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会说风凉话,就不能帮我一把吗?”片山板着脸对根本说。然后,他又扶起那位少女:“你没事吧?”
“嗯……”少女站起身,但似乎还未从打击中恢复过来。
根本惊讶地问:“怎么了?是不是这家伙对你意图不轨?”
片山大怒:“别胡说!她好像认识片冈秀二郎!”然后,他又转向少女,确认道:“对不对?”
少女点点头,问道:“他……真的被杀了?”
“很遗憾,是真的,”根本回答,“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少女犹豫了片刻,似乎在选择合适的字眼,但随后她立刻清楚地回答:“我是他的女朋友。”
“哦。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田所久子。”
根本想了想,说道:“那么,我们也想问你几个问题。请先进屋吧,等你冷静下来之后再说。”接着,根本又问片山:“你的搭档呢?”
“你说福尔摩斯?它来了呀。咦?”片山东张西望,“奇怪,刚才明明坐在门口的。”
“福尔摩斯真是精明能干,和以前一样,”根本笑道,“说你是它的搭档还差不多。”
“你就别笑话我了!对了,课长为什么要福尔摩斯来?”
“你看看就知道了,”根本使劲拉开那道厚重的钢门,“我也刚来不久,一看现场吓了我一跳。”
“到底怎么回事?”
“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进来自己看吧。”
片山踏进屋内,狭窄的公寓玄关摆满了鞋子。进去就是客厅和厨房相连的狭长形房间。也许因为只有片冈秀二郎一个人住,厨房里没有什么像样的厨具,除了煤气炉、烤箱和烤面包机之外,找不到摆放餐具的橱柜,只有一张餐桌,上面摆着咖啡机和面包盒。客厅这边倒是摆着沙发、音响和装饰架,但是房间杂乱无序,看来主人是个散漫邋遢的人。墙壁上还挂着裸女的海报。
“乱死了!”片山冲口而出。
“他曾经让我按照自己的喜好帮他重新装修房间。”后面传来那个少女的声音。
片山回过头去:“嗯,田所……”
“久子。”
“对,田所久子小姐,有关装修房子的事是最近谈起的吗?”
“是的,就是不久之前。我思考了很久,今天特意把图纸拿来给他看,谁知……”少女说着又开始啜泣。片山平生最怕女人哭,他赶快把视线投向屋子其他地方。
屋里有一条短短的走廊通向右侧,走廊的正面和左边各有一道门。
“根本先生,杀人现场在哪儿?”
“在卧室。正面那道门就是。”
片山跟在福尔摩斯后面,打开走廊尽头的门。
“我来迟了!”片山一进门就喊。在里面忙活的几个男人一起回头看向他。
“你来啦!”栗原愉快地跟他打招呼,“猫也来了?哎呀,欢迎欢迎!”
“课长,到底……”话没说完,片山惊得瞪大双眼。
“小心脚下,地上全湿了!”
其实,这是一间普通的卧室。西洋式的房间,地上铺着地毯,有一张双人床,此外还有一个衣橱和一面镜子,总体说毫无情趣可言。不过,它跟一般卧室有两个最大的不同。
一是双人床上躺着一具男尸,即死去的片冈秀二郎。他身穿睡衣,露出胸脯,乍看之下没有外伤。不过,这里是命案现场,有尸体不足为奇,奇异的在于第二个不同点——卧室被水淹没了。
是真正地被水淹没,绝不是洒了一点儿水那么简单。当然水位并没有淹到胸膛那么高,然而地毯全都吸满了水,脚一踩上去就吱吱地渗出水来。仔细一瞧,床上和片冈秀二郎的尸体也是湿漉漉的,湿透的睡衣紧贴在身上,头发像是涂了太多发蜡似的贴在头皮上。
“怎么回事?简直是火灾现场嘛!”片山战战兢兢地踏进去。
“一点儿都不错。只是熄灭的是片冈秀二郎的生命之火。”栗原罕见地讲出一句有文采的话。他是个工作狂,一遇到棘手案件就格外兴奋。不过,与小说中的名侦探大不相同的是,他很少亲自解决案件。
“所以,我让你把你家的猫带来呀。这种怪案它最拿手了。”栗原笑嘻嘻地说。
至于福尔摩斯,好像知道自己被带到一个非同寻常的地方,此刻它端坐在卧室门口,小心翼翼地用前爪碰碰湿透的地毯,然后又慌忙缩回去。
“城市的猫真没用!”片山不由失笑。福尔摩斯有点儿生气,斜睨他一眼,然后装出不屑一顾的模样,举步走上湿淋淋的地毯。
“死因是什么?”片山问。栗原耸耸肩,说:“还不知道。南田还没来呢。”
话音未落,随着一句“各位久等了”,验尸官南田慢悠悠地走进来。和往常一样,他打扮得就像个略有文化的流浪汉。
“我们都快急死了。你干吗去了?”栗原抱怨。
“我又不是超人!你以为我会飞啊!”南田反唇相讥,还打了个大哈欠。他走到床边时,才发觉脚下的水声。
“怎么回事?大象在这里小便了吗?”他说了个冷笑话。
南田在检验尸体时,片山把田所久子的事告诉了栗原。
“好,找她问问。”
“她好像受到很大的刺激……”
“那又怎样?难道见到我就会受到更大的刺激吗?”
“那可说不定,”片山脱口而出,然后又立刻改口,“不,不,我是说……”
“那你就握住她的手叫她不要怕好了。”
栗原毫不在意地走出卧室,片山急忙追上去。
田所久子依然脸色苍白地坐在客厅沙发上,失魂落魄地凝望着空中。
“你就是田所久子小姐吗?”
栗原突然大喊一声,顺手拿过一张椅子放在她前面,一屁股坐下。田所久子被他的气势吓得缩起身子,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是,是的……”
片山不禁冒火。课长就不能温柔一点儿吗?
“你是片冈秀二郎的情人,是吗?”
田所久子咽下一口唾液,更正说:“是恋人。”
“还不是一样。你们有没有肉体关系?”
田所久子垂下头不说话。栗原再问:“有没有?”
这次,田所久子用细如蚊鸣的声音说:“有,有过几次……”
“嗯。那么,他被人谋杀的事,你有什么头绪吗?”
“没有。我到现在还不敢相信这是事实……”她迷惘地摇摇头,“他……真的死了吗?会不会认错人了……”
“要不要亲眼确认一下?如果你肯这样做,也算帮了我们大忙。”
田所久子迟疑了一瞬,但立刻肯定地回答:“好。”
“那么,跟我来吧。”
在栗原的催促下,田所久子走向卧室,片山跟在她身后,走着走着她突然踉跄了一下,片山慌忙上前搀扶。
“没事吧?”
“不好意思,我没事。”久子双颊晕红。片山好像不小心碰到一只滚烫的茶壶似的,急忙抽回手。
“进去吧。”栗原一副视若无睹的样子,用下巴示意田所久子。
田所久子深吸一口气,走进卧室,她不顾脚下湿透的地毯,径直来到床边。
南田注意到她,让到一边,问:“你认识他?”
田所久子目睹尸体的瞬间闭上眼睛,双手捂脸。
“就是他吧?”栗原问。她沉默地点点头,哽咽着问:“到底是谁干的?”
栗原问南田:“找到死因没有?”
“还不是很清楚。”
“别卖关子了。”
“这个……就目前看来,我想多半是心脏停搏。”
“什么?心脏停搏?那就不是杀人事件了?”
栗原的语气中流露出明显的失望。警察无事可做不正是天下太平的证明吗?只是有些人偏偏不这么想。
“我也没说不是啊。”南田说。这时,福尔摩斯踏着湿地毯不知从什么地方走来了。南田一见大喜。“咦,小猫也来了!”
“它的嘴里衔着什么?”片山蹲下去,从福尔摩斯嘴里拿出一张小纸片,“好像是什么东西的标签。”
“给我看看,”栗原接过去,笑着说,“这是威士忌酒标签的一部分。”
“是吗?我不喝酒,所以不认得。”
“刑警必须是万事通。你也多少喝点儿酒练习一下!”
“不要说废话了!”南田插嘴说,“你知道小猫为什么要把这个叼过来吗?”
“嗯?你是说……”
“假如这个死者本来心脏就不好,又喝得烂醉如泥,再被人冲个冷水澡,会怎么样呢?这是高明的谋杀啊!”
“这样啊!南田,干得好!”栗原转眼间精神百倍,“喂,田所……”
“田所久子小姐。”片山提醒。
“田所久子!这个男的是不是酒鬼?”
“他……经常喝酒。”
“喝很多吗?”
“是的。我常劝他戒酒,他不听……”
“他的心脏有问题吗?”
“他曾说过身体不太好。高中时代,上体育课时经常在旁边休息。”
“这是懒人常用的借口。”
田所久子气愤地看着栗原:“你有说他坏话的时间,怎么不赶快去捉拿凶手呢?”
这一招在栗原身上根本不管用。他接着问道:“你喜欢这种男人?”
田所久子脸更红了:“喜欢谁是我的自由!”
“说的也是。你真心爱他,如果发现他和其他女人交往……”
“你说什么?”
“我是说如果。如果他有别的女人,你会很生气吧?”
“我会杀掉那个女人!”
“不是杀那个女的,而是杀死他,对不对?你知道他酗酒,也知道他心脏不好,所以……”
“太过分了!”田所久子声音颤抖,“你是说我杀了他?!”
“是你杀的吗?”
田所久子没有回答,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冲出卧室。片山实在忍不住了,指责道:“课长,你不觉得她很可怜吗?”
“你觉得她可怜的话,就去安慰她呀。”
“啊?”
“男朋友被杀,女人肯定会情绪激动,所以这时不妨让她爆发一下,才能更快平静下来。你趁机去温柔地安慰她两句,她心一软,就会对你倾诉一些不愿告诉警方的秘密。”
“有这回事?”片山对栗原的女性哲学半信半疑。虽然他承认自己对女性心理一窍不通,无法否定他的话,但是他也不认为栗原是这方面的行家。
“快去!”栗原催促他。片山只好不情愿地走出卧室。田所久子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已经不哭了。片山走近她,清清嗓子。她看到片山,马上低头致歉:“实在对不起。我一时激动……”
“课长向来都是这样,请别在意。”
“他也是为了工作。可是他那样说……”
“这个……你不要太放在心上。”片山的声音硬邦邦的,不知是喉咙有痰,还是过于紧张,他觉得无法顺畅讲话,清了三次嗓子才恢复正常调子。
“怎么样?你知道他有什么仇人吗?”
“我不清楚,听说他家里最近发生了一件大事,他弟弟死了……”
“他弟弟好像也是被人谋杀的。”
“我在报纸上读到了。那么,凶手是同一个人吗?”
“不好说,因为案发地点相隔很远啊。”片山又干咳一声,使喉咙恢复正常状态。
“他老家来的人也住在这里,所以我们最近很少碰面……”
片山这才想起,不知那两个家伙怎样了?是叫泷川和村内吧?还有片冈和山波都到东京来了,他们住在哪儿呢?山波姑且不论,照理说片冈应该住在儿子的公寓才对呀。
事情到了这般田地,片山第一次发觉,那两个私奔者本身的立场也处于微妙状态。他们与案件相关,当然还要跟他们的父亲碰面,他们见面那天一定很“热闹”,所以还是提前知会栗原课长一声比较好。
“总之,请你振作一点儿!”片山毫无把握地勉励她。
“谢谢你的关心。”田所久子又低头垂泪。
片山顿觉坐立不安,他又干咳两声,试图把注意力集中到工作上。“对了……那个卧室全是水,对吧?”
“啊?哦,是啊。你一说我才想起来。”
“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想是床坏了。”
“床?”
“那是水床,床垫里面装满了水……大概是床垫破了,所以水流得到处都是。”
“原来是水床啊!”片山恍然大悟。
可是床垫为什么会坏掉呢?这个问题并没有解决。还是先把这个信息告诉栗原比较妥当。
“你在这里等一下。”片山正想站起来,突然听到卧室里传来一声尖锐的怪叫。
“出什么事了?”田所久子吓得差点儿蹦起来。
“你留在这儿!”片山冲进卧室,“刚才是什么声音?”
“那个年轻的警员检查了一下衣柜。”栗原说。
“猫在衣柜前面喵喵叫,我一打开柜子,就掉出来一具尸体。”那个年轻的刑警脸色苍白。片山十分同情他,大概是同病相怜的缘故吧。
从衣柜中滚出来的尸体是个男人,而且身上紧绷绷地套着一件女式的花睡衣,样子惨不忍睹。
“啊!”片山情不自禁地高喊,“他是片冈义一!”
“你认识他?”栗原诧异地问。
“他是被害人的父亲!”片山话一出口就知道完了,可是后悔也晚了。
栗原眼中闪过一道可怕的光芒。“片山,你怎么知道他是被害人的父亲?”
“不,嗯,这个……”片山想解释,可是叫他在短时间内说清前因后果是不可能的,而且这也的确不是可以简要说明的事。
“总之,说来话长……”
“唔……”有人发出呻吟。栗原与众人对望。
“是你吗?”
“不是。不知道是谁。”
“是片山吧?”
“不是我。我在讲话,怎么能同时发出这种声音。”
“也对。是猫吧?”
“唔……”又是一声呻吟。
“课长!快看……”那个年轻刑警指向翻过身来的片冈义一,他打了一个大哈欠。
“笑死人了!”南田扑哧笑出声来,“原来没有死,只是睡着了!”
片冈连续打了几次哈欠,嘴张得比河童都大。他眨眨眼,喃喃自语:“好冷……”接着他注意到站在眼前的粟原等人,口齿不清地问:“咦?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警察。”栗原说。
“警察?警察来这里干吗?”片冈说着,突然发现片山的存在,立刻眉开眼笑起来。
“义太郎!啊,原来你们帮我把义太郎找回来了!”
片山拔腿要逃。可是,刚刚从睡梦中苏醒的片冈,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扑过去。
“请不要这样!”
话音未落,片山被片冈一把抱住,两人一起栽倒在湿漉漉的地毯上,就像跌进水坑里一样狼狈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