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校长提出来的。”富田破罐子破摔似的说道,“应该叫他前校长才对。”
他露出了讥笑。
“是吗?”林刑警一边记录,一边抬起头说,“可阿部说这全是你一手策划的呢。”
“那个混蛋!畜生!”
富田涨红了脸——说是阿部招出来,当然全是骗人的。他还在另一个房间躺着呢。不过林刑警这么说都是为了激怒富田。
“那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上星期天晚上,校长把我叫去他自己家,我还以为他找我有什么要紧事。我最讨厌校长那种人了,在私底下几乎是一句话都不会说的——我一去,发现有点奇怪。他请我喝很贵的威士忌,又跟我提工资不够可以加薪之类的。这么做,就连三岁小孩都能看出来是别有用心。于是我就问他到底怎么回事。结果他竟然说:‘你一向憎恨你哥哥吧?’他似乎已经知道我和兄长的关系不好,除此之外,他还调查出只要我哥哥死了,森崎家的财产就会全部由我继承。毕竟他还兼任理事长,知道这些情况也是理所当然的。所以我就反问:我恨他和你有什么关系?结果校长突然提起了有关新校舍建设贪污一事。他收了A建设的贿赂,搞定了其他理事,为了让A建设拿到建筑许可证,连都厅和市政府的公务员都疏通了。实际上就是校长自己把钱送到了一位有权有势的大人物手上,而自己也收取了为数不少的礼金。他竟然一口气把这些事情全告诉我了,我当时惊呆了——校长说完这些,才对我说‘我已经什么都说了,有件事一定要请你帮忙’。我就问他到底是什么事。结果校长的额头上渗出了汗珠,说‘要把你哥哥杀了’。正当我瞠目结舌的时候,他家又来了一个客人,是一个我没见过的男人,他就是今井。”富田喘了一口气,“听说今井死了……他是自杀吗?”
林刑警摇摇头:“无可奉告。”
“无论如何,我觉得今井这人总有一天会向警方自首的。他的精神太脆弱了,再加上还是个老实人,光是贿赂校长这件事就足够让他的良心备受谴责了。那天晚上,当说到让他协助杀人的时候,他脸色都青了,差点当场昏倒。校长说:‘你根本不用担心,又不是让你去杀人,只要对警方做个伪证而已。下手的是我和富田老弟。’我也吓到了,当时就抗议,可校长依旧不为所动地继续说服今井。我错过了反对的最好时机,说着说着,我也决定参与了。最初的冲击过去之后,我渐渐觉得这计划并不糟糕。你们一定也觉得我这弟弟真是个禽兽吧。不过说实话,我自己也特别震惊。我竟然如此爽快地接受了杀死兄长的想法。我渐渐地发现:原来,我是这么深刻地痛恨着我的哥哥啊。不过今井那边就说服得不太顺利。他的胆子实在太小了,反复说着:‘不行,做不到。’最后校长只能威胁他:‘既然这样,用贿赂罪把你送进监狱好了!’他才算答应了。我也是在那天才知道哥哥已经在调查贪污事件了,还听说哥哥在学生被杀之后请警方派了刑警过来。就是你吧?”富田对片山说道。
片山默默点了点头。
“校长认为哥哥叫来刑警,表面上是为了调查交际事件,而实际上却是在调查他自己的贪污和偷漏税呢。所以他必须先下手为强,最终定下了杀人计划……总而言之,计划就这么开始了。”
“替换尸体这个点子是谁想出来的?”
“是我。校长的想法是很单纯的——凭他那个脑筋当然是那样。趁夜深人静的时候把哥哥叫到没人的地方,我们两个把他杀了,然后让今井来做我们那时候的不在场证明。不过我觉得这太简单了,很快就会露馅的。于是我忽然想到,只要我把胡子剃掉,几乎跟哥哥一模一样。实际上,年轻的时候就常有人把我们两个搞混。我就是讨厌被认错,才故意留胡子的。而在这所大学里,人们只认识有胡子的我,我要是把胡子剃了,倒在昏暗的地方,别人一定会把我错认为是我哥哥。这就是我的想法。”
“不过你为什么搞一个这么复杂的计划呢?”
富田低下头苦笑着说:“这是我对哥哥的报复,是针对他的头脑。他总是那么优秀,让我一直都沉浸在自卑感中。就连养的猫都叫什么福尔摩斯,常常夸耀它是只头脑聪明的猫。面对这种兄长,要是我用那种司空见惯的、一点都没水准的犯罪方式杀了他,只能说我再次输给了他……你们懂吗?”
片山有点似懂非懂。
“于是,我就决定制造一个密室。也并不是什么创新的手法,只不过是两人饰一角而已。校长先写信给哥哥说‘有关贪污一事,希望能单独面谈’,把他叫去校长家里,下毒杀了他。校长的家人刚好都外出旅行,每天来的保姆到了晚上也不在,这再好不过了。接着我和校长两个人趁着夜色把哥哥的尸体运到大学,藏在工地现场。到了早晨六点,我把哥哥的衣服脱下来穿在自己身上,进入简易食堂,从内侧拴上门栓。接着今井带着保安石垣过来,而我尽量躺倒在昏暗的地方,假装已经死了。今井会来确认我已经死了,而石垣只要看见我的脸,认为是我哥哥,这就行了。石垣去叫警察的这段时间里,我把衣服重新穿到尸体身上——基本上就是这样的计划。”
“森崎先生一个人去校长家,比起平时的他来,还是有点不够谨慎啊。”
“不会。哥哥一向都不把校长放在眼里,而校长实际上是个胆小鬼,光他一个人是根本不敢杀人的。”
富田停顿了一下,用手指摸了摸鼻子下方的伤痕。那是福尔摩斯抓下他的假胡子时留下的伤口。
“好,原来如此。”林刑警说道,“不过我们还有不少不明白的地方。比如说——”
“刑警先生。”富田打断他的话,“我还要补充一件事。”
“什么?”
“你们有一个误会。”
“什么?”
“我们确实制定了一个把兄长杀死的计划。不过,我们并没有施行。”
“你说什么?”林刑警和片山瞪圆了眼。富田则愉快地说道:
“你们听清楚了,校长寄信给我哥之后,我也在校长家等着他的到来,结果他却没有来。”
林刑警像见了鬼似的:“这么蠢的狡辩我可是第一次听说。”
“是真的。”富田有点气愤地说,“我还打算通知今井说我们的计划泡汤了,可我怎么也找不到他……”
“那么,今井第二天早晨去看的时候,却发现你躺倒在那里呢!”
“所以说,那个人根本不是我啊。真的是我哥哥死在那里呀。”
“也就是说——”
“有人赶在我们之前下手了。”
“是谁?”
“我怎么可能知道。”
林刑警忽然笑了出来,接着,又突然停止了笑声:“喂!小看我们也要有个限度!”
林刑警中气十足的一吼,能叫那些小混混都吓得发抖,富田自然也面色苍白。
“你以为会有人相信这种话吗?定了一个计划,但是没有真的去杀。可是有另外一个人,在同一天、同一地点,把你们的目标人物给杀了。”
“真的是这样啊……”富田无力地抗议道。
“那你为什么要那样没命地逃?今井变得那么神经质又是为什么?你说啊!”
“我们知道肯定没人会相信,实际上你们就没有相信。”
“那是当然的。”
“我们吓得不轻。尤其是今井,在完全不知情的状况下进了简易食堂,还以为我正在假装尸体呢,没想到那却是真的尸体。这打击可太大了。”
“你要说的就这些吗?”林刑警保持着冷静。
“都是真的……”富田反复说着这一句话,声音渐渐变轻,一直到几乎听不清楚。
“好,我们也会找阿部问个明白的。不过你别抱太大希望,就算阿部的供词跟你完全一致也没用,因为你们有时间串供。”
“我明白。”
你们反正也不会相信。富田嘴里嘟嘟囔囔的,被其他刑警给架走了。
“那么,我们的校长大人到底醒了没?”
“要是还没醒,让福尔摩斯抓他一下,肯定能醒。对吧,福尔摩斯?”
“喵。”福尔摩斯回答说。
阿部一瘸一拐,一边揉着腰一边来到了会客室。
“呀,你总算醒了啊。”林刑警抬头说。
“你……你们太过分了!竟然对人使用暴力!小心我告你们!”
他依旧涨红了脸,嘴上不饶人。
“别大吵大嚷的了,快坐吧。”
“你说什么?”
阿部因为林刑警的语气不够礼貌,很不服气,不过现在腰疼腿也疼,根本没力气继续怒骂,只能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好疼!啊,疼死我了!喂,快叫医生来,医生!”
林刑警怎么可能如他的愿?他才不管阿部的要求:
“那你就说一下吧。基本情况我们已经听富田说了,姑且也听你说一遍。”
“富田说了什么?”
阿部有点不放心地问道。林刑警总结说:“杀人的计划和实行全都是以你为中心,而富田只是帮了一部分忙。”
“胡……胡说!”
阿部大喊着猛地站了起来,可又立即撑着腰:“好疼好疼!啊……”又坐了下来。
“他说得不对?”
“当然了。我可没有杀森崎。”
“但想杀他。”
阿部不情愿地点点头:
“没错——不过,提出这个计划的是富田。那家伙可是森崎的弟弟。”
“我们知道。”
“那你们肯定立刻就明白了吧?富田恨森崎,还想要那笔财产,所以就来找我谈他的杀人计划。”
“你为什么没有拒绝?”
“那是因为……”
阿部支支吾吾的。林刑警则代他说明:“因为A建设贿赂你这件事被富田知道了。”
“没错。”
阿部无力地点头。他一定是在想:与其承认自己是杀人案的主犯,还不如承认自己受贿和逃税呢。
“而且森崎也在调查这件事。”
阿部瞥了片山一眼。
“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片山说道,“其实森崎老师请我过去,就只是为了调查交际的情况,贪污这方面,我根本没听说过。”
“不会吧……真的?”阿部大叹一口气,“见鬼!”
他万分懊丧。
“然后呢?后来怎么样了?”
林刑警催他继续说,阿部则不情愿地继续讲。他所说的内容与富田说的基本上没有区别。林刑警还用惯用手法威吓了他一下,可阿部脸涨得更红,坚决表示什么都不知道。
“好了,带走。”林刑警放弃了。
“我可是病人!我要求看医生!”
听了这话,林刑警对那位年轻的刑警说道:
“喂!你们路上要是看到有兽医的招牌,就让他去治一下。”
“明白。”
年轻刑警笑嘻嘻地点头。把脸色铁青的阿部送走之后,片山对林说:
“林先生,你怎么想?”
“嗯?什么怎么想?”
“那两个人的供词啊。他们说实际上没杀人……”
“岂有此理!”林刑警很生气,“这是走投无路的借口罢了。”
“是吗?”
“把阿部家彻底搜查一遍,肯定能找出杀害森崎的证据。”
“对啊。”
片山想:还有一个情况无法说明,就是桌子和椅子。到底为什么要把桌子和椅子搬出去呢?又是谁干的呢?实际上,杀死森崎的只可能是阿部他们。否则的话,那个密室之谜不是又没答案了吗?
片山看了一眼福尔摩斯,它不知在思考什么,紧缩着身子端坐着。
“是,我们现在回来。”林刑警给三田村打完电话说:“我们走吧。”
“好。三田村先生说,解决完连续杀人案之后要请个假呢。”
“请假?老爹真的这么说?”
“是啊。”
“嗯……他的年纪也大了。”片山假装不经意地说,“林先生最近好像也特别憔悴嘛。”
“我?是吗?”
林刑警的口气好像有点故作姿态。
“是不是休息几天会好一点?”
“现在这么忙,根本不行。过几天吧。”
“是啊。”
片山跟在林刑警身后出了会客室。福尔摩斯从片山双脚之间穿过去,走在前面。
差不多四点了,蓝天罩上了一层几乎看不清的薄纱,黄昏就要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