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是谁?”片山问。
“应该我问你是谁吧!”那个大个子男人说。
结果两个人同时说:“我是警察!”
这句话出乎双方预料,两人却异口同声地说了出来,听起来很有二重唱的感觉。说完后,两个人瞬间四目相对。不对,本来两个人也是四目相对的,只不过相比之前,又各自朝对方迈出一大步,现在两个人的距离也就两厘米。
“拿出证明来!”
“拿出证明来!”
两个人又说了同样的话,只不过这次不像合唱,却像一问一答似的。两个人都掏出了警官证,拿给对方看。
“刚才真是失礼了。”那个大个子男人,收起手枪对片山行了个礼说,“证件上写着您是本部的片山警官。我是目黑警局的石津。”
片山看了对方的证件,不由得有点吃惊。这个蓬头垢面、表情生硬的警员,才刚刚二十五岁。不过既然知道对方比自己年龄小,片山也觉得轻松了许多。
“你叫石津是吧?很高兴认识你。”片山说着这样的话,立刻摆出了前辈的姿态,“这个案子,是你配合本部进行调查吗?”
“是的,上面说希望这次可以多学些东西,就派我过来了。”石津回答。
“嗯,那刚才打我的不是你吧?”
“啊?”石津不明所以。
片山仔细地打量着石津,心想,要是被这个男人猛击一下的话,估计就不是肿起一个包这么简单的事了。
“嗯,算了,没事。总之,现在去周围盘查一下吧。”
“好的,我和您一起去。”石津笑着说,“不过,您手里的这个东西……”
片山这才注意到自己手里还拎着胸罩,于是说:“啊,这个可怎么办啊?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福尔摩斯?”
听到片山的问话,坐在脚边的福尔摩斯也喵地叫了一声。这时,石津才注意到福尔摩斯的存在,他瞬间瞪大眼睛,啊地大叫一声,跳了起来。在下个瞬间,那个巨大的身体以让人难以置信的速度,跑到客厅沙发的角落里去了。
片山不由得看呆了,等到回过神来,才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说着,片山还稍稍往右挪了挪,从沙发的一侧偷偷观察石津的神情。
“那……那只猫……”石津的声音还微微有些颤抖。
“啊,它叫福尔摩斯,是我养的猫,也是我不可或缺的搭档。”片山说,“你不喜欢猫?”
“嗯,是,是有点……”石津连说话都不自然了。
“那就不好办了啊。不过,你还是忍耐一下吧,它如果不在的话,我办起案子来总不在状态。”
“啊,好吧……”石津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磨磨蹭蹭地从沙发的角落里走出来。
片山看了看手里的胸罩,也只好揣进了上衣口袋。
福尔摩斯则一脸事不关己的样子,从凉子的房间走出来,往门口走去。石津连忙往后退了两三米。
“你就这么害怕猫吗?”片山不禁问这个脸色发青的大个子男人,“是不是有什么缘由?”
“嗯。我小时候,看一部电影,讲妖猫的故事,结果吓昏了过去。从那以后,一看到猫就全身发抖……”
片山听完不禁想,看来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那咱们走吧。”片山说,“我想你可能已经知道了,这个房间两年前也发生过一起杀人案。”
“嗯,听说了。是这个被杀的女孩的姐姐吧。”石津说。
“是。那个案子还没解决。我觉得这两个案子的凶手是同一个人,即使不是同一个人,两个案子之间应该也有密切的关系。因此,这次调查,我打算同时询问一些有关两年前那个案子的情况,说不定会有新的发现。”
走出房间,片山锁好房门,说:“那就从邻居开始吧。”说着拿出了记事本,“1103室,住户姓土井。”
1103室的房门被涂成了鲜艳的红色。片山不禁想,这样看起来还真像消防局啊。
片山按了一下门铃,里面的消防铃——不,是门铃就响了起来。
“来了!”隐约传来了女性的声音,“哪位?”
“我是警察。”片山回答。
门打开一条缝,能看到房门里面还用锁链拴着。有个女人很小心地从里面往外看,问道:“有什么事吗?”
“我想向您询问一些有关隔壁杀人案的事情。”片山说着,拿出警官证给她看。女人叹了口气,无奈地关上门,把里面反锁的铁链摘下来。再次打开门的时候,片山能清楚地观察到这个女人。她大概四十岁,看起来像在夜总会、酒吧之类的地方工作,染了一头红发,脸上化了浓妆,反而让她看起来更加显老。她披着一件红色的睡袍,像是刚刚起床。
“你是土井绢子?”片山确认道。
“是的。我对那个案子一概不知。这样说可以吗?”土井直接说。
“两年前,那个女孩的姐姐被杀的时候,你说你看到了一个疑似凶手的男子,是吧?”片山接着问。
“是吗?”土井似乎不记得了。
“你当时的笔录里是这么写的。”片山说。
“那就是那么回事。”土井一脸不耐烦地说道,“问完了吧?我回去了。我还忙着呢。”
接着,屋里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谁啊?是推销的吗?”然后,一个男人走了出来。
片山不由得瞪大眼睛看。那个男人六十岁左右,身材肥胖,已经秃顶,脸色通红,身上穿着衬衫和内裤。绢子耸了耸肩,对他说:“是警察。”
一听绢子说是警察,那个男人显得有些慌张:“不,不好意思。”说着又走回了屋里。
“那位是您丈夫吗?”片山问。
“不是,我没结婚。那个人是我的朋友。”绢子说。
“啊,明白了。”片山说。
土井绢子在片山他们见到那个男人之后,一下子就转变了态度,非常热情地说:“总之,你们快先进来吧。那个人也该走了。呀,这只猫……”
“这是我的搭档。您要是不喜欢猫的话,我可以让它在走廊里等着。”片山说。
“不用!我特别喜欢猫,不过这栋公寓禁止养猫,我也没办法。快,进来吧,快进来。”绢子完全忽视了片山和石津两个人,一个劲地招待福尔摩斯。既然人家那么喜欢自己,福尔摩斯也毫不客气地大步走进绢子家。不过不知道福尔摩斯在想什么,它直接朝刚才那个男人进入的房间走去。
“喂,这是什么东西!走开!”男人大喊,披上外套就跑了出来,“喂,那只野猫是怎么回事?”
“什么野猫,它可比你可爱多了。你快走吧,我和警官先生们有话要说。”绢子回答着,态度瞬间变得很冷淡,一副懒得和他多说的样子。那男人只好嘟嘟囔囔地走了。
“来,你们坐吧。我去给你们泡茶。”绢子说着,走进了厨房。
“看来有时候带着猫还真挺有用的啊。”石津高兴地说,“那个男人是什么人呢?”
“不知道啊。咱们又没有问人家朋友是什么身份的权利。”
福尔摩斯从刚才那个男人待的房间里出来,嘴里叼着一张白色的小纸片。
“这是什么?”片山一看,“这不是名片吗?啊,你是为了拿这个才去招惹刚才那个人的?真有你的!”
石津看见福尔摩斯,急忙躲到沙发的角落,说:“猫还会干这些事?”
“福尔摩斯可不是一般的猫。”片山说着笑了笑,“来,把名片拿过来,咱们看看那个人是何方神圣……”
片山仔细看了看名片,不禁自言自语道:“不会吧!”
名片上写着:“新城市文教中心——专职讲师(英语会话)·泉田六郎。”
“昨天的案子,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土井绢子一边喝着红茶一边说,“那几天我出去旅游了。”
“旅游吗?去了哪里?”
“四国,去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之后又在四国玩了四天。不过,本来我也是一个人去散心的,所以我也没什么证据。”
“没关系,我们这次来也不是为了要你的不在场证明。”片山笑着说,“也就是说,你是昨天回来的?”
“嗯,昨天上午十点左右吧。听到隔壁的女孩被杀,吓了我一跳。”绢子说。
片山接着问:“你和金崎凉子有过接触吗?”
“基本上没什么交集。”绢子点燃一支烟说。她望着天棚想了想,“嗯,那个女孩刚搬来的时候,曾经来我这里打过招呼,也就说过那么一次话。我在银座的酒吧工作,生活一直是昼夜颠倒的。有时候在走廊里碰到她,互相打个招呼。不过,还真是可怜啊,那么可爱的一个小姑娘……”绢子摇了摇头,接着说,“听说被强暴了,是吗?”
“是的。”片山回答。
“真过分啊,一定是不良少年之类的人干的吧。”绢子说。
片山掩饰性地咳嗽了一声,说:“警方认为,这次的案子和两年前的案子之间可能存在一些联系。”
“怎么可能?意思是说,是同一个凶手?”绢子惊讶地说。
“对于这一点,现在还……”还没等片山说完,绢子就接着说:“可是,没理由把姐妹两个都杀掉啊。即使有什么理由,那个妹妹已经来这儿一年多了,没道理等到现在才杀了她……”绢子可能突然发现自己说得太多了,立刻停了下来。
“看来你想了很多啊。”听到片山这么说,绢子显得不太自然。她顿了一会儿说:“隔壁房间接连发生了两起杀人案,不由得我不多想。”
“明白。关于两年前的那个案子,我想重新问你几个问题。”片山说。
“嗯,可以。不过很多地方我都忘了。”绢子一边回忆一边说,“两年前那天,店里休息。我和往常一样,睡了一个上午。那天还下雨了,就更不想起来。不过因为肚子实在很饿,只好起来了。起床的时候,大概是下午两点。我懒得自己做饭,就到下面的餐馆吃汉堡,吃完之后就回来了。就是在回来的时候,我看到一个男人走进隔壁的房间。”
“那是个什么样的男人?”片山问。
“嗯,什么样来着……”绢子暧昧地晃动着肩膀说,“我下电梯的时候看到的,那时候,那个人正往屋里走呢,所以也没看清楚。其实我就看到了门内侧的锁链,还有就是那个男人的背影。”
“穿着皮夹克和牛仔裤?”片山问。
“嗯,确实是那样穿的。而且,不是个身材很高大的男人。”绢子说。
“确定是个男人吗?”片山问。
绢子听到片山这样问,不禁错愕地瞪大眼睛,说道:“嗯,确实也可能是个女人。我之前还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听你这么一说,觉得确实女人也可以打扮成那样。不过印象里就是个男人,你要是问为什么有这种印象,我也说不清楚。”
片山听了点点头,心想:就是这种模棱两可的证词,才更具真实性。只不过是匆匆一瞥看到的背影,若是据此能够详细描述出穿着的服装和许多细微特点,多半是当事人的潜意识里,自己发挥想象力补充出来的情况。
“那时候是几点?”片山问。
“大概下午四点。回家之后,我就打开电视,正好是喜欢的电视节目在重播。”绢子说。
“鉴定的死亡时间确实是下午四点到七点之间。金崎泽子是被枪打死的,你当时听到类似开枪的声音了吗?”片山问。
“我基本听不到隔壁有什么声音,电视音量开得很大。而且,是在最里面的房间被杀的吧?那肯定更听不到什么声音了。”绢子说。
“嗯,好的。我明白了。”片山说着,合上了工作笔记,“你觉得金崎泽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个女孩的姐姐吗?嗯,很难说是怎么样的人。我和她也没什么来往,就是觉得和妹妹不太一样。她基本一整天也不怎么出家门,我和她也没什么机会说话。”绢子说。
“你去过她家里做客吗?”片山问。
“去过一次。不过说不上是做客。当时我家里的热水器坏了,因为想洗澡,就问她能不能借用她家的浴室。她很爽快地借给我了,还拿出很贵的威士忌让我喝。虽说她平时不太爱和人交往,但我觉得,她其实是个喜欢和人打交道,很爱说话的女孩。”绢子说。
“听说,她给别人做情人……”片山旁敲侧击道。
“这事从她刚搬过来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所以她才整天待在家里。可能是觉得外面的人会对自己指指点点吧,反正挺可怜的。其实没什么可耻的,现在好多年轻女孩都挺愿意接受这种身份,不过她可能不这么想。看样子,她心里很排斥这种生活,不过想摆脱又摆脱不掉,就那么过下去了。”绢子说。
“关于给她出钱买这个公寓的人,她说过些什么吗?”片山问。
“两年前办案的警官问过,我也想了好久,还是没想起来她说过什么。她一直很小心,尽量避免谈这些话题。”绢子说。
“平时,你见过有哪些男人来找过她吗?即使看起来不像是给她出钱的男人也算……”片山接着问。
“没有。这方面,感觉那个人还挺小心的。”
听到绢子这么说,片山突然觉得很奇怪。按理说,有钱人包养一个情人,这种事情并不奇怪,但是这个人来幽会自己的情人没有必要这么小心翼翼。关于包养情妇这种事情,这些大城市的人根本不会关心,但是这个人却这么怕被人看到,难道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
福尔摩斯靠在绢子的脚边。“真可爱啊……毛又整齐又柔软。比起男人,还是你更可爱。”绢子摸着福尔摩斯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好像想把福尔摩斯吃了一样。“好像隔壁那个女孩也养了一只黑猫,最后怎么样了?”
“现在放在我家。”片山说。
“啊,现在的警察还真热心啊。”绢子说。
“也不是热心,总之有很多原因吧……”片山含糊其词地说。
“这不是挺好的吗?我总觉得,喜欢猫的人,一定不是坏人。”绢子说。
片山想,要是这个世界真的这么简单就好了。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片山说,“金崎泽子和金崎凉子这对姐妹,长得很像吗?”
“嗯,好像不是很像。姐姐就是标准的美女那种长相,妹妹的话感觉说可爱更合适些。”绢子说,“对了,我给你看照片。”
片山吃惊地问:“你有照片?”
“嗯,我去她家借用浴室那次,一块拍了一张照片。我去拿给你看。”绢子说着站起来,走进了里面的房间。过了两三分钟之后便回来了。“你看,这个是金崎泽子。”
片山接过来一张正方形的照片。里面的绢子坐在沙发上,金崎泽子坐在她身旁。乍看之下,金崎泽子没有给人留下很深刻的印象,反而俗媚花哨、穿着浴袍的绢子很抢眼。金崎泽子确实是个美女,不过和凉子长得不是很像。
片山看到这张照片后,视线一直无法从金崎泽子身上移开。
照片里的泽子微笑着,但是片山从没见过如此寂寞的笑容。她才二十五岁,可是看起来却好像已经走到了人生的尽头,从内而外散发出一种冷冽的孤独之感。同时,相片中的泽子眼球微微朝上翻,一直凝视着镜头,那种眼神好像在拼命地寻求救赎。
片山突然想起,两年前负责那个案子的刑警——根本警官曾经说过的话,他至今都没办法忘记金崎泽子。现在,片山终于也理解了根本的感觉。
下午两点,晴美在给大家泡咖啡。幸子叫曾根道:“曾根。”
“什么事,所长?”曾根和往常一样,反应了一会儿才回答幸子。
“明天,山室老师的课上,要用八毫米的放映机,你准备好了吗?”幸子问。
“嗯,还没,主要是……”曾根低着头说,“到处借也没借到。”
“怎么回事?”幸子问。
“嗯,就是,嗯……”曾根支支吾吾地说不出。
幸子表情很严肃地说:“你这么做事情可不行。出现问题不提前向我报告,到时候会很麻烦的。”
“对不起。”曾根说话的声音变得愈加微弱。
这时相良说:“所长,常常会有老师来问有没有八毫米的放映机。你看,作为必需用品,咱们要不要去买一台?”
“这倒是。”幸子考虑了两三秒,说,“那就去买吧。晴美,你去准备钱。相良,买一台这样的放映机要多少预算?”
“嗯,这有好几个价格区间。不能播放出有声电影的机器可能不太实用。能播放出有声电影的,一台大概七八万吧。”相良说。
“嗯,那就要能发出声音的吧。”幸子说。
“是,不过现在已经有可以播出立体声的了。”相良说。
“八毫米的也能播放出立体声吗?”幸子吃惊地说,“以前我的一个朋友就怀疑过会不会有这种技术,那时候连同时录音的功能都没有呢!”
“这种是现在最新的,有两个磁道,所以能还原立体声,不过价格在十四五万,没办法便宜。”相良说。
“没关系,就买那个最新的吧。”幸子毫不吝惜地说,“从长远角度看,以后一段时间内也不需要再更换了,这样反而更合算。”
晴美笑了笑。这的确很符合幸子一贯的思考方法和说话方式。
“晴美,你和相良一起去附近的音像店,监视他不要买便宜的。”幸子开玩笑地说,“你们喝完咖啡再过去就好。”
相良和晴美进了电梯。晴美说:“所长真有魄力啊!”看起来十分佩服幸子,“很多男人都没办法像所长那样,她简直是我的偶像。”
“喂,喂,怎么好像世界上就你和所长两个人了,我可要生气了。”相良开着玩笑说。
两个人走出大厦,朝一个据说价格很公道的音像店走。由于两家店毗邻而立,所以不断降低价格互相竞争。相良对店员热情的招呼声充耳不闻,默默地来回观察了一会儿,才决定在哪家店买。这种谨慎的做法,正是相良的风格。
最后,带录音功能的最新型双磁道放映机,市场价十五万的型号,用十一万就买了下来。等晴美付了钱之后,相良抱起很重的放映机刚想离开,女店员叫住晴美说:“请您等一下。”女店员手里拿着一架拍立得的照相机,“我给您照张相吧,这是店里提供的免费服务。”
俗话说,没有免费的午餐,没什么是比“免费”更昂贵的了。不过,也不等晴美开口,店员已经趁机按下了快门。等到照片洗出来,要一分钟的时间,这时候正是做生意的大好时机。店员立即口若悬河地开始介绍,那速度就好像磁带快进一样,同时还夸夸其谈地发表对各种公共关系的不满。最后两个人终于拿着宣传册走出了商店,算是解脱了。
“不过,照得还不错。”相良偷偷瞄了一眼洗出来的照片说。
晴美皱着眉头说:“我长得这么难看吗?”
女人心真是海底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