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认过了?”根本刑警问。
“浜尾小姐脸色惨白,差点儿昏倒。”片山说。
“这也难怪,那张脸毁得那么厉害。”
“她说身体和手的感觉很像,可是因为尸体已经变色,所以不能确定。不过,她说她母亲看过牙医,正在让牙医鉴别。”
浜尾由利子被晴美搀扶着走进来,接着进来的是牙医,他也脸色苍白。
“医生,怎么样?”片山问。
“那个人的确是浜尾恭子女士。”
“不会错吗?”
牙医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微弱的笑意:“牙医也许会忘记病人的面孔,但绝不会忘记病人的牙齿。而且她最近常来诊所,我可以确定那就是浜尾女士本人。”
浜尾由利子瘫坐在椅子上放声痛哭——难以言喻的悲伤气氛充满整个房间,一时间没人开口说话。
满面愁容的根本刑警向哭泣的浜尾由利子走去,对她说:
“浜尾小姐,请节哀。我知道这很残酷,但还是请你回答几个问题。你母亲的名字是叫浜尾恭子吧?”
“是的……我妈妈她死得太惨了……”
“她的年龄呢?……住址、籍贯呢?”
根本故意问这些例行公事的问题,想使对方尽快从激动的情绪中恢复。
“我不要紧了,对不起。”浜尾由利子表现出坚强的一面。
“请问你母亲有没有和什么人结怨?”
“我想应该没有。她心胸宽广,平常喜欢帮助别人,大家都很喜欢她。”停顿片刻,浜尾由利子补充说,“当然,我并非百分之百了解母亲的生活。她也跟别人吵过架之类,但是应该不至于有人恨她恨到这样……残忍杀害她的程度。”
“我明白了——你有没有需要联络的人?”
“我有个叔叔在名古屋……”
“好,请到这边打电话吧。”
根本扶着浜尾由利子离开之后,片山和晴美互望一眼。
“死者手上印的字原来是‘斯塔维茨(スタンウイッツ)’。”
“你有什么想法?”
“想法?关于这起凶杀案吗?”
“如果是抢劫杀人,没有必要破坏她的面孔啊。”
“凶手一定是不希望她的身份暴露。”
“为什么呢?”
片山开始思考——这也和音乐比赛有关吗?如果是的话……
“我们好像在想同一件事,”晴美说,“如果她是因为应聘音乐比赛的厨师而被杀……”
“那只是推测而已。”
“是推理好不好?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最可疑的人是……”
“实际成为厨师的人——市村智子,”片山说完又摇摇头,“不可能吧!”
“那可不一定,会不会是她在别人指使下安装了窃听器?”
“可以调查一下,而且还要详细调查她的来历,”片山疲倦地说,“唉,事情好像越闹越大了。”
“这说明事件快要解决了。”
“如果是就好了,”片山似乎不太乐观,“如果是市村,那么须田就和窃听器事件无关。”
“为什么?”
“如果须田是被市村智子收买,那他并不需要杀死浜尾恭子,只要找个理由不录用她就行了。”
“对,也有道理。真是越来越搞不懂。”
“你抢了我的台词。”片山说。
片山一走进玄关,就听到大厅里传来弦乐声。他正往大厅走的时候,一个当地警局的刑警从书房走出来,把他叫住:“你是片山先生吧?我在等你。请问我可以交班回去了吧?”
“辛苦你了。有没有什么可疑状况?”
“没有。”
“好,以后的事交给我吧。”
“拜托了。”看来这是一位注重礼仪的刑警。
片山把他送到门口,将大门锁上,来到回荡着美妙旋律的大厅。
弦乐二重奏正在漂亮的合音中临近尾声,演奏者是两位男士——古田和丸山。听众则是四名女士。一曲结束,掌声响起。片山想,这演的是哪出戏啊,他们几个居然没打起来?
“啊,片山先生来了。”樱井玛莉看到他立刻站起来。
“你们心情不错啊。”
“只有男人是被使唤的。”结束演奏的古田说。
“在四位美女面前演奏,紧张得手都僵了。”丸山平日难得开玩笑,惹得女生们都笑弯了腰。随着阵阵笑声,旁边还传来喵的一声。
“原来福尔摩斯也在这里听啊。”
“它一定是在抗议不是四个美女,应该是五个!”辻纪子说。
“啊,紧张过后就感觉肚子饿了,”丸山说,“还有三十分钟才能吃晚餐呢。”
“真羡慕你,”长谷和美说,“我都没有胃口……”
“你还好意思说,”辻纪子取笑道,“刚才的饼干被你一个人吃掉一大半。”
气氛轻松欢乐,辻纪子的话也没有夹枪带棒,所以长谷和美并没有反唇相讥,只是娇嗔地哼了一声。虽然距决赛只剩下一天,但是气氛却显得前所未有的放松,或许是因为大家经过充分练习而胸有成竹,又或许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你回来我就放心了,”樱井玛莉坐在片山旁边,“我妈妈没事了吧?”
“放心,栗原课长说你母亲的心里只有比赛,其他什么都顾不上。”
“妈妈就是那样的人,”玛莉的微笑中隐约有一抹落寞,“我有时会想,万一我出车祸受伤,再也不能拉小提琴的话,妈妈也许就不会全心全意地爱我了。”
“不可能!”
“我也知道不会。但是,妈妈是个很执着的人,我拉琴的时候,有时会感觉好像被妈妈附体了一样。”
“哪有这种事!你自己也很喜欢小提琴吧!”
“是的。但是,这次音乐大赛结束之后,我将何去何从呢?是孤独终生,还是和恋人在一起……”玛莉湿润的双眼注视着片山。他慌忙逃避似的站起来。“我得去打个电话。”说着,他走出了大厅。上楼梯时,正好看到市村智子从餐厅走出来。
“刑警先生,要开饭了。”
“知道了,我先去打个电话,你们先吃吧。”
“好的。”
片山想,说不定这个女人就是凶手。
市村智子向大厅走去,中途又停下脚步:“刑警先生……”
“有事吗?”
“警方是不是快抓到凶手了?”
“这个……也许不能马上,但一定会把凶手逮捕归案的。”
“那就拜托了。虽然大家看起来好像很轻松,但其实他们都很紧张,希望能够让他们心无芥蒂地参加比赛。”
“我们会全力以赴的。”
“对不起,好像说了不该说的。不过,还有一件事……”
“还有什么?”
“水果刀找到了吗?”
“好像还没有找到,这栋房子太大了……”
“这样啊。我一直有点儿担心——因为大久保先生之前不是用刀片割腕了吗?”
“你是怕有人偷水果刀作为自杀的工具吗?”
“不,我只是有些不安。”
“遗失水果刀并不是你的责任,不必苛责自己。”
“听你这么说我就安心了……对不起,耽误了你的时间。”
市村智子走进大厅后,片山也上了二楼——市村智子说这些话究竟有什么用意?
一旦有所怀疑,任何事看起来都很怪异。片山警告自己,先入为主的偏见要不得!
打电话只是片山为了避开玛莉而找的借口。不过,片山有种预感,觉得今天可能会找到新线索。于是,他给栗原打了电话。
“是片山啊,”一听声音就知道粟原心情很好,“我正要打电话找你呢。”
“事情有什么眉目了吗?”
“已经查出书房死者的身份了。”电话里传来翻找文件的声音。“死者叫小畑妙子,她的独生女四年前死了,之后她就得了神经衰弱症,经常出入医院。她的丈夫很早就去世了,所以几乎没有什么亲人。”
“是谁来认尸的?”
“一个女人,是死者的远亲,她看到报上刊登的照片而来警局指认。她说小畑妙子只要看到和女儿年龄相仿的女孩儿,就会认为是自己的女儿。”
“换句话说,她很容易被暗示,对吧?”
“没错。”
“能查到暗示她的人是谁吗?”
“很难啊。小畑妙子是独居,日常生活都是自理。那个来指认的女人说有一年多没见过她了,她几乎不与邻居来往。不过,据说最近这三个月来,小畑妙子开朗多了,见到邻居也会打个招呼。”
“最近三个月……就是樱井玛莉决定参加决赛的时候。”
“很可能有人告诉她樱井玛莉就是她的女儿,所以她感到人生再次有了意义,精神就好了起来。”
“到底是谁告诉她的?”
“正在调查,但是很难。那个人非常机灵,不会出现在邻居看得见的地方。”
“这样啊。”
原以为查明死者身份就能找到嫌疑人,结果期望落空了——不过,凶手用电热炉“烤”尸体,目的何在?
目前看来,似乎不存在担心不在场证明的嫌疑人。那么,电热炉如果不是用来干扰死亡时间推定,又是干什么用的呢?
“对了,关于那个市村智子,还没有调查出什么来,明天可能会有点儿收获吧,到时候再和你联络。”栗原说。
“好的。”
“你那边情形如何?”
“目前没有异状。”片山说。
晚餐的气氛和乐融融。
尤其是丸山,表现得很活跃。他居然有一副好口才,在餐桌上讲起乡下的种种趣事,女生们听得津津有味。
饭后在大厅休息时——其实只有玛莉和片山两个人在这里休息,其他人都回房练习去了——玛莉把福尔摩斯放在腿上,抚摸着它两眼之间的部分。“关于那个女人,查到什么了吗?”
“嗯,晚餐时我不便说。”
于是,片山大致讲了一下小畑妙子的事,玛莉点点头,露出哀伤的神情。
“所以,她跟你毫无关系。有人骗她说你是她女儿,她就信了。”
“是啊,她是真的信了……好可怜!”玛莉叹息道,“到底是谁做出这么残忍的事?”
“我一定会抓到他的。”
片山极少做这样的保证,福尔摩斯不以为然地瞥了他一眼。
“凶手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这个嘛……”
“和那个企图划伤我手臂的是不是同一个人?如果是的话,杀人的目的难道只是为了不让我参加比赛吗?”
“那倒不一定。”
“那他来杀我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要杀害不相干的人?……太卑鄙了!”
“不要钻牛角尖。”片山安慰道。
福尔摩斯轻舔玛莉的手。
“啊,你真温柔——我都不知道猫的舌头这么粗糙,好痒啊。”玛莉微微一笑。
“它呀,和人一样感性。”
福尔摩斯好像生气了,喵地叫了一声,瞪着片山。
“对不起,我更正还不行吗,你比人更感性。”片山忙不迭地道歉。玛莉大笑。
“你们两个真是一对活宝——幸好有你们在,要不然我一定会做出像大久保先生做的那种事来。”玛莉接着又说:“对了,大久保先生怎么样了?”
“已经脱离危险了。我在电话里听说,他退出比赛之后整个人都开朗起来。”
“那就好。抚慰心灵的音乐反而使人精神崩溃,真够讽刺的。其实,也许我们之中只有大久保先生最正常。”
“那你呢?”
“多少有点儿怪异吧,因为我居然能整天盯着乐谱而不厌烦。”
“照你这么说,刑警每天面对尸体或歹徒,也是不正常的喽?”
“可不是嘛!……这两天来,我简直要神经错乱了。新曲的诠释毫无进展,根本不知道如何去表现,有时真想把乐谱撕了。”
“哦。”
片山心想,照着乐谱演奏不就好了,何必还要“诠释”呢?他全然无法理解。
“可是,到了今天早晨,那些困扰我的迷雾一下子全消失了,乐曲的内部结构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那种茅塞顿开的喜悦实在无法用语言形容。我想,心中洋溢着幸福指的就是这种感觉吧!”
反正我等俗人是与这种感觉无缘的,片山寻思。
“我没事了。虽然不知能否夺冠,但我一定会全力以赴,献上精彩的表演,绝不让自己后悔。”
“决赛时我会去观看的。”
“嗯,你一定要来。”
“我会设法在你演出时保持清醒。”
“好过分……”
看到玛莉明媚的笑容,片山松了口气。
片山鼾声大作,睡得很香。
晴美经常抱怨片山打呼噜吵得她睡不着,但片山却一口咬定:“我从不打呼噜!”
蜷在片山脚边的福尔摩斯好像也被他吵醒了,它不胜其烦地看看片山,但很快又闭上眼睛再度蜷成一团。突然,它听到某种轻微的响动,立刻竖起耳朵,迅速抬起头。
福尔摩斯爬到片山的头旁,用收起爪子的前脚碰碰他的脸。
“嗯——”片山发出呻吟,但依然没有清醒。福尔摩斯在片山耳边大吼一声。
“哇!什么东西!”片山蹦起来,“原来是福尔摩斯,吓我一跳!”
福尔摩斯一边叫一边走向房门。
“有什么事吗?——等等我啊。”
片山穿上睡袍,打了一个大哈欠,然后打开房门向外窥看。今天没有看到搂搂抱抱的男女。
福尔摩斯敏捷地跑向楼下,片山急忙上前追赶。
“下面有动静吗?”
福尔摩斯停下来,站在餐厅门前。
“在餐厅里吗?”
餐厅开着灯,但是空无一人。福尔摩斯疾步向里侧的厨房门走去,厨房门半开着。
大概是有人来找夜宵吃吧。片山轻轻推开门。
“嗨,刑警先生,”坐在厨房桌边喝牛奶的古田看到片山,微笑着打招呼,“半夜练琴,肚子饿了。刑警先生,你也饿了吗?”
“不,我听到有声音才下来查看。”
“对不起,我进来的时候里面很暗,找电灯开关时,不小心把锅碰翻了,你听到的大概是那个声音吧。”
“哦,是这样就好,”片山松了口气,“只剩下一天,希望能平安无事。”
“是啊。对了,你要喝点儿东西吗?”
“不,不用了,我回去睡觉了。”
就在这时,里面的房门突然打开——那是市村智子的房间。
辻纪子穿着睡衣,跌跌撞撞地从里面走出来。
“你……怎么了?”
古田惊异万分——而福尔摩斯飞速奔进市村智子的房里。
“市村女士……她……她……”辻纪子喘息着说不出话来,她脸色惨白,全身颤抖。
片山立刻冲进市村智子的房里,只见床铺零乱,没有人躺在上面。他听到福尔摩斯的声音。
浴室的门开了一条缝。
“是这里吗?”
片山推开浴室门——市村智子就像被人塞进浴缸里一样,半裸的身体裹着浴巾,胸口渗出鲜血,流进浴缸里。一把刀落在浴缸外侧,是水果刀。
片山脸色苍白,不住后退。
“喂——福尔摩斯,快去打电话!”
片山素来有晕血的毛病,福尔摩斯大声吼叫,好像在鼓励片山,让他坚强。
“知……知道了。那么,你在这里守着,不许让别人进来。”
片山走出市村智子的房间,然后看到了意外的一幕——失魂落魄的辻纪子紧紧抱着古田。果然到了生死关头,往日的爱憎就变得不再重要了。
“刑警先生……”
“我知道,市村女士被杀了。你们回房间去,要不然就到大厅去。”
“好。”
古田点点头,搂着辻纪子走出去。片山先接了杯水一饮而尽,接着匆匆跑上二楼打电话。
怎么会这样?好不容易快熬出头了!片山走进自己的房间,又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傻掉了——身穿睡衣的长谷和美正坐在他床上打电话。
“嗯,我没事,听到妈妈的声音就安心了……嗯……我会加油的。这个房间的恐怖刑警回来了,那我先挂了……晚安。”
“你是怎么进来的?”片山气急败坏地质问。
“你没有锁门呀!”
是啊,刚才和福尔摩斯冲出去时的确忘了锁门。
“我来这里是为了求你让我打个电话,可是门没锁,里面又没人,正是求之不得的好机会——你到哪里去了?玛莉的房间?”
“开什么玩笑!”
“打扰了,谢谢。”
“这里是禁止打电话的。”
“你要告发我吗?好啊,那我就撕破睡衣,说你强暴我——”
“好了好了,快回房间去吧!”片山怒吼。
“是,是,晚安。”
今夜注定不能“晚安”了!片山胡思乱想着拿起话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