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闹大了……”古川巡警叹息着来回打量着那两具尸体,然后,对站在一边瑟瑟发抖的女孩儿说,“喂,麻烦你去叫医生来!”
女孩儿吓得缩起身体,用颤抖的声音问:“是请仓持医生吗?”
“镇上除了他还有别的医生吗?!”古川巡警说完,立刻就后悔不该如此粗暴,他缓和了语气,叮嘱道,“你告诉他,请他到桥下的河边来一趟,然后你就可以回家了。”
“好……好的,”少女点点头,好像松了一口气似的,“我马上去叫医生来。”
“不要过于慌张,”古川巡警说,“已经半夜了,这个时间在镇上狂奔,会引人注意的,尽量不要让镇上的人觉察到。无论遇到什么人都不要讲出来,知道吗?”
“哦……”
“只能告诉仓持医生,然后就回家睡大觉。明白了吗?”
“明白了。”
女孩儿冲上河堤,过了桥,匆忙跑开了。
“不要跑那么快!”古川站在河边大喊,也不知道女孩儿听见没有。四周除了河水的奔流声之外,再无其他声响。
古川在附近的岩石上坐下,望着倒在河边的两具死尸,嘴里咕哝着:“这家伙可惹出大祸了。”
死者一个是片冈公三郎,另一个是山波千造。他们都是二十岁,正值血气方刚的年龄。刚才那位吓得发抖的女孩儿叫小畑千惠子,是镇上数一数二的美人,看来事情是因她而起。
两个死者的手里各拿一把刀,居然不偏不倚同时刺中对方的心脏,这种精准度连名医都望尘莫及。
这是年轻气盛造成的悲剧。年纪轻轻,却为了一个肤浅的小丫头白白丢了性命,可悲可叹!这可不是在死者灵前上一炷香就能了结的事……
没错,这件事绝非如此简单。一个是片冈家的小儿子,一个是山波家的小儿子,而且都是父母最钟爱的孩子。
古川正望着尸体感叹时,忽然听见桥上传来脚步声。月色下,身穿破旧西装的仓持医生正匆匆赶来。
“医生,来得好快啊。”古川登上河堤。
“千惠子冲进我家,吓我一大跳,酒意都被她吓跑了!”
仓持发着牢骚。他今年五十多岁,衣着邋遢,但却是镇上公认的好医生,颇受爱戴,而且他极富人情味,这一点在当今社会已经十分难得了。
“听说是公三郎?”仓持问。
“还有千造啊!”古川说。
“真是作孽!”仓持嘟囔道,“总之,先让我看一看。”
“尸体在河边。您下得来吗?”
“笑话!我比你硬朗多了!”
“您这张嘴真不饶人。”古川不由苦笑。其实,他比医生年轻近十岁。
“那么,请您留意脚下。”
仓持小心翼翼地从河堤下去,终于平安下到河边,他一面喘气一面像孩子一样神气地说:
“看,我很厉害吧!”
古川跟着下去,仓持立刻开始检视那两具尸体。
“两人是互刺而死的吧。”
“两个蠢货!”
“可不是嘛!不过,事情不会就这样了结的。”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古川点点头,“最近,片冈家和山波家的对立好不容易才告一段落,现在又出了这种事。”
“是啊。年轻一辈又要趁机制造骚乱了……”
“最近,片冈家的泷川和山波家的村内一起上东京去了。”
“我听说了。是去找义太郎和晴美了吧?事到如今再去找他们又有什么意义呢?”仓持愤愤不平地说,“早知如此,当初何必拆散他们呢?”
“谁让两家是死对头啊……假如他们还活着,年纪也不小了吧。”
“义太郎有二十九了吧……晴美也有二十五六了。可是他们跳河殉情,水深流急,大概是没救了。”
“尸体并没有浮上来呀。”
“那也不一定还活着啊。”
古川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仓持:“医生,您是支持他们两个的吧?但是听您的口气,好像不希望他们活着似的。”
“我当然希望他们活着,”仓持用恳切的口气说,“如果他们在东京的某个角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那就太好了。不过,万一找到他们,片冈和山波两家的老爷子也许会感到高兴,因为其他孩子都不长进。但是,要是他们真的回来继承这一带土地,成为一家之主,对他们而言,这是幸福吗?”仓持摇头叹息。“我想这不是好事。假如他们没死,我宁愿他们静静地过日子,不要回来。”
“我理解您的心情,”古川点点头,“不过,现在发生了这种事情……”
“所以很麻烦啊!”仓持强硬地说,“假如他们在这个时候回来,你想会怎样?他们肯定又要卷入两家的斗争中去。所以,如果他们还活着,千万不要被找到啊。”
“可是,假如他们回来,说不定可以从此结束两家的斗争。毕竟两家已经算是姻亲了呀。”
仓持愁眉苦脸地说:“事情会这么顺利吗?”他耸了耸肩,“如果找到他们,才是奇迹呢。好了,不说那个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解决这次的事件。”
“我当然明白。必须赶在两家人知道之前通知县里的警察……”
“不可能。”
“为什么?”
“千惠子已经讲出去了。”
“那丫头!我明明再三叮嘱她千万不要走漏消息的。”
“我会留在这里。你赶快去找救兵吧!一旦两家打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是啊……真是倒霉透了!”古川哭丧着脸说,“那这里拜托您了。”
就在古川沿着河堤往上爬的时候,一辆旧款大型轿车风驰电掣般疾驶而来,急刹车停在旁边。一名六十开外、身穿和服、体格健硕的男人飞也似的从河堤一口气奔下河边。
“喂,我儿子呢?公三郎呢?”
古川还来不及回答,片冈义一已一眼看到横卧在河边的尸体。
“公三郎!你怎么了?”片冈义一奔过去,捶胸顿足,伤心欲绝,“是哪个畜生干的?!”
古川走上前去安慰说:“真是天降不幸!请您冷静……”
“住口!”片冈勃然大怒,“把枪借给我!把你的枪借给我!”他冷不防伸手去抢古川腰际的手枪。古川大吃一惊,死死压住手枪不放。
“你想干什么?这样不行!快放手!”
“我要打死那个混蛋!我要把杀死公三郎的人打成筛子!”
“请冷静!对方也已经死了!”
“我不管!这样怎能消我心头之恨!”
“不要这样……”
两人纠缠在一起。这时,突然有人大喝一声:
“不准动我儿子!”
抬头一望,桥上站着十几个男人,正在俯视河边。发出怒吼的是一个与片冈义一体型截然相反的干瘦老者,年龄也在六十岁左右。他正是山波家家主山波幸造。
“你敢动我儿子一根手指,我就要你的命!”
山波幸造语调平淡,却冷酷得让人毛骨悚然。
“你们两个都给我安静!”一直沉默不语的仓持介入他们之间,愤怒地说,“他们尸骨未寒,你们这样闹就是亵渎死者!你们想拼个你死我活,这不关我的事,但是请你们至少等到儿子的葬礼之后再动手!”
河边的片冈和桥上的山波彼此怒视片刻,最终山波先开口说:“好吧,医生。就按你说的做。在葬礼结束之前,我答应不惹事。”
片冈还在气头上,不过也勉强点点头说:“好。为了儿子,我会好好忍耐,直到葬礼结束为止。不过……”
“够了!”仓持说,“你们都回去吧!”
“我要把我儿子带回去!”片冈走近公三郎的尸首。
“对不起,现在不行!”古川阻止他。
“什么?这是我儿子的遗体,为什么不能……”
“你还不懂吗?”仓持严肃地打断他,“这是凶杀案,必须经过县警调查。调查完毕自然会将遗体交还给你。你必须等候警方的联络。”
“好吧,”山波说,“那我总可以陪在儿子身边吧?”
山波下到河边,片冈也不情愿地走过来。他们各自站在儿子身边,用憎恨的眼光彼此怒目相视。
“唉,真是的,”古川走到仓持站立的地方,脱掉警帽拭去额上的汗水,“多亏有你在,要不又要出人命了!”
“一帮蠢材!”仓持无奈地感叹,“其实是他们的顽固和愚昧杀死了自己的亲儿子,但是他们居然完全不明白这一点。”
“可是,葬礼之后又要有骚乱了。这可怎么办呢?”
“嗯……”
“这样一来,如果找不到义太郎和晴美,事情就难以收场了。”
“解决这件事是你的工作吧。”
“话虽如此,可是凭我一个人的力量……”古川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
“总之,先去县警局报案再说。”
“好的。”
目送古川巡警过桥离去之后,仓持医生伫立在河边,若有所思地凝望着奔腾的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