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eud, have mercy on my soul.
Blue Öyster Cult,‘Still Burnin’
弗洛伊德,放过我的灵魂吧。
——蓝牡蛎崇拜乐队,《燃烧不止》
第二天,斯特莱克在国王路的“即刻食用”快餐店里等了五分钟,罗宾背着个白袋子出现了。对于女性时尚,他和其他退伍士兵一样一无所知,但他认得周仰杰这个牌子。
“鞋。”他给罗宾点了杯咖啡,指着罗宾的袋子说。
“猜得不错,”罗宾咧嘴一笑,“鞋,没错。在婚礼上穿的。”她补充。他们也该直面这一事实了。自从她重新戴上订婚戒指,这个话题似乎就变成了奇怪的禁忌。
“你会参加,没错吧?”他们在窗边找了个地方坐下后,罗宾又说。
斯特莱克不禁自问,他以前答应过要参加吗?他已经接到崭新的请柬,和上次那封一样,是印着黑色字体的奶油色硬卡片。但他不记得自己说过会去。罗宾期待地看着他,让他想起露西每次试图说服他去参加外甥生日宴会时的样子。
“嗯。”他不情愿地说。
“要我帮你答复吗?”罗宾问。
“不用,”他说,“我来吧。”
他这下得打电话给罗宾的母亲了。这就是女人绑架你的方式。她们会把你加到名单里,迫使你许诺。听听她们的那些话,仿佛你不出现就会有一盘热气腾腾的食物无人惠顾,一把镀金椅子无人临幸,一张名牌羞愧地摆在桌上,向全世界宣扬你的粗暴失礼。他简直想不出还有什么比他睁眼看着罗宾嫁给马修更不想干的事。
“你想——要我邀请埃琳吗?”罗宾继续发问,希望斯特莱克的表情不这么阴沉。
“不用。”斯特莱克不假思索地说,但他在罗宾的提议中听出恳求的意味。最后还是对罗宾的好感占了上风,让他端正了态度:“让我看看鞋吧。”
“你才不想看!”
“是我自己要看的,没错吧?”
罗宾从袋子里拿出鞋盒,毕恭毕敬的动作让斯特莱克感到好笑。她掀开盒盖,展开里面的包装纸。那是一双闪闪发亮的香槟色鞋,鞋跟很高。
“在婚礼上穿有点狂野了吧,”斯特莱克说,“我还以为会更加……不知道怎么说……花哨一点。”
“反正基本看不见,”她说,食指抚过细跟,“店里也有厚底鞋,不过——”
她没说完这句话。是马修不喜欢她显得太高。
“该怎么对付杰森和暴风雨?”她问,把鞋盒合上,放回袋子里。
“你主导,”斯特莱克说,“一直是你在和他们联系。如果有必要,我会参与。”
“你知道吧?”罗宾有点尴尬,“杰森肯定会问起你的腿。他以为是你——你要撒谎说其实是你自己砍的。”
“嗯,我知道。”
“那就好。我不想让你觉得受了冒犯什么的。”
“应该没问题,”斯特莱克说,看着罗宾的担忧的表情,暗自觉得好笑,“我不会揍他的,如果你在担心这个的话。”
“嗯,那就好,”罗宾说,“从他的照片来看,你一拳就能把他打成两半。”
两人并肩走在国王路上,斯特莱克抽了根烟。画廊的大门不在路边,而是藏在一座戴假发、穿长袜的汉斯·斯隆爵士雕像身后。他们走进镶在淡色砖墙中的拱门,里面是铺着草坪的广场。要不是周围充满街道的喧哗,这里几乎像座乡村别墅。广场三面都是十九世纪风格的建筑物,他们要去的画廊餐厅在最前方状似军营的楼里。
斯特莱克以为所谓画廊餐厅不过是画廊隔壁的快餐店,此刻终于意识到这地方比他想象中要高档许多。他不禁想起自己银行的透支额度,有些后悔要请四个人在这里吃饭。
餐厅内部狭长,左手边的拱门通往另一片更大的空间。到处铺着洁白的桌布,侍者全都衣冠楚楚,墙上挂满现代艺术画,画作加强了斯特莱克对于花费的疑虑。他们跟着领班穿过拱门,走进内间。
在周围衣着高雅的女性顾客的衬托下,他们要见的那两个人非常显眼。杰森瘦得像竹竿,鼻梁狭长。他穿着栗色套头衫和牛仔裤,仿佛随时会受惊逃走,低头盯着餐巾的样子像只模样邋遢的鹤。暴风雨的黑发明显是染的。她戴着镜片很厚的方形黑框眼镜,外表和杰森截然相反:肤色白皙,身材矮胖,轮廓深邃的小眼睛仿佛嵌在馒头上的葡萄干。她穿着黑色T恤,丰满的胸前印着彩色卡通小马。她坐在桌边的轮椅里,面前和杰森一样摆着菜单,已经给自己点了一杯葡萄酒。
她看见斯特莱克和罗宾走近,露出灿烂的笑容,伸出短粗的手指捅了杰森的肩一下。男孩惴惴不安地转过头,斯特莱克注意到他淡蓝色的双眼不对称,高低相差足足有一厘米。这让他显得相当脆弱,仿佛造物者在仓促中完成的次品。
“你们好,”罗宾说,微笑着先对杰森伸出手,“终于见到你了。”
“你好。”他低声喃喃,无力地伸手回应。然后他飞快地瞥了斯特莱克一眼,脸红起来。
“哦,你好啊!”暴风雨对斯特莱克伸出手,仍然笑容灿烂。她灵巧地操纵轮椅,退后几英寸,叫斯特莱克从隔壁桌搬把椅子过来。“这里棒极了,要进来很方便,服务员也特别乐于助人。打扰一下!”她大声喊住从旁边走过的侍者,“能帮我们再拿两份菜单过来吗?”
斯特莱克在她身边坐下来。杰森挪了挪,给罗宾让出空间。
“这地方不错吧?”暴风雨说,呷了口葡萄酒,“服务员都特别理解我们坐轮椅的需要,热情极了。我一定要在网站上推荐这里,我正在整理对残疾人友好的餐厅名单。”
杰森垂头读着菜单,显然不敢和任何人有眼神接触。
“我叫他别客气,随便点,”暴风雨态度自然地告诉斯特莱克,“他不知道你解决那两个案子挣了多少钱。我跟他说,媒体都愿意为你自己的故事付一大笔。你现在专门解决特别出名的案子吧?”
斯特莱克想到跌到谷底的存款,办公室楼上豪华阁楼的租金,还有那条人腿对业务的影响。
“我们尽力而为。”他说,不去看罗宾。
罗宾点了最便宜的沙拉和一杯水。暴风雨点了开胃菜和主菜,劝杰森和她一样尽情点单,然后收起四份菜单,还给侍者,仿佛她才是慷慨的请客人。
“那么,杰森——”罗宾开口。
暴风雨立刻压过罗宾的声音,对斯特莱克说:
“杰森可紧张了。他根本没想清楚见你会产生怎样的影响。是我给他一条条解释听的。我们不分日夜地打电话,你真该看看我的电话单——我应该收你电话费,哈哈!不过说真的——”
她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
“——我们需要你先保证,不会把一切告诉警察,不会给我们惹来麻烦。我们本来就不知道什么有用的信息嘛。她只是个有心事的可怜姑娘。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只见过她一面,不知道到底是谁杀了她。我们相信你比我们更清楚这一点。杰森说他和你的搭档联系上了,说实话,我听了以后挺担心的,没人知道我们这个社群受到多少迫害。我自己就接到过死亡威胁——我应该雇你调查调查这件事,哈哈。”
“谁威胁过你?”罗宾语气礼貌地问。
“要知道,那是我的网站,”暴风雨说,无视罗宾,继续对着斯特莱克说话,“是我在管。我就像童子军训导员——或者修道院院长,哈哈……总之,大家都来找我谈心,向我寻求建议,所以无知的人想攻击我们,首先一定会找上我。我也没法控制自己。我经常替别人战斗,是不是,杰森?总之,”她说,停下来喝了一大口酒,“在你保证杰森不会因此惹上麻烦之前,我不会让杰森和你说话。”
斯特莱克不知道她为什么认为自己有这个权力。事实是,她和杰森都向警察隐瞒了情报。不管理由为何,不管那些情报到最后有没有用,他们的选择很愚蠢,还有可能造成不小的损失。
“我不认为你们会惹上麻烦。”他简单地撒了个谎。
“嗯,好吧,我听到你这么说就放心了,”暴风雨带着几分满足说,“因为我们确实想帮忙,这是毋庸置疑的。我之前对杰森说,那个男人如果特意寻求‘身体完整性认知失调’网络社区的人下手——绝对有这个可能——那么,怎么说呢,见鬼,那么我们就有义务帮忙。如果真是这样,我不会惊讶。出现在网站上的那些辱骂和仇恨,简直令人难以置信。我是说,那显然是出于无知,但有些明明应该站在我们这边的人也跑来辱骂我们,他们明明最了解受歧视的滋味。”
他们点的饮品来了。让斯特莱克震惊的是,东欧侍者举起他点的炮火啤酒,眼看就要将其倒进装满冰块的杯子里。
“嘿!”斯特莱克语气尖锐地说。
“啤酒是常温的。”侍者说,显然没想到斯特莱克的反应会如此激烈。
“看在老天的分上,”斯特莱克嘟囔,把冰块都倒出来。他面对巨额午餐账单,就算喝没加冰的啤酒,也感觉糟糕。侍者带着几分恼怒为暴风雨倒上第二杯葡萄酒。罗宾瞅准机会:
“杰森,你第一次联系凯尔西时——”
暴风雨放下杯子,打断罗宾的话。
“嗯,我查过记录了,凯尔西第一次上我们网站是在去年十二月。嗯,我也对警察说了这一点,还把记录拿出来给他们看了。凯尔西问起了你,”暴风雨对斯特莱克说,语气表明,斯特莱克应该为自己能出现在她的网站上感到荣幸,“然后她和杰森说上了话。他们交换通信地址,后来开始直接联系。对吧,杰森?”
“嗯。”杰森有气无力地说。
“然后凯尔西提出见面,杰森就联系我了——对吧,杰森?——他觉得我去的话,他会更安心,因为毕竟是网友见面嘛,不知道会怎么样。谁知道她是谁呢,也许是个男人。”
“你为什么愿意见凯尔——”罗宾问杰森,但暴风雨再次打断她。
“当然是因为他们都对你感兴趣了,”暴风雨对斯特莱克说,“是凯尔西让杰森对你产生兴趣的,对吧,杰森?她了解你的一切。”暴风雨露出不怀好意的微笑,仿佛曾和凯尔西分享过什么不体面的秘密。
“关于我,凯尔西都告诉过你什么,杰森?”斯特莱克问男孩。
杰森听到斯特莱克直接对自己说话,脸涨得通红。罗宾突然觉得他是同性恋者。罗宾曾在留言板的一部分幻想文字里感受到过色情的气息,“迷恋者”的文字最直白。
“她说,”杰森嘟囔,“她哥哥认识你,和你一起工作过。”
“真的?”斯特莱克说,“你确定她说的是哥哥?”
“嗯。”
“她可没有哥哥,只有一个姐姐。”
杰森不对称的眼睛紧张地扫过桌上的餐具,然后又回到斯特莱克身上。
“我确定她说的是哥哥。”
“他在军队里和我一起工作过?”
“不,应该不是军队。是后来。”
她老是撒谎……今天明明是周二,她都会说是周三。
“哎,我怎么记得她说是她男友告诉她的,”暴风雨说,“她说她有个男友叫奈尔,杰森——记得吗?”
“尼尔。”杰森嘟囔。
“哦,是吗?好吧,尼尔。我们喝完咖啡,他还来接她来着,记得吗?”
“等等。”斯特莱克说,举起一只手,暴风雨听话地住了口。“你见过尼尔?”
“嗯,”暴风雨说,“他来接凯尔西了。骑着摩托车。”
一阵短暂的沉默。
“所以,一个骑摩托车的男人接走了她——你们是在哪儿见她的?”斯特莱克问,冷静的语气掩饰住骤然加快的心跳。
“托特纳姆法院路上的红餐厅。”暴风雨说。
“那儿离我们的办公室不远。”罗宾说。
杰森的脸更红了。
“哦!凯尔西和杰森都知道,哈哈!你们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撞上科莫兰,是不是啊,杰森?哈哈哈。”暴风雨愉快地大笑起来,侍者端来她的开胃菜。
“一个男人骑着摩托车接走了她,杰森?”
暴风雨嘴里塞满食物,杰森终于有机会开口。
“嗯,”他说,偷瞄斯特莱克一眼,“他在街边等凯尔西。”
“你看见他长什么样了吗?”斯特莱克问,但已经猜到答案。
“没有,他在——他躲在街角绕过去一点的地方。”
“他一直戴着头盔。”暴风雨说,喝了口葡萄酒,咽下食物,迫不及待地又加入谈话。
“你还记得,他的摩托车是什么颜色吗?”斯特莱克问道。
暴风雨觉得是黑的,杰森认为是红的。两人都表示车停得太远,看不出型号。
“对于这个男朋友,凯尔西还说过什么吗?”罗宾问。
两人都摇摇头。
暴风雨长篇大论地解释起她的网站提供的科普文章和支持服务。他话说到一半,主菜上了。她的嘴里塞满薯条,杰森终于鼓起勇气,直接向斯特莱克发问。
“是真的吗?”他突然问,再次满脸通红。
“什么是真的吗?”斯特莱克问。
“就是你——那个——”
暴风雨大口咀嚼食物,坐在轮椅里向斯特莱克俯过身,伸手搭在他的胳膊上,咽下薯条。
“你是不是自己砍的。”她低语,冲斯特莱克轻眨一下眼。
她移动身体时,粗壮的双腿突然动了起来,不是被身躯拖动,而是自己发力的。斯特莱克被炸断腿后,在塞里奥克医院见过许多因战争而瘫痪或残废的人,见过他们废掉的腿,也见过他们为了拖动腿部而艰难地让上身使力。他终于明白暴风雨的行为,感觉如遭雷击。她并不需要轮椅。她身体健全。
奇怪的是,是罗宾的表情让他保持冷静和礼貌。罗宾看暴风雨的眼神里充满厌恶和愤怒,这让他心里好受多了。他对杰森说:
“你得先告诉我你听到了什么,我再告诉你是不是真的。”
“嗯,”杰森说,他基本没碰自己点的安格斯牛肉汉堡,“凯尔西说,你和她哥哥一起去酒吧喝酒,你——你喝醉了,就对她哥哥说了真话。她说,你大概是在阿富汗拿了把枪走出营地,在黑暗里走得远远的,然后——你开枪打中自己的腿,找医生把它给砍了下来。”
斯特莱克喝了一大口啤酒。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什么?”杰森说,困惑地眨着眼。
“我是为了要找借口退伍,还是?”
“哦,不是!”杰森说,不知为何略带受伤的表情,“不,你——”他的脸一片通红,像是全身的血液都涌了上来,“——你和我们一样。你需要这么做,”他低声说,“你非截肢不可。”
罗宾突然觉得无法直视斯特莱克,假装在看旁边的一幅画。画上是一只拿着鞋的手,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也可能是棕色花盆里种着粉色的仙人掌。
“她——哥哥——给凯尔西讲我的事的那个人——他知道凯尔西想砍掉自己的腿吗?”
“我不知道,应该不知道吧。凯尔西说,她只告诉了我一个人。”
“所以你觉得她哥哥只是偶然提起——”
“谁也不会公开这种事,”暴风雨说,终于抓住机会插话,“大家都觉得很羞愧,非常难为情。我在公司也没说过,”她愉快地说,挥手示意自己的腿,“我跟他们说,我后背受了伤。他们如果知道我其实没事,不可能理解。还有医疗行业的误解,那实在让人难以置信。我已经换了两个家庭医生,可不想再听他们给我推荐该死的精神科医生了。不,凯尔西说她从来没告诉过别人,可怜的小姑娘。她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所以她才会来找我——当然了,还有你,”她对斯特莱克说,微笑里带着一丝谦虚,因为斯特莱克没像她这样向凯尔西伸出援手,“要知道,你不是一个人。人们一旦达成目的,就会远离我们的社群。我们都懂——都理解——但如果能有人留下来,描述一下终于得到属于自己的身体是种什么感受,那对我们会是一种极大的鼓励。”
罗宾担心斯特莱克会火冒三丈,在这个艺术爱好者低声交谈的白色空间里大嚷大叫。但她又想,如果没有一点自控力,特殊调查局的前调查员恐怕无法坚持这么多年的讯问工作。他对暴风雨礼貌地微笑,笑容也许有点阴沉,但他还是平静地转向杰森,又问:
“所以你觉得,凯尔西来找我不是她哥哥出的主意?”
“不,”杰森说,“我想应该都是她自己的主意。”
“那她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哎,那还不简单,”暴风雨笑着插嘴,“她想听听你的建议,该怎么变成你这样!”
“你也是这么想的吗,杰森?”斯特莱克问。男孩点点头。
“嗯……她想知道把腿伤成什么样才能截肢,我想她觉得你可能会帮她介绍医生。”
“这才是最重要的问题,”暴风雨说,显然没注意到斯特莱克对她的态度,“可靠的外科医生太难找了。他们一般都毫无同情心。有些人自己动手,结果丧了命。以前苏格兰有个很棒的外科医生,帮几个‘身体完整性认知失调’的患者截了肢,但后来被人阻止了。那已经是十年以前的事了。有些人会去国外做手术,但不是人人都那么有钱,一张机票就要很多钱……你这下明白凯尔西为什么这么想出现在你的联系人列表上!”
罗宾咣啷一声放下刀叉,替斯特莱克感到受了冒犯。“联系人列表”?好像残疾只是斯特莱克从黑市买来的一件稀有艺术品……
斯特莱克又问了杰森和暴风雨大约一刻钟,确定他们真的不知道更多信息。根据他们的描述,凯尔西是个走投无路的小女孩,实在太渴望截肢,为此不惜付出任何代价。她的这两位网友都对她表示赞许。
“唉,”暴风雨叹了口气,“她就是那样。她以前已经试过一次,用绳子。有人实在没有其他办法,就把腿伸到铁轨上。有个人拿液氮去冻腿。美国有个女孩故意在滑雪时跳歪,但这么做很危险,不一定能致残到你想要的那种程度——”
“你想要到什么程度?”斯特莱克问她,抬手示意侍者结账。
“我想要脊椎瘫痪,”暴风雨非常平静地说,“高位截瘫,嗯。最好找外科医生来做。我在找到愿意做的外科医生之前,只能尽力而为。”她说,又挥手示意轮椅。
“你也用残疾人专用卫生间和升降梯,把一切都做得很到位,嗯?”斯特莱克问。
“科莫兰。”罗宾用警告的口气说。
罗宾知道会这样。斯特莱克面临巨大的压力,又睡眠不足。罗宾也许应该庆幸,至少他们把要问的问题都问完了。
“这是一种需要,”暴风雨泰然自若地说,“我从小就知道,这个身体不是我的。我非瘫痪不可。”
侍者来了。罗宾抬手接过账单,斯特莱克好像根本没注意到这件事。
“麻烦你快一点。”罗宾对侍者说,侍者表情阴沉。斯特莱克刚才因为他往啤酒里放冰块吼过他。
“你认识很多残疾人?”斯特莱克问暴风雨。
“我认识两三个,”她说,“当然,我们有很多共同——”
“你们没有任何共同点。一点都他妈没有。”
“我就知道。”罗宾低声喃喃,从侍者手里夺过刷卡机,把自己的信用卡塞进去。斯特莱克站起来,俯身瞪着暴风雨。暴风雨看起来突然失去勇气,杰森则在座位上缩成一团,好像想躲进套头衫里。
“走吧,科莫——”罗宾说,从刷卡机里拽出信用卡。
“告诉你们吧,”斯特莱克对暴风雨和杰森说,不顾罗宾已经拿起大衣,使劲把他往外拉,“我坐的车爆炸了。”杰森伸手捂住通红的脸,满眼是泪。暴风雨只是睁大眼瞪着斯特莱克。“司机瞬间被炸成了两半——变成那样应该会让你很受瞩目吧,嗯?”他恶狠狠地问暴风雨,“可他死了,所以也没他妈的那么拉风。另一个人半边脸没了——我的半条腿被炸没了。这跟自愿可半点关——”
“好了,”罗宾说,抓住斯特莱克的胳膊,“我们走了。多谢你能来见我们,杰森——”
“去看病,”斯特莱克大声说,伸手指着杰森,在顾客和侍者的注视下被罗宾拉向门口,“快他妈的去看病。看看脑袋。”
他们走到离画廊足有一个街区的路上,斯特莱克的呼吸才逐渐恢复平静。
“好吧,”他说,尽管罗宾并没开口,“你警告过我了。抱歉。”
“没关系,”罗宾温和地说,“要问的都问完了。”
他们沉默地又走了几码。
“你付钱了?我没注意。”
“嗯。我会从零钱罐里拿的。”
他们继续往前走,路过西装革履、脚步匆匆的男男女女。一个绑着脏辫的波西米亚风格的姑娘从旁边飘过,身上穿着佩斯利涡旋纹长裙,手里却拿着五百英镑的包,这说明她的嬉皮士身份和暴风雨的残废一样虚假。
“你至少没揍她,”罗宾说,“毕竟她坐着轮椅,旁边还有那么多艺术爱好者。”
斯特莱克大笑起来。罗宾摇摇头。
“我就知道你会控制不住。”她叹了口气,随即也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