问问话吧。”
“好。”
片山走到外边。此时已是黎明时分,天际泛起鱼肚白。
发现尸体的人是凌晨才下班的公司职员。他一副吊儿郎当的打扮,领带歪着,衬衣最上面的一粒纽扣也没扣好。
“我还不能回家吗?”对方气鼓鼓地说。
“有点儿事情想问你,很快就问完。”
“快点儿好吗?我九点还要上班呢。”
“当你发现尸体时,是怎样的情况?”
“我昨晚通宵工作,跟别人合乘一部计程车回家,我想稍微走一走,于是就在这附近下车。走着走着,看到青空咖啡厅的门上还挂着‘营业中’的牌子。肯定是店主忘了换上‘准备中’的牌子了吧,毕竟已经凌晨四点了。但我又一想,也许这是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咖啡厅,如果是的话,我干脆进去喝杯咖啡再回去。于是,我从门口向里面张望,店里很暗,什么都看不清,可是柜台那边却有模糊的光亮,隐约看到有人坐在那儿。我走近一看……啊!”那个男人大叫一声,片山吓得差点儿跳起来。
“事情就是这样。”男人若无其事地补充说。
“明白了,”片山瞪他一眼,“请把你的姓名、地址和电话告诉我。”
“我姓丹下,名左膳。”
“丹下左膳?喂!你正经一点儿好不好?”片山气愤地说,“有人死掉了,这不是开玩笑的场合!”
“好好好,不要生气嘛。是我不对。”男人嬉皮笑脸地说,“我的确是姓丹下,丹下幸男。地址是——喂,你有没有在听?”
片山记录到一半,发现三浦晴美从马路上走来。
“失陪一下。”片山跑过去。
三浦晴美步履蹒跚地走过来,见到片山大吃一惊:“片山先生!”
“晴美小姐,你怎么了?”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被人打晕了。”
“被谁?”
“不清楚。昨晚——哦,现在已经早晨了吗?昨晚十点左右,仓持先生打电话,叫我到附近的公园去……”
“仓持先生找你?”
“不过,一定是别人冒充的,他的声音有点儿古怪。可是当时我毫不怀疑就出去赴会了。公园里不见人影,我等了一阵,冷不防被人从后面击中头部,我当场就晕了过去。”
“有没有受伤?”
“没什么大碍,顶多肿了一块。不过,直到刚才我才醒过来。”
“原来是这样呀。”
“片山先生,怎么这个时候……”三浦晴美说到一半,这才发现店前停着警车,她脸色一变,“发生什么事了?”
“嗯,实际上是……”片山不知如何开口。就在这时,石津抱着婴儿出来了。
“片山先生,他好像睡着了。”
“小正!”三浦晴美奔上去,“对不起,让你照顾孩子……”片山也跑过来。
“晴美小姐,你先生……”
晴美正想伸手抱孩子,听到片山的话停下来。
“我老公他……”
“他被人谋杀了!”
“老公!”
三浦晴美冲进店里,片山来不及阻止,里面立刻传出凄厉的哭喊。接着,根本搀扶她走了出来。
“请你坚强一点儿!”
“这么会这样……天哪!他死得好惨啊……”
三浦晴美跪倒在马路上,失声痛哭。片山呆呆地站着,不知所措。小婴儿感到气氛不对,也睁开眼睛哇哇大哭。
孩子一哭,三浦晴美立刻抬起头站起来:“麻烦你了,让我来抱吧。”她从石津手上接过孩子:“肚子饿了吧?乖,妈妈现在就给你喂奶。”然后,她抱着孩子摇摇晃晃地进到屋里。这一次她没有再哭喊。
片山浑身颤抖,石津也在一旁默默啜泣。
“好可怜。以后的日子可怎么办啊?”
“唉,我也不知道。还是先把她送回……”
说到一半,片山才想起她其实根本无家可归啊!
“刑警先生。”那个姓丹下的男人走过来搭话。
“啊,让你久等了。”
“刚才那位是不是死者的太太?”
“是的。”
“好漂亮啊!”
“哦,”片山不悦地说,“请把你的地址告诉我!”
“这么年轻就做寡妇,太可惜了,”丹下嬉皮笑脸地说,“再过两三个月她就会开始想男人。那时只要招呼一声,她马上就会投怀送抱的。”
“混蛋!你在胡说什么!”片山脾气再好,也受不了了。他握紧拳头,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揍他一顿再说。
有一个人比他更沉不住气。片山刚摆好架势,石津已经一拳击中丹下的下巴,他整个人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片山先生,我……”石津喘着粗气。
“干得好!”片山拍拍石津的肩膀,“我们进去吧。”
三浦真的尸体已被抬上担架,用布盖着。
“死因很明显。这个凶手简直丧心病狂!”南田说。
“死亡时间呢?”根本问。
“应该昨晚十一点至十二点前后。”
“当场死亡吗?”片山问。
“对。被害人本身几乎没有感到什么痛苦。”
“这样啊,”片山感到少许安慰,“那么,那条绳子是否拉得很紧?”
“嗯,刀子深深陷进肌肉里。虽然那把刀很锋利,但还是需要相当力道才行。”
“片山,你有什么想法?”根本问。
“我在想,凶手为什么要用这么费事的办法杀人?”
“这种方法对凶手来说既有好处也有坏处,”南田说,“好处是可以避免杀人时身上溅到血。”
“原来如此。”
“如果用刀直接割断被害人的喉咙,一定会大量喷血。而用这样的方法,凶手只要待在里屋就行了。”
“那么,坏处是什么?”
“坏处是被害人可能随时会醒过来,而且凶手把杀人机关设计得这么复杂,很容易留下罪证。”
这时,里面的房间传来三浦晴美的声音:“吃饱了?好乖,快睡吧……”
“你们要留意那位太太。”南田说。
“为什么?”
“她受到的刺激过于强烈,现在她身体内的应激机制在发挥作用,所以她反而显得很冷静。不过,最近她随时可能精神崩溃。”
“这个不在我们工作范围内。”根本说。
“你们派人好好看着她,防止她一时想不开寻短见就行了。”南田说。
“我们人手不够。”
南田知道再多说也没有用,于是沉默着走了出去。
“啰唆的老头儿!”根本苦笑,“片山,这个女人交给你管了。”
“交给我?”
“你跟她好像挺有缘分的。好了,不要推辞了。”
“好吧。”
根本提出的理由很牵强,不过片山也无法拒绝。
“咦?福尔摩斯呢?”片山这才发现福尔摩斯不见了。也许是感受到了主人的焦虑,福尔摩斯从后面的房间探出头来,短促地叫了一声。
“你在那儿呀。你在那里干什么?”
福尔摩斯又钻回后面。
“那里有什么啊?”片山也跟着来到后面。
三浦晴美正抱着孩子茫然地站在冰箱前面。片山努力移开视线。
从冰箱上面往下垂着一条绳子,离地大约一米。
福尔摩斯望着片山,似乎有话要说。片山发现绳子这一端也做成环状,比另一端套在三浦脖子上的绳圈略小。如果用力一扯的话……然而,令片山不解的是,如果凶手当时是用手去扯绳子,这一端为什么也要做成环状呢?
片山又回到前面的店里查看,这边的绳套也距离地面大约一米。
“怎么了?”根本走过来问。
“有人动过这条绳子吗?”
“没有。把它从死者脖子上取下来之后,一直保持原状。怎么了?”
“这边的情形我明白,但是那边我就不懂了。”
“什么这边那边的?”
“你来看。”片山走到后面,根本跟着他,“绳子的这一端也结成环状。用意何在?绳子并不太光滑,直接用手去拉就行了。”
“有道理。”
“即使把绳子做成环状来拉,位置也未免太低了吧。如果这样的话,必须蹲下来才能拉。”
“原来如此。那这是怎么回事呢?”
“我不明白。”片山摇摇头。
三浦晴美把孩子轻放到棉被里安睡。
“没事吧?”片山问。
“嗯。他睡着了。”
片山本来是想问她怎么样,但他也不敢再次发问了。
“不知道还有没有牛奶?”
三浦晴美走到冰箱前面,随随便便地把那条夺去她丈夫生命的绳子拨开,打开冰箱门。片山不知为何突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他好像明白南田吩咐他们留心晴美的含意了。
“该去买牛奶了。”三浦晴美看着冰箱内部自言自语,她转过身随手一推冰箱门。奇怪的是,冰箱门没能关紧,而是保持半开的状态。
“咦?”晴美回头看着冰箱,“平常一推就能关紧的呀。”
福尔摩斯叫了一声,用前肢碰触冰箱的支脚。
“晴美小姐,这个门平时都能关好的吗?”片山问。
“是的。我们把前面的支脚调高了一点儿,随手一推就自然关起来了。”
片山又轻轻推了一下半开的冰箱门,门到离机体两三厘米的地方停住,果然关不上。
“真怪。冰箱坏了吧?”晴美说。
片山蹲下检查冰箱的支脚,发现可以用螺丝调整高度。
“根本先生,你看。”片山抬起头来,“虽然很不明显,但是前面两个支脚好像被弄低了一点儿。”
根本趴在地上比较一下。“嗯,好像是的。”
“螺丝不会自己转动,所以,冰箱之所以这样,一定有理由。”
“什么理由?”
“不知道。但是故意弄成不方便关门的样子,肯定有原因啊。”
“是啊……”
片山和根本一起蹲在地上苦苦思考。
“请问……我可以把门关上了吗?”三浦晴美怯生生地问。
“啊,请关上吧,对不起。”两人站起来。
“咦?福尔摩斯呢?”片山东张西望,“又跑哪儿去了?”
“它在上面。”石津过来搭腔。
不知什么时候,福尔摩斯爬到了冰箱顶上。
“喂,快下来。”片山说。福尔摩斯伸出前爪扒拉冰箱的门。
“你会受伤的,”片山说,“怎么?你要我打开它?”
冰箱有两个门,上面是冷冻柜。片山把门拉开,除了制冰盒之外,两边还摆着一些冷冻食品,但中间部分是空的。
“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呀。”片山说。
“怎么会这样?”三浦晴美说,“应该有一大块冰的。”
对了。昨天有人送来了一块几公斤重的大冰块。
“是不是用光了?”片山问。
“不。很少有客人要冰饮,所以应该还原封不动地留着。”
“那就怪了。”
“什么冰块?”石津好奇地问。
“等一等,”片山用手摸了一下垂下的绳圈,“根本先生,这条绳子是湿的。”
“哦?对啊,好像浸过水似的。”
“浸水?”片山喃喃自语,“如果绳子这头绑在冰块上面……”
“绑冰块?”
“是的。那块冰起码有三公斤重,如果利用冰块的重量拉绳子……”
“原来如此。但是,凶手为什么要设计成这样呢?”
“啊,我明白冰箱为什么是倾斜的了!”
“对啊,我也懂了!”根本抬头看福尔摩斯,“你就是想告诉我们这个吧?绳子绑着冰块摆在冰箱顶上。”
“没错,冰块起初就放在那里,随着冰一点一点融化就会出现积水,而冰块就会向前滑动。如果三公斤重的冰块一下子从冰箱顶上掉下来,这份力量足以……”片山没有说完。三浦晴美一直在旁边侧耳倾听。
“我老公就是这样被杀的吧?”她静静地说。
“恐怕是的。”
“不过还有一个疑点,”根本说,“在冰块融化之前,被害人随时有可能醒过来呀。”
“这的确不是一个万无一失的办法,”片山沉吟,“难道凶手是在赌运气?”
片山不想在三浦晴美面前谈论谋杀,他把石津拉出店外。
“石津,不好意思,我有事拜托你。”
“怎么?这回让我给孩子换尿布吗?”
“孩子的事交给他母亲就行了,我要你替我把晴美叫来。”
石津的脸顿时一亮,活像一只六十瓦的灯泡似的:“我马上就去!”
“那你快去。我想让晴美照顾她,这件事交给晴美再合适不过了。”
“好!我走了!”
“喂!不用去公寓找啊!”
打电话叫晴美来不就行了吗?这个笨蛋!
这时,片山发现福尔摩斯走到脚边。
“这个案件是怎么回事?”片山叹息连连,“片冈公三郎、山波千造、片冈秀二郎……这两个案子我好像还能理解。但是,片冈令子自杀未遂、三浦真的死了……我实在搞不懂了。这两个事件怎么想都是巧合。”
片山坐在椅子上,福尔摩斯蹿到柜台上蹲着。
“这些事件并不一定互有联系。不过,片冈家和山波家死掉三个孩子,然后两家都只剩下一个孩子。而他们的配偶,一个丢了性命,一个差点儿丧命。这么一想,又不能说完全没有关联……”
是否单纯为了争夺财产呢?但是从三浦真惨死的情况看,这背后除了金钱以外,似乎还有更为黑暗的隐情。
罗密欧与朱丽叶,这是晴美的浪漫想法。然而,现实中哪有如此纯情的童话故事呢?比如义太郎和晴美,当初他们不顾一切私奔,结果最后却劳燕分飞,各自结婚,这不是很奇怪吗?这件事远非看起来那么单纯……片山认为有必要深入调查这两对夫妻(其中一对只剩下一个人了)。
“打扰一下。”当地警局的刑警走过来。
“什么事?”
“刚才有人到派出所投诉,说他被一名刑警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