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已经沦为片山的休息场所。
在这里,他可以享受一个人的安静时光,把一切纷争隔绝在外——作为刑警,这样也太悠闲了吧!
现在已经是第三天夜晚,迄今为止一切太平。辻纪子和古田武史仍然像仇人一般互不理睬,在客厅休息时也都坐在离对方最远的位置。不过,他们只是冷战而已,并没有动手。
总之,现在大家根本无暇关心他人是非。除了用餐以及饭后短暂的休息时间之外,每个人都关在自己房间里专心练琴——片山虽然没有去查房,但他确信绝没有人会在房里看漫画。
每个房间的墙壁都做过隔音处理,房门都换成了电影院或音乐厅那样厚实沉重的大门,屋里的声音绝不会传到外面。这样可以有效防止选手偷听别人练琴。
音乐比赛为何要严格到这种地步?音乐不是让人放松享受的吗?像片山这种对音乐一窍不通的人,难免会有此疑问。不过,也许这只是局外人的肤浅看法。那些选手从童年时代起,每天都要花数小时练琴,所以在他们看来,这次比赛简直堪比足以颠覆世界的重大事件。
会有事件发生吗?如果剩下的日子都能像前三天一样安然度过,那就太好了。
晚餐后,片山照例躲在书房里舒服地休息,不知不觉竟打起瞌睡来……
突然,门开了。
“啊,刑警先生,”微笑着走进来的是长谷和美,“打扰你了吗?”
“没有,这又不是我的房间。”
片山总觉得长谷和美像他小学时的班长,只是体形大了几号。当面对稚气未脱的长谷和美时,片山总摆出一副老大哥的样子。或者说,正是因为在她身上感受不到女人的性感气息,所以片山才能镇定自若。
“其他人呢?”
“他们在客厅里弹钢琴,大家难得在一起热闹热闹。”
“你也应该和他们一起玩啊。”
“我喜欢独处。”
“哦……”
这是暗示我离开书房吗?在这方面,除非对方打开天窗说亮话,否则片山就不知该如何是好。为什么女人都喜欢拐弯抹角地说话呢?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每次都被女朋友甩掉。
正当片山忙着转嫁责任的时候,突然感觉一个软乎乎的物体碰到了他的手。好像是福尔摩斯脚底的肉垫,又柔又暖。它是什么时候进来的?至少应该叫一声再进来呀。
片山猛地转过头,却看到长谷和美的脸。在同一个房间里当然会看到,只是现在他们距离非常近,连三厘米都不到。片山的眼睛都快挤成斗鸡眼了。
和美突然伸手抱他,片山终于回过神来,慌忙扭身躲避。
“请不要这样!你干什么?”他拼命后退,从沙发跌坐到地上。
“刑警先生……”
和美压在了片山身上。好重!她并不十分高大,但身材丰腴,颇有重量,压得片山喘不过气来。
“喂!快起来!——救命呀!”
如此没出息的刑警可不能让外人看到。
“刑警先生……求求你,让我打一通电话吧。”
“什么?”
“把你房间的钥匙借给我,一个小时就够了。”
“电……电……电……”片山其实是想说,“按照规定,你不可以打电话。”
“我知道不可以,所以才求你的。我都快疯了,让我打个电话吧!”
你已经疯了,片山想。
“刑警先生,如果你让我打个电话,下次,我可以到你房间去。”
“这……是什么话……”
娃娃脸的和美居然说出这种话,片山吓得两眼翻白。
“求求你了!”
长谷和美说着伸手卡在片山脖子上。
“不,不要!”
“求求你让我打个电话。我不想勒死你,但是我的手指力量很大哦。”
这一点片山倒是很清楚。胖乎乎的长谷和美手指很长,骨节突出。所有选手都一样,都有一双小提琴家的手。
“放开我!”
“你是想死还是给我用电话?”
从原则上来说,结论显而易见。即使是“电话之父”贝尔,也不会认为电话比生命更重要吧!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会杀你?”和美结结实实地骑在片山身上,“我就说你对我意图不轨,在抵抗时失手把你勒死了,大家一定会相信的。”
和美的手指逐渐用力,片山拼命想扯开她的手,可是一点儿用处也没有。可恶!福尔摩斯跑到哪里去了!?
这时,伴随着《威廉·退尔》序曲,突击队员出现了——不,是辻纪子推开门进来了。
“哎呀——对不起,打扰了你们的好事。”
长谷和美立刻放开手站起来。片山像迷失在雪山的旅人突然穿越到新宿步行街一样,傻呆呆的不知该做何反应。
“真没礼貌!你不知道应该先敲门吗?”和美怒气冲冲地朝辻纪子开炮。
“这里是大家的公用书房,做那种事最好到自己的房间去。”辻纪子不甘示弱。
“我们只是在谈话。”和美说着,用脚踢踢片山的侧腹部。片山一跃而起。
“你们谈话的姿势未免太奇怪了。”
“你管不着!”
两个人针锋相对,火药味十足。
“你这个假正经的贱人!”辻纪子说。
“哼,你的绯闻不也从没断过吗!”
“没错,可是我不会像你那样伪装成大家闺秀。”
这两个人随后的互相谩骂已经超出片山的理解范畴。吵架声越来越高,连客厅里的人都被吸引过来。
“和美小姐,你冷静点儿!”玛莉上前劝架,“我们到那边去吧!”
“放开我!”
玛莉的举动反而产生了反效果。和美甩开玛莉的手,向辻纪子扑过去。
两个人纠缠着倒在地上。
“快来阻止她们啊!”玛莉大声喊叫。
片山刚从险些被勒死的打击中清醒过来,好不容易站直身体,看着两个女生打架却无意阻止,唯恐再次殃及自身。
其他人也不插手,而是兴致勃勃地观战——这时,片山注意到只有植田真知子不在场。
“你这个疯子!”
“我要杀了你!”
和美与辻纪子在地上翻来滚去,打得不可开交,现场唯有玛莉一个人急得团团转。
“快去拦住她!”玛莉抓住片山的手臂说,“万一手受伤的话……”片山一惊,只见和美正朝辻纪子的手咬去。
原来如此。本来他就觉得即使两个人都变得歇斯底里,这场打斗也太过突兀。说不定是和美存心挑起事端,想借机弄伤辻纪子的手。
片山多少还有些职业道德(真不愿这样形容他),既然是为了保护他们而来,就有责任劝架。
但一想到或许又会被勒住脖子,片山就吓得裹足不前。最后,他终于鼓起勇气大吼一声:“你们两个,住手!”然后,他抓住辻纪子的肩膀,用力一拉,嘶啦一声,辻纪子的上衣应声裂开,露出肌肤。片山惊呆了。
“你干什么!?”
辻纪子抡起胳膊,一拳击中片山的下颚,片山向后飞出,脑袋撞到书架。他仿佛看到一片飞舞的火花,紧接着陷入黑暗之中。
“不要紧吧?”
片山一睁开眼睛就看到福尔摩斯的脸。
“醒过来了,太好了!”
片山觉得奇怪,福尔摩斯什么时候会讲人话了?随后他看到了樱井玛莉的脸。
“哦……原来不是福尔摩斯在讲话啊。”
“什么?”
“不……没什么……”片山想起身,但头痛欲裂,忍不住发出呻吟。
“多躺一会儿吧。”
“不,不要紧,这里是……”
原来还在书房,还没到天国。
房里只有樱井玛莉——不,还有福尔摩斯。
“大家都回房休息去了。”玛莉说。
“打架那事后来怎么样了?”
“托你的福,没事了。”
片山试着回想了一下,他被击中头昏过去,没有再去劝架呀!玛莉笑着说:“你不是昏过去了吗?辻纪子吓了一跳,以为你死了,脸都吓白了。”
“所以就不打了?”片山苦笑道,“我也算有一点儿功劳……”
“可是她们两个为什么会大打出手呢?”
“因为那位长谷大小姐想勒死我。”
玛莉瞪大眼睛。片山心平气和地讲述了事情的始末。
“原来如此……本来我就认为她一定不像外表那么幼稚单纯。不过,如果不是好强之人,也不会走到这里。”
“如果勒死一个人,就能夺冠吗?”
“你准备逮捕长谷小姐吗?”
“不……说不定我反而会因为施暴而被捕呢。”
“大家都很烦躁。三天来被牢牢禁锢在这里,对年轻女孩儿来说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片山想,真是这样吗?长谷和美会不会只是在演戏?如果她刚才咬了辻纪子的手,辻纪子就不能参加决赛……
“喂,福尔摩斯,你也太冷淡了吧?”片山向福尔摩斯抗议。
“真有意思,”玛莉笑着说,“你就像在和人说话一样。”
“它呀,比人还骄傲呢!”
片山说着站起来,但脚步蹒跚,只好急忙抓住书架。
“小心!”
玛莉也站起来。这时,福尔摩斯突然全身紧绷,尖叫一声。
“喂,怎么了?”
福尔摩斯这样尖叫很不寻常。
紧接着,一阵天摇地动。
“地震了!”
“趴下!藏到桌子底下……”片山话一出口才想起书房里没有桌子。地面摇晃得越来越厉害,片山处于极不利的位置。
抓住书架并没错,可是书本却不断从上面砸落。
“好疼!”
一本砖头似的百科全书正好砸到头上的伤处,片山栽倒在地上。
如果书架倒下来,那就万事休矣。片山紧闭双眼,听天由命。
震动终于慢慢结束了。
“啊,我以为死定了。”趴在地上的玛莉喘着气站起来。
“大概是过去了……好厉害的地震啊!”
片山抚摸着额头,推开身上的书,站起来。不料一阵轻微的余震袭来,又一本书掉下来,再次击中片山。
“疼!”片山倒地不起。玛莉忍不住笑出声来。
“有什么好笑的!”片山抱着头又站起来。
“对不起,可实在太逗了。”玛莉说着又笑得弯下了腰。片山无可奈何地也跟着笑起来。
“平安无事就好。我看这次地震有四五级吧。”
“其他人一定也很紧张。”
“对了,我得去看看是否有人受伤。”
片山朝大门走去。福尔摩斯窜到他面前,大叫一声。
“走开!你怎么了?”
福尔摩斯走到书架下面,抬起头向上看,然后又叫了一声。
“嗯,书架太可恶了,你就在上面磨爪子吧。”片山看看书本几乎掉光的书架……
“奇怪!”
“怎么了?”玛莉露出疑惑的神情。
“你看……最上面的架子……”
“最上面?”
“你看,只有那五六本书没有掉下来。”
“哦,也许是那几本书特别重吧。”
“那也应该向旁边倾倒,不会稳固地立在那里……”片山把沙发推到书架下面站上去,但是他的脚陷进沙发垫里,还是够不到上层。他只好踩着书架伸手去拿书,结果却把五本书的书脊一把撕掉了。“哎呀!原来是伪装,这不是书。”
“那究竟是什么?”
片山下来时,手里拿着一台录音机。
“怎么会有一台录音机?”
“这不是普通的录音机,它能接收FM信号。”
“为什么要放在那里?”片山歪着头想了想。
“反正有录音,听听就知道了。”
片山把磁带倒回去一段再按下开关,机器里传来小提琴的乐音。
“这是什么曲子?”
“这是……”玛莉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这是我们正在练习的新曲,听这琴声大概是……”小提琴声突然中断,传出说话声:“这里是不是应该加快节奏?”
“那是大久保的声音。刚才听到琴声,我就想到是他。”玛莉断言。
“就是说,他被人窃听了。他的房间里装着窃听器,而在书房的录音机可以接收到信号。”
“谁会做这种事呢……”玛莉惊呆了。
“奇怪!决赛选手不可能有时间装这个玩意儿,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八成是早就装好的。”
玛莉在沙发上坐下。
“太过分了!我们那么拼命地练习……”
“我们把这个放回原处吧,”片山说,“应该有人会来拿磁带,到时候就知道是谁干的了。”
他又爬上书架,把录音机放回去,再把假书脊小心翼翼地整理好。
“其他的书也要摆好,否则会打草惊蛇。你也来帮忙吧。”
“好,可是排列顺序……”
“只要摆回去就好了。福尔摩斯,你不帮忙吗?”
福尔摩斯扭过脸,似乎不屑理会这种无理要求。
“没事吧?”
“真是吓死我了……”
大家确实都吓坏了,纷纷停止练琴,来到客厅。
“有人受伤吗?”片山问。
“好像没有。”古田环视了一圈在场的人。
“真知子不在。”玛莉说。
“对了,只有她没有出来,”古田说,“会不会在厨房里?”
“她到厨房干什么?”辻纪子打趣似的说,“如果地震时菜刀掉下来,不是更危险吗?”
“大家都没事就好。”市村智子走进来。
“厨房没事吧?”片山问。
“炊具都打翻了,一地狼藉,不过我已经整理好了,”市村智子看着大家,继续说,“请问,你们有谁从厨房拿走了一把刀?”
众人面面相觑。
“怎么回事?”片山问。
“嗯……是一把水果刀……我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我想可能是有人拿去削苹果了吧。”
“地震前,水果刀还在吗?”
“是的,我把全部物品清点妥当才回房间。”
“地震时你在房间里吗?”
“是的。不过……”市村智子红着脸说,“那时候我正在洗澡,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还算好的,”辻纪子说,“当时我正在卫生间,那才叫倒霉呢!”
大家都笑了,只有片山仍然一脸严肃。
“我去植田小姐的房间看看。福尔摩斯,你也来。”
片山快步走出客厅,玛莉跟在后面。
“她不会……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希望没有。”
片山跑上楼梯。植田真知子的房间就在前面。
“植田小姐!”
“真知子!”
片山用力敲门,玛莉则屏息盯着房门。
房门打开,真知子伸出头来。
“什么事呀?”
“真知子!”玛莉长长地舒了口气,“你没事吧?”
“你看见了,我很好。刑警先生也来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没……没事,”看到真知子平安无事,片山安下心来,笑着说,“我是担心你在刚才的地震中受伤。”
“地震?”真知子一头雾水,“什么时候地震了?”
“你不知道有地震?”玛莉惊讶地问,“那你刚才在干什么?”
“我在练琴呀。哦,对了,刚才好像的确有一点儿摇晃,不过我拉琴时也有摇摆身体的习惯,所以没放在心上。”
当晚,片山心里依然七上八下。失踪的水果刀到底在哪里?还有,那个窃听用的录音机又是谁安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