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0日,星期一,傍晚
M县城。
住惯了几百万人口城市的人要在小县城里找人并不觉得困难。陆小棠对照笔记本上的住址,敲开了郭淮的家门。开门的就是上午坐在法庭旁听席头排的那位年轻女警。
女警换了一套鹅黄色的休闲衫,增添了几分娇媚,不像警察,更像一位邻家女孩儿。
“您找哪位?”胡新月困惑地望着陆小棠。在法庭时,她并没有留意到陆小棠。
“我找郭淮,郭警官。”陆小棠说。
郭淮从屋里走出,看见陆小棠,着实吃了一惊。
他很快恢复了平静,冷淡地说:“请进。”
不等陆小棠做自我介绍,郭淮首先道“:想必您是上级派来审查工作的领导吧。”
“领导可谈不上,只不过是上指下派而已。”
胡新月倒是显得很好奇:“原来你就是市公安局派来的调查员啊。我原以为会是一位年富力强,城府很深的男人呢。”
陆小棠微笑:“我看上去很稚嫩吗?”
“那倒不是,好像跟我差不多年纪,很意外。”
陆小棠没好气地说:“发号施令用不着年纪大,康熙6岁就当皇帝呢。”
胡新月偷偷捅他,用眼神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陆小棠说:“郭警官,你对我还不太了解,或许会有些误会。不管陈晓松到底是不是真正的罪犯,我想我的最终目的和你是一样的,都是为了制止撕脸凶手继续作案。”
郭淮瞧了她一眼:“这么说您对撕脸杀人案也很了解喽。不知道你有什么高见。对我的办案有什么看法,不妨现在明说。”
陆小棠听出他话里的挖苦,但不想跟他针锋相对。她说:“我只不过是读过你们县公安局的案情报告而已,但我发现里面有太多模棱两可的说辞。所以我才来请教你,我相信对这起案件的调查没有人会比你更加深入。”
“可不要高抬我,我刚刚才被嫌疑人告上法庭。说不定我这个无能的警官不久之后连当刑警的资格都没有了。”
“事实刚好相反吧。”陆小棠说,“你是县公安局唯一一个接受过高等刑侦科学教育的干警,也是公安局里的骨干。这个县城去年一共发生了98起刑事案件,其中恶性刑事案件11起。除了其中两起抢劫案的犯罪嫌疑人在逃,其余案件全部破获。可以说你们县公安局的破案率是相当高的。每一起案件的物证检验都由你主要负责。你同时兼任刑警队副队长,实力是毋庸置疑的。”
郭淮叹了口气,道:“你把我的一切都调查得清清楚楚吗?”
陆小棠看了一眼胡新月,打趣道:“但我不知道你有这么漂亮的一位女朋友。”
胡新月脸颊红润,对陆小棠的印象立刻好起来。
郭淮也终于露出笑容,揽住女友肩膀说:“她不是我女朋友。”
胡新月和陆小棠同是一愣。
郭淮说:“她是我老婆。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怎么还能叫女友?”
胡新月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喜色。“你们坐,我去泡茶。”她说着殷勤地跑开了。
陆小棠心头却莫名泛起一丝酸意。
唉,怎么又想起那个可恶的家伙了。
郭淮把撕脸杀人案的侦查始末详细地讲给陆小棠听。甚至把自己私自潜入陈晓松家里搜查的事情也说了。他补充:“我把这些都告诉你是为了让你明白我为什么怀疑那个人。但你如果把这些写在报告里,到时候我可不承认。”
陆小棠摆摆手说:“我可不是古板刻薄的人。你这种事情我也不是没干过,特殊情况特殊对待。”
她转而又说:“不过听你这样说来,这起杀人案的案情的确离奇。那位你们在法庭上提到的叶女士,她本身就难以解释。她的噩梦是怎么回事?她梦到了没有脸的人,这座县城里就真的有一名罪犯把人杀死然后撕掉脸皮。若非听你亲口跟我说,我实在难以相信。”
“还有更难以相信的。”
郭淮让胡新月进屋拿出一个纸盒,放在桌子上。
“这是什么?”陆小棠问。
“你可以自己打开来看。”
陆小棠掀开盒盖,看见一摞皱皱巴巴的纸,上面用铅笔和碳素笔涂抹着一幅幅的图案。
“这是我搜查陈晓松家时,在纸篓里发现的。”
陆小棠抽出其中一张,看见纸上画着一个背身站立的人,不禁问:“他是谁?”
“不知道。”
陆小棠又翻了几张,忽然看见一幅脸部被涂黑的肖像画。她拿起来端详了一会儿,领会了郭淮的意思。
“你是说,画上的也是没有脸的人。”
郭淮点头。
“现在你知道我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陈晓松了吧。”
“可是这些证据你都没有在法庭上提及。”
“因为不是通过正常法律渠道获得的。我担心公诉人借题发挥,搞不好弄巧成拙,我就罪上加罪了。”
“恐怕你还有一层顾虑吧。即便真把这些东西拿上法庭也未必就能够告倒陈晓松。”
“哦?怎么说?”
“陈晓松上午在法庭上已经说过,他自学心理学。正在给那名姓叶的女人进行心理治疗。我想他会把自己画的这些画解释为叶女士梦到的,他正在通过多种渠道来研究她的噩梦。”
郭淮叹口气。
“的确。我估计他到时候肯定会这样说。”
“但你自己却有不同的解释是吗?”
郭淮心想这女警官好厉害。他之前还猜测,她年纪轻轻职位这样高,没准儿是靠着那副长相才得到今天的位置。
陆小棠正在平静地望着他,她想听听郭淮完整的破案思路,然后再分析问题出在哪里。
“我想,陈晓松的‘心理治疗’手段同样有可能只是一个幌子。他也许只是对心理学感兴趣而已。借着心理咨询为名,欺骗被害人。这也是当今高智商罪犯们常用的手段。”
“难道他不可能有真才实学?”
“假如真是那样,就更加危险了。我虽然对心理学知道得不多,倒是听说过,个别心理医生通过暗示和催眠之类的手段,使被害人丧失意识,从而进行犯罪的。”
“你认为陈晓松有这样大的本事?”
“不知道。通过我这一段时间的跟踪,我发现他是一个很难让人看透的人。”
“你现在有没有看透他?”
郭淮摇摇头。
“既然你还没有看透,为什么那么肯定他就是凶手?”
郭淮一时无言以对。他犹豫了一下,才说:“其实,我对他的怀疑不仅仅源于那些离奇古怪的涂鸦,以及事发前去五金商店购买的那些东西。”
“……”
“我原本不想跟你说,因为我手头没有实际证据。”
“那是什么?”
“其实,那天我潜入他家里时,除了发现这几张涂鸦纸,我还看到了一样东西。”
“……”
“陈晓松的日记。”
“他写日记?”
“三大厚本,时间跨度从他上中学开始起一直到去年。我曾经想把那些日记拿走,又担心被他发现打草惊蛇。所以看了几眼就放回了原处。”
“估计上面不会有他的犯罪计划吧?”
“当然没有。通常心智成熟的罪犯都不会把犯罪计划写在日记里,我想这个你也明白。尽管如此,读他的日记,仍然让我有种害怕的感觉。”
说到此处,郭淮的脸色凝重起来。
胡新月端来一盘烤花生和五香南瓜子放在茶几上。
等女友走后,郭淮才说:“他近几年的日记都很普通,写的无非都是些日常生活和工作上的琐事。”
“你的意思是,他过去写的日记里有某些特别的东西?”
“是一些让人看了就很不舒服记录,也就是他上中学那段时间。”
“那时候他也只不过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吧。”陆小棠说。
“的确。不过他跟其他孩子有些地方很不一样。”
“表现在什么地方?”
郭淮看了看陆小棠:“你真的想听吗?这跟案情没有任何关系,而且不太适合讲给一个女人听,所以我也没告诉我老婆。”
陆小棠眨了一下杏核眼,目光里闪出一抹挑战的意味。
“那好吧。”郭淮点下头,“他曾有一段日记,用了十几个篇幅来记录他如何把一只猫绑起来活活饿死,观察它如何腐烂成一堆骨头的过程……”
陆小棠感到头皮一奓。从郭淮的表情上就能看出自己现在有多么惊慌。
郭淮并没有嘲笑的意思,他说:“也许男人还好接受一点儿,小时候可能多多少少都有过欺负小动物的经历。对你们女人来说,这简直太可怕了。”
陆小棠不否认。回想起小时候跟慕容雨川在一起玩,那家伙也比较残忍。制作各种昆虫标本,拔鸡毛、剪猫胡子、往狗尾巴上拴转头。但也远没有达到郭淮所说的那种程度。
“他为什么要那样做?”
“他并没有写得很清楚,只是将自己的行为称作‘理化研究’。”
“他还做过类似的事情吗?”
“是。诸如,把刚出生的狗崽泡在硫酸里……”
陆小棠胃里泛起了酸水。
郭淮就此打住:“你还好吗?”
陆小棠勉强点下头。
郭淮说:“这些毕竟是十几年前发生的事情,跟陈晓松现在的行为不会有直接关系,所以我没有把他的日记带出来。只是每次回想起来,我就觉得很不舒服。”
“那些日记你都看全了吗?”
“没有。当时没有那个时间,只是匆匆一瞥。谁知道呢?也许里面隐藏着一些重要线索我当时没有发现。现在后悔也晚了。”
“是这样啊……”陆小棠考虑着,“如果你能确信他的日记里存在着重要的线索,我到可以想办法申请一张搜查令。但考虑到现在的形式对我们很不利,媒体记者都在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们,绝对不能失算,否则我们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郭淮无奈地摇摇头。
陆小棠忽然想到了什么,问:“在你们拘留陈晓松那几天里,是不是搜查过他家?有没有找到那几本日记?”
“没有。”
“你们仔细搜查遍了?”
“是。搜查时,跟我潜入他家时的情形几乎完全一样。但是那三本日记却没有找到,也许是被陈晓松故意藏起来了。”
陆小棠听郭淮说完,感觉这些分析主要是依靠推理,缺少有力的证据支持。难怪陈晓松能够反客为主,把郭淮告上法庭。
她说:“不管怎样,我倒认为,我们暂时只有先把陈晓松的嫌疑排除在外,一切调查从头开始。”
“从头开始?”
“我需要所有关于三起撕脸凶杀案的资料,特别是物证报告和尸检鉴定。”
郭淮脸色一沉:“你认为我的分析是完全错误的,想在那些物证和尸检报告中能发现我之前的纰漏,对吗?”
陈晓松已经成了他心中的血痂,只要一碰他就能发疯。
陆小棠说:“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现在我们已经没有其他侦查渠道可以利用。法庭上你虽然没输,可是形式对你并不利,你已经不能再像过去那样毫无顾忌地调查这个人了。这一点我想你心里很清楚。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踏踏实实收集足够的证据,把凶手找出来。不管最终是不是陈晓松,这都是我们身为警察应该做的。”
话一出口,陆小棠有些后悔,她等于完全否定了对方。郭淮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刚刚融洽的气氛陷入沉闷。
两人停止了交谈。郭淮从果盘里拿出一颗花生捻在手里,慢吞吞地捏碎外皮,却没有吃。尴尬中陆小棠起身告辞。
送陆小棠出门时,郭淮说:“我会尽量配合你工作,但我也不会坐以待毙。我从来就没放弃过亲手抓住凶手的决心。”
这位出色的刑警终于显露出锋芒的个性。
“那好啊,我也希望如此。”陆小棠展颜一笑,毫不示弱。
郭淮目送陆小棠走下楼梯,陷入沉思。胡新月不知何时来到他的身边,轻声说:“侦探老公这下可有压力了。”
“哦?”
“我觉得她可不简单。你如果不抓紧,搞不好凶手真能被她捉住。”
“也许只是一个绣花枕头呢。”郭淮这样说有些底气不足。
陆小棠走出郭淮家就发起愁来。刚才只是装出的气势,她心里却是没底。
物证材料就那么多。郭淮看上去精明强干,如果连他都找不出更多的线索,自己多看一遍恐怕也无济于事。不过她也不赞同郭淮偏离物证线索,仅凭主观想象推测的做法。现在轮到她来处理案子,她应该怎么做呢?
走在冷冷清清的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小县城的居民没有夜生活,天一黑就早早关门闭户。习惯了大都市灯火辉煌的夜景,此刻就仿佛走到了世界的边缘。只有萤火虫般微弱的路灯悬挂在孤零零的电线杆上。远处是浓重的夜色,隐约分辨出起伏的山峦,只是颜色比夜色稍浅,再远就是无边无际的黑暗,看得让人心慌。
难言的孤独感掠上心头。好像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父母在另外一个世界,慕容雨川在另外一个世界。人多的时候,听慕容雨川叽里呱啦满嘴废话让她心烦,一个人的时候,她又想念。
倘若那家伙现在在身旁,他会怎么看待这件诡谲的案子?
一位梦见无脸人的女人。
一个在现实中撕脸皮的凶手。
一张出现在画纸上的空白脸。
Finding Face。
Finding Face。
Finding Face……
墙壁上用血写成的英文字母,在月光的照射下逐渐变得鲜艳。干涸的血渍慢慢融化,流淌过白色的墙壁,像一行行痛苦的眼泪……地上趴卧着满脸是血的人……他的脸皮被捧在一双手里……一个沙哑的声音说:“我终于找到了……”
陆小棠霍然惊醒。
苍白的月光照在对面墙壁上,空空如也。
她翻转身子。木床发出细微的吱吱声。
她拨开眼前的乱发,拿起枕边的手机看看时间,凌晨3点。
“我也是做噩梦的女人吗?”她把脸埋在枕头里,迷迷糊糊问自己,“那个凶手难道真能感应到噩梦,正在外面撕人脸吗?”
1月11日,星期三
陆小棠来到县公安局,郭淮把早已准备好的案件卷宗交给陆小棠。尽管他心里不痛快,做事还是认真负责。刑侦材料、证人笔录、尸检鉴定,巨细靡遗地放到陆小棠眼前。
陆小棠随意翻了几页,跟呈交给市局的材料基本一致,只是在细节上交代得更加详细,照片更多。几张尸检照片着实吓到了她。如果不是亲眼目睹,很难想象一个人的脸皮被硬生生撕下去会是什么样。
她之前看到的照片都是现场概览照相。细节上比较模糊,只看见被害人或躺或卧在血泊中,满脸血污。现在有几张照片是在医院里尸检时拍摄的特写,鲜血都已被清洗干净,能够看清楚死者脸部撕碎的肌肉纤维和脂肪残留,甚至还有白色的骨头。假如陆小棠的医学知识足够丰富,她都能指着创面叫出每一块面部肌肉的名称。
照片比文字更能带给人震撼。
陆小棠匆匆把带照片的几页翻过去,也许这些东西适合给慕容雨川来看。
尸检是由郭淮与县医院一名医生配合完成的。尸检鉴定上写明——凶手先将被害人用颈动脉挤压方式扼死。然后右手持刀,配合左手把死者脸皮剥下。
凶手的刀法比较熟练,不排除从事医院外科工作或者屠宰职业。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凶手之前有过类似的作案经验。
郭淮在“尸检分析”中写道,鉴于三名被害人一男二女,使得我们对凶手性别的判断出现了很大分歧。以我个人观点,我更倾向于男性。因为凶手撕脸的手段既需要良好的心理素质,也需要力量,这些都是男性的特点。
陆小棠对此倒不敢苟同。因为她曾亲自抓捕过凶猛的女性罪犯。作案手段与男人如出一辙。特例总归是存在的,在经验方面郭淮毕竟远不及陆小棠。
陆小棠仔细看完物证鉴定与尸检鉴定。她揉着胀痛的眼睛,慢慢在脑海中梳理线索。揉着揉着,她停住了。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她重新打开材料,翻到尸检部分,逐字逐句又看了一遍。忽然闪念,陆小棠一震。对,就是它。
她找到郭淮,问他尸检步骤是不是完整。
郭淮似乎早有准备,他说:“放心吧陆警官,我和孙医生虽然比不上你们市局的专业法医,但也不会轻易出现差错,更不会敷衍了事。”
陆小棠说:“既然如此,疑点就来了。”
“什么疑点?”
“你们尸检鉴定上描述三名死者所遭受的伤害。”
“有问题吗?”郭淮一时间弄不明白陆小棠用意何在。
“三名死者的脖颈上都有被凶手扼杀的痕迹,还有被撕掉的脸皮,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伤痕。你想想,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
陆小棠对他有些失望:“被害人至少应该有挣扎的痕迹吧。难道他们一动不动地等待被凶手掐死,毫不反抗?这无论如何都不符合逻辑。”
郭淮瞧着陆小棠,忽然笑了。
陆小棠不解。
郭淮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页纸,递给陆小棠:“我的确也发现了这个疑点,而且写在尸检鉴定里了。刚才给你材料时,故意抽出一张。我想试试你。”
陆小棠又好气又好笑,也许他是为了昨天晚上的不愉快有意刁难自己。想不到这位基层刑警好胜心如此强,一点儿团队意识都没有。
她说:“既然你早就发现了,我想听听你有什么看法。”
郭淮这次倒显得诚恳:“老实说,我也一直在为这个问题困扰。太不可思议了。”
“肯定会存在某种合理的解释。”陆小棠思索着说,“原因要么出在凶手身上,要么出在被害人身上。”
郭淮顺着她的思路分析下去,说:“假如原因出在被害人身上,只能解释为他们是自愿被凶手掐死的。除此之外,我们还能怎么解释?”
“自愿被杀?”陆小棠琢磨了一下,“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虽然曾经出现过请人杀死自己的案例,但那其实等同于自杀,由于被害人没有勇气自杀,才找人来帮助他了结。本案的情况却不同,三名被害人的身份、性别、年龄、职业相去甚远,被害人死前也没有出现厌世的征兆。我还注意到,他们三人的尸体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暴露……”
“是。死者的情形以及案发现场都暗示着,他们好像正准备与人发生关系。”
“一个仍然渴望享乐的人,是不太可能想要自杀的。”
郭淮承认陆小棠说得有理。他说:“那另外一种可能就是凶手使用了某种手段,使得被害人完全丧失了抵抗能力。”
陆小棠再次向郭淮确认,问道:“被害人尸体上除了那两处明显的伤痕,真的再没有其他的伤痕?”
“我们检查得很细致。手臂上没有捆绑束缚留下的青肿、没有擦伤、没有割伤,身体上也是一样。”他看了陆小棠一眼,似乎看出她的疑虑,“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是不是凶手使用针头一类的东西给他们注射了麻醉剂,或者给他们喝了什么东西。”
陆小棠就是这个意思。
“告诉你,没有。也许针头太细,留下的伤口不容易被发现,但是我们做过毒理实验。三名被害人的血液、胃液、尿液里都没有发现任何药物。这种假设是不成立的。”
“难不成凶手像湘西赶尸一样对着被害人念一段密咒,被害人就服服帖帖了?”
“不骗你,我还真往这方面想过。”郭淮解嘲道。
“肯定是通过某种办法。”陆小棠坚信,但她也只能说出这一句话。
“现在你应该了解我为什么丢开物证线索,另辟蹊径了吧?”
昨晚在他家,他和陆小棠就是因为这个问题产生分歧的。
陆小棠略带挖苦道:“所以你相信那个女人的噩梦,梦里没有脸的人还有废纸上胡乱的涂鸦,还有那个看着动物一点点腐烂成骨头的人?”
“你不相信吗?”郭淮不理睬陆小棠的揶揄,他注视着陆小棠的眼睛。
“我?”
“你认为那些都是无稽之谈,认为我也是一名无聊的警察是吗?”
这家伙又像吃了枪药。
陆小棠当然不能像对待慕容雨川那样先扁他一顿,然后声明自己的立场。她对不熟悉的人态度还是蛮温和的。
“我可没有那么想。”她大度地笑笑。
郭淮毫不退让,说:“既然你也承认那些死者是在绝无反抗的情况下被离奇杀死的,为什么不能承认其他离奇的事情?”
这一下倒把陆小棠问住了。
但同时她也闪出了一个念头。
她对郭淮说:“现在我想去看望一个人。你要不要一起去?”
“看望谁?”郭淮不解。
“陈晓松。”
郭淮的气势汹汹立刻化作目瞪口呆。
陆小棠暗自好笑。她故意要刺激一下这个自以为是的县城小民警——跟姐作对你还嫩了点儿。
郭淮主动要求跟陆小棠一起去县人民医院探望陈晓松。
陆小棠顺路买了两袋子水果。她要充分利用自己现在的身份优势——既可以站在郭淮一边参与破案,又可以借调查冤假错案为名接近嫌疑人,她无疑有相当的自由度。
郭淮则不然,可是他却不肯示弱,硬着头皮跟来。
果不出陆小棠所料,陈晓松和郭淮一见面,火药味就充满了整间病房。
两个男人在沉默中对峙。
满眼仇视。
陆小棠率先打破僵局,向陈晓松说明了来意。陈晓松对陆小棠的态度倒还算和气。他指桑骂槐地跟陆小棠说:“我乍看到郭警官走进来,还以为又要来抓我呢。”
“他只是想跟我一起来探望你的病情。”
“是吗?”陈晓松用鼻子哼道,“希望他不要诅咒我快点儿死才好。”
郭淮脸色铁青,额角青筋迸起。
这时病房门被推开,一个女人走进来。陆小棠不认识。郭淮一见,铁青的脸立刻气成了紫色。
那女人看见郭淮也很吃惊:“想不到会在这里看见你,郭警官。”
郭淮冷笑:“我更想不到会在这里看见叶小姐。你居然没被铁链拴在床上,也没喊救命,庆幸至极。或许,你这种有钱女孩儿就是喜欢玩这种危险的游戏,是不是?”
叶倩颖很难堪。
她小声说:“你上次跟我说的,我原本是相信了的。可是后来……后来,我又觉得陈先生的确是在帮我,所以我……法院给我打电话时,我没帮你说话。”
郭淮余光里发现,陈晓松正冷冷地瞧着自己,眼中隐含奚落之意。他气得简直发疯,恶狠狠瞪了叶倩颖一眼。“你用不着向我解释。我只是好奇,下一次看见尸体会在什么时候,会是谁的脸皮被剥掉?说不定我还认识那个人呢。”
连傻子都听懂郭淮的毒舌了。
叶倩颖吓得脸色惨白,眼泪几乎就要出来了。
陈晓松对陆小棠说:“看看。这就是咱们的人民警察。随意向市民开枪,随意给市民定罪,随意威胁市民人身安全……”
陆小棠不等他说完,赶紧把郭淮推出病房。
她第一次冲郭淮发火,道:“你知道你刚才在说什么吗?”
郭淮自知理亏,默然不语。
“我一直以为你很精明,怎么能做出这么愚蠢的事情来?”
郭淮说:“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眼睁睁看着罪犯在眼前耀武扬威,我还得低声下气。尤其是我亲手救出的被害人,你也看到了,不但不感激,居然还能大言不惭说出那种话来,天底下怎么能有那么糊涂、那么混账的人?”
陆小棠说:“算了。你先回去,这里让我来处理吧。”
她也没料到,郭淮一来就把局面搞得这样僵。现在她只能靠自己了。
看着郭淮气呼呼离开,陆小棠回到病房。
陈晓松正在安慰叶倩颖。两人看上去十分融洽,很难相信郭淮所说的凶手与被害人会如此和睦相处,更别说陈晓松能将叶倩颖绑在床上,举刀伤害了。
大概是陆小棠没穿警服,态度又很和气,陈晓松对她没有排斥,甚至很愿意同她聊天。陈晓松坦然承认,自己最初的确想通过交友网站认识一些异性朋友。“但这并不违法,完全是个人自由。”他重申。
“郭警官看见你用angel face这个网名,当时觉得很敏感吧。”陆小棠拿郭淮当炮灰,觉得有点儿对不起他。
陈晓松气哼哼道:“我只是为了引人注意,才故意起了一个时髦又好懂的英文名字,angel face。谁知道杀人凶手会在凶杀现场也留下face这个单词。但即便如此,怀疑上我也太经不起推敲了吧?”
陆小棠点头称是,顺便打量那个不太喜欢说话的叶倩颖。
她就是那位做噩梦的女人,郭淮嘴里的神经病、疯子。这场惊动省市公安系统的官司,根源就出在这个女人身上。
叶倩颖的穿着打扮是那种典型的时尚贵族女,配上她姣好的容貌,即使走在大都市街上都是一道靓丽的风景。
让陆小棠感觉别扭的是这个女人神情萎靡,全然没有她这个年纪的女孩所应有的生气,好像一个失魂落魄的老妇人一般。
而且,透过她的眼睛很难读懂她的心思。
她眼睛笼罩着一层雾,让你越看她越觉得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