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淮把纸交给技术科一位民警,让他比较纸上的笔迹与案发现场凶手留下的笔迹,是否同一个人。
李东生对郭淮说:“下午在医院发生的事我听说了。你觉得这个人有多大嫌疑?”
郭淮这回学乖了。他反问李东生:“队长你怎么看?”
李东生迟疑了一下,说:“你之前认为陈晓松是凶手,叶倩颖是被害人。虽然最终结果还没有定论,但在这个时候叶倩颖遭人袭击,时间上是不是太巧合了?”
“巧合……”郭淮考虑着。
“我也同意队长的说法。”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郭淮扭头看见了胡新月。
“你怎么来了?”
“你看看都快9点了,我把晚饭给你带来了。”胡新月说。
立刻有人赞叹:“真羡慕郭科长啊。看人家小胡,标准的贤妻良母呐。”
胡新月脸上微红,眉眼却是喜滋滋的。
郭淮打开保温饭盒,满满一盒热气腾腾的饺子。他招呼其他人一起吃。
胡新月这才接上刚才的话:“叶倩颖遭袭击的确有些蹊跷。”
郭淮说:“就算蹊跷,那又如何能证明蒋浩天与撕脸杀人案的关系?”
“我记得你曾经跟我讲过犯罪心理学方面的知识,给了我启发。”
郭淮记得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那都是为了让她崇拜自己,囫囵吞枣,现学现卖而已。现在他差不多都忘光了。
胡新月说:“你说过,根据犯罪现场可以分析出有组织力凶手和无组织力凶手。有组织力凶手,会预先策划犯罪,暗中监视被害人,自备凶器到犯罪现场,离开时会清理痕迹。而无组织力凶手往往盲目地进行犯罪,杀死被害人后,现场也十分混乱。所以显而易见,撕脸凶杀案的罪犯是一名有组织力凶手。他作案谨慎,耐心地剥掉被害人脸皮,在墙壁上写字。说明这个人头脑十分冷静,完全是有目的地施行犯罪计划。”
“你说得很对。”郭淮点头。其他人都大眼瞪小眼地看着警花。
胡新月受到鼓励,继续说:“有组织力凶手还有一个很突出的性格特点,那就是拥有强烈的控制欲。他会十分关心警方对案件的反应,以及侦破的进度,甚至还会大摇大摆地走进警方视线里,然后从容脱身。”
李东生吃惊地问:“会有这种可能?”
胡新月点点头,征求似的看着郭淮:“你还告诉我,有组织力凶手喜欢冒险和挑战,从中充分享受操控全局的乐趣。如果他有能力把警察玩弄在股掌之间,他就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这些知识其实郭淮并不知道,不知是什么时候胡新月自学的。她这样说或许只是出于好意,想维护郭淮的形象。但是郭淮心里却有点儿不是滋味。
胡新月说:“陈晓松跟我们县公安打官司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凶手想必也已经知道得很清楚了。叶倩颖在陈晓松案件中被认为是被害人,凶手肯定也已经知道了这个女人。他会怎么做?仅仅是看看报纸,或者道听途说来了解消息吗?我倒是觉得,他说不定真的会把叶倩颖当作下一个目标。他渴望亲自参与进来,同我们一起做游戏。如果他仍然能够全身而退,那会让他像吸毒一样开心。”
郭淮的脸色已经很难看。胡新月没有注意到,自己无意中已经否定了陈晓松的嫌疑,那就等于否定了男友之前的判断。
郭淮似乎随意地问:“假如凶手真是蒋浩天,他亲自跑到医院里袭击叶倩颖完全是一种愚蠢疯狂的行为啊。有组织力凶手怎么会如此轻易地暴露自己?”
“也许他认为,我们还没有足够的证据定他的罪。毕竟他没有拿凶器。”
“是吗……”
胡新月这才发现郭淮难看的脸色,她涨红了脸,低头不吱声了。
郭淮说:“目前为止,我们毕竟还是掌握了凶手的部分特征。我们可以通过凶手留下的笔迹和身高来对比嫌疑人。”
胡新月附和地点头。
“根据目击者描述,凶手身高中等,大概也就在170cm左右。而蒋浩天足有190cm。差距也太大了。”
李东生这时说:“三起杀人案中,只有一起有目击者,而且还不能确定他所看到人一定是凶手。我们也不能单凭身高来判断。”
“那么剩下的只有笔迹了。”郭淮说。
1小时后……
负责笔迹鉴定的民警一脸愁容地走进办公室,对李东生和郭淮说:“案发现场墙壁上的英文是标准的罗马体,蒋浩天是手写体,经过电脑扫描。几乎没有相同之处。”
李东生说:“那就让他按照罗马体重新写一遍。让他用手站着墨汁写,完全模仿凶手的样子。”
蒋浩天第二次书写笔迹似乎跟凶手的笔迹差不多。
李东生眼睛发亮,问技术员:“这一次怎么样?”
技术员说:“光凭目测还不行,得扫描到电脑里,跟凶手的照片进行重叠。计算有多少个共同点。包括书写习惯和字母的间距等等。只要能找出超过五处以上的共同点。基本就可以确定是同一个人。”
胡新月这时忍不住说:“即便两者笔记不相同也不能肯定就不是一个人。”
李东生问技术员:“存在这种可能吗?”
“的确如此。”技术员说,“因为影响书写字体的因素很多。即使是同一个人,随着生活、工作环境的改变,书写习惯也会发生变化。在短期内,则会受到体力和精神状态的影响,特别是在有意识控制的情况下。”
鉴定结果不幸被胡新月言中,蒋浩天的笔迹与凶手的笔迹只有三处相同点。
所有人都显出失望。
郭淮一时间却感到一种释然。到目前为止,还没证据表明他抓错了陈晓松。可是,既然他对自己如此有信心,为什么又要抓捕蒋浩天呢?连他自己也解释不清楚。
“怎么办?难道就这样放了他?”李东生心有不甘。
郭淮说:“现在没有证据证明蒋浩天是凶手。”
“想想刚才小胡的分析,很有道理。从逻辑上说,蒋浩天的犯罪嫌疑的确很大。万一真是他,这样放走就太可惜了。”
郭淮看了一眼女友,胡新月把头低下。
李东生说:“我可以扣留他48小时。在这段时间里尽快寻找证据。那个叶倩颖也可以提供人证。”他似乎信心十足,认定蒋浩天就是凶手。
一股羞恼冲上郭淮头顶。
“要扣留他可以。但我不会再负责审讯,也不负责此案。一个陈晓松就够我受的了,难道还要添一个状告我的人?”
李东生被噎得脸红脖子粗,气氛显得十分尴尬。
于是有人起来打圆场说:“不如暂时先放了蒋浩天,派人跟踪他。”
“脱裤子放屁。”李东生带着怒气说。
他对郭淮说:“蒋浩天放与不放你来决定,这样行吧?”
郭淮沉默片刻,说:“放。”
蒋浩天离开前,没忘了到办公室向郭淮等一干民警打声招呼:“回见啦诸位。”说完大摇大摆地走出县公安局。
李东生忽然想起了什么,自言自语地感慨道:“说不定真让小胡说对了。凶手不仅了解叶倩颖,也肯定了解陈晓松和郭淮。他分析出了所有人的关系和矛盾,于是才敢大胆地闯进医院里行凶。看上去疯狂愚蠢,但他早就料到能够全身而退,因为他知道警察肯定会放了他。否则就等于承认抓陈晓松抓错人了。”
李东生是有意说给郭淮听的,郭淮心口宛如扎进了一根针。
民警们空欢喜一场,各自回家。路上,郭淮心事重重。
胡新月犹豫再三,试探着说:“你是不是生我气了?我不是有意的,我其实只是想帮你的忙……”
她讨好似的拉郭淮的手。郭淮没什么反应,十分冷淡。两人默默地走了很长一段路。
郭淮唏嘘一声:“你知道,月儿……我不能被陈晓松告倒,我不能输给他。”
胡新月动动嘴唇,想说什么。最后只是“嗯”了一声。
“绝对不能!”郭淮说。
房间漆黑一片。
陈晓松盯着高悬在天花板的吊灯。树枝状的装饰凝聚了微弱的月光,犹如鬼魅在头顶飘动。
在陌生的房间里,他睡意全无。思绪在脑海中盘旋。
他估摸着已经过了午夜,才慢吞吞从床上坐起身,穿上拖鞋,走到门前轻轻拧开旋钮。
走廊里幽静昏暗,空气冰冷。
他住在一楼一间小空房里。叶倩颖和父母住在二楼。
他想要方便。记得二楼楼梯口有卫生间,于是拖着受伤的右腿,吃力地爬上楼梯。刚中枪时,他并未感觉有多疼,就像小木槌在他腿肚子上敲了一下,他还坚持跑了一段路。而现在,只要这条腿稍稍用力就酸麻胀痛,郭淮用一颗花生粒把他变成了瘸子。
好容易爬到二楼,他才想到一楼说不定也有卫生间,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蠢?
或许在前意识中他根本不想上来撒尿?我想干什么?他问自己。
等他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站在了叶倩颖的卧室门前。
他稍稍犹豫,推开了房门。
这间房就是发生噩梦的地方。
假如他现在走到叶倩颖床前,当她从睡梦中惊醒,会不会以为噩梦变成了现实?接下去又会发生什么呢?
他拖着伤腿,悄悄走进房间。当他来到床前,不由得大吃一惊。
床上没人。
叶倩颖去了哪里?
他正在迟疑,身后走廊里传来孩子低低的啼哭声。细弱的声音从半开的房门外若有若无地传进来。
他背上的汗毛陡然竖起。
他根本不知道这栋房子里还住着小孩子。
小孩本身并不可怕。但是,夜晚、孩子和哭声三者加在一起,就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
叶倩颖去了哪里?
孩子的哭声是从哪里传来的?
陈晓松慢慢转回身,觅着哭声走出房间。那哭声就停止了。
除了叶倩颖的房门,其他所有房门都关着。那个小孩能躲在哪一扇门后呢?
走廊尽头是叶倩颖父母的卧室。房门紧闭。他们可能没有听到哭声,可能已经习惯了。
陈晓松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餐室。餐室的门开了一条缝,他不记得自己上楼时那扇门是否开着。
他走过去,推门而入。
房间中央是一张椭圆形的长条大桌。桌上一字排列三个装饰性花篮。四周墙壁上悬挂着大框油画,看不清画的内容。还有巨大的壁炉,估计只是装饰用的。
陈晓松没工夫研究房间的格局。他鼻息凝神,仔细辨认黑暗中一个个形状。猜测着什么地方能藏一个小孩儿,或者看起来像一个小孩儿。
他弯下腰看餐桌下面。哭声突然在他身边响起。
他几乎跳起来,受伤那条腿也感觉不到疼了。
就在壁炉顶上,一双绿油油的眼睛看着他。
他的心瞬间缩紧。
紧跟着又放松。
原来是那只安哥拉大猫。
大猫“嗷”的一声跳下壁炉。正是陈晓松刚才听到的哭声。
大猫走近陈晓松,站住,扬起绿油油的眼珠打量他。似乎想透过他的眼睛研究他。
陈晓松要不是腿受了伤,很想踢它一脚。他很讨厌这个装神弄鬼的家伙此时用这样一种眼神看他。
大猫不眨眼地瞧他。瞳仁因为黑暗扩张成两个窟窿。
他感觉猫的眼神里似乎藏着深意。
他忽然意识到,猫看的不是他,而是他身后。
汗毛竖起。
他缓慢地转回身。
一个黑影就站在几步外。
猫看的就是这个影子。
黑影隐藏在黑暗里,只是勾勒出一个人形的轮廓。
陈晓松稳定心神,朝黑影走去。假如黑影想伤害他,他也是跑不了的。
走近,他才勉强看清那个黑影的容貌。
那是叶倩颖痴懵的脸。
“怎么是你?”他问。
“我害怕。”叶倩颖声音发出颤抖。
陈晓松想说,你站在这里别人更害怕。
他说:“你不去睡觉,站在这里干什么?”
“我做了很可怕的梦,我不敢回房间了。”黑暗里很难看清她的脸,只有白色的牙齿微微闪光。
“你又梦见那个人站在你床前了?”
空气微微摩擦,叶倩颖似乎在点头。
陈晓松说:“我陪你。这样你就不会怕了。”
叶倩颖“嘤”了一声,往他身边靠了靠。
安哥拉猫仰起头,用绿油油的眼睛瞅着他俩。
陈晓松拉着叶倩颖,一瘸一拐地送她回房间,扶她躺在床上。
陈晓松说:“你安心睡吧,我等你睡着了再走。”
叶倩颖一把抓住他的手,指甲几乎抠进肉里。
她固执地说:“你不要走。我睡着了你也不要走,你一走我就会做噩梦。”
陈晓松想说,我在这里你就不怕吗?在黑暗中,我跟你梦见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当然他不会说这种话,他伸出另外一只没有被叶倩颖抓住的手,摸她的脸。他感觉女人的脸微微抽搐,似乎有些恐惧,然后平静下来。
他在黑暗中感觉着她五官的轮廓,细长的眼睛、挺拔的鼻梁、柔软的嘴唇。他的手继续往下移动,她的呼吸明显急促。
“不要……”她说。
他没有停止,而是更加放肆。在他解开叶倩颖的睡衣时,叶倩颖忽然奋力反抗。她开始抓咬陈晓松的手。
叶倩颖像一只不肯驯服的小豹子,有几次几乎挣脱陈晓松的双手跳下床。陈晓松用力压住她,直到她全身的力气都耗尽了,才把她抱进怀里慢慢地亲吻她。
叶倩颖没有再反抗,宛如一个布偶安静地躺在他怀中。
两个人并排躺在黑暗中。
叶倩颖说:“你怎么敢这么放肆?我应该告你强奸。”
陈晓松说:“但你现在不怕噩梦了。”
叶倩颖幽幽道:“你知道我刚才梦到了什么吗?”
“又是那个看不见脸的人?”
“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一个我认识的人。”
“……”
1月12日,星期四
郭淮一早来到公安局。传达室李师傅说:“小郭,这里有你一份快递。”
“哦。”郭淮接过来瞄一眼寄信地——C市,寄信人署名,吴铭。
他想不起自己认识这么一个人。
来到办公室。同事们一个个懒洋洋的。还有一周就过年了,所有人心里都长了草。
负责调查蒋浩天背景的周新福过来说:“蒋浩天的确是C市师范大学毕业生。叶倩颖在C师大读到大二,后来出国留学到澳大利亚。蒋浩天没有说谎。”
队长李东生正在给一个民警交代任务,他下意识地向这边看了一眼。周新福的话他也听到了。
郭淮稍稍觉得满意。他撕开了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纸片。他拿起来看了一眼。脸色顿时就变了。
纸上用从杂志上剪下来的英文字母整齐地排列成一句英文——
I just want to find my face,Do not stop me,bastard。
(我只要找到我的脸,不要阻止我,蠢货。)
他的冷汗冒出来。
他抄起电话,咨询县邮局。邮局的人说,像这种跨城市的快递,本省内当天就能寄到。
郭淮看着桌上的英文信。也就是说,对方是在昨天从C市邮局寄出的。难道凶手人在C市?
吴铭,就是没有名字。
蒋浩天昨天闯入医院袭击叶倩颖是在中午。从C市到M县的车程不到一个小时,理论上说他有这个时间。
而陈晓松这几天一直在县医院住院,他根本没办法去C市寄信,何况他没有必要这样做。
他盯着纸片上的英文,拿纸的手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
“怎么了,小郭?”李东生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
郭淮像是被烙铁烫了一下。
“没,没什么。”
“那是什么?”李东生看见纸上的字母。
郭淮忽然想起李东生不懂英文,马上说:“朋友跟我闹着玩儿的。”
“噢。”李东生并没多想,拍拍郭淮肩头。似乎已经忘了昨天的不愉快。
郭淮却觉得浑身上下说不出来的难受。他已经骑虎难下了。
正在他发呆的时候,门卫打内部电话说,有一个人找他。
一个他意想不到人。
他把那张使他心神不宁的英文信塞到了抽屉最底层,用一种冷冰冰的目光看着走到办公桌前的叶倩颖。
叶倩颖有些不知所措。
“有什么事吗?”
“昨天的事情多亏了你,我还没来得及好好向你道谢呢。”
“道谢?”郭淮随手拿起桌上一支笔,漫不经心地敲着,“你想怎么谢我,请我吃饭?”
“假如你不介意的话……”叶倩颖小心地说。
坐在附近办公桌的人,不经意地侧脸瞧了瞧叶倩颖。漂亮女人无论做什么,总难免让别人联想更多。跟一个女人出去吃顿饭与跟一个漂亮女人出去吃顿饭,含义大不相同。
郭淮可不想闲话传到胡新月耳朵里。
他冷冷地回答:“如果你就是因为这件事来找我,那大可不必。”
叶倩颖涨红了脸,很是难堪。
郭淮以为她会掉头就走,谁知叶倩颖踌躇了一会儿,又说:“我有话想跟你说。”
“哦?什么话?”
叶倩颖扫视一下办公室里的其他人。
“可不可以单独找一个地方?”
又有人侧脸往这边瞅了。郭淮没办法,只好离开座位,带着叶倩颖到隔壁的物证实验室。
“你有什么话就快说吧。”
“我昨天晚上又做梦了。”
“哦。”郭淮掏出一根烟叼上。
“你知道我梦见了什么吗?”
“没有脸的人又出现了是吗?这次他又想杀谁?”郭淮在身上摸打火机。
“不单单是这个,我还梦见了你。”叶倩颖声音颤颤的。
郭淮打出的火苗静静地烧着。他忘了点烟,抬起眼睛,凝视叶倩颖的眼睛。那双漂亮的眼睛始终笼着一层雾。
他们静静地对视彼此。
他忽然被烫地一抖手,火苗熄灭,散发出些许焦糊的气味。
“我没骗你,我说的都是真的。”叶倩颖说。
房门被一个人推开。两人扭头,看见胡新月走进来。
“那个……”郭淮语塞,好像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似的。
胡新月倒很自然,对郭淮说:“局长叫所有人去开会。我都通知到了,就差你。”
这时她才有意无意地看了叶倩颖一眼。
“我马上就去。”郭淮觉得还是尽早离开这块是非之地比较好。
“那就不打搅你了。”叶倩颖告辞。
临走时她又强调:“我的梦向来都很准。你好自为知吧。”
胡新月捧着文件夹离开实验室,郭淮赶紧追上她解释:“那女的找我跟案子有关系。她……”
“她就是叶倩颖吧。”胡新月头也不回地说,“那个做噩梦的女人。”
“是,是。”
“长得挺漂亮。”
没等郭淮再说话,她已经走进会议室里。
会议并不是针对撕脸凶杀案开的,主要议题关于年关时加大监管力度的总动员。郭淮时不时偷瞄胡新月,她坐在局长旁边负责会议记录,神情倒是泰然自若。郭淮心里七上八下,暗暗骂那个多嘴多舌告密的家伙。
会议结束后,胡新月没跟郭淮打招呼就收拾东西回家了。她现在还在放年假,来局里纯粹是为了陪郭淮。
胡新月生气从来不会大吵大嚷,淑女有淑女的风度。她可以不给郭淮洗衣服,不给郭淮做饭,不跟郭淮亲热,甚至连一句话都不说。能把人活活憋疯。
郭淮忽然发现,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叶倩颖的梦也是蛮准的。她梦到的那个人未必会死,但肯定会倒霉。
胡新月的确生气。她原本就气叶倩颖忘恩负义,陷害郭淮。结果却发现郭淮不但不记恨,还跟这个可恶的女人秘密交谈,她的气就更大了。
也许是她错怪了男友,郭淮并不是那种喜欢拈花惹草的男人。但她宁愿将错就错。谁让叶倩颖那么漂亮?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未雨绸缪。
她妈妈常说,男人是野马,你得让他撒欢他才愿意驮着你。偶尔你紧紧缰绳,让他知道你存在,你在意他。作为一个聪明女人,她从来都没对郭淮说过我爱你,也没有强迫他说。对于世界上最会说谎的生物,海誓山盟只是自欺欺人,她宁愿相信日久情深。
她今天并没有打算不给郭淮做饭,她也不忍心看他委屈地吃泡面。折磨自己爱的人就是折磨自己,这个道理她懂。
她特意到市场买了三条明太鱼。郭淮最喜欢吃鱼。
回到家,她估摸着时间开始做菜。
等着心怀忐忑的男友走进家门的一刹那,闻到可口的饭菜香,看到善解人意的女友,那该是一种怎样的温馨呢?
门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没想到郭淮这么早回来。自己的小计划出了点儿瑕疵。
她放下正在水龙头下冲洗的鱼,在围裙上擦干净手。
门铃又接连响了两声。
“等一下啊。”她应着声过去开门,心想郭淮从来都不催她,今天怎么了。
等她打开门,门外没有人。
这一下把她弄愣了。
难道是郭淮跟她开玩笑?
她上下楼梯看了看,没有藏着人。倒是听见有人下楼的声音。
或许不是郭淮,是别人弄错了门牌号。
转念一想,她又觉得这种想法站不住脚。
那人按完她家门铃后,再没有按其他人家的门铃。他是有目的而来的,那为什么又突然离开呢?
她随即想到,自己刚才应了一声,那个人却走了。难道他要找的人不是自己?
他要找的人是郭淮……
她想起今天在公安局看见了叶倩颖。那个不祥的女人,只要她一出现,就不会有好事发生。
她打了一个激灵。
那人要找的是郭淮……
她赶紧摘下围裙,换上一双轻便的旅游鞋,跑下楼。
走出楼洞口,放眼四周,她一时间有些发懵。
忽然看见一个住在一楼,常拎着小板凳前后楼转悠的老太太,她走过去问:“刘奶奶,您刚才看没看到一个人从咱们楼里走出来?”
老太太有点儿老年痴呆,双眼发直地瞅着天空。“有吗……有吗……”
胡新月大失所望,正想走。老太太又说:“好像是有吧……”
“您记不记得那个人长什么样?”
“那个人呀……”老太太瞅着胡新月,不紧不慢地回忆,“穿着一套粉色的羽绒服,染了棕色的头发,小模样挺俊的。”
“是个女的?”胡新月吃了一惊。
“女的?”老太太瞅着胡新月,“是女的。”
胡新月稍稍一怔,随即恍然。老太太说的那个女人不是她吗?
她哭笑不得。
“奶奶,不是说我,在我之前,有没有其他人从楼里出来啊?”
老太太好像刚刚清醒过来。她说:“对,对,那个人也穿羽绒服。跟你穿的颜色不一样。你穿粉色。他穿紫色。”
“他是男的女的?”
“男的。”
说完,老太太又补充:“也可能是女的。”
胡新月几乎要疯掉了。她只好问:“那你看没看见他朝哪个方向走了?”
他们住的居民区有四个出口。这次老太太没糊涂,指了指右手方向的水泥台阶。
胡新月道了声谢。赶紧加快脚步,一口气走到了街上。
老太太耽误了她不少时间,那个人说不定已经走远了。
好在她还知道那个人穿着紫色的羽绒服,应该比较显眼吧。
她沿着街道走下去,一路上左顾右盼,到处寻找紫色的身影。
一直走到交通岗,街道由一条变成了三条。行人增多,也有了车辆和噪音。
她不由得泄气,心里却在为郭淮暗暗担忧。
忽然,有什么闯入她的视野,一晃又消失了。
她回过神,目光在三个街道来回扫视,她确信那是紫色的影子。但怎么可能又消失了?大白天的总不能是闹鬼了。
这样过了约有5分钟,那条紫色的身影终于再次出现了,正从一家超市里走出。
由于距离远,胡新月没办法认出那人穿的是不是羽绒服。但是只有他一个人穿着紫色的衣服。
不管是不是按门铃的人,胡新月都决定跟上他。
那人把风帽罩在头上,脚步匆匆。
胡新月也加快了脚步。
两个人相距始终保持在50米左右。
不是胡新月有意保持距离,而是她体力实在太差。平时穿高跟鞋,习惯了走碎步,突然穿上旅游鞋,迈开大步,她发现自己都很难走出直线来。
那人没有乘坐公交车,他住的地方应该不会很远。
胡新月心中暗自思索:这个人到底有什么企图?如果他的目标真的是郭淮,那他到底想对郭淮做什么?有组织力凶手,除非把犯罪对象选定为警察,很少会与警察针锋相对。他们更热衷于戏耍警察,而不是消灭对方。
但是还有一种可能会让凶手铤而走险。胡新月刚刚想到,一旦对凶手不利的证据掌握在办案警察的手中,普通的杀人犯会逃之夭夭,而有组织力凶手则更有可能把绊脚石踢开。
她回想郭淮办案这两个月,忙得焦头烂额,甚至还被一个嫌疑人告上法庭。归根结底就是没有足够的证据。既然如此,凶手还有必要犯险找他吗?
还是说,郭淮不知不觉中已经找到了辨认凶手的有力证据,只是还没有意识到……
她越想心里越紧张。早已忘记了跟男友之间的小摩擦,转而为郭淮担心起来。
每当郭淮外出办案,超过吃饭时间却没有回家时,她都会提心吊胆,万一他遭遇什么不测,她都不敢想象她该怎样面对接下去的生活。
她从来都没有告诉任何人,她有多么深爱着这个男人。
穿紫色羽绒服的人走进了一条岔道,道路开始崎岖。他上了山坡,山坡上房屋稀少,渐渐被灌木取代。这是县城里一片没有被开发的荒地。由于地势不好,一直没有开发商相中。
胡新月远远跟在后面,心里直敲鼓。是不是对方发现自己了,有意想甩开自己?
那个人忽然停下脚步,胡新月赶忙躲进土路边的简易茅厕里。她捏住鼻子,强忍着刺鼻的恶臭,踮起脚越过砖墙望着那个人。
那人并没未朝她这个方向看,只是掏出手机打起了电话。
胡新月听见了零碎的只言片语,但是没办法听清楚他在说什么。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还没有被发现。
这里实在太臭了。她希望那人不是话痨。
估摸着五六分钟,那人收起手机。继续前行。
胡新月这才长吁一口气。想到自己所处的地方,她立刻逃了出来。
那人沿着土路一直向前,翻过了山丘,重新回到街上。山坡下的房舍街道,照比之前看到的凌乱、破旧,有些地方是半农村半城镇的格局。
胡新月对这种景象并不奇怪。她老家就在城乡结合部。她秀丽的外表与温柔的脾性跟人杰地灵扯不上半点关系。她从小就习惯了与父母和弟弟挤在40平米的泥坯房里。全家人依靠出卖土地后得到的一点补偿款过活。恶劣的环境激励她刻苦学习,她一心想逃离农村,用功读书是唯一的出路。天真的女孩当时还不知道,她的相貌比起书本能给她带来更多的机会。她不太懂得运用自己的优势,所以大学毕业后,逃离一个农村又到了另外一个农村。
唯一让她感到幸运的是,她遇见了她爱的人。
除了财富以外,生活原本还有更多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