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三十分,派瑞·梅森走进狄瑞克的办公室。
“还没任何消息吗?保罗?”
“还没任何消息。”侦探说。
“查出有关斐伊提的任何事情没?”
“关于那个斐伊提我无法确定,”狄瑞克说,“不过有个乔治·斐伊提大约五年前因为贩卖赌马票而被捕过。可能是同一个人。”
“可能是,”梅森说。“后来怎么啦?”
“没怎么样。”
“你是什么意思,没怎么样?”
“就那个意思。那个人被逮捕,收押,保释,然后什么事都没有了。就那么不了了之。”
“多少钱保释?”
狄瑞克咧嘴一笑。“一百块钱。”
“看来像是收买。”梅森说。
“可能是。你知道那种事是怎么样的。”
“你能不能查明他住在什么地方或是任何有关他的资料?”
“什么都没查到。”
“什么样的保证人?”
“专门帮人家保释的保证人之一——一个拥有价值大约二万美金资产的家伙,抵押贷了二万五千美金,而且他已经用那项资产作保签发了五十万美金的保释金。”
“你能证明吗?”梅森问道。
“没办法,”狄瑞克咧嘴而笑说。“你要我调查斐伊提。如果你要我揭发保释黄牛你最好给我五个助手,十个保镖,一套防弹衣,同时你自己找个地方躲起来。我这还只是大概说说而已。”
“好,”梅森说。“我一直在希望阿尔伯格会打电话给我。我写给他一封信派专人送到他那里去。留在收银员那里。我告诉她如果阿尔伯格打电话回去我要他知道那封信在那里,让他安排那封信送到他手里。”
“你在信上告诉他些什么,派瑞?”
“很多。我要他白天晚上任何时候都可以打电话给我。我给了他你这里的电话号码告诉他说如果我不在我的办公室就打到这里来——不管他什么时候收到那封信马上打电话给我……我来借用一下你的电话。”
梅森拿起电话,要接线生接通莫瑞士·阿尔伯格餐厅的号码,接通时,他说,“请找阿尔伯格先生。”
“他不在。”
“我是梅森。他什么时候回来?”
“我不知道,梅森先生。”
“让我跟收银员说话。”
“等一下。”
一个女人的声音传过来时,梅森说,“我是派瑞·梅森律师。我留了一封信在那里要给阿尔伯格先生。也就是说,我派人送过去的,交代说如果阿尔伯格先生回去或是打电话过去要他……”
“是的,梅森先生。我想他已经收到了。”
“收到什么?”
“那封信。”
“他在吗?”
“不。他——呃,你知道,他今晚不会来。他打电话过来——呃,有好几个人一直在找他。”
“好几个人?”梅森问道。
“好几个人,”她说。“他们在这里等。”
“我明白。”梅森说。
“我告诉过他,”她说,“有好几个人在找他,而且我告诉他我这里有这封你写来的信,非常重要的一封信。他听了就叫我搭计程车把信送到一家鸡尾酒吧去留在柜台。他说他稍后会过去拿。”
“他没说多久之后?”
“没。”
“如果你再接到他的电话确定一下他已经收到了那封信。告诉他那是目前他的计划最重要的一步。告诉他赶快看完那封信后打电话给我。”
“我会的,梅森先生。”
“还有一件事,”梅森说,“你什么时候下班?”
“一点。”
“你住什么地方?你的电话号码多少?”
“梅森先生!”
“别傻了,”梅森说。“这是重要的事。你的电话号码多少?”
“319827。”
梅森写下来。“我可能得打电话给你,”他说。“记住要莫瑞士跟我联络。再见。”
梅森挂断电话,对保罗·狄瑞克说,“莫瑞士·阿尔伯格会打来你这里给我。现在,他一打进来我要你告诉你的总机小姐马上拨到我住的地方没登记在电话簿上的电话去,让我跟阿尔伯格通话。你的总机小姐办得到吗?”
“当然。”
“告诉你的总机小姐这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事。一定要接通那个电话不能有任何差错。”
“什么时候会打进来,派瑞?”
“今天晚上某个时候——我希望。现在随时都有可能。”
“你什么时候回你的公寓去?”
“现在。”
“我这里也要关门打烊了。我的夜班总机是新来的,不过非常能干,她午夜来上班。现在值班的总机小姐是个鬼才。我会交代好她们两个特别注意。电话一打进来就会转到你那里去。”
“好,”梅森说。“我走了。”
“我跟你一起坐电梯下去。”狄瑞克告诉他。
狄瑞克走到总机小姐旁交代了一番,然后陪着律师到停车场去。
“这斐伊提的事你要我多积极进行?”狄瑞克问道。
“十分积极,”梅森告诉他。“继续全面调查他的记录。如果找到任何认识他的人可以问问他。”
“如果他在城里的话我明天应该有消息回报给你,尤其是如果那个被逮捕过的斐伊提就是他的话……好了,再见了。”
“那通电话接到我那里去不会有任何麻烦吧,保罗?”
“绝对没有。只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我的总机小姐会注意的。”
梅森发动车子,看看手表:九点四十二分。
十点时梅森安坐在他的公寓里,试着阅读一本杂志。十点四十五分,他焦躁地皱着眉头,开始踱起方步。十一点十分他拿起一本书。十一点三十分他把书丢到一边去,脱衣服上床。过了一个多钟头他才睡着。起先他睡得很不安稳,时睡时醒,后来疲倦征服了他。
梅森睡得正熟时他床边未登记的电话响起。第三声时律师醒过来拿起电话。
“喂。”他说。
一个清脆的女声说,“梅森先生,对不起吵到了你,可是你交代过。”
“噢,是的,是狄瑞克办公室吗?”
“对。阿尔伯格先生在另一条线上。他说他应你信上的要求打电话给你。”
“接过来。你能接得通吗?”
“能,先生。等一下。我用总机把他接过来。”
一阵接线声,然后,有点焦躁的梅森说,“喂,阿尔伯格。这将花你很多钱。你搞什么鬼怎么不早点打电话给我?”
阿尔伯格的声音,听起来紧张沙哑,说:“我没办法。”
“为什么?”
“我不能告诉你。”
“好,你现在打电话给我了,”梅森说。“这件事有什么内幕?是不是像你所告诉我的那样或是你认识……”
“不要说出名字,拜托。”阿尔伯格说。
“噢,看在老天的分上,”梅森气愤地说,“难道你那里不方便说话吗?如果不方便,找个方便的地方打电话过来。我要把这件事搞清楚。我……”
“听我说,梅森先生,我有麻烦了,很多麻烦,”阿尔伯格说。“我非常需要你。听清楚,梅森,钱没问题。我的麻烦很大,陷得很深。我见到你时会告诉你。”
“那是什么时候?”梅森问道。
“你一到这里来之后。”
“我一到那里之后?”梅森叫道。
“对,”阿尔伯格说。“我要你来这里。”
梅森说:“如果真那么重要,我要你来我这里。如果不重要,你可以明天早上九点三十分到我办公室去。但是如果……”
“听我说,梅森,”阿尔伯格说,声音低沉而充满忧虑。“这是最糟糕的事。这是要命的事。我不得不见你。我们得好好谈谈。我不到你的公寓去。我不到你的办公室去。我不离开这个房间。你快点过来。你不得不来。我写给你一封信。我在你写给我之前写给你一封信。我的信里有一张一千美元的支票。那是聘约金。还有很多钱。给你很好的酬劳——最好的!”
“你为什么不能离开那个房间?”梅森问道。
“我热门。”
“为什么不能等到明天我到我的办公室再说?”
“明天我可能就不在了。”
“好,”梅森疲倦地说,“如果你对我老实,告诉我这件事的内幕,也许你就不会陷入这样的困境了。”
“我见到你之前就已经陷入困境了,梅森。”
“你在什么地方?”
“凯梦饭店,721房。这地方不高级。是家小饭店。不要去柜台。直接上来好像你有个房间一样。不要跟任何人讲话。搭电梯上七楼来,到721房。门没锁。我在里面。”
“好。”
“还有,梅森——”
“什么事?”
“快点,好吗?”
“好,”梅森说。“我会去。”他挂断电话,踢开被子,打电话到车库叫人把他的车子开到前门引擎不要熄火,摸摸下巴的胡须渣,套上衣裤,匆匆打好领带,走向门去,然后又回头拎起大衣,打电话到柜台确定他的车子已经在外头等着,然后冲向电梯。
夜班管理员好奇地注视着他,说:“一定是什么紧急的事吧,梅森先生。”
“一定是。”梅森说,看了一眼柜台壁上的钟。两点十五分。
梅森看看手表核对一下时间,走向旋转门,出外到凌晨的冷冽空气中。
夜班车库管理员坐在路边梅森的车子里。他向律师点点头,开门下车。
梅森坐进驾驶座,注意到车子已经温过了。
“多谢,杰克。”他说。
“不客气,先生。”
他看看油表。
“你昨晚开回来时我去加满油了,”管理员说。“你要我随时保持油箱加满……”
“很好,”梅森告诉他。“我从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可能急着到什么地方去。”
“这一次好像就是。”
“的确是。”梅森承认。他门一关车子平顺地开走。
梅森花了十五分钟的时间到达凯梦饭店。凌晨那个时刻停车位多得很,梅森停好车锁好车门,进入大厅。
破破烂烂的大厅,几把老旧的椅子,一股霉味。从外头清新的空气中进来,梅森益发感到那股霉味的浓烈。空椅子整整齐齐排成一列更显得格格不入。跟这地方的气氛搭配,那些椅子上应该坐着一些形容悴憔的男人,静静地看着报纸,或只是干瞪着眼发呆才对。
柜台职员在梅森进门时抬起头来,眼光追随着梅森,直到梅森走到电梯口。
“要找什么人吗?”职员在梅森按下电梯按钮时问道。
“我。”梅森告诉他。
“你是说……”
“对。”
“你登记有房间?”
梅森说:“当然。而且你最好七点半叫醒我……不,等一下,我得先打几通电话。我到房间去搞清楚我要你几点叫醒我之后再打电话告诉你。我可能可以睡到比七点半晚。”
电梯降了下来。梅森推开门。这时候电梯里没有服务生,自动上下,梅森按下最后一个钮,到八楼的按钮。他等了一段感觉上好像很长的时间,直到电梯一阵晃动,摇摇摆摆停了下来。
梅森走出电梯,沿着走廊到红灯指示的防火梯。他下楼梯到七楼,找到721房,轻轻敲门。
没有回声。
梅森等了几分钟,然后再敲门,这次敲得比较大声。
仍然没有回声,房间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梅森试试门把。门把转动,他把门打开一条缝。房里的灯开着。
站在门口的梅森用脚把门推开。
房间里没有人,不过好像刚刚还有人在,因为有股新鲜的香烟味。
梅森小心地越过门槛。
标准的廉价旅馆房间。薄薄的地毯都已经破旧不成形了。角落上有座洗脸台和一面镜子,附近的地毯都破得几乎看得见地板了。
梅森眼睛迅速扫视。
他看见一张假皮摇椅,两张直背藤椅,一张方方正正的桌子看起来好像原本在房间接通自来水之前用来放玻璃水壶和脸盆的。
梅森让门开着没关上,迅速谨慎地走向门两步,把门一拉,确认门后面没站着任何人。他走向另一道门,打开一座窄橱。下一道门是一间挤着马桶和浴盆莲蓬头的小浴室,还不到一座普通衣橱大小。
确定没有人在之后,梅森回去把门关上。这一次他更仔细地查看房间。
房间内的照明是用铜色的链子吊在天花板中央,用玻璃罩子罩着,发出红色光线的单一灯泡。
一张铁床,床垫薄薄的,上面铺着已经磨破的白床单。一盏台灯夹在床头上。
梅森注意靠近床头显然有人坐过的凹陷的地方。然后又注意到靠近床中央另一个凹陷的地方。
他弯下腰更仔细地看看凹陷的地方。
看起来很像是有人把一支枪丢到床上去。枪是被拿走了,但是在白色床单上留下一个印子。
某样金黄色的东西,在灯光下闪耀,吸引了梅森的眼光。他俯身捡起了一支唇膏。
唇膏被磨得平平的,从边缘的小碎屑看来,可能是在什么坚硬的表面上擦过。
梅森仔细地搜查房间,再度端详那支唇膏,然后把那张小方桌翻转过来。方桌的底面用唇膏写着:“梅森救命262V3L15留。”
梅森站在那里注视着那支唇膏和桌底下的留言时,突然听见门外细碎的脚步声。门把慢慢转动着。
梅森连忙把唇膏丢进他外套的口袋里,把桌子放回原位,一脚站在椅子上,当门慢慢被打开时,摆出正要从烟盒里拿出一根香烟的姿势。
站在门口的女人大约二十五岁,身材很好,乌黑的头发,大大的黑眼睛,橄榄色的皮肤,鲜红的嘴巴。
她迅速吸了一口气,半尖叫出声。
梅森以冷静平稳的眼光看着她,一言不发。
女人在门口犹豫一下,然后慢慢走进来。“你——你是谁?”
“这是你的房间吗?”梅森问道。
“我——我来这里见一个人。你是谁?”
“我来这里见一个人。你是谁?”
“我——我不用告诉你我的名字。”
梅森看着她,缓缓说道,“我叫派瑞·梅森。我是个律师。我来这里见一个当事人。这个当事人告诉我说他住这个房间。现在,告诉我你要见什么人。”
“噢,谢天谢地!你是梅森先生。莫瑞士呢?我是狄克丝·岱顿,我来这里见莫瑞士·阿尔伯格。他打电话给我说你会来,可是他说他会跟我们一起在这里。他说他要你代表我,所以我要坦白告诉你……”
梅森坐下来,作势要她也坐下。“等一等,”他说:“可能不是那么简单。”
“你是什么意思?”
“第一,你可能对阿尔伯格先生想要跟我说的有个错误的印象。”
“不,我没有,梅森先生。我知道是那样,真的是。”
“第二,”梅森说:“不管任何人可能说过什么,我可能不想代表你。”
“为什么?莫瑞士——阿尔伯格先生会付给你酬劳,不管多少钱。”
“你怎么认为他会?”
“他答应过我他会的。”
“你可能犯了罪。”
“梅森先生,别让他们把你给骗了。”
“我会尽力不受骗,”梅森说:“不过,毕竟我得选择我接的案子。我不可能有人要我接案子我就接,任何案子我都得先了解很多事实才接,而且我经常拒接。”
她落到他脚前的地板上。“梅森先生,要是你知道这表示什么;要是你知道我面对的是什么,那就好了。”
梅森一言不发。
“梅森先生,告诉我,你知道多少?阿尔伯格先生告诉过你多少?”
“不太多。”他说。
她说:“好,我来告诉你事实,梅森先生,我来告诉你这件事的一些事实。”
“我可能不方便听,”梅森告诉她。“目前我不便接受你的任何秘密沟通。如果你告诉我任何事情,我无法视为职业秘密。”
“噢,不要这么谨慎,”她说。“毕竟,你我为什么要坐在这里彼此斗嘴呢?我们来谈重点吧。”
她迅速握住他的手。“我想我大概很冲动而你一定认为我是个傻瓜,可是我陷入很严重的困境,梅森先生,你得救救我。”
“我已经向你解释过了,”梅森说:“我不能跟你谈,而且我宁可不听你说,直到我见到莫瑞士·阿尔伯格之后。我得先了解一下情况才……”
“噢,梅森先生,”她哀诉说。“拜托——我会把我的底牌都摊出来给你看,梅森先生。”
“我目前甚至也不能让你那样做。”梅森说。
她默默坐着几分钟,思考着。她仍然握住他的手。她握紧他的手说:“你对我来说意义这么重大,梅森先生。我说不出来你接这个案子对我来说意义有多么重大。”
“我并没接办。”
她以带笑、挑逗的眼神与他对视说:“还没。”
“还没。”梅森半带微笑地告诉她。
“你确实是位谨慎的律师。”
“我不得不谨慎。”
她轻吻他的手背。“目前这代替我给你的聘约金,”她说。“你留在这里不要走,我去看看能不能找到莫瑞士·阿尔伯格。你就在这里等,我十五分钟之内把他找来,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办正事了。”
她迅速走过去,打开门出去。
梅森几乎立刻站起来,匆匆走向电话机,要接线生接通保罗·狄瑞克未办登记的私人电话。
感觉上过了好几分钟梅森才听见狄瑞克带着睡意的声音。
“醒醒,保罗,”梅森说。“重要的事。起来,快起来。”
“噢,老天爷,又是你,”狄瑞克声音浓浊地说。“每次我想睡一下……”
“不要睡了,”梅森吼道。“快起来,我在凯梦饭店721房。有个黑发黑眼睛的女孩,大约五呎二吋,一百一十五磅,年龄二十五、六,橄榄色皮肤,圆圆大大的眼睛,鲜红色的嘴巴,跟我在这里——也就是说,她一两分钟之内会进来……”
“哦,恭喜你了,”狄瑞克说。“你真是吃得开!”
“少耍嘴皮子,”梅森猛然说。“找几个手下派他们到这里来……首先,我要个女的,如果你找得到的话,派她来这里做第一线接触。安排她在走廊上等这个女孩离开房间。你得动作快点,保罗。这个女的可以记住女孩的长相好让等在外面的男手下能在她离开饭店时认出她,我要你派人跟踪她同时查明她到什么地方去。”
“有点良心吧,派瑞,”狄瑞克请求说。“现在可是清晨三点呀。老天爷,我上哪儿找人去,我又变不出来。我得花个一两个小时才找得到人手,我得把人家拉下床来,要他穿好衣服,给他时间上你那里去……”
“有谁在你办公室里?”梅森问道。
“只不过小猫两三只,我留有一个夜班总机,一个夜班经理,还有通常都在的一个男的……”
“那个总机,”梅森打断他的话说:“男的或女的?”
“女的。”
“能干吗?”
“很能干。”
“找她,”梅森说。“把总机停掉一小时,这时候很闲你不会漏掉任何生意,找那个女的来这里,现在就办。你只有几分钟的时间,可以快点行动。必要时办公室关掉一小时,但是要准备好这女孩一离开饭店就跟踪她。”
梅森没等着听狄瑞克的告诫,他挂断电话回到他原先坐着的椅子上。
他从口袋里拿出手帕,用一角擦掉他右手背的口红印子。然后,把桌子掀起来,用手帕的另外一角擦掉一点点桌底下的口红。
把桌子摆回原位上之后,他从口袋里拿出那支唇膏,非常小心地用手帕另外一角碰碰唇膏的尾端。他用自来水笔在手帕上沾到唇膏的地方标明1,2,3。然后把手帕折好,放回口袋里去,再度靠回椅背上去等着。
长长的等待。
起初梅森一直看着他的手表,一分钟一分钟地计算着,希望那个年轻女人晚一点回来好让狄瑞克的手下来得及赶到。然后,过了十五分钟之后,他不耐烦地皱起眉头,开始来回走动。当然,有可能他白等了,在关键的时刻里被人设计留在这里空等待而完全未采取任何行动。
他确定打电话给他的人是莫瑞士·阿尔伯格没错。他来到了阿尔伯格约定会合的地方,除了等待进一步的发展——或是回家去之外别无他法。
突提门把转动起来。门被匆匆打开,那个黑发黑眼的女孩出现在门口。她的双颊泛动,眼睛发亮,显然她刚尽快赶过来。
一看到梅森她就猛然松懈下来。“噢,谢天谢地你还在!我很担心你对我没有足够的信心再等下去。”
梅森扬起双眉。
“我并没打算去这么久,我怕你会走了。”
“我并不打算再等多久。你去干什么?”
“我不得不去见莫瑞士,那是关键所在。我就是不得不去见他,我就知道。”
“那么你见过他了?”梅森问道。
“是的,我这里有张字条给你。”
她手伸进胸前,抽出一张字条,快速走过去塞进梅森手里。“这就是,拿去看。”
字条是打字的。
梅森先生:
狄克丝告诉我你到饭店房间去了,可是不跟她谈要等我告诉你可以跟她谈。
我在电话中告诉过你了,我告诉过你我寄给你一封信里面有张支票作聘约金,而且说我要你代表我同时代表狄克丝。这件事一塌糊涂,狄克丝会告诉你一切。
我要你对狄克丝,持有这张字条的人,就像对待我一样。她是你的委托人,我找你帮忙因为我需要帮忙,我很需要你帮忙而且现在就需要。我本来一直希望能在那房间一直等到你抵达,但是我就是不得不出来进行我现在办的事,我不敢告诉你是什么事因为我不想让你处在尴尬的地位上。
请采取行动帮助我们脱离这乱七八糟的困境。你会获得报酬的,很好的报酬。
莫瑞士敬上
字条内文是打字的,签名是用铅笔涂写上的。可能是莫瑞士·阿尔伯格的亲笔签名,梅森尽力回想他究竟有没有见过阿尔伯格的签名,却想不起来曾经见过。
年轻女人散发出一脸自信。“现在你可以谈了。”她说。
梅森一言不发。
“怎么样——不能谈吗?”
“我想知道为什么莫瑞士·阿尔伯格不在这里,”梅森说。“他答应我在这里见面的。”
“可是他不得不改变他的计划。”
“为什么?”
“因为他忙着办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什么事?”
“保护我——还有他自己。”
她拉过一张椅子,坐下说:“梅森先生,什么时候一个人可以杀死另外一个人——而没有罪?”
“自卫的时候。”梅森说。
“得等到另外一个人对他开枪吗?”
“他得等到他受到攻击,或是等到一个理性的人在相同的情况之下认为他遭到很大的危险或是受到生命威胁时。”
“然后他就可以开枪?”
梅森点点头。“那是概略的自卫法。有很多关于那个人退避的责任以及关于谁先引起冲突的各种条件限制,不过一般规定是那样没错。”
“那么,”她说:“假使你知道一个冷血、处心积虑的职业杀手在跟踪你想要杀害你。难道你无权先杀掉他吗?”
“在我提到的那些情况之下可以。”梅森说。
“我知道,”她说:“可是假使你知道一个人要杀你。假使他在监视你住的地方,坐在一部车子里,腿上放一把自动手枪,而你设法偷偷从后门溜出去。难道你不能拿枪把他的头轰掉而不犯谋杀罪吗?”
梅森摇摇头。
“为什么不行?”
“因为在那种情况下,”梅森说:“你有机会打电话给警方要求保护。”
她嘲讽地笑出声来。“想找警方保护不被我说的那个人杀害就像要求警方保护你不长天花或不受腺鼠疫感染一样……哎呀,那个人会轻易的逃走就像没事人一样而你早就死了。”
“你要我告诉你法律上的规定。我已经告诉你了,我不订法律,我研究法律。”
她说:“那就跟莫瑞士告诉我的一样,可是我不相信他说的。在我听来不公平,可是他说法律就是那样,所以他说你不会赞成他现在做的事。”
“他在做什么?”
“听说过乔治·斐伊提没有?”
“啊,你认识他?我正想查明有关他的一些事。”
她愤恨地笑出声来。“很多人想查明他的事,他是个杀手。”
“继续。”梅森说。
“而且目前他正想杀掉莫瑞士和我。”
“为什么?”
“那正是我想知道的事情之一,我想一定是因为我是汤玛士·谢奇威的女朋友。”
“汤玛士·谢奇威是谁?”
“他是警方在找的一个人,他们想把谋杀罪加在他身上。”
“所以他们想杀你和莫瑞士·阿尔伯格?”
“对。”
“为什么?那不太有道理。”
“你好像不相信我。”
“我不确定我相信你。”
“听着,你无法跟事实争辩。斐伊提在阿尔伯格先生的餐厅后巷子里曾经企图杀过我。”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梅森问道。
她说:“斐伊提在跟踪我,想要杀我。他走进餐厅,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把我吓得跑进后巷子里。
“如果我还有一点点头脑的话我早该知道那正是他想要的。像斐伊提那样冷血的杀手也不太可能在众目睽睽的餐厅里射杀一个女人然后站起来走出去。
“可是他就干过一些像那样疯狂的事——而且还逃过法律的制裁。不知道为什么当你看见乔治·斐伊提在注视着你时你不会停下来思考,就像抬起你的手放在一块岩石上而发现一条响尾蛇盘踞在那里一样。”
“继续,”梅森在她停下来时说。“我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说:“我冲出餐厅,而那正是斐伊提想要的,他有个同伙坐在车子里等我。
“斐伊提只要舒舒服服的坐在那里享受他的晚餐,我就一头栽进他的陷阱里去了。”
“那么你到了巷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哦,那个同伙想要逼我上车。我惊慌得顾不到跟他合作,我想那破坏了大家的计划,没有人料到我会不乖乖的上车去。
“我采取了他们料想不到的行动,我开始跑。
“那个男人朝我开了一枪,我已经跑出了敞开的车门的射线。他踩油门追我,而车门弹回去关上。他再开枪,子弹射穿了车门。
“当时我惊慌得盲目奔跑。我冲出去到街上,正好冲到一部开过来的车子前面。
“好了,整个实际情形就是这样。我在医院里恢复知觉,当然,我知道,我在医院里会留下记录,而斐伊提毫不麻烦就可以找到我,所以我起床在我被安置的特别病房里探索,我发现我的衣服放在柜子里。我还摇摇晃晃的站得相当不稳,不过我还是穿好衣服离开,当然我马上跟莫瑞士联络。”
“那么莫瑞士采取什么行动?”
“他安排好一个地方让我躲起来……不过,当然,莫瑞士相当担心因为他知道斐伊提也在找他。”
“所以阿尔伯格正在采取行动除掉斐伊提?”
“我可能不该告诉你这件事。事实上,我不打算告诉你,我只告诉你目前莫瑞士正在忙着办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他没有机会跟你联络直到——呃,我想最多三四个小时以后,不过他已经写下这张字条好让你明白了。”
“好,”梅森说:“你要我做什么事?”
“那倒是有点难说,你不太合作,你还在怀疑。”
“你因而怪我吗?”
“是的。”
梅森笑出声来。
“莫瑞士·阿尔伯格先生写给你一张字条了,没有吗?”
“没有。”
“你这是什么意思?”
“签名潦草。我不完全确定是他的,我不熟悉他的签名。”
“是他的,我看着他签的。”
“只不过是一道鬼画符。”
“他匆匆忙忙的,他有心事。”
“字条是用打字的。他大可以用写的,比用打字机打容易多了也快多了。”
“你怎么知道?也许他打字比用笔墨写快。”
“别说傻话了,”梅森说。“这张字条不管是谁打出来的都是用两根手指头吃力的打好的。”
“也许阿尔伯格先生是在无法写字的处境中,他可能躲在某个地方。他把他想告诉你的话告诉某个人,那个人用打字机打好然后拿去给阿尔伯格先生签名。”
“或者也许她自己把阿尔伯格的名字签上去。”梅森说。
“噢,你们这些律师,永无止尽的怀疑!真叫人恶心。”
“抱歉。在我比现在多了解你一些之前我无法成功地代表莫瑞士·阿尔伯格。你有没有正好带着驾驶执照?”
“没有,阿尔伯格先生在这张字条中特别证明我的身份了。”
“可是没有人可以证明这张字条。”
“噢,真把人给逼疯了!我就告诉过莫瑞士我想你一定会这样。这么说我想你大概得亲眼见到莫瑞士让他亲口告诉你我是狄克丝·岱顿要你代表我,同时让你看看我左边屁股上的胎记,然后给你一张保证书……噢,好吧,我去把阿尔伯格先生带来这里——那会是件危险的事。
“如果他不先干掉斐伊提,乔治·斐伊提会杀掉他。你可真是关心!你还有你那当律师的怀疑天性。如果你的委托人为了来这里证明我的身份而被杀,你就知道该怪谁了。
“好,在这里等着。”
“那么如果你见到莫瑞士·阿尔伯格,”梅森说:“要他在对付斐伊提或任何其他人之前先马上到这里来见我。告诉他我会在这里等,我会告诉他如何应付情况。”
她正站在门边,一手放在门把上,回头注视着他,黑眼睛中带着感慨的眼神。
“原来这就是你想要的,”她嘲讽地说。“我真后悔进来那样跟你说话,我以为你是个明理的精明刑事律师。你讲话像个改革家一样,我还不如写信去给傻大姐信箱说:‘亲爱的傻大姐:我该怎么办?有一个枪手想要杀我。他在过去二十四小时中有两次几乎成功,而现在我知道他在什么地方。我该怎么办?’”
“而傻大姐不会说‘把那家伙干掉’,她会说:‘亲爱的某某小姐:你必须记住我们有对付那种人的法律,你应该立刻请教有关当局把你的危机告诉他们,他们会知道怎么办。’”
“派瑞·梅森,”她继续轻蔑地说:“伟大的律师——傻大姐信箱的主持人。你怎么不去弄一本礼仪大全书和一本圣经协会赠送的圣经,而把你的法律书本统统丢到窗外去?”
她猛然关上门,力气大得挂在洗睑盆上的那两面镜子都被震得颤动起来。
派瑞·梅森一动也不动地坐着,他的目光落在手表上,心想不知道保罗·狄瑞克是否已经把手下安置好了,还有究竟他们跟踪这个女孩会不会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