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7日,星期二,9:34
胡新月被害当天曾经跟踪过一个身穿紫色羽绒服的男人,陆小棠派两名县民警,根据胡新月当天的行踪一路打听,居然获得了一条意外的线索——一个常年在街边摆地摊的人,在案发当天看见过胡新月,也看见过穿羽绒服的男人,碰巧的是他认识那个男人。这就是在几万人的小城镇办案的好处。
穿紫色羽绒服的男人叫董树强,在黄土岗下的太平街开一家复印社。
陆小棠得到消息立刻带人赶去。可惜,复印社大门上锁,人已经不在。
经过调查,陆小棠发现此人平平无奇。39岁,中专毕业,离异,独居。有吸毒史,曾经被两次强制戒毒。没有复杂的社会背景。唯一的兴趣爱好是钢笔书法,多次在县市级比赛中获得过证书。
陆小棠一时间还真看不出这个人与撕脸杀人案有什么直接联系。他跟叶倩颖、蒋浩天他们完全是生活在两种阶层的人。他作为凶手同样缺少犯罪动机。
陆小棠难以理解胡新月为什么要跟踪他。
但是有两个事实不容忽视——
胡新月因此被害。
胡新月找到了陈晓松的日记。
假如董树强的确保存过陈晓松的日记,那么,当天的案发经过应当是胡新月跟踪他找到了复印社,发现了四本日记,后被董树强杀害。
等等,这个推理存在一个矛盾的地方。
董树强首先来到胡新月家,引起了胡新月的怀疑。胡新月随后开始跟踪他,直到发现日记。假如董树强这样做是故意引诱胡新月上钩,那未免风险太大,容易暴露自己(事实上他已经暴露自己了)。况且,他又为什么要让胡新月看到那几本日记呢?
反过来说,假如董树强不是为了引诱胡新月上钩,那他去胡新月家又是为了什么?
而且,即便陈晓松的日记保存在董树强家里,又怎么会转移到陈晓松的药店里呢?他两个人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把这几本日记调来调去?
陆小棠一凛。抓住了一个奇怪的疑点——日记。
郭淮最早在陈晓松家发现了三本日记,接着日记失踪。后胡新月在董树强家中发现了四本日记,胡新月被害。后在陈晓松药店后门口发现了四本日记。
为什么日记本会离奇地出现在不同地方?
凶手为什么要把日记本来回转移?
为什么郭淮看到的是三本日记,后来出却现了四本?
还有日记本上胡新月临死前留下的奇怪挠痕又暗示着什么?
陆小棠站在复印社门口,冥思苦想。路过的人都不禁多看她几眼,面露惊奇。一条街附近基本上人人都熟识,还以为董树强人到中年走了桃花运,讨来一个仙女似的小媳妇。
陆小棠正在发愁,手机作响,搅得她更烦。一看居然又是慕容雨川,顿时火冒三丈。她几乎对着手机喊:“你是不是闲得没事干啦?你是不是觉得姐现在不忍心碰你,就得寸进尺?”
“喂喂,螳螂你瞎呱呱什么?吃青蛙肉了吗?”慕容雨川也不示弱,反正陆小棠现在够不着他。
陆小棠发现正在搜查复印社的几位民警都小心翼翼地瞅她,她赶紧收敛凶恶的嘴脸,对话筒说:“说吧,有什么事儿?”
“我可是在帮你,螳螂,你居然还骂我?”慕容雨川不依不饶。
“我知道,我知道,赶紧说吧什么事儿?”
“我跟李涵联系了一上午。让他把四具尸体都检查了。结果你猜怎么着?就像我怀疑的那样,每一具尸体上都发现了些许红斑。”
“每一具尸体?”
“如果只有其中某一具尸体上有,那也不足为奇。任何人身体上或多或少,在某一段时间都会出现一些湿疹,或者过敏症状。但是,假如四具尸体上都有,而且颜色、形状相近,那就能说明问题了。”
“那能说明什么?”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被害人被凶手扼死时,为什么不反抗吗?”
“跟红斑有关?”
“我现在可以百分之百告诉你,那不是湿疹。这种症状有一个专业医学名词——刘易斯三联反应。”
“什么?”
“也叫刘易斯综合症。是由于强烈稳定的电流穿过皮肤引起的连环式生理反应。首先,在受伤的皮肤上出现红色的条纹,接着条纹发生扩散,最后形成类似于湿疹状的肿块。”
“你刚才说是由电流造成的?”
“说白了。凶手是用电击器把被害人击昏。在被害人失去知觉的情况下扼杀了他们。”
“你是说他们先被电晕了,才被杀害。就这么简单?”
“难道你还真以为是巫师念了咒语?”
陆小棠扑哧一乐:“你发现了固然是好。可是看上去也没有太大用处。倒是能提醒我们,一定要以科学的发展观看待问题,杜绝封建迷信。”
“轻看我是不是?如果我告诉你,我能根据刘易斯三联反应的程度看出更多呢?”
“更多什么?”
“暂时保密,我还得再让李涵好好帮我检查检查,只能躺在床上就是不方便。”
“那你先去死吧。”陆小棠正挂断电话,忽然想起了什么,“等一下,先别挂。我还想让你帮我看一下东西。”
“我已经死了,等我一会儿缓过来再说。”
“别贫了,我说正经的。我发现胡新月在临死前正在读陈晓松的日记。她在其中一页划了一道很深的痕迹,好像暗示什么。但我实在看不出那页日记有什么玄妙。我已经用手机拍下来了。现在发给你,你帮我看看。”
照片发给慕容雨川之后,过了十几分钟慕容雨川都没有反应。陆小棠等得不耐烦,给他打回去。
“怎么样?看到了?”
“我正在看,也没有什么啊。”慕容雨川把日记的原文念了出来,“‘2011年7月3日,星期日。药店顾客不多。下午看了两部电影,一部西班牙的,一部美国的。看完之后又是无聊,比起在C市的生活节奏,这里等同养老……’”
“这些我都反反复复读了好多遍。就是琢磨不出这些话里能暗示出什么线索。我想不明白,一个普普通通的县公安局小女警,她真能从这些文字里看出什么与众不同来?”
慕容雨川把接听调成扩音器模式,一面听陆小棠喋喋不休地发牢骚,一面瞅着照片。听陆小棠一讲,他也觉得胡新月临死前的举动很怪异。照片里那道指甲划痕十分清晰,有些字迹都被刮掉了,深的地方几乎要划破纸张。
可是这段文字本身实在看不出什么含义。
陆小棠说:“实在不行,我再问问罗炎麟。他专门搞犯罪心理研究的,也许能看出什么不一样……”
一提这个人慕容雨川就火大,两个人好像天生犯冲。
“搞犯罪心理学有什么了不起,小螳螂你什么时候也开始盲目迷信了?毛主席他老人家教导我们,要发奋图强,自力更生,丰衣足……”
他忽然收声。
话筒里鸦雀无声,陆小棠莫名其妙,问:“怎么了?”
慕容雨川所答非所问:“小棠,你刚才说,这是陈晓松的第四本日记对吗?”
“对。”
“你发给我的这一篇日记,是日期最近的一篇吗?”
“不是啊,后面还有很多,包括犯罪计划都有记录……”
“可是我想告诉你,这篇日记却是胡新月看到的最后一篇日记。之后的那些篇日记,她都没有看到。”
陆小棠大为震惊:“你怎么知道?”
“是她留下的划痕告诉我的。”
“……”
“她用力在纸页上抠出一道痕迹,不是在告诉我们日记的内容有什么特别,而是想告诉我们这一页本身有问题。我们只关注日记内容,却忽略了一个基本的疑点。”
“在哪里?”
“你仔细看划痕,很深是不是?”
“对呀,我知道。”
“有没有看出什么问题来。”
“哪里?”
“划痕经过的地方墨渍都被刮掉了。尤其是上半段,可是到了划痕下半段,书页几乎已经被刮破了,墨渍却依然在。你不觉得奇怪吗?”
陆小棠一激灵,说:“难道说这些字是后来写上去的?”
“我们想到一块儿了。这应该才是胡新月在临死前想传递给我们的讯息。她当时读到了‘2011年7月3日’这一篇日记,也是最后一篇日记。但是她发现,日记只写了一半……”
陆小棠接着他的话说下去:“谁会用当天发生的口吻来写几个月之前的日记?而且看刮痕,胡新月读到这篇日记时,还没有写完。也就是说,这是一份仿照的日记。胡新月意识到这一点时,便遭到了凶手袭击。她在最后时刻,反应相当机敏,她几乎猜到了凶手仿造日记的意图,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力在纸页上留下刮痕,提醒将来看到日记的警察注意。”
慕容雨川接着说:“由此推断,陈晓松所写的四本日记很可能都是假的,这个假设将来可以利用气相色谱技术检验字迹出现时间,尤其是距离现在时间久远的字迹。不过我确信自己的猜测。我记得你跟我说过,郭淮最初搜查陈晓松家时,只发现了三本日记。那是因为第四本日记当时还没有写完。在胡新月被害之后,凶手继续完成了之后几篇日记。尤其是你刚才所说的犯罪计划。这些统统都是伪造的。”
陆小棠脑中的思路越来越清晰:“伪造日记的人就是董树强。据说他有相当好的钢笔书法水平。模仿陈晓松的笔迹对他来说并不费事。再在陈旧的记事本上写字,故意把字体做旧,伪造成不同年代……”
慕容雨川马上提出了质疑:“假如董树强就是凶手,动机目前不明,具有充足的作案时间。但是有一个问题不好理解——他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嫁祸陈晓松?”
陆小棠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从外表上看,很难看出董树强跟撕脸杀人中涉及到的任何人有关。而且,胡新月被害当天,他为什么要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去郭淮胡新月家?”
陈晓松、蒋浩天、叶倩颖、白冰冰、冯俊、高敏、董树强……这些人肯定是通过某种脉络联系在一起的。
通过陆小棠已知的讯息,白冰冰两年前伙同蒋浩天与冯俊、高敏,以出国留学为名诱骗绑架了叶倩颖,逼迫她向家里索要巨额资金。之后,叶倩颖伺机杀死白冰冰逃脱,她有报复的动机。同样,假如陈晓松真是白冰冰的男友,他也有杀人动机。他可能最初不完全知道绑架案的真相,因此他把叶倩颖、蒋浩天、冯俊他们通通视为害死白冰冰的凶手。这条线索比较清晰,只要找到陈晓松和叶倩颖就有办法水落石出。
董树强这条线索却是游离于叶倩颖绑架案的脉络之外。他模仿陈晓松的笔体伪造四本日记,直接目的明显是想嫁祸陈晓松。可是他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呢?假如他是凶手,他跟叶倩颖、白冰冰他们扯不上任何干系,而这个人却又分明深入到案件当中。
陆小棠跟慕容雨川谈论自己的疑惑。两人针对董树强提出了各种各样的假设。唐健的电话很适宜地打过来,截断了两人的通话。
唐健跟慕容雨川不一样,他这个时候找陆小棠肯定有重要的原因。
他只用一句话就让陆小棠大吃一惊。
就在陆小棠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时,她又接到了郭淮的电话。
“我们找到叶倩颖了。”
“她现在在哪儿?”
“在距离L市不远的高速公路一家旅店里。”
“陈晓松也在?”
“也在,他现在不会再狡辩了。”郭淮的声音变得有些怪异。
“什么意思?”
“他企图杀害叶倩颖,叶倩颖反而在搏斗中刺死了他。”
“他被叶倩颖杀了?”陆小棠又一惊。
“应该定性为正当防卫吧。旅店老板听到叶倩颖的尖叫,得知发生的一切,然后报了案。”
“我知道了。我现在就赶过去。”
13:18
陆小棠驱车赶到L市,在高速公路边找到了那家不太起眼的旅店。门外停放了三辆警车。
郭淮和L市公安局的民警正在等她。
郭淮说:“案发现场基本保持原样。我带你进去看看。”
他领着陆小棠走到二楼走廊中间的一间客房,门口有两名民警把守。
房间普通,内部设施齐全,有一扇窗正对高速公路。
一名男子头朝门仰躺,肩背着地,两腿搭在床上,胸前有一大滩血,看脸是陈晓松本人无疑。
这个心机深重的人居然就这么死了。
大概连他自己也没有料到会在阴沟里翻船。
陆小棠看着那张松弛灰暗的脸,这次彻底没有了表情,却留给人更多猜疑,从撕脸杀人案发生到尾声,他自始至终都是一团谜。
郭淮说:“从死者躺倒的姿势和凶器上推断,他当时跪坐在床上,根据叶倩颖所说,他当时一只手抓住她的脚腕,一只手掐住她的脖子。叶倩颖在挣扎中拔出了他插在裤袋上的一把刀,用力刺中他。经过初步检测,刺伤在他胸口第三、第四根肋骨之间,我估计应该伤到了心脏和肺叶,造成体内大量出血。他被刺伤后仰面翻倒,没过多久就因失血过多而死,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姿态跟叶倩颖所说吻合。他这种作案手段具备撕脸杀人案中的典型作案特征——将被害人带到旅店,先掐死被害人,然后撕掉脸皮,最后蘸着被害人的血在墙壁上写英文。只不过在本案中,他的计划没能顺利实施而已。”
说到此处,郭淮有些遗憾:“我倒是宁愿这个浑蛋能死在我手里,一解我心头之恨。”
陆小棠说:“警察不该说这种话。”
她忽然看见郭淮神色黯然,知道他想起了胡新月,便不再说了。
她顿了顿,忽然问:“叶倩颖现在在哪里?”
“在楼下一间客房里,我派了一名女警保护她。”
“她神志还清楚吗?”
“受到一些惊吓,还好没犯癫痫。”
“我现在要去见她。”
“作证词?回去再做也来得及,反正案子也结了。”
“不,我现在要见她。”
13:59
叶倩颖木然坐在床上,脸上泪痕犹在,似乎还没有完全从惊吓中恢复过来。
看见有人进来,她本能地向后畏缩。待看清楚陆小棠和郭淮时,慢慢放松下来。
陆小棠向陪伴她的女警示意,女警退出房间。
房间里只剩下叶倩颖、陆小棠与郭淮。
陆小棠说:“叶小姐,你现在应该能记起事发经过吧?”
叶倩颖打了个寒噤,眼神里流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
郭淮说:“你不用担心,叶小姐,你现在安全了。把你对我说的再向陆警官讲一遍就行。”
叶倩颖深深呼吸,平静心情,才慢声慢语道:“我们昨天晚上被困在那家超市的地下仓库里,我一看到白冰冰的尸体就害怕,多一分钟也不想待在那里。陈晓松就说带我逃走。那时郭警官正在追赶冯俊,我们就趁着这个机会把大门弄开了。他开车带着我漫无目地地走,原本打算在这里住一晚第二天再走,哪知道,他……”
“他为什么会突然想杀你?”
叶倩颖看了看郭淮,目光又落在陆小棠脸上。“我不知道他怎么会忽然变成那样,本来……本来我们都已经很亲密了。”
郭淮插言:“他跟你说过什么吗?”
叶倩颖露出惊骇:“他说,他要为白冰冰报仇。”
陆小棠和郭淮对视一眼。
陈晓松的日记里提及过,他是一个暗恋白冰冰的人。
叶倩颖心有余悸地说:“我竟然不知道,白冰冰还有一个男友。他们的关系隐藏得太深了。陈晓松从一开始接近我就是有目的的,我竟然毫无觉察。”
郭淮说:“那时候,他还不知道白冰冰是不是死了,或者怎么死的。他想要通过你来调查。”
“我根本想不起来那段经历,只是不停地做噩梦。”
“我查过这方面资料,那称作创伤后选择性失忆。那段经历对你造成太强烈的刺激,以至于你的大脑本能地把这段记忆模糊掉了。”
“可是现在,我全部都想起来了。我担心有一天我真的会疯掉。我现在总是能感觉到白冰冰就在我身边。她是不会放过我的。”叶倩颖说着说着潸然泪下。
郭淮的心中也一阵难过,想劝她,不知说什么好。她哭泣的样子让他又想起胡新月。
陆小棠始终安静地听着。等叶倩颖讲完了,仍然安静地看着她。
叶倩颖抬起满是泪痕的脸,问陆小棠:“我会被判刑吧?我杀了白冰冰。”
陆小棠没表态。
郭淮说:“考虑到当时情况特殊,你的行为应该可以被判定为正当防卫。即便你当时做出了一些过激行为,也可以理解……”
郭淮说着说着止住声音,他感觉气氛有些不对,侧脸看陆小棠。
陆小棠面若寒冰,微微挑起的眉梢带出一股逼人的厉气。
她的目光锐利地盯在叶倩颖脸上。
她的声音平静而缓慢:“你一定会走上法庭。但不应被裁定为正当防卫。而是绑架勒索、非法拘禁、故意伤害和谋杀,白冰冰小姐。”
叶倩颖大吃一惊,脸色苍白。
郭淮也惊了:“这是怎么回事?”
陆小棠逼视着坐在床上的女人。“我通过省公安厅的朋友调查过你所谓的留学经历,当然那都是你编造的,包括遭遇车祸的经历。但你的整容经历却是真实的。你大概想不到,我们的人一直调查到一年多前你在江苏一家韩国整形医院接受整容手术的全部资料。虽然你当时用的也是假身份。但是你在整形前拍的一系列照片,暴露了你的身份。你还要继续伪装下去吗,白小姐?整天扮演别人你不觉得累吗?”
叶倩颖愣怔了好半天,突然爆发出难以抑制的大笑,笑到最后变成了哭泣。
“我又变成了白冰冰。”她又哭又笑,“一会儿是叶倩颖,一会儿是白冰冰,一会儿是叶倩颖,一会儿又是白冰冰……”
“我到底是谁啊?”她问陆小棠。
没人能回答。
等她哭够了,也笑够了,彻底平静下来,她坦白:“是啊,我就是元凶。叶倩颖就是我亲手杀死的。”
“为什么要这么做?”
“报复。”
“她伤害过你?”
“没有人比她更懂得如何伤害我。”
“我听说你们是最要好的朋友。”
“正因为如此,她带给我的伤害才远远超过其他人。”
“她如何伤害你?”
“她让我觉得,自己生来就低贱。从我认识她那天开始,她就俨然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别人只能是她的奴婢。她可以说一不二,而别人只能忍气吞声。”
“既然讨厌她,你可以不和她交往啊。”
白冰冰叹息:“可是有时候,她又偏偏让你觉得亏欠她很多,必须报答她。我是单亲家庭,父亲在我6岁时因为工伤去世了。我妈身体又不好,父亲那点儿抚恤金大部分用来买药治病了。那时候的我多么渴望别人的施舍啊。叶倩颖就在那时候走进了我的生活,每当我遇到困难,她总会表现出过分的热情。她不懂得如何安慰鼓励别人,她只会给钱,跟你关系越亲密,她出手越大方。那是她唯一懂得的处事方式。”
“看上去,你受到过她不小的恩惠。”
“我跟她从初中就认识,一直到大学。我的学杂费,我母亲看病吃药的费用,里里外外,她这些年贴补我也将近10万元了。”
“她出手还真大方。”陆小棠吃惊。
“可是,比起对她的感激,我更恨她。”
“什么意思?”
“她根本就不懂得尊重别人。你永远摸不透她什么时候高兴,什么时候生气。她不分场合、随心所欲地挖苦身边的朋友,随时随地可能你对发飙,破口大骂,发泄完之后,第二天和好如初,就像从来不曾发生过任何不睦一样。有好几次,我实在无法忍受,有意疏远她,可是她又故意接近我,花钱请我出去玩,给我买各种各样贵重的礼物。这就是她维持友谊的唯一手段。她认为,用钱就能买通一切。”
“也包括你是吗?”
白冰冰叹息:“你不知道,对于我这种在苦日子里摸爬长大的孩子,钱的诱惑就像毒品一样无法抗拒。叶倩颖卡里的钱就像取之不尽的聚宝盆,要多少有多少,看到你眼睛发直,心脏病发作。”
“所以你不愿意离开她。”
“还有一个原因,因为我羡慕她。”
“羡慕?”
“我羡慕她的美貌,羡慕她的富有。她不管走到哪里都引人注目,她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美貌,故意把自己化妆成妖精一样,吓到人、雷倒人为止。尽管这样还是有很多人追求她,那些下贱的男人们就像苍蝇一样围着她转,让她呼来赶去,乐此不彼。我却从来都不敢想象能够得到那样的青睐,永远只能作为她的影子,跟在她身后。我那时常常做梦,梦见自己一觉醒来,变得和她一样富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梦想着女大十八变,出落得亭亭玉立,落落大方;梦想着一位出身高贵的白马王子,为我倾倒,带我远离贫穷压抑的生活……”
“这都是你异想天开。”
“对我来说的确是异想天开,但是对于叶倩颖来说,却是那么轻而易举,手到擒来。同样的女孩,同样的年纪,为什么我会长得这么普通?为什么我的家庭一贫如洗?为什么我就没办法得到别人的关注?为什么我就要看着别人的眼色生活?为什么我就要忍气吞声?为什么上天对我这样不公平?”
“……”
“单靠碰运气,我相信我一辈子都无法等到时来运转的那一天。我只有依靠自己的双手来改变自己的人生。”
“……”
“我的梦想就是叶倩颖。我梦想着她的容貌,梦想着她的财富。如果我能变成她,我会比她更懂得珍惜生活,而不是浪费生活。”
“所以,你设计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歹毒计划。”
“你不得不承认。那绝对是一个天才的主意。论脑子,叶倩颖远远比不上我,这是我唯一觉得上天公平的地方。也许这也是他在暗示我,我可以运用自己头脑来实现我的梦想。”
“可是,你不觉得自己太卑鄙了吗?”陆小棠说。
白冰冰流出眼泪:“我知道,我对不起叶倩颖。简直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形容我的邪恶是不是?可是,那个时候,我的脑子真的不受控制了……2008年3月5日,我过生日那一天,永生难忘。她送我那套我令人咋舌的范思哲限量版套装,18000元。18000元,我连想都不敢想。还有她那枚祖传的银簪。我曾经找人鉴定过。宋代古董,市价至少也不低于8万元。这就是她一掷千金,送给我这个跟屁虫朋友的生日礼物……”
“当时的我感激涕零,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感谢的话来。叶倩颖却连看都不看我,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就在那一瞬间,我的自尊心被深深地刺伤了。宛如魔鬼悄然走进我的心里,那个罪恶的念头随之而来,我根本没有费力去思考,它就在那儿,完完整整地在那儿。我后来时常在想,我是不是命中注定被魔鬼派来惩罚叶倩颖的,或许,她原本不应该获得这样的荣宠。是她出生那天上帝弄错了,所以才派魔鬼来更正。”
“你对叶倩颖所犯下的罪行,从来没有忏悔过吗?”
“忏悔?”
陆小棠盯着她的眼睛,道:“尽管你得到了叶倩颖的美貌与财富,那又能怎样?你能安心地躺在叶倩颖的床上睡一晚上好觉吗?你面对叶倩颖的父母,心里不曾感到过内疚吗?你一个人独处时,难道可以摆脱叶倩颖的冤魂吗?”
白冰冰仿佛被一颗子弹击中,眼睛恐惧地睁大。
“冤……冤魂……不,不会的,她……她……她已经死了。”
“即便她已经死了,难道你的良心能够宽恕你吗?”
白冰冰捂住耳朵。“求求你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求求你。”
她拼命向后缩,缩到墙角,仍然向后缩,仿佛在拼命躲避着什么。
她用力发出尖锐的叫声:“她来了……她来找我了……她来找我了……”
她开始用手抓自己的脸,血流出。
陆小棠抓住她的两只手,用力分开,白冰冰原本精致的脸上已经多出几道深深的血痕。她嘴里不停叨念:“我得把脸还给她……否则她不会放过我……”
“你看着我。”陆小棠大声说,“叶倩颖已经被你害死啦。你想忏悔的话,就老老实实认罪。”
“不,不……她没有死……她就在这里……”
白冰冰慌乱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某个角落,陆小棠和郭淮都看不到什么。
只有白冰冰看得到。
叶倩颖正坐在那里朝她冷笑。
她的脸伤痕累累,不停地滴着血,她凸出的眼珠瞪着白冰冰。她的语声依然温和。
“我会永远陪着你……”
“我们是好朋友……”
“永远的好朋友……”
“你会把我的脸还给我……”
白冰冰四肢开始抽搐,嘴角淌出白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