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棠此次探望慕容雨川还是颇有收获,这家伙果然没让她白来一趟。胡新月被害之谜渐渐清晰。她或许是被凶手引到了某个地方,或许意外发现了凶手的踪迹,她找到了凶手的栖身之地,看到了隐藏凶手秘密的记事本。凶手匆忙之中将她杀死,移尸到小土岗。
新的问题随之产生——
假如陈晓松的日记对撕脸杀人案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那么蒋浩天绑架叶倩颖又是怎么一回事?他与撕脸杀人案到底有没有关系?
陈晓松、蒋浩天。
两个人交替出现在陆小棠脑海里。
慕容雨川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思路:“我这几天一直都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被害人不反抗?”
这是另外一个让陆小棠头疼的问题。她说:“即便前三位被害人不反抗,可以解释为他们心甘情愿被杀死。但是,胡新月无论如何不会是这样的人……”
慕容雨川说:“没有人会心甘情愿被杀,而且还是被缓慢地掐死。”
“那你又该怎么解释这种怪异的现象?”
“唔……我只是不太确定我的眼睛……”
“什么意思?”
慕容雨川瞅着手里的照片陷入沉思。
“莫非你发现什么了?”
“……”
“你快说啊——”
“你先看看这个。”慕容雨川又把一张该死的照片递到陆小棠面前。
陆小棠硬着头皮把目光落上去。幸亏不是被撕掉的脸部,不过躯干上那个巨大醒目的Y形缝合仍然使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除此之外,她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这是胡新月的尸体。”
“那又怎样?”
“你注意看靠近腋下的部位。”
“没有什么啊。”
慕容雨川神情严肃地瞧着陆小棠,陆小棠只好凑近再看,似乎隐约有一点点红斑。
“这不是湿疹吗?”她反问慕容雨川。
“你觉得是?”慕容雨川似乎也不确定。
“难道不是?”
“我也说不准。胡新月的尸检照片相对比较清晰,头三具尸体拍得太业余,简直没办法看。尽管如此,这张照片距离仍然太远,也不是特写,看上去很模糊。”
“你在怀疑什么?”
“我想知道,是其他三具尸体上都有类似的红斑,还是只在胡新月身上有。”
一小块普通的疹斑就像胎记一样极容易被忽略,可能是由于真菌感染、皮肤过敏、无意中的擦伤……陆小棠问:“有怎么说?没有又怎么说?”
慕容雨川卖起了关子:“现在别问我,没有十分之十的把握,我不会轻下结论。你现在最好回去找李涵,按照我说的,重新对四具尸体做一遍检查。”
“你知道重新尸检得花费多少时间?被绑架的女人很可能就已经被害了。”
慕容雨川拍拍陆小棠的肩膀,嘴角歪出不以为然的微笑。
“我只是给你提供一种可能有用可能没用的调查的方向。决定权完全在你的手里,女超人,大侦探。”
陆小棠急匆匆走后,慕容雨川独自躺在病床上,刚才的兴奋一点点消失。
他信手拿过手机,并没有给谁打电话,只是安静地望着屏幕。屏幕上的女孩儿略带羞涩地露出萌萌的微笑。乍一看还以为是小苍老师,只是更稚嫩、更单纯。
慕容雨川叹了口气,盼望着什么,失落着什么。
14:57
阴云密布,山岭重叠。
破旧的吉普在起伏不平的山间公路颠簸行驶,道路两面人工开凿的山崖凸伸出锯齿状的怪石,随时都有一种从崖壁上松脱压向车窗的趋势。
已经将近半个小时,对面看不到一辆车驶过。叶倩颖被反绑的胳膊又酸又麻,现在更增添了几分紧张。
开车的人面色始终冷酷,时而用眼角斜睨她一下,确保她没有挣脱绑绳。
叶倩颖已成惊弓之鸟,即使现在放开她,她也没有勇气逃走。
她实在忍不住,问:“你要带我去哪儿?”
蒋浩天冷笑一声:“去一个你想去的地方……”
“我想去什么地方?”
蒋浩天猛然踩住刹车板。巨大的惯性把叶倩颖抛在仪表盘上,撞得她一声惨叫。蒋浩天带着冷酷之意瞧着她。叶倩颖发出低声的呜咽。
蒋浩天一把抓住她头发,使她面对自己。
“你是不是又在跟我装傻?”
“我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叶倩颖脸色惊恐。
“不明白?真的?”
叶倩颖吃力地点头。
“你真的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
“……”
“那好,你装傻也好,真疯也罢,你不是说自己总做噩梦吗?总能看见没有脸的人出现在你的梦里?”
叶倩颖吃惊地看着他:“你知道?”
“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看真相,你想不想去?”
叶倩颖下意识地点下头。忽然见到蒋浩天目光里闪现出凶残,她马上后悔了。“我……我不想去看了。”
蒋浩天把她抛到副驾驶座位,一踩油门,吉普猛地向前窜出。钻进更深的大山里,这个地方已经把M县远远地抛在后面。
惊吓过度,筋疲力尽,叶倩颖索性任人摆布,她闭上眼睛,神志模糊,迷迷糊糊的似睡非睡。过了很久很久,天色似乎阴暗下来。朦胧中,凌乱的光晕在前面旋转,逐渐汇聚,形成一个形体,形体逐渐清晰,赫然化作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女人就悬浮在她眼前,整张脸宛如一团漩涡变幻不定。
她惊恐万分,却又无法逃离。梦中的鬼魂从来没有此刻这般清晰。
“你到底是谁?”她战栗着声音问。
女人发出嗤嗤冷笑,漩涡的脸慢慢变成实体……
在某一个时刻,无比清晰——
竟是她自己的脸。
阴冷的眼神像刀子一样逼视她。
她一声惊叫,顿时清醒。才发现自己仍然在车里,面前那个女人还在,只不过是挡风玻璃反映出的自己。
挡风玻璃里的女人疲倦而惊恐,坐在她旁边的是那个身材巨大恨自己入骨的男人。
她不知道是仍然睡着好还是醒来好。
在梦中有那个无脸的魔鬼。
在现实中她被人挟持。
她已走投无路。
吉普车仍然在飞速行驶,窗外已经天黑,有树的影子,房屋的影子,却都难以辨认。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被带到了什么地方。
某一个时刻,吉普戛然刹车。
蒋浩天推开车门走出。路对面有棵粗壮的杨树,树下停着一辆红色的马自达轿车,一半隐在树的阴影里,一半暴露在外。
蒋浩天走到引擎盖前面,冲着黑漆漆的挡风玻璃说:“出来吧,一路跟踪到这里,何必再遮遮掩掩。”
躲在里面的两个人没有办法,硬着头皮走出轿车。蒋浩天高大的身躯形成一个巨大的黑影,将两人遮住。
两个人唯唯诺诺。
蒋浩天一脸轻蔑。
“救救我——”尖叫的女声从背后传来。
“这个臭婊子!”蒋浩天咬牙骂。
街上一片空寂,没有路人,叶倩颖好不容易抓住了救命稻草,绕过蒋浩天跑到那两人近前。
“这个人要害我,求求你们帮我。”她已经挣脱了绳子,指着身后的蒋浩天,满脸希望地看着面前一男一女两个人。虽然他们身材都不高大,但是多少也能壮壮胆气。
蒋浩天冷哼一声,没动,斜着眼睛瞅着叶倩颖。
那两个人瞅着叶倩颖也没有表情。
叶倩颖一时间有些发蒙。
“你觉得会有人救你吗?”蒋浩天冷笑着走过来。
叶倩颖赶忙躲在那个胖男人身后。蒋浩天伸手越过胖男人去抓叶倩颖,胖男人没有阻止,宛如木雕泥塑,没有丝毫反应。
叶倩颖的心顿时沉下。
蒋浩天像抓小鸡似的把她提到跟前,拖着她走向吉普车。叶倩颖奋力挣扎,尖叫连连。那两人似乎已被蒋浩天的煞气震慑,只是眼睁睁地看着蒋浩天把女人塞进车里。
吉普车重新开动,蒋浩天探头到车窗外瞅着两个人。那眼神似乎在询问——你们也想跟来吗?
没人知道蒋浩天会将这个可怜的女人带到哪里。
也许是地狱。
陈晓松借来姐夫单位的一辆金杯小货车,开了4个小时才钻出崎岖复杂的山区公路,地势变得平坦,这里早已远离M县。他一路开车向东,估计已进入到临市地界。
他还没有看到城市,远处间或出现一两座小村庄。
他的腿伤已经不太影响他的行动,他的枪伤原本也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严重,倒是蒋浩天那一棒子让他左肩膀直到现在还肿着,一用力就阵阵挫痛。不过,他倒也感谢蒋浩天,如果不是他意外出现,他很难有脱身的机会。
他猜想,现在警方抓捕的重点应该是蒋浩天,而不是他。
他希望如此。
但是,他却知道,警方想找到蒋浩天势比登天。他们绝对不会想到蒋浩天早已远远地逃出了县城。郭淮那个傻瓜,大概仍然领着人像没头苍蝇一样,一遍又一遍地搜索县城每一寸土地。
只有他能找到蒋浩天,找到蒋浩天也就等于找到叶倩颖。
他猜到了他们要去什么地方。
应该正是叶倩颖被催眠时梦见的地方。
那段梦如此离奇,以至于很难有人相信它的真实性。他希望陆小棠他们把他当成一个胡言乱语的骗子。
其实,他的确懂得如何催眠。为了掌握催眠术,他已经练习了很久,甚至找朋友实践过,但是没有哪一次像对叶倩颖这样成功。
他现在终于掌握了叶倩颖的噩梦之谜。
那段催眠中讲述的奇异的故事就是答案。
他曾试着向陆小棠翻译这段梦,并且说因为自己能力有限,只能解释其中的少许。事实上他骗了陆小棠,他把关键的地方都忽略了。他已经在心中把整段梦用弗洛伊德专业的释梦手法翻译成了可以理解的真实事件。
他想,倘若那些警察能够听他讲一讲翻译过后的真相,绝对会瞠目结舌。他们不知道,这个疯女人就是破译这起撕脸杀人案的密码。
“我骑着自行车,离开本国的海滨而去往国外……一条长廊,朝着有太阳的地方……长廊是迷宫,自行车上有人……我拉着车上的人,走啊走,很累……找到苏联人……看见了举红旗的人……是沼泽地……陷了下去,楼梯……一直向下……下面都是血,漂着头盖骨……然后,我呼救……车上的人跳到血里,变成一只狗……叼着死人骨头冲我摇尾巴,我跑……跑不了……身上有环状花纹的蛇缠住我的脖子,我动不了……锥子扎我的脸……狗在笑……摇着尾巴……叼着我的骨头……笑……笑……”
“我骑着自行车离开海滨去国外……”
这并不是暗示叶倩颖去澳大利亚的留学经历,而是象征她曾去过一个陌生的地方。
“一条长廊,朝着有太阳的地方……长廊是迷宫……”
解释长廊的隐喻颇费了他一些心思,他确信那是指代一个地方。对比“朝着有太阳的地方”——在梦境中太阳暗指东方的比率远远超过暗指西方。他以M县为坐标,在脑海中勾画出一个地图,朝向东方延伸,一直到渤海与黄海。最后,他把目光落在“L市”的地名上。人的大脑是一台奇妙的机器。它有着超群的联想与重组功能。在梦境中用“长廊”代替“L市”,取其中的“廊”字,属于转移方式。“迷宫”则暗喻她深陷其中,找不到出路。
“自行车上有人……我拉着车上的人,走啊走,很累……”
与人同乘坐一辆车,如果那人是男性,象征两人发生了性关系。如果那人是女性,象征两人一同经历某件事。
“找到苏联人……看见了举红旗的人……是沼泽地……陷了下去……楼梯……一直向下……”
“苏联人”和“举红旗的人”象征意义十分隐晦,不具备广泛性。陈晓松也不能马上下定论。但是,比较之后所说的象征厄运的“沼泽”,他想这两者很有可能指代具体的地点。“沿着楼梯一直向下”则着重强调做梦者深陷的程度。
“下面都是血,漂着头盖骨……然后,我呼救……车上的人跳到血里,变成一只狗……叼着死人骨头冲我摇尾巴……我跑……跑不了……”
血与头骨象征伤害与死亡。那个值得她信赖的人此时也与她共同经历了这段厄运。“叼着骨头摇尾巴”隐喻十分诡异。一个对她忠诚的人,却跟她的生死休戚相关。
“我跑……跑不了……身上有环状花纹的蛇缠住了我的脖子,我动不了……锥子扎我的脸……狗在笑……摇着尾巴……叼着我的骨头……笑……笑……”
最后是在讲述她所遭遇的可怕经历——她被锁链锁住,被锥子刺脸,遭受酷刑。而对她忠诚的那个人却在得意地发笑……这实在是一副使人毛骨悚然的画面。
夕阳西沉。浓重的鲜红沁润了宽广的天际,宛如流血的伤口。坐落在田野上的房舍和树木投下颀长的阴影。天地寂寥,像一幅被拉长的象征主义油彩。
透过挡风玻璃,隐约望见远处雾霭中凸起成片房屋的影子。公路也分成出了岔路。他停下车,拿出从电脑上下载的L市地图,仔细辨认着上面的小区和街道名。
L市不大,市区人口不过几十万。地标自然写得十分详细。他沿着从西向东的方向,逐街逐路地看。他的目光忽然微微颤动,一个街名落入眼中。
斯大林路。
“找到苏联人……看见了举红旗的人……”
他又将地图重新浏览一遍,只有一条命名为“斯大林路”的地标。
叶倩颖梦中出现的苏联人,就是借代斯大林路。只要找到那里,举红旗的人借代什么就容易弄清楚了。
陈晓松一阵兴奋,踏上油门,车子重新启动。
20:51
蒋浩天拖拽着叶倩颖走进超市大门。
一个正在打扫卫生的女营业员走过来,客气地说:“对不起,先生、小姐,我们已经停业了。请明天再来吧。”
蒋浩天看也没看她,拖着叶倩颖往里走。
“先生你……”营业员忽然注意到蓬头散发、目光散乱的叶倩颖,吃了一惊,似乎意识到眼前发生了什么……
斯大林路连一个街牌都没有,陈晓松打听了好些人才找到这里。柏油马路上到处是裂缝,街边的房屋参差不齐,新旧不一,有些像城乡结合部,到了晚上,灯光零零散散地点亮,街上很少能看见人。
他开着车在整条路走了一个来回,并没有发现什么特殊的建筑能和举红旗的人联系在一起。他借着车灯,向远处街面张望,想要找一两个过路人或者街边的小店问问。不经意的,一抹红色从视野中闪过。
一辆停在街边的红色轿车。
陈晓松觉得那辆车有些眼熟,他右打方向盘,向着那辆车开过去。隐约看见车里坐着两个人。
陈晓松把车停在红色轿车旁,隔着车窗已经能够辨认出对方的长相。
他停车下车,敲了敲那辆车驾驶室的窗户。车窗摇下,一个带着无框眼镜的胖男人把头探出,瞧了瞧陈晓松,显出陌生。
陈晓松弯下腰:“请问,你是不是叫冯俊?”
胖男人面露惊讶:“你……你怎么认识我?你是谁?”
“我叫陈晓松。说起来我们还是C市师范大学的校友呢。你大概对我没有什么印象吧?”
“你也是C师大的?”冯俊惊疑。
“我们还是同一届的呢。我学的是商务英语,你好像是历史系的?”
“对,对呀。”冯俊露出友好的表情,“瞧我这脑子,你这样一说,我对你也好像也有些印象了。”
两人寒暄了几句,冯俊还向他介绍了坐在旁边的女友高敏。
冯俊问陈晓松:“你现在住在L市?”
陈晓松没有隐瞒,说:“我来这里找人。”
“找人?”
“叶倩颖。我记得在大学那会儿,你们跟她还是好朋友。”
冯俊和高敏闻言变了脸色。
陈晓松疑问似的看着他俩。
“莫非,你们二位也是为了找她来的?”
“我们……我们……”冯俊吞吞吐吐。
“我已经知道了关于叶倩颖的事情,你们也不必再隐瞒了。”
“你知道?”
“我还知道蒋浩天绑架了叶倩颖。”
冯俊叹一口气:“看来我们来的目的都是一样的。”
“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们尾随蒋浩天来的,可是把他跟丢了。”
“你确定他进了这条街?”
“他的车停在街尾,却不知道带着叶倩颖去了哪里。”
“我看见有一辆很旧的白色北京吉普。”
“对,就是那辆车。”
看来估计得没有错。陈晓松又问:“你们找过吗?”
“我们正在商量该怎么找。这样一条街少说也有几百间房屋,总不能一间一间找啊。”
“而且……”高敏犹犹豫豫地插话,“蒋浩天那个人一旦发起脾气,不计后果,下手也狠……”
陈晓松说:“没关系,现在我们有三个人了。等找到叶倩颖,我们就有四个人,四个人还对付不了一个吗?”
冯俊和高敏互相看了看,最后冯俊下定决心。“好吧,你说怎么找?”
“我们分头去打听,这条街上有没有跟举红旗的人有关联的地方?”
“举红旗的人?”
“对,举红旗的人。任何人或者地名与红旗有关联的都算。”
“这就是蒋浩天要带叶倩颖去的地方?”
“嗯。”
“我想问一问,你怎么会得到这样的线索?”
“催眠。”
“什么?催……催眠!”
“我知道你们或许不太相信,但是你们现在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叶倩颖被蒋浩天推着,沿着一条幽暗狭窄的之字形楼梯向下走。
她逐渐感到,这个地方有几分熟悉,似乎她曾经来过,莫名的恐惧闪电一样穿过她的身体。
“沼泽地……陷了下去……楼梯……一直向下……”
“下面都是血,漂着头盖骨……”
叶倩颖站在缓步台上,看着脚下一团黑暗,说什么也不肯往下走。
“走啊。”蒋浩天用力推了她一把。
直觉告诉她,千万不要再向下走,一旦下去,她就将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那种黑暗感觉。
那股阴冷的气息。
在噩梦中不断出现。
如此恐怖。
如此熟悉。
就像无从解除的诅咒。
“我不走了,不走了……”
她拼命向后缩。
蒋浩天发出森冷的笑声,就像在噩梦中站在她床前的那个人发出的笑声。
在她脑子里,似乎有破碎的片段接连闪过。
她霍然瞪着蒋浩天:“我们曾经来过这里,是吗?”
“你想起来了,美人儿?”
叶倩颖用力撞开蒋浩天,向楼梯上跑。蒋浩天伸出又长又粗的胳膊,一把钳住她的脖子。叶倩颖情急之下,张嘴咬住他的手背。
“唔……”蒋浩天吃痛,一个巴掌将叶倩颖扇倒在地。
他气急败坏地抓住叶倩颖,不顾她惨叫连连,硬是把她拖下了楼梯。
他似乎对这一片漆黑混沌的环境很熟悉。伸手摸向楼梯拐弯的墙壁,拉开电门箱,推上电闸。然后走到楼梯左面,摩挲了一阵,找到了开关。
只有一盏灯亮起,其余的都已损坏。
昏淡的光照下,能大致看清楚身处的环境。这是一个砖墙包围的形状不规则的仓库,堆放着一些饮料箱、食品箱。前后砖墙上共有三扇门,似乎是小一些的屋子。
蒋浩天把叶倩颖往地上一推。叶倩颖已经吓得不能动弹。
她带着哭腔问:“你到底想对我做什么?”
“我要帮你。”蒋浩天说。
“帮我?”
“你不是总在梦里看见那个没有脸的鬼吗?我能让那个鬼消失。”
“消失?”叶倩颖不确定应不应该相信这个曾经是自己男友的人,但她分明又带着几分期望。期望这个男人对自己还存有几分怜惜,期望他真能帮助自己变回正常人。她甚至觉得,假如这个英俊高大的男人能对自己好一点儿,自己说不定会爱上他。
蒋浩天端正的一张脸慢慢扭曲,他慢慢地说:“只要你死了。你的噩梦就消失了。梦中的鬼也就不见了。”
叶倩颖惊呼一声,从地上爬起想要逃走。
蒋浩天高大的身躯已经扑了上去。
21:07
陈晓松、冯俊、高敏三个人在大街上一连打听了几个过路人。对方原本心存狐疑,听到询问这里有没有举红旗的人,吓得掉头就跑。最后还是陈晓松敲开了一家亮着灯的小理发店。店主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听到“举红旗的人”显得莫名其妙。
陈晓松提示他:“你们这儿有没有保留着六七十年代的老建筑或者是地名什么的,很有时代感的那种。”
店主想了一会儿说:“要说老建筑,我们这只有一个‘前进旅店’,60年代就有了。”
“前进旅店?”陈晓松随即恍然,“‘红旗’不就隐喻‘前进’的含义吗?‘举红旗的人’应该指的就是‘前进旅店’。”
他又问店主:“我在这条街上已经转悠了好几趟,怎么没看到有这个名字的旅店呢?”
“你当然看不到,两年前就关门了。”
“也就是说,那家旅店现在不存在了……”陈晓松不觉心灰意冷。
“是啊,不过房子没扒掉。现在兑给别人,改成了超市。”
“超市?”
“就在路那边,新隆超市。附近这几条街就属它大了。”
新隆超市。陈晓松三人从这家超市旁来回走过好几趟,没想到这里就是他们要找的地方。
三层小楼。楼体是一座旧时四方形的灰砖楼。外表粉刷成鹅黄色,门面装饰得比较现代。
举红旗的人指代前进旅店。
前进旅店借代噩梦中的沼泽。
叶倩颖到底在这里遭遇过何等可怕的经历?
这里便是她噩梦的源头吗?
超市大门紧闭,已经熄灯打烊。三人站在门前不知所措。
冯俊和高敏不约而同地看着陈晓松,眼神里询问,是这里吗?
陈晓松也不禁有些怀疑。
他掏出手电,隔着玻璃门照向里面。一排排货架在手电光椭圆形的区域中掠过。空间不算很大,装潢普通。
陈晓松正在注意观察,高敏伸手推了一下大门,门居然开了一道缝。三人都是一惊。打烊的商店怎么不锁门?
陈晓松领头走进超市。经过收银台时,猛然发现地上躺着一个人。刚才在门外看,由于收银台挡着没有发现。
冯俊和高敏吓得脸色惨白。高敏声音颤抖:“她被杀了吗?”
陈晓松把手电照在那人身上,是一个手脚被反绑的女人,嘴里塞着破布。看穿戴好像这里的营业员。她的头上有血迹,似乎被打昏了。
“我们要先救她吗?”冯俊征求陈晓松的意见。
“先不管她。”陈晓松说,“说不定蒋浩天就在这里。”
一句话出口,三人面面相觑,每个人的心都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高敏问:“我们还要继续找?”
陈晓松说:“你们俩如果不愿意,我可以自己去。”说着扬起手电,向货架深处走去。
冯俊和高敏没再说什么,默默地跟在后面。
陈晓松一手拿着手电,另一只手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他来时早有准备。
三人走遍了三层超市,看遍了每一个货架过道,没有看见一个人。
没有蒋浩天。没有叶倩颖。
冯俊和高敏又开始怀疑,他们是不是找错了地方。可是那个被打昏捆绑的营业员又该怎么解释?怎么那么巧,这家超市遇到了抢劫?
冯俊说:“会不会蒋浩天已经带着叶倩颖离开了?”
陈晓松记得蒋浩天的北京吉普还停在街尾。他不可能扔下车不管。
“……沼泽地……陷了下去……楼梯……一直向下……”
陈晓松站在三楼的楼梯口,瞅着脚下的之字形楼梯。回想叶倩颖被催眠时说出的话。
他沿着楼梯回到一楼,再也没有向下的路了,他若有所思,开始在一楼的墙壁和地板上寻找。终于,在楼梯与地面倾斜的夹角里,他看见了一扇被遮挡的跟墙体刷成同一个颜色的木门。
拉开门,出现了一条向下延伸的楼梯。楼下居然有光亮。
“……楼梯……一直向下……下面都是血,漂着头盖骨……”
阴冷的气息飘散出来。
灯光是那种病恹恹的黄色。
除此之外听不到一丁点儿声息。
冯俊和高敏不由得向后倒退。陈晓松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手里的匕首,没说什么,低头迈上楼梯。
三人沿着楼梯走了一个之字形,下到一个好像仓库的大房间里。高敏回头看了一眼出口方向,吞咽一口唾沫。
陈晓松说:“应该就是这里了。分头去找,这样会省下一些时间。”
“分头找?”冯俊看了一眼高敏,对陈晓松说:“万一……万一……”
万一蒋浩天在这里怎么办?
陈晓松用轻蔑眼神的瞧着冯俊:“遇到情况,喊一声还来不及吗?”
他说着,兀自走向堆在墙角的纸壳箱。
冯俊和高敏现在全没了主见,一切听凭陈晓松安排。他俩竖起耳朵,瞪大眼睛,全神戒备地逐个房间检查。冯俊拾起地上一截方木,在一堆杂物里拨了几下,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忽听几步外的高敏发出惊叫,他立刻攥紧木棍,盲目地护住前方。“怎么了?”
“门……门后面有动静。”
冯俊举着木棍,胆战心惊地凑了过去。那扇门紧闭着,他想开门看看里面,却没有那个胆量。
陈晓松闻声也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他们在门外又听了一阵,似乎隐隐约约地听到了细微的声响,却又辨认不出是什么。
“会不会是蒋浩天引诱我们上钩?”冯俊担心地说。
高敏无疑赞成他的猜疑。
陈晓松迟疑了一下,猛地推开门。
冯俊和高敏来不及惊呼,立刻后退。
蒋浩天没有从房间里扑出,但是地上的确有一个人在蠕动,有几分怪异。
陈晓松把手电照在那人的身上,这一次轮到他吃惊了。
地上躺着的人正是叶倩颖。
她被以一种奇特的姿势捆绑着,双手倒剪在背后,脖子上缠绕着几圈绳子,绳子另一头绑住了她两只脚。紧绷的绳子长度有限,使她的整个身体向后弯成弓形。双腿的肌肉本能伸展,拉扯着套在脖颈上的绳子。她的眼珠睁得巨大,似乎要努出眼眶。一张脸憋成了紫色。
陈晓松不确定她已经被勒死了,还是仍然活着。
他蹲下身,为她解开绳子。叶倩颖的喉咙里传出咕噜一声。过了好半天,她才发出剧烈的咳嗽,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
“真是命大啊。”陈晓松感叹。
过了一会儿,等叶倩颖恢复了意识,他才问:“蒋浩天呢?”
叶倩颖抽抽噎噎地说:“我不知道。他用绳子勒住我的脖子,然后就走了。他说,我会永远烂在这里,呜……呜……”
冯俊忍不住问:“蒋浩天没说他去了哪里?”
叶倩颖迟疑了一下,刚要说什么,借着门外照进的灯光忽然看清了冯俊的脸。她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
“脸……脸……脸……”她发狂地手刨脚蹬,似乎又一次受到什么刺激。
陈晓松用力按住她,一边喊另外两个人过来帮忙。冯俊和高敏反应都很迟钝,眼神复杂地瞅着披头散发、不住哀号的疯女人。
陈晓松好不容易把叶倩颖制服,胳膊上还被她挠出几道血痕。他朝身后大骂:“你俩都死了吗?杵在那儿一动不动——”
冯俊说:“我一靠近,她就疯。我能怎么办?”
“你跟她过去不是朋友吗?她怎么会看见你那么害怕?”
“她人已经疯了,哪里还能认出谁是朋友,谁是敌人?”
“是吗?”
陈晓松觉得冯俊话里有话,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两个人。两人背对灯光,五官看上去都很模糊。
陈晓松站起身:“我先出去看看情况,如果没有危险,我再回来带你们一起离开这里。”
冯俊和高敏没有异议。叶倩颖一言不发地蜷缩在墙角,一会儿瞅瞅冯俊和高敏,一会儿瞅瞅陈晓松,对每一个人都保持着警惕。
陈晓松走出屋子,回头又看了一眼冯俊和高敏,叶倩颖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他攥紧手里的匕首,谨慎小心地踩着台阶往上走。
蒋浩天真的离开了吗?还是隐藏在什么地方,用叶倩颖作为钓饵把所有知情人引来,一网打尽?
走到通往一楼的门口,木门半开,保持着刚才他们进来时的样子。他并没有跨出门槛,一转身,以更轻的步子,沿着台阶返回地下仓库。
他的表情使人难以捉摸。
他贴着墙壁,悄无声息地靠近刚离开的那间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