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5日,星期日,10:05
陈晓松已经被释放。
蒋浩天仍然下落不明。
李涵已经写完了胡新月的尸检报告。但是对于在胡新月指甲里发现的些许微白色物是什么,他也没有结论,只是拍下了显微镜下的照片。
陆小棠翻看了一遍尸检报告,胡新月的尸体照片让她看着一阵阵揪心。她考虑着什么时候回C市,把这些东西带到慕容雨川那儿。她现在有点儿怀念跟慕容雨川一起办案的那段时光。
李东生来找她:“陆警官,你跟我过来一下。又有人来报案了。”
看见李东生阴沉着脸,陆小棠预感到不妙。
“这一次是……”
“邮包。”李东生说,“而且是两个。”
报案人一男一女,两个已经打开的邮包放在他们身旁的办公桌上。
陆小棠的目光没有被邮包吸引,而是被两个报案人吸引住了。
这是两个陌生人,看上去似乎有些眼熟。
两名报案人吓得不轻。邮包和昨天叶倩颖拿来的同样包装,陆小棠已经隐约猜到了邮包里面装的是什么。
那名戴眼镜的矮胖男人正在断断续续向郭淮讲述经过。“我今天一早晨从旅馆出来,开车门时,发现后备箱被人撬开了。我打开后备箱就看见了这个包裹。我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往我车里放邮包。就想拆开了看,正好我女友给我打电话,声音在电话里都变了,她怕得要死,说她也收到了一个邮包……”
坐在旁边脸上有雀斑的女人附和地点头。
陆小棠猛然想起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两个人。叶倩颖被蒋浩天袭击那天下午,她送叶倩颖回家,傍晚离开时,在半路上碰到一对举止怪异的男女。男的好像叫冯俊,女的叫陆什么。他们自称是叶倩颖过去的朋友,很关心叶倩颖的病情,但却不跟叶倩颖见面。问了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然后就开车走了。
现在这两个人来公安局报案,再次出现在陆小棠眼前,这个县城是不是太小了?
郭淮没有听男的说完,转身来到办公桌前。法医李涵也在,但郭淮亲自动手拆开了其中一个包裹。里面依然是塑料袋,塑料袋里的东西也像昨天看到的那样软塌塌一片。
所有人的心都缩紧了。
郭淮戴上乳胶手套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他的手在微微发抖。似乎期盼着什么,又似乎害怕着什么?
他把那东西摊开。人脸的形状显露出来……
有人发出惊呼。
两个报案人已经吓得紧紧靠在一起。
郭淮颤抖着手指把人脸摊平,强迫自己像昨天那样细细地检查人脸的特征。这张脸皮比昨天的脸皮小很多,皮肤光滑,五官的孔洞十分细致,收缩的嘴唇部位已呈黑紫色。
这是一张女人的脸皮。
从摊平的脸皮很难辨认出死者生前的模样。
郭淮颤抖的手指,慢慢从脸皮的额头向下摩挲,似乎在寻找某种难以言表的感觉。在场每一位民警都看出他想干什么,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地望着他。
郭淮摸着摸着,忽然泪如雨下。落在了干涸的脸皮上。
这张恐怖而丑陋的东西,曾经是上帝赐给他的礼物,是他切肤的挚爱。
很多人都跟着抹眼泪。连李东生都别过脸,不忍再看。
郭淮猛然转身,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把手枪,提在手里,大步走出办公室。
警员们愣怔了片刻,忽然炸锅。
李东生喊:“快去拦住他,他会不会想不开……”
这时,郭淮忽然又返回。把几个已经追到门口的民警逼得四散退却。
他双眼圆瞪,凶神恶煞一般地瞅着前方。
“小,小郭……”李东生仗着胆子问。
郭淮没理他,直接来到那对报案人面前:“我刚才打开的那个邮包上写着冯俊的名字。你们俩谁叫冯俊?”
胖子颤颤巍巍举了举手:“我……我叫冯俊……”
郭淮一把揪住他:“那人把邮包放到你轿车后备箱里,对不对?”
“对……”胖子吃力的回答。
“那人长什么样?”
“我没看见。”
“你为什么没看见?”郭淮瞪着血红的眼睛,提枪的手在抖。
胖子吓得几乎尿了裤子:“我……我的真没有看见啊,警察同志。”
李东生瞅机会一把抱住郭淮的双臂:“冷静,冷静……小郭,千万要冷静……”
郭淮看着胖子满脸的无辜惊恐,长叹一声,手里的枪掉在地上。
第二个邮包打开。李涵检查之后说,也是一名女性。这张脸皮的耳垂下方有一颗黑痣,与第二名被害人——歌厅小姐的特征吻合。
陆小棠说:“难怪案发现场没有发现被害人的脸皮。凶手撕掉人脸之后,没有把脸皮扔掉,而是保存起来。这倒符合组织力凶手心思细致的特点,也对应了他留在案发现场的字Finding Face。现在他把那几张脸陆陆续续地还给了被害人。”
“他在把这种杀人方式当成游戏吗?”李东生恨恨道。
“也许吧……不过,有一个问题没有得到解释。”
“什么问题?”
“凶手寄出邮包的对象究竟跟本案有没有关联?叶倩颖收到一张脸皮。她以证人身份跟案件有一定关联。那么现在这两位收到邮包的人,跟案件是否有联系?”
两名报案人分别作了笔录。冯俊是在早上准备开车去女友家时,在后备箱里发现的邮包。高敏的邮包则被直接寄到家里。寄出地址分别在邻县两个快递公司,距离M县坐车一来回不超过两个小时。
陆小棠说:“寄邮包的快递公司紧挨着M县城,恰恰能证明凶手就在县城里,并没有离开。尽管我们加大了排查力度,看上去效果并不明显。”
李东生说:“这个胆大妄为的家伙作案之后居然不跑。他是在成心戏耍我们。他会不会还打算继续作案?”
这也是陆小棠担心的。凶手就隐藏在县城里与他们周旋,还能游刃有余。这家伙的冷静与头脑绝对不逊色于陆小棠以往办案中所碰到的任何一个厉害角色。警方尽管已经熟悉了这个人的作案风格,但是对他的作案动机依然感到困惑。他的作案手段极具逻辑性,却又模糊不清。陆小棠始终想不明白,这个人的最终目的到底是什么。
人脸对他来说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冯俊和高敏都已经做完笔录,正在向民警要求得到保护。这是不太可能实现的,小小的县城公安局正忙于搜捕蒋浩天,还要监视陈晓松,根本抽调不出额外警力。
陆小棠来到他们面前,说:“要不然我替你们想想办法吧,二位还认识我吗?”
两个人瞅瞅陆小棠,表情木然。
陆小棠说:“你们不是叶倩颖的朋友吗?”
两个人似乎这才认出她来:“您是那天晚上在叶倩颖家外……”
陆小棠友好地点点头:“那天天黑。我穿的是便服……”
冯俊连忙说了一些客套话,白胖的圆脸笑容可掬,多少显得有点儿假。
陆小棠问:“你们跟叶倩颖见过了吗?”
“那个……还没来得及。准备这两天有时间再去。”
“唔……”陆小棠话锋一转,落到正题,“你们最近有没有发现被什么人跟踪,或者遇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
两个人都摇头。
“那为什么你们会收到邮包,你们想过有可能是什么原因没有?”
冯俊和高敏互望一眼,摇摇头。
这样一来,谈话就显得无聊了。陆小棠原以为他们能提供一些有价值的线索,现在不免很是失望。
她只好随随便便问冯俊:“听你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吧?”
“我在省城S市长大。”
“是吗?来这个小县城就是为了跟女朋友在一起吧。”
“是呀。”冯俊憨憨地笑着。
又聊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陆小棠安慰他们几句,留下自己的手机号给他们。两人起身告辞了。陆小棠送他俩离开公安局,总觉得什么地方有点儿不对。
冯俊和高敏上车后向她招手再见。
陆小棠冒出一个想法,这两个人没有夫妻相。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忽然想到这个。
但是,仔细一想的确如此,这两个人的举止给人感觉很不协调。没有情人之间的那种默契。具体体现在什么地方呢?
对了,她一下想起,这两次遇到他们,从来没有看到他们两个人拉手。如果不是他们口口声声说他们是情侣,实在让人难以想象他们之间的关系。
难道说……
陆小棠给省公安厅刑事侦查局的唐健打了电话。让他查一查冯俊这个人,并把冯俊的具体特征告诉了他。唐健花了一点儿时间从电脑里调出了冯俊的档案。他打电话说:“你说他是小胖子。我这里只能看见他的脸。身份证照片不让戴眼镜,但是他的脸比较圆,在五个叫冯俊的人里面,就属他脸最圆,应该就是你说的。”
“师兄,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像慕容雨川一样贫了?”陆小棠嗔怪,“你直接告诉我他的履历就好啦。”
电话那头的唐健心想,我只不过是想多跟你说会儿话,傻丫头。他说:“他在省城S市长大。从小学到高中都在S市,大学就读在C市师范大学。然后又……”
“等等。你是说,他在C市师大读的大学?”
“对。”
叶倩颖和蒋浩天也在C市师范大学念过书,又一个巧合。
“你在听吗?”唐健问。
“嗯哼。接着说……”
“毕业之后,他回到省城,在一家留学中介工作。”
“他现在也在那里?”
“对呀。”
“他结婚没有?”
“没有。”
原来这个人不在M县城里工作。那他方才为什么不否认?
陆小棠挂了电话后找人查找高敏的档案。高敏是M县土生土长的当地人,听口音也能听出来。当陆小棠得知高敏的也是C市师范大学毕业时,心头一动。高敏现在正在县高中教书。
她终于找到几个人的关联了。
叶倩颖、蒋浩天、冯俊、高敏,都在C市师大念过书,他们彼此之间说不定都认识。对了,还有一个陈晓松。她忽然想起,陈晓松也是C市师大毕业的。
竟会如此巧合。
那么叶倩颖和冯俊、高敏先后收到凶手寄来的脸皮似乎就显得不那么单纯了。她推翻了自己先前的假设,她曾经认为,凶手是通过媒体报道了解到叶倩颖的。现在看来,凶手或许之前就已经知道她这个人了,不仅知道她,连他的两位大学同学也一起关注。
他们三个人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关注呢?
她在脑子里来回思量这三个人的相同与不同之处。她还发现了一个问题——冯俊和高敏并不是男女朋友关系。冯俊在S市工作,高敏在M县。两地相距遥远,两人又不那么亲热,冯俊在M县居然住在旅店而不是女友家中。这一切都说明,极有可能他们是在演戏给别人看。冯俊从省城大老远开车跑到一个陌生的小县城里,肯定得需要一个理由。所以他跟高敏商量好,对外谎称情人关系。问题是他们为什么要说谎呢?这跟叶倩颖是不是有关系?
陆小棠的思路慢慢打开了。
他们十分关心叶倩颖的病情,却又不想跟她相见。这其中肯定有什么缘故。
在这个时候,他们同时收到了凶手寄来的被害人脸皮。这其中又隐藏着什么原因呢?
还有两名嫌疑人蒋浩天和陈晓松,他们与这三人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蒋浩天自称是叶倩颖的前男友。陈晓松现在跟叶倩颖的关系很暧昧……
叶倩颖能够梦到没有脸的凶手,以及她对“脸”的恐惧……
陆小棠虽然还不能把这些线索串联在一起,但是她已经隐约窥见到了什么。
撕脸魔的诡异作案果然有动机。只是他的动机隐藏得太深。
13:45
陆小棠来到叶倩颖家的豪宅大门外。给她开门的是那位中年女佣人。她认出了陆小棠,说,小姐受到了惊吓,吵着说有人要伤害她。一整天都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谁也不肯见。
陆小棠说:“那我就见见叶先生、叶太太吧。”
女佣人疑惑地把陆小棠让进大门。
陆小棠再次走进这座气派十足的宅院,像所有工薪阶级一样油然生出羡慕嫉妒恨。胡思乱想中,她已经走进二楼的小客厅。看见了叶氏夫妇,他们的穿戴神情与上一次一般无二。对陆小棠既没有显示出相识的热情,也没有显示出冷淡,宛如两个纸片人。
坐在他们面前,陆小棠感觉浑身上下说不出来的别扭。
她打着探病的名义,问叶倩颖现在怎么样了。
叶秋生说,只是受到了一些刺激。听说那个伤害她的男人已经被抓起来了。我想她需要休息一段时间。
赵海兰说,都怪小颖平时喜欢结交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才会吃亏。吃吃亏也是好的。
谈话时陆小棠发现,这对夫妇神情平和,对女儿的状况并没有显出十分担忧。她弄不懂,这家人的情感为什么看上去会如此冷漠?也难怪叶倩颖身上会发生那些怪异的事情。即使她结交了一些不良朋友,那也是冷漠的家庭环境造成的。
陆小棠这次来是有目的。她逐渐把话题转移到叶倩颖身上。问起叶倩颖在什么地方上学,有没有什么朋友等等。叶秋生倒也知无不答,赵海兰偶尔插一两句嘴。
陆小棠问:“她上大学时朋友多吗?”
赵海兰说:“这孩子模样没得说,就是性格上太任性,花钱大手大脚,交朋友也随便。周末、寒暑假也带一些朋友来家里,但很少跟我们见面。”
“您听没听说过一个叫蒋浩天的人。听说是她大学时期的男朋友。”
“她的朋友太多了,也许有吧。我倒是没有印象。”
她的朋友太多了……是指男朋友?
叶秋生看出了陆小棠的心思。他承认道:“我们这女儿的确让人操心。对待感情……玩心太重了。”
“那她有没有在感情问题上跟谁发生过矛盾?”
“即便有,她的社交能力还是很强的,总能自己处理好。”
社交能力强。陆小棠想起叶倩颖神经兮兮的模样,除了长得漂亮,实在看不出来什么地方有社交能力。
难道她遭遇过什么变故?
陆小棠说:“我听说她去澳大利亚留学过。”
“是呀。本来大学读得好好的。也不知道怎么会突发奇想,想要到国外念书。等她告诉我们这件事情,连护照、大学录取通知书都办理好了。虽然事前她没有跟我们打招呼,但是这种事情她也不是头一次做了,既然她愿意,我们做父母的就支持她……”
还是有钱好啊。
“原本也是一件好事。当初想让她出国锻炼锻炼,远离国内那些狐朋狗友,说不定能成熟得快一点儿……”
陆小棠觉察提到夫妇俩表情阴沉,叶秋生话里有话。她问:“那她留学经历一帆风顺吧?”
“事实上,她只出去了两年。去年夏天在国外出了意外,差点儿毁了容,不得不返回国内治疗。她受到了很大打击,留学也就中断了。”
“毁容?”陆小棠一惊。
“据她自己说是出了车祸。她回国后开始没敢告诉我们。等到在医院里把伤养好一些才回来。”
对女人来说,毁容等同于灭顶之灾。
想起曾经看到过的车祸现场照片,陆小棠脊背发凉。
叶倩颖对脸的恐惧就是一种选择性的创伤记忆……
脸。
又跟脸联系起来。
陆小棠越发坚信这不是一种巧合。
她说:“看上去叶小姐恢复得很不错。她脸上看不到受伤的痕迹。”
赵海兰说:“仔细看还是有的。她的表情很僵硬,很少露出笑容。医生说,她有些面部肌肉发生了坏死。她做不出来常人那么多表情。”
叶秋生轻声叹息:“如果你看看她过去的照片,你就明白什么是判若两人了。”
他的话倒是提醒了陆小棠:“我能看看她过去的影集吗?”
夫妇俩犹豫了一下。赵海兰离开客厅拿相册去了。
照片里的叶倩颖正如叶父所言,丝毫没有现在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是一个十足的新新人类。五颜六色的蓬蓬头、妖异的大眼妆、血红的嘴唇,完全看不出本来的容貌,再配上新潮夹克、亮闪闪的脐钉、看得见底裤的短裙、炫彩的脚趾甲,能让所有看见她的人目瞪口呆。不是因为惊艳,而是被雷倒。
陆小棠觉得像她这么漂亮的女孩儿,根本没有必要如此刻意装扮自己。她给人的感觉不像是打扮,更像是自毁。
照片里有叶倩颖在酒吧、迪厅、桑拿房各种难以想象的场合,各种难以想象的姿态,有些甚至可以用不雅来形容。看着那一幅幅故作搞怪的表情,把一张原本漂亮的小脸扭曲得如此难看。陆小棠感觉她并不快乐,没有一个故意作贱自己的女孩儿是快乐的。
赵海兰说:“吓到你了吧。你现在知道她当初有多么堕落了吧?”
陆小棠并没有厌恶,她能感觉到这个女孩心灵深处的孤独。
无论是过去热衷于恶搞的叶倩颖,还是现在郁郁寡欢的叶倩颖,她们都有着同样的痛苦。
她抬头看了一眼叶秋生夫妇。她很想问问,你们的女儿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
猝然,她的注意力被另外一张照片吸引。她在照片里看见了蒋浩天,那种高大魁梧的身材是不会被轻易看错的。叶倩颖跟很多男性拍过照,其中不乏姿态亲密的,蒋浩天是其中之一。也就是说,蒋浩天只是她交往过的男友之一。这一点,两个人都没有说谎,矛盾可想而知。
接着,她在照片里又看见了冯俊和高敏。他们和叶倩颖果然熟悉,至少是朋友。但是冯俊和高敏之间却没有看出亲密。这也印证了陆小棠的猜测。他们现在很可能在假扮情人。
越往后翻,叶倩颖、蒋浩天、冯俊、高敏几个人出现在一起的次数越多。却始终没有看到陈晓松出现在相片里。
陆小棠还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她一开始就注意到,有些照片上不是用墨水涂了一块,就是用什么东西划坏了一块。她开始还以为是叶倩颖有意搞怪。当她仔细辨认损坏的部位时,她发现似乎总有一个人形。
有几张照片显露得十分清楚。叶倩颖的手往往很亲密的揽着某个人,或者跟某个人摆出pose。那个人的脸却被完完全全地割掉了。只留下白惨惨的相纸里层。
陆小棠不确定这些被刮掉脸的人是否是同一个人。把那个人跟叶倩颖对比看,像是同一个人。从身材看是一个女孩。
陆小棠把相册展给叶秋生夫妇看,问道:“这个女孩儿是谁?为什么脸被刮掉了?”
叶秋生和夫人相望摇头。“我们也不认识。这些照片过去都小颖自己保存的。我们对她交往过的那些朋友都不是很了解。”
陆小棠有点儿无语了。这对父母对自己女儿的宽容实在到了令人惊讶的程度,或者说,他们没有承担起做父母的责任。
“我可以去见一见叶倩颖吗?”
她原担心叶秋生夫妇会拒绝。没想到他们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叶家的房门仿照欧洲古式,用钥匙从里外都能打开。叶倩颖虽然锁了门,女佣人用备用钥匙把门打开。
陆小棠看到叶倩颖抱住双膝坐在床上发呆。陆小棠走进并没有惊动她。
“你好些了吗?”陆小棠问。
叶倩颖没有反应。
如果她坐在那里不动,很能带给人一种惊艳之感。当她迟钝地转过脸,离散的目光、僵硬的五官大大影响了她的美貌。
陆小棠为她深感惋惜。
“他要来找我了。”叶倩颖沙哑的嗓音低声道。
“你在说谁?”
“就是他。”叶倩颖怔怔看着床前,仿佛那里正站着一个人。
陆小棠顿时感觉房间里鬼气森森。
“你是说陈晓松?”陆小棠试探着问。
“他要来了。”
“还是说给你寄邮包的人?”
“他早晚都会来。我知道,他一定不会放过我。”
“有我在这里,没有人能够伤害你。”
“真的吗?”叶倩颖冲陆小棠笑了笑。
陆小棠这才注意到,她笑的时候,嘴唇以上的肌肉是不动的。使人感觉她的笑也是冷森森的。
“除非你怕的是鬼,鬼我打不了。”
陆小棠开了一个玩笑,没想到叶倩颖霎时充满惊恐之色。“是呀,如果他是鬼,我该怎么办?没有人能保护我,我逃不了了。”
“鬼会给你寄邮包?他去快递公司交冥币吗?”
“交冥币……”叶倩颖嗫嚅着,似乎神智已经开始模糊。
陆小棠把相册藏在背后。她考虑着现在问叶倩颖问题有没有价值,是不是等她清醒一些时再问……
她的动作却引起了叶倩颖的注意。她倏地扭过头,定定地瞅着陆小棠的手。“你拿着什么?”
“没什么,一本普通的书而已。”
叶倩颖显然不信,陆小棠越往背后藏她盯得越紧。她忽然惊叫一声:“那东西怎么在你手里?”
“什么在我手里,你是说这个?”陆小棠只好把相册拿给她看。
没想到叶倩颖惊惶失措地缩到床角,战战兢兢地看着陆小棠。“你是谁?你到底是谁?你来找我干什么?”
“我是来保护你的,我是警察。”陆小棠不知道该如何安抚她的情绪。
“我不相信。你什么都知道了。你什么都知道了。”
“我知道什么?”陆小棠实在难以揣测疯子的想法。
“脸,脸,脸……”她开始撕扯自己的头发,似乎拼命甩脱什么,“脸,脸,脸,脸,脸……”
“我倒是在你的相册上看见了一个被划掉脸的女孩。”陆小棠索性把相册翻倒其中一页,把一张被划坏的照片擎给叶倩颖看。
叶倩颖惨叫一声,四肢剧烈抽搐,口吐白沫。唯独脸上的肌肉保持僵硬,只是微微抽动嘴角,好像在揶揄地笑。
整个模样出奇诡异。
陆小棠听慕容雨川说过,剧烈抽搐的病人最危险的是容易咬断自己舌根造成大出血,呛到气管。
她连忙扑到叶倩颖身上使劲儿压住她。叶倩颖不受控制的身体气力异常大,好几次差点儿把陆小棠从她身上掀下去。
陆小棠折腾得通身是汗,好容易掐住叶倩颖的下颚,不至于咬到自己的舌头。叶倩颖靠在她怀里不停震颤,眼珠翻得吓人,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成串的泡沫溢出嘴角。陆小棠胆子再大也心惊胆战。
不知过了多久,叶倩颖终于安静下来。女佣人和叶秋生夫妇都站在门口看着。女佣人吓得眼泪汪汪。叶倩颖的父母依然像往常一样镇定。
陆小棠说:“她得去医院。我担心她还会发病。”
叶秋生夫妇很自然地点头同意。
16:27
县人民医院。
护士给叶倩颖打了一针镇定剂。她躺在病房里沉沉睡去。
陆小棠在充满消毒水味的医院走廊里来回踱步,回忆着叶倩颖为何会突然发作。
是什么刺激到了她……
相册。
在陆小棠把那张被划掉脸的照片给她看时,她就像被鬼魂附体一样发起了羊癫疯。她拨通了慕容雨川手机,咨询羊癫疯的病症。
慕容雨川躺在医大附属医院的高级病房里无所事事,正闲得无聊。很高兴陆小棠给他找点儿事做,便详细解释给她听。“羊癫疯学名癫痫,英文epilepsy,一组症合征(而非特定的疾病),是由阵发性皮质神经细胞机能障碍引起的。精神功能、意识、感觉或运动突然紊乱,可反复发作。癫痫可分成突然神志丧失伴有跌倒和四肢抖动的全身性惊厥(大发作)、瞬间的意识中断(小发作)和躯体某些部位的局限性运动和感觉性发作(局灶性发作)……”
陆小棠打断他:“你啰啰唆唆跟我说那么多有什么用?我就是想问你,什么原因能造成这种症状。”
“啧啧,小螳螂又急了。嗯……主要是一些生理疾病造成的,譬如说脑肿瘤、感染、代谢、内分泌异常和一些深度的外伤,引起了脑部癫痫病灶。”
“车祸造成的头部创伤有没有可能形成癫痫?”
“有可能。”
“那心理问题呢?”
“你是不是指你上次跟我提到的那个总做噩梦的女人?”
“就是她。”这家伙脑子是聪明。
“听你所说的症状,我倒认为主要是心理创伤造成的。可是,你刚才又说她遭遇过严重车祸。”
“她伤到了脸,几乎毁容。”
“这就对了。我倒觉得她更符合创伤后精神紧张。症状轻微会造成焦虑、失眠、多梦、选择性记忆丧失。严重的话,会出现类似癫痫的症状。主要是受到了诱发精神压力的刺激,尤其是跟她受伤相关的诱因……”
陆小棠站住,眼睛出神地看着前方。
叶倩颖遭受过严重的车祸,她的精神异常理应跟车祸有关。但是,她刚才分明是看到了那张被划掉脸的相片发病的。照片里的那个女孩难道跟她的车祸有关?
“喂,喂……你怎么不说话了?”慕容雨川电话那头喋喋不休,“小螳螂?美女?大美女……国色天香……倾国倾城……祸国殃……”
陆小棠挂断电话,没工夫同他贫嘴。
凶手剥掉被害人的脸皮,寄给三个人。
三个人是大学时期的朋友……
其中一个人遭遇车祸几乎被毁容,能在噩梦中预见凶手行凶……
相册里一个被划掉脸的女孩……
脸……还是脸……
她之前怎么没有注意到,这个做噩梦的叶倩颖原来是凶杀案的关键,几乎所有线索能跟她产生联系。
那到底是怎样的一场车祸?
远在重洋之外澳大利亚的一场车祸,究竟如何能同眼前的凶杀案产生联系?
以她的急性子,几乎立刻想走进叶倩颖的病房把她从沉睡中叫醒,想尽一切办法,催迫她回忆起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她的思路被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骤然打断。
那人正拎着几盒礼品,沿着楼梯走上来。
陈晓松。
陈晓松看见陆小棠也颇感意外。但是,他掩饰得很好,很沉着。一天前,他们在审讯室里见面。陈晓松涉嫌迷奸、伤害。
现在,陈晓松来医院探望病人。他是自由身。
发现陆小棠瞪着眼睛审视他,陈晓松客客气气地说:“我听说小颖病了,特意来探望她。”他扬了扬手里的礼品盒,还有一束花。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原本是去了叶宅,为前天晚上的事情登门向她赔礼道歉。他父母说她住进了医院。我这才急急忙忙赶来。”
“……”
陈晓松露出深深的愧疚,说:“我不知道她这次犯病是不是跟我有关,假如真是那天晚上的事情害她成这样,那我真是罪该万死。”
他说的是真的吗……
陆小棠说:“你现在见她恐怕不合适。她一见到你,万一再受到惊吓,病情会恶化。”
“那怎么办?”陈晓松眼神里居然流露出乞求之色,“这个时候离开,就更不是人了。我总得为她做点儿什么才好。”
陆小棠向来吃软不吃硬。陈晓松的乞求让她有点儿心软。
“她现在还睡着,你别打扰她,看看她就行了。”
“谢谢,谢谢。”
陈晓松一面道谢,小心翼翼地走进病房。他十分内疚地站在叶倩颖的病床前,专注的目光里充溢温柔。有几次想要伸手去抚摸叶倩颖的脸,手伸到半途又放下,似乎担心一件精美的瓷器被自己不小心碰破了。
他的表现又让陆小棠对他先前的判断不免怀疑。他那天晚上对叶倩颖的所作所为难道真如他所言,只是为了保护她?
陆小棠站在病房门口打量着陈晓松的侧影。她在想,叶倩颖出国之前,在师范大学里嚣张肆意的时日,陈晓松在哪里?他从来没有出现在叶倩颖的照片里。像他这样普普通通的男生,恐怕根本没有机会进入叶倩颖的眼中。他对叶倩颖的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滋生的?他以angel face的网名与叶倩颖结识,看来并不是偶然,叶倩颖似乎早已经忘记了大学时还有这样一位同学,但是陈晓松没忘,他一直都在关注叶倩颖。
当陆小棠把焦点落在陈晓松身上,她发现这个人的确存在着很多疑点。难怪郭淮会怀疑他。
首先,陈晓松大学毕业后,据说是在C市做生意。半年多以前,他回到M县城帮姐姐照看药店。一个学习商务英语的大学生甘心在小县城里做药店生意,本身就有些说不过去。而那时叶倩颖刚刚从车祸的创伤中恢复过来。
其次,随着撕脸杀人案的陆续发生,陈晓松和叶倩颖也在当地的交友网站相识,并且熟识起来。
再则,郭淮在调查撕脸杀人案时,为什么会那么巧合地牵扯上了陈晓松?
陆小棠看着坐在叶倩颖床边深情凝望她的男人。
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有目的。
什么目的她没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