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白跑一趟!”
下到东京车站的月台时,根本刑警伸了个大懒腰。
“可是,我们比预定时间提前回来了呀。”片山舒心地说。他是那种一出门很快就会想家的人。
“明天可以休息。真想在家好好睡一觉。”
“根本先生,你之前也这么说过,但是第二天还是一早就来上班了呀。”
“因为在家里也要被老婆呼来喝去地干活,所以还是上班去吧。”
“可是回到家,就可以看到老婆和可爱的孩子……”
“孩子只有在不会说话的阶段才可爱,长大之后就越来越不听话了。”
“是这样呀。”
“你也快点儿娶个老婆吧!”
“啊……”
他们开始下楼梯。
“你是不是跟妹妹一起生活?”
“是的。”
“家务都是你妹妹做吧?”
“是的。”
“那就难了。”
“什么意思?”
“娶老婆就难了。如果一个人住,就会希望有个人照顾自己的生活起居,尤其是生病卧床不起,凄凄惨惨、孤零零地躺在冰冷被窝中的时候,更是如此。”
“也是。”
“那时就会希望身边有个人可以温言暖语抚慰自己,然后就会打心底里想要快点结婚了。”
“原来如此。”
“那时,如果有女人前来探病,你就会立刻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了。”
“根本先生,你讲得好有真情实感啊!莫非你就是因此结婚的?”
“啊?算是吧,”根本干脆全招了,“我感冒那天,我老婆正好要与另一个男人相亲。但是,她没有去相亲,而是来见我了。”
“哦,真是可喜可贺啊。”
什么吗?原来是秀恩爱啊。
“可是结婚之后,即使我生病卧床,我老婆也能若无其事地出门逛街。”根本苦着脸说。片山忍不住笑起来。
“可是,你们看起来很幸福啊。”
“是吗?还好吧。某种程度上,我和我老婆算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根本咧嘴一笑,“你赶快把妹妹嫁出去吧。”
“为什么?”
“有你妹妹在,你就不会产生赶快结婚的念头。一旦剩下你一个人,尝到种种不便和寂寞的滋味时,你自然而然就想讨老婆了。”
“可是妹妹说,我不结婚的话,她就不能安心嫁人。”片山苦笑。
他们来到检票口。根本望望片山,奇怪地问:“你干什么?”
“啊?”
“刷卡呀。我们又不是在执行公务。”
“哦,对啊,”片山挠挠头,“我差点儿忘了……”
“还有,你的手提包呢?没拿吗?”
“啊!”片山大叫一声,“糟糕。落在列车上了……因为我总是空着手出门上班的。”
“赶快去拿回来呀!”
目送片山慌张冲上楼梯的背影,根本不住地摇头叹息:“我现在知道他妹妹不放心在他结婚前嫁人的原因了……”
片山义太郎,二十九岁,警视厅搜查一课的神探……之子。他是个奇怪的刑警,总是恨不得离案件越远越好。他生来性情温和,讨厌与人发生争执,怎么看都不适合吃刑警这碗饭。他身材瘦高,溜肩,还长着一张圆乎乎的娃娃脸。执行任务时,他自称是刑警,对方却总是半信半疑,虽然有时这也成为他的优势,但他本身却因此而丧失了自信。
义太郎遵从殉职的父亲的遗愿成为刑警,他认为做到现在已经尽了义务,于是曾向顶头上司搜查一课课长栗原警视提出辞呈……然而却迟迟未得到回应,无奈之下只得每天继续出勤。
“石津先生,你没事吧?”
走下计程车时,晴美问。
“我不要紧……”石津也下了车,左眼眶有一块醒目的淤伤。
“对不起,要不是我说想喝一杯的话……”
与压根不能喝酒的哥哥不同,晴美酒量很好。她和石津吃过御好烧之后,不想马上回家,正好眼前有一家小酒馆,于是晴美提议喝一杯再走。他们进门时,刚好与一个从里边出来的醉汉撞个正着。醉汉不依不饶,石津理所当然地挺身而出保护晴美。醉汉骂骂咧咧地扑过来,石津不费吹灰之力就拧住对方手臂,把他摔出三四米开外。石津这一招尽显英雄本色,然而,他没有留意到对方的同伴悄悄从后面包抄过来。
“危险!”晴美大喊。石津一回头,脸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记老拳。当然两秒钟后,对方也“安眠”在马路上……
“唉,真丢脸。身为刑警,竟然跟醉鬼打架?被上司知道了准会被骂死。”
“不过,幸好那个流氓没带刀,要不然现在你可能已经躺在救护车里了。”
“说不定已经躺在灵车里了。”
“别胡说!啊,到公寓了。我帮你处理一下那个‘黑眼圈’吧。”
“麻烦你了。”
片山兄妹的公寓位于距离东中野站几分钟路程的一栋普通二层建筑中。
“进来吧。”晴美打开玄关门,催促石津。打开客厅的灯后,一只狮子——不,一只三色猫从里屋慢腾腾地溜达出来。
“福尔摩斯,对不起啊。肚子饿了吧?稍等一下,待会儿就烤鱼给你吃。我要先给这个人治疗一下。”
“晚……晚上好。”石津挤出亲切的笑容,向福尔摩斯挥挥手打招呼。对于有恐猫症的石津而言,他的这份努力足以令人动容。然而,也许是高高在上惯了,这只三色猫对石津的友好态度故意视而不见,反而一个劲儿地在晴美脚边磨蹭撒娇,喵喵叫着讨好主人。
“好啦好啦,知道了。不过,这个人是为了保护我而受伤的,让我先替他治疗,好不好?”
“晴美小姐,我没关系的。你先照顾福尔摩斯吧。”
石津把高大的身体尽量缩小,躲在客厅角落。他不是客气,而是担心要是引起福尔摩斯不快的话,会妨碍他追求晴美。
“好吧……那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做好。”
“慢慢来,不用急。”
福尔摩斯虽然没说“这才像话”,不过已经露出理所当然的表情,端坐在自己的餐盘前,等候美味的烤鱼大餐送到跟前。
这只三色猫的年龄不详,然而从它笔挺的胡须,矫健的身形,富有柔和光泽的皮毛,一眼就可看出它正值青春年少。它五官深邃(猫也可以这样形容),是个略带泼辣的美女,体毛由黑、白、茶三色组成,配色也十分独特。背部是茶色与黑色相间,腹部全白,前肢右黑左白,就像围棋棋子那样犀利分明。而且,它的面部三种颜色分布极为优美均匀,看起来如同三色冰淇淋一般,这更加彰显了它独特的个性。
“好了,鱼出锅喽!”晴美把烤鱼放到福尔摩斯的餐盘里,“很烫的,吹吹再吃。呼——呼——”
石津出神地望着晴美为小猫吹凉烤鱼的动作,结婚之后,晴美会不会对自己也是这般温柔呢?比如——
“老公,汤很热,不要烫到哦,吹凉再喝。”或者:“哎呀,老公你不爱喝咖啡,爱喝红茶对吧?不好意思,我这就去泡茶。”再或者,早晨上班时送他到门口:“早点儿回来呀……亲一个嘛……”说着还闭上眼睛,嘟起红唇,等待……
“对不起,石津先生。让你久等了,现在我替你处理伤口。”
晴美趁福尔摩斯专心吃鱼的时候,迅速到厨房把沾有鱼腥味的手洗干净。回来之后,发现石津已经靠在墙边睡着了。
“哎呀,居然就这样睡了。喂,石津先生!”
晴美轻轻戳戳石津的肩膀,石津就势以慢动作倒在榻榻米上,并大声打起呼噜来。
“真是服了!”晴美忍不住扑哧一笑,“还有这么没心没肺的人。”
现在怎么办呢?晴美双手抱胸,开始思索。
“已经十一点半了……”
片山一边上楼梯一边看表。一位好心的乘客捡到他落在列车上的旅行包,交给列车员,那位列车员又将旅行包交给另一位列车员……结果,花了两个小时才转到失物招领处。
不过,最后总算平安领回行李。晴美应该已经睡了吧,片山虽然饥肠辘辘,但又不忍心叫醒妹妹,他打算自己烤个面包吃完就上床睡觉。
片山打开门,摸黑进到屋里,摸索着打开玄关灯——这时,他听到一声猫叫,低头一看,福尔摩斯就端坐在眼前。
“你这是特意来迎接我吗?”片山轻抚福尔摩斯的头顶,“晴美大概睡了吧?”
片山走进客厅,脱掉上衣扔在一边,解开领带,长叹一声,然后一屁股坐下,喃喃自语道:“真是累死我了。”
福尔摩斯伸出前爪,轻拍片山的膝盖。
“怎么了?想喝水吗?”
福尔摩斯走向分隔客厅与里屋的拉门,望着片山短促地叫了一声。
“叫晴美起来?这样可不好。你想要什么,我来……”
不等他说完,福尔摩斯稍微提高音量又叫了一声,似乎真的有事。
“好了好了,到底怎么回事啊?”片山只好站起来,走过去轻轻拉开门,“她不是睡了吗?你看,睡得正香呢……”
片山突然张口结舌,再也说不下去了。晴美好端端地睡在被窝中,既没有冒鼻涕泡,也没有像只“穿”了香奈儿五号的玛莉莲·梦露那样裸睡。令片山震惊的是——他看到石津蜷着身子,发出比空调还响的鼾声,睡在晴美的旁边。
客厅的灯光弄醒了晴美。她揉揉惺忪的睡眼坐起来,然后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从被窝出来。“哥,你回来了?怎么这么早?”
“早?已经太迟了吧!”片山怒吼。
“你干什么啊?半夜三更大吼大叫,会吓到邻居的。”
“吓到的是我!你说,那……那……那个是怎么回事?”
“什么?”晴美回头一看,也惊呆了,“天哪!”
片山用力掀开棉被,大喝一声:“混蛋,你给我起来!”
石津被他踢翻在地。
“片山先生,这……这是误会!”
“什么误会!这里是二楼,趁我没把你从窗口丢出去之前赶快滚!”
片山怒不可遏,虽然平常那张娃娃脸生起气来也没什么气势,不过这次已经足够让石津胆战心惊了。
“我只是想上个厕所,但是屋里太暗,结果……”
“结果就钻进隔壁房间晴美的被窝里去了?”
“正是如此。不愧是片山先生,真是明察秋毫。”
这时候拍马屁也没有用。
“快滚!不然我叫福尔摩斯咬你!”
此言一出,石津吓得差点儿瘫倒,他慌忙跳起来:“我知道了!失……失陪了!”然后趿拉着鞋子冲出大门。
“哥哥!”晴美指责道,“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你何必那么生气?”
“你在袒护他吗?”
“没有……”
“即使他真是睡糊涂了而钻进你的被窝,也表示他在潜意识里对你……”
“你又不是弗洛伊德,胡扯什么嘛。你说是不是,福尔摩斯?”
而福尔摩斯已经安然睡去,仿佛表明自己不屑参与人类的争端。
另一方面,石津离开片山的公寓,在夜路上踽踽独行,嘴里嘟囔着:“这下坏了……”
就在这时,背后有人把他叫住:“请问……”
“什么事?”被人殴打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又被片山赶出公寓,石津心情极度低落,他没好气地反问,“你是谁啊?”
石津定睛一看,发现搭话的是一胖一瘦两个陌生男人。
“其实,我们有点儿事想打听一下……”胖男人说。石津觉得他的声音似乎有几分耳熟,不由得疑惑起来。
“不会打扰您太长时间的。”
“对,不会的。”
一胖一瘦、一唱一和……石津突然想起他们就是下午在咖啡厅邻座说“相声”的那两个人。不过,这么晚了,他们为什么叫住自己?看样子又不像是拦路打劫的强盗。
“说吧,你们有什么事?”石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