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田所久子千叮咛万嘱咐,秀二郎还是经不起酒精的诱惑,中途拐进一间熟悉的小酒馆。
一杯酒下肚,秀二郎终于自在起来。他就像萨伐林蛋糕一样,必须含有一些酒精才是正常状态。
回到公寓时,已是午后。乡下来的那两个人不是出去找人,就是看了《晨报》,得知公三郎被杀的消息后已经迅速返乡。不管是哪一种情况,他们应该都不在公寓。
可没想到,秀二郎开门一进玄关,就听到一声怪叫:“秀二郎少爷!”紧接着“二人组”中的胖子——他父亲派来的泷川——朝他飞扑过来。
“你想吓死我啊!”
“对……对不起,大事不好了……”
“我知道。”秀二郎挥挥手,进入客厅。泷川吃惊地望着他:“您……您已经知道了?”
“别看我这样,我也会看报纸的好嘛!我爸打过好几次电话了吧?他一定气得暴跳如雷吧?”
“电话?”
“对呀。他打过吧?”
“不,老爷还没有给我任何指示。”
“哦。不过,这也太奇怪了吧。”
“还有,您刚才说报纸?”
“对啊。”
“报纸怎么了?”
这回轮到秀二郎莫名其妙了。
“怎么了?还用说吗?报纸上登了公三郎死掉的事啊。”
“什么?公三郎少爷他死了?!”泷川双目圆睁,“真的吗?”
“真的。你不知道?”
“我……我刚听您说起才知道的,”泷川抹掉额上的汗水,瘫坐在沙发里,“这可就糟了……”
“赶快打电话吧!我爸肯定叫你赶快回去。”
“好的……可是……那件事怎么办?”
“哪件事?”秀二郎皱起眉头,“你不知道公三郎的事,那你到底为什么如此慌张?”
“少爷您……果然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你快说啊。”
“就是……呃,已经找到了!”
“找到了?找到钱包?地上的钱包千万不要随便捡哦!很多都是别人搞的恶作剧。”
“不,不是钱包……”
“那是什么?”
“我是说找到了义太郎少爷他们。”
秀二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可能!”
“我也认为不可能,但确实找到了。”泷川咽了一口唾沫。
“两个人都找到了?”
“是的。”
“确定吗?”
“应该没错。”
“是对方主动找上门了?”
“不,不是这样。”
“那是你们自己找到的?怎么找到的?偌大的东京,你们随便转转就找到了?”
“正是如此。”
“我不信!”秀二郎在沙发上坐下,“详细告诉我,到底是怎样找到的?”
泷川把前因后果重复讲了好几遍,秀二郎听完陷入沉思。
“义太郎、晴美……汉字写法也是一样吗?”
“是的。不过他们姓片山。也许是取自片冈的片、山波的山。”
“但是你们没见到当事人吧?”
“见到晴美小姐了。”
“肯定是她本人没错吗?”
“这个……毕竟相隔了十二年啊,所以我也说不好。”
“是啊,那是山波家的女儿啊。喂,山波家派来的那个人……叫什么来着?”
“村内。”
“村内他怎么说?”
“他说女大十八变,十二年了,女人的体貌变得尤其厉害……所以他不敢断言。他现在正在跟踪她。”
“哦。那你还没把事情告诉我爸吧?”
“是的。还没有确切的证据。万一认错人,我们就死定了。”
“也是……”
秀二郎又开始沉思,可是他绞尽脑汁,也还是没有一点儿头绪。他甚至尝试模仿“思考者”的姿势,仍然无济于事。
“好吧!”秀二郎一拍膝盖,“你先去吃午餐,回来再说!”
支开莫名其妙的泷川,秀二郎马上拨电话给久子。
“喂,久子,你在呀?”
“当然在。我还能去哪儿啊!”
“大学呀。”
“我只在休息日才去学校。找我什么事?”
“其实……”秀二郎把泷川的话重复了一遍,“事情就是这样。你有什么看法?”
“嗯……还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你觉得会不会是认错人了?”
“我怎么知道!也许真有一对兄妹叫这个名字,也许他们就是咱们要找的人。”
“那该怎么办?”
“那还用说!只能去确认一下究竟是哪一种情形呀!”
“但是,怎样确认呢?”
久子叹了口气。“你也自己动动脑筋好不好?”
“拜托,我就是脑筋不够灵光。”
“好吧。那么,我们傍晚碰头。”
“现在马上碰头也可以。”
“我要睡午觉。都怪某人,人家都睡眠不足啦。”
“让你明天继续‘睡眠不足’好不好?”
“讨厌!不要光惦记这种事好不好!听着,来之前不准喝酒!”
“知道了。啊,还有,如果我爸叫我回去怎么办?”
“现在是关键时期,不能随便回去!”
“这么说会被我爸揍死的。”
“那你就说,好像找到他们两个了。”
“什么?可是……”
“你就含糊其词,说是好像有一点儿线索了,而且你想亲自调查,这样一来,你家也就不会强迫你回去了。”
“对呀!”
“你可不能说得太肯定哦。万一没找到的话,过后才有借口自圆其说。”
“知道了。”
秀二郎挂断电话,终于放下心来。久子果然主意多。“全都靠你了哦。”秀二郎嘟囔着又拿起酒杯,倒满威士忌。这时,电话铃响起,他拿起话筒,还没来得及开口,对面已传来父亲震耳欲聋的怒吼。
“你在干什么?没看报纸吗!”
“啊,爸爸!”
“你到底在干什么?你弟弟被人杀了!”
“我知道。”
“那就赶快回来!明天举行葬礼!”
“可……可是……”
“你说什么?你连弟弟的葬礼都不想参加吗?”
“不……不是……”
“到底怎么回事?快说!”
“就是说……好像找到线索了。”
“线索?什么线索?”
“就是义太郎大哥……”
“什么?!真找到了?”音量比刚才又提高一倍,秀二郎慌忙把话筒移开。
“您冷静点儿听我说,只是好像有点儿线索的样子……”
“哦,他果真还活着啊。”
“还不清楚呢!”
可是,片冈义一根本没有把秀二郎的话听进去,他自言自语地说:“我就相信他没死。我后继有人了……”
“爸爸,只是有这种可能而已……”
“好。你不必参加葬礼,继续留在东京等候消息,注意别让义太郎又跑掉了!”
“还没正式找到……”
“明天的葬礼结束后,我会去你那边!”
“爸爸,听我说!”
“最迟后天中午,我一定到!”
“等等!爸爸,不要这么着急,还没找到呢!”
秀二郎急得大吼,等他回过神来发现对方早已挂断电话。
“这可怎么办啊?该死!”他只好骂骂咧咧地放下话筒。
那天傍晚,仓持医生抵达东京车站。
他不常旅行,也没有旅行服和行李箱这些东西。他依然穿着平日常穿的破旧西装,连领带也没打,手上提着出诊用的公事包。
不过,他并非到东京出诊的大牌名医。仓持茫然地站在站台上,与老家的破车站相比,东京车站实在太大,人也太多了。
“应该来接我了……”仓持看着表自言自语。忽然,一个年轻男人从斜后方冲过来,撞了他一下。
“哎哟!”
“啊,实在对不起。”对方立刻道歉。他看上去像个老实的公司职员。
“没事没事,是我挡路了……”
“真不好意思。”男人再度道歉一番,就要迈步离开。说时迟,那时快,仓持猛地抓住男人的右手,大喝一声:“哪里走!”男人的身体一个踉跄,重重摔在站台上。
“啊!”男人痛苦地呻吟一声,动弹不得。仓持一个箭步上前,从男人的上衣口袋里拿回自己的钱包。
“不要以为乡下的老头子好欺负!”仓持把那个男人一把拉起来,“这次放过你,快滚!”
“是……是……对不起。”男人迷迷糊糊地向仓持低头谢罪,然后扶着腰,一瘸一拐地走入人潮中。
“在东京这个地方,果然丝毫不能大意!”
仓持叹息。发生这种意外事件,大家只是回头看一眼就匆匆走开了。这种事如果发生在乡下,一定会成为当天的热门话题。大城市的人个个都很忙碌,即使目睹他人的遭遇,也毫不关心,更别提出手相助了。仓持越想越觉得城市真是个可怕的地方。
“还是打个电话吧……”正当他彷徨无助之时,一个响亮的女声传来:“仓持先生!”
仓持看向声音的方向,一名年轻女子跑过来。她身穿亮橙色毛衣和米色牛仔裤,长发披肩,脸上露出灿烂的笑颜。
“仓持先生!”她欢呼着拥抱仓持。
“喂喂,别这样!”虽然嘴上这么说,仓持自己也笑得合不拢嘴,“你还好吧?”
“我很好。您还是老样子,一点儿也没变。”
“你也是。”
“真的吗?但是,我已经当妈妈了。”
“你说自己是高中生也有人信。”
“您总拿我寻开心!”晴美开心地笑起来。
“孩子呢?”
“我老公在照顾他。”
“孩子才半岁吧。喂奶、换尿布之类的,很辛苦吧?”
“没关系,他可喜欢干这些事了。”
仓持摇摇头感叹道:“真搞不懂现在的小伙子。”
“反正我也要管嘛。对了,您饿不饿?”
“嗯,中午没吃饭,肚子早就咕咕叫了。”
“真是的。晚饭在我家吃,不过您肯定等不及了吧。那我们先到地下去好了。”
“坐地铁吗?”
“不。地下有美食街,咱们先吃点简单的吧,荞麦面如何?”
“太好了。”
晴美替仓持拿着公事包,一边走一边笑着说:“不挑食这一点也和以前一样。”
片冈义太郎和山波晴美还活着并藏身东京的事,仓持从一开始就知道得一清二楚。
那天,义太郎和晴美纵身跳下急流,侥幸爬上下游的河岸,死里逃生。他们全身湿透,带出来的钱财全都被河水冲走了。走投无路的两个人考虑过是否再去寻死。
那时,晴美突然想起仓持来。如果仓持先生肯帮忙的话他们也许还有一线生机。于是,两人连夜走到一个陌生的小镇,在一户人家借了电话联络仓持。三十分钟后仓持赶到,用他那辆出诊用的破车把他们带到一个更远的小镇。
三人在旅馆里住了一晚,第二天仓持给他们买了衣服等生活用品,又把手头仅有的一点儿钱送给他们,然后把他们送去东京。
光阴似箭,一转眼十二年过去了……
走进东京车站地下的荞麦面店后,仓持说:“千造真可怜啊!”晴美微微垂下头:“他是自作自受。谁叫他做那种傻事呢!”
“年纪轻轻,为何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呢?”
“镇上一定闹得天翻地覆了吧。”
“嗯。虽然明天葬礼结束之前两家都不会闹事,但之后就难说了。”
“什么意思?”
“义太郎的父亲和你父亲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晴美惊愕地摇摇头:“到底要牺牲多少人才能化解仇恨啊!”
“唉,这件事的确很棘手。”
晴美突然盯着仓持,问道:“仓持先生。你是不是来劝我们回去的?”
“你为什么这么想?”
“如果我和义太郎先生回去,也许就能阻止这场纷争……”
“你太聪明了,”仓持苦笑不已,“不过,我不是为了劝你们回去而来的。除非你们自己愿意回去,那就另当别论了。”
晴美立刻摇头:“不可能!我不想回去!”
“你家财产和土地,你全都不要吗?”
“当然不要。只要让我安静地过日子就够了。”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仓持微微一笑,“让那两个顽固的老头儿自相残杀去吧。他们也不是孩子了,应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事。”
“那您来东京是为了什么呢?”
“哦,我主要是想确定你们的心意。还有,片冈家派了泷川,山波家派了村内来东京寻找你们。我想通知你们这件事。而且,我还想看看你们的孩子。他叫什么名字?”
“叫正也,”晴美微笑着回答,“我好像还依稀记得那个村内,又高又瘦……”
“他们毫无头绪地到东京来,不可能找到你们的。”
“可是,那个寻人启事是怎么回事?”
“寻人启事?”
“登在今天的《晨报》上,我剪下带来了,”晴美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拿出一张小纸片,递给仓持,“怎么看都是针对我们说的吧?”
“嗯……联络电话是哪里的?”
“不知道。”
仓持想了想,站起来说:“好,我打去看看。”
“仓持先生!”
“如果有人接听,我就说打错了,马上挂断。”
仓持走到门口的红色公共电话前,拔了寻人启事上的电话号码。
“喂,我是村内。”话筒中传出一个慢悠悠的声音。好奇怪,一打电话村内就直接接起来,看来他没住在酒店里。
“是我,仓持。”
“啊,是您呀!”村内好像松了口气,“您找秀二郎少爷吗?他出去了。”
原来是片冈秀二郎的公寓。
“哦,那就算了。我是来东京办事的。”
“哦,是这样呀。我也不知道少爷去哪里了……”
“没事,我也没有特别的事找他,”接着,仓持又试探地问,“你们找人方面有什么进展?”
“这……正伤脑筋呢。”
“怎么了?”
“我不知道该不该向老爷报告这件事,回来想找泷川商量,他又不在……”
“报告?报告什么?”
“我已经找到小姐与片冈家的大少爷了。”
“什么?”仓持不由得看向店里的晴美,“你说详细点儿!”
仓持回到座位,将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晴美。
“那一定是认错人了。”
“就是啊,吓出我一身冷汗。他说的地址是这个,根本不对。你不必担心。”
“片山义太郎、片山晴美……居然有这么巧合的事!”晴美连连感叹。
“泷川和村内跟踪他们,一定给他们添了不少麻烦吧。”仓持笑道,然后开始吃刚才他打电话时送上来的乌冬面。
“片山!”搜查一课的栗原警视叫住准备回家的片山义太郎。
栗原身材矮胖,长着一张稳重的娃娃脸,其实他长得也不像警察,不过多少比片山好一点儿。
“找我有事吗?”一站在栗原面前,片山就感到胃里一阵抽搐。不知这次又有什么案件要交给他。虽然办案是刑警的本分,可是片山自有说法,他很久之前就提交辞呈声明自己不适合刑警工作,就是这位栗原警视把他的辞呈扣压下来不予答复。
“就是有事才找你的,”栗原警视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你家的猫咪最近好不好啊?”
“啊?哦,托您的福,它好得很。”
为什么突然提起福尔摩斯?该不是想借他的猫回家治理鼠害吧!
“其实是这样的,”栗原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纸包,“这是鱼干。客人送给我的。不过,我老婆出门参加法事去了,我又不想自己烤,太麻烦。方便的话,你拿去喂猫吧。”
原来是这回事,片山松了口气。
“非常感谢,那我不客气了。”
片山接过纸包,一股鱼腥味冲鼻而来。
“上次的事件幸亏有你家猫咪大力帮忙,这就算是酬谢了,”栗原笑了笑,“最近也许还有需要它帮忙的地方,先铺垫一下嘛。”
“哦。”
“必要时还得恭请猫侦探亲自出马。请将我的话转告它。”
栗原难得开玩笑,片山只好点头应承:“我一定转告。”
“你家猫叫福尔摩斯是吧?”
“是的。”
“那它应该最擅长解决怪案喽。”
“哪里,也没有擅长啦……”
“刚才听到一件奇怪的案子,简直是为它量身定做的啊。”
“您的意思是?”
“不是这里的案件。你看《晨报》了吧?就是两个男人为一个女人决斗互刺而死的事件。”
“哦,我看到了。我妹妹还说很浪漫呢……”
“你妹妹要失望了,经过县警调查,有了意外的发现。”
“什么发现?”
“似乎那是一起凶杀案。”
“凶杀案?可是,两名当事人都死了呀!”
“他们用刀互刺对方心脏而死,但是,两把刀都没有指纹。”
“一点儿指纹都没有吗?”
“是的。如果真是互刺而死,不可能没有指纹。即使一方刺对方后自杀,也不可能把自己的指纹擦掉呀。”
“换句话说……”
“杀掉他们的另有其人。”栗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