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郭淮跟踪陈晓松回家时,注意到他手里没有拎着从五金店里买回的那些东西。他把那些东西放在了药店里,可是现在在药店却找不到。那么,陈晓松是拎着它们出去了。
他肯定要用到那些东西。
郭淮用那只没受伤的脚狠狠踢翻街边一个垃圾桶,那只扭伤的脚却跟着疼起来。
他骂自己蠢。早该想到的,他早该猜到陈晓松要干什么。
现在陈晓松离开了多久?
他去哪里了?
他抓着头发,在街口发疯似的转着圈子。
他掏出手机飞快地拨了一个号码。关机。他又给那人的家里打了电话。接电话的仍然是那个女佣,说小姐一直都没回来。
接下来怎么办?
他尽量克制自己的焦躁。慢慢来,他告诫自己,慢慢来……想想是不是什么地方被忽略了……好好想一想……
他转身走进胡同,从后门回到陈晓松的药店。药店里仍然没人。他找的不是人,走到药店正门,他一眼看见了门口停放的自行车。
他灵光一现。对,就是这个。
陈晓松没骑自行车,也没有锁门,说明他去的地方距离药店不会太远。他甚至做完事情之后还有时间回到药店。像往常一样等到下班时间,悠闲自得地从正门离开,好像他一整天都待在药店里。没有人会怀疑他,包括监视他的警察……
如果将他去的地方进一步缩小范围呢?
三名被害人。第一位,个体老板,死在自家车里。第二位,歌厅小姐,死在自己家中。第三位,中专生,死在旅馆里。
这说明凶手作案时对地点并没有特别的要求,只以方便为原则。叶倩颖的家据这里很远,家中又有人,可以排除在外。选择叶倩颖的车作案就要把车开出很远,考虑到陈晓松还要返回药店,这种可能性几乎也可以被排除。当然更不可能选择在陈晓松家里。这样说来,最有可能的仍然是旅馆。
郭淮拨通公安局的内部电话,他以药店所在的街道为圆心,画了一个五里地半径的圆。他告诉对方:“你去给我查一查城区地图。以解放三路为基准,查一查五里地范围内都有哪几家旅店,越不起眼的越好。就像你们平时抓嫖娼通常去的那些地方。”
对方开玩笑:“小郭,你脑袋开窍啦,什么时候改行做起了基层的……”
他急了:“别问那么多,赶紧给我去找!”
对方被吼得不敢应声,立刻照办。很快就有了结果,按照郭淮的要求,一共查到了三家小旅店。规模都不大。
对方在电话里疑惑:“小郭你去执行任务吗?没听说今天安排行动啊?”
郭淮没工夫跟他解释,挂了电话。今天是他一个人的任务。
房间里,他用铁链绕在女人的脖子上,一段用锁头锁在床头暖气管上。
女人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她有些紧张。
陈晓松轻声问:“你觉得难受吗?”
女人没说话,眼睛睁得大大的。
陈晓松扯出一条胶带,缠绕在女人的手腕上,然后固定在一端床脚。他又开始固定她另外一只手。女人没有抗拒。她的眼神又开始变得涣散,好像完全不在意在她身上所发生的一切。
陈晓松把她绑成一个十字,躺在床上。
他问:“需要我给你脱靴子吗?”
她没说话,安静地看着床前的男人。
他轻轻褪下女人的鞋袜,端详了一会儿。“你的脚很小,很漂亮。”
他说着从塑料袋里取出一把刀,放在女人脚边。接着取出一柄锥子,挨着刀子放下……
郭淮首先找到最近的一家旅店。距离不算远,位置却很偏僻,简陋得好像贫民窟,他很难想象在这种地方开旅店会有顾客上门。
他向登记台的服务员描述了叶倩颖的大致形象。这样时髦又漂亮的女人在县城里还是比较引人注目的。
服务员矢口否认。
还剩下两家旅店。此时天已经快黑了。不祥的预感在郭淮心中越来越强烈。最坏的一种可能是,陈晓松现在已经回到了药店。郭淮在这里急得焦头烂额,而他正像往常一样悠闲地走在回家路上。
郭淮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放弃。
叶倩颖安静地躺在床上,脖子上拴着铁链,双手分开被绑在床脚两端。她没有表现出多么恐惧,眼中的雾气反而更浓了。
陈晓松拉上了窗帘,房间里顿时变成黑暗。
他拿起床上的刀,用一块手帕轻轻擦拭。
叶倩颖努力睁大眼睛,对面人的轮廓依然模糊不清。
陈晓松慢慢转过身,背对着叶倩颖。
那梦中的一幕忽然再现……
那个站在她床前的人……
那个看不见脸的人……
叶倩颖本能地开始挣扎,铁链被用力扯动得“哗啦,哗啦”直响……她的双手被牢牢绑住,无法动弹。直到此时,在她眼中才显露出深深的恐惧……
郭淮听天由命地走向其中一家旅店。这家旅店靠近街边,并不难找。他向老板描述起叶倩颖的外貌,对方连连摇头。
郭淮发现他眼神有些飘忽,就一巴掌拍在柜台上,道:“如果你敢肯定那女人没来过这里。万一出了事,你就是同犯!”
老板见过世面,并没有被恐吓住。他说:“民警同志,我开店向来遵纪守法,绝对不会搞那些卖淫嫖娼的违法活动。那个向你举报的人要么是跟我个人有仇,要么就是在忽悠你。”
说着,老板就从柜台里掏出一打儿钱,不由分说地往郭淮兜里塞。
郭淮说:“你干什么?”
老板嬉皮笑脸:“民警同志辛苦,就当是买包烟的。”
他误会了,让郭淮哭笑不得。
郭淮推让,老板非要给钱,两人正在纠缠之际,什么地方突然传来一声另人惊悸的惨叫。
两个人不由自主地停住。
郭淮问:“你听到了吗?”
老板咽了口唾沫,点点头。
郭淮说:“好像从楼上传来的。你楼上有住宿的女人吗?”
老板说:“不到3点钟时,有一对男女来住店。那个女的跟你刚才提到的女人有点儿像。”
现在已经5点了。
郭淮从腰里拔出手枪。
“你立刻带我去他们的房间。”
老板这才意识到情况有多严重,两条腿不由自主瑟瑟发抖。
郭淮一面检查枪里的子弹,一面说:“你不用担心,指给我房间就可以了。其余的事情我来处理。”
老板用力吞咽:“民……民警同……同志,那个男的,也……也有枪吗?”
郭淮说:“他用不着枪。他徒手就能把人脸撕下来……”
“啊?”
两人走到二楼楼梯口,老板说什么都不敢往里走了。他指着靠里面第二间房说:“就是那儿。”
郭淮立刻冲到了门前。
他攥住门把手一推,锁着。
他后退一步,往门上狠狠踹了一脚。脆弱的胶合板门应声断裂。
他举枪冲进房间。
房里景象赫然在目。
昏暗的光线中,一个人跪坐在床上,手里攥着一把刀。他身下躺着一个被绑的女人。
就在郭淮破门而入时,床上被惊动的人转过脸。正是陈晓松。
“把手举起来!”郭淮大喝一声。
陈晓松肩膀一颤。突然从床上滚到地上,然后一咕噜爬起,钻进了旁边的卫生间。
整个过程快得不可思议,好像他早有准备随时逃跑似的。
郭淮跑进卫生间,陈晓松不见了。
有一扇窗开着,窗外是街道。
郭淮把身子探出窗外,看见一个背影正沿着街道狂奔。
郭淮深深呼吸,举枪瞄准。
陈晓松奔跑的姿势十分矫健,眨眼之间已经跑出了20米。
枪响了。
陈晓松的身子栽了两栽,歪歪斜斜地继续向前跑。郭淮本想再开一枪,犹豫了一下,把枪放下了。
房间里传来叶倩颖嘤嘤的哭声。这个神经兮兮的女人似乎直到此时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经历了怎样的凶险。
陈晓松被子弹打中后,又挣扎着跑了一段路,终于体力不支摔倒在地。郭淮给公安局和医院打了两通电话。
10分钟后,急救车赶来把陈晓松拉走。叶倩颖没有受什么伤,被民警带到了公安局做笔录。郭淮没有跟去,他感觉十分疲倦,便一个人回了家。
胡新月开门看见他的模样吓了一大跳,问出了什么事。
他淡然一笑:“结束了。”
“结束?”胡新月稍稍一怔,眼睛里现出了光彩,“你把陈晓松抓住了?”
郭淮说:“还应该感谢那个疯女人。要不是她引出了凶手,我也不会这么快抓到那家伙。”
胡新月给了郭淮一个熊抱。
“那么,大侦探,案子结束了是不是可以继续申请假期啊?咱们的年假还没过完呢。”
现在无论胡新月说什么,郭淮都说好,他只想好好歇一歇。至于陈晓松的案子,余下的交给李东生去处理吧,郭淮不怎么在乎记功授奖那些事。
胡新月一口气做了五道菜,好像过年一样,酒也摆到了桌上。可是酒还没等喝到嘴里,公安局那边就打来了电话。打电话的是李东生。
郭淮首先问:“陈晓松没死吧?”
“没有。”李东生电话里说,“你打伤了他右腿。子弹连骨头都没伤到,碰到了一根血管,血流了不少。”
“唔。”郭淮听出李东生的声音里没有兴奋的意思。
他正纳闷,李东生说:“你现在来局里一趟。”
郭淮说:“今天我就不去了,队长你看着处理吧。审讯陈晓松最快也得等到明天才能进行,让我歇一晚吧。”
他原以为李东生会答应。没想到李东生的口气变得十分严肃。他说:“什么都别说了,你现在赶紧过来。”
郭淮一愣,问道:“出什么事情了吗?”
李东生冷冷地说:“你过来自己看吧。”
“看,看什么?”
“那个被你救下的女人。”
李东生挂断电话,郭淮如坠云里雾里。
他飞快地穿好衣服,胡新月问:“怎么了,不是说不用过去了吗?”
郭淮来不及解释,也不知该怎么解释,匆匆离开家门。
一路上他都在脑子里回想整个案发经过,找不出有什么差错。凶手被擒获,被害人被成功解救。刑事案件中最重要的两点他都做到了。
李东生到底是怎么了?让自己看那个神经兮兮的女人干什么?
他一头雾水地来到县公安局,一进门就感觉气氛不对。
负责撕脸魔凶杀案的警察们都到齐了,一个个表情严肃,似乎都在等他。看见他走进办公室,所有人脸上都不易觉察地浮现出某种深意。
“你来了。”李东生冷冰冰地打招呼。
郭淮点头,随即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李东生说:“刚才我给叶小姐做笔录。让她复述案发经过……”
“那又怎么了?”
“她跟你说的完全不一致。”
“什么?”郭淮一瞬间没听明白。
“叶小姐说,陈晓松没有伤害她。”
“什么?”郭淮惊得说不出话,随即冷笑,“她明明被凶手绑在床上。我亲眼看见陈晓松手里拿刀,正要对她行凶。我命令陈晓松举起手,他跳下床,翻窗逃跑。我才会开枪射击……”
“你说的都是真的?”李东生怀疑地看着郭淮。
郭淮被气笑了:“这我怎么可能胡说八道。现场不是有凶器吗?”
他侧脸对一个刑侦科的年轻民警说:“小赵,在现场时我不是让你把锁链、刀子那些物证仔细收好吗?”
赵庆连忙点头:“是这样,郭科长。我把那些物证都放在化验室了。”
郭淮回头对李东生说:“说真说假都没用,就用证据说话。化验一下刀柄和锥柄上的指纹,就知道那些东西是不是陈晓松拿过的了。叶倩颖说她有没有被挟持。化验一下铁链和胶带,捆绑她时,那些东西上会很容易留下她的皮屑和毛发。你要人证我也有,我在上楼解救叶倩颖之前,和旅店老板都听到她发出的惊叫声。”
“但是她并没有受伤啊。”李东生说。
郭淮没好气地反问:“难道我先等凶手扎她两刀,或者正在撕开她脸皮的时候再进屋救人?”
李东生脸上微微发红,也知道自己刚才的话说过头了。他友好地拍拍郭淮的肩膀,说:“我们都知道你最近工作十分辛苦,抓撕脸魔你立了头功。问题就是那个被害人的证言让我们也挺为难。”
郭淮冷哼一声:“她原本就是一个神经不大正常的女人。她的话颠三倒四,你们也能相信?陈晓松选定她作为目标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早就提醒过她小心,她根本置若罔闻。”
李东生打哈哈说:“别闹情绪嘛,谁让我们干这行呢。”
郭淮说:“队长你放心吧。把物证检验完之后一切就落实了。铁证如山,不容陈晓松不认罪。”
他这样一说,李东生也放宽了心。办公室里原本紧张的气氛随之缓和下来。
郭淮心里却堵了一个疙瘩。
他实在没想到问题居然出现在叶倩颖身上。
这个女人真的疯了不成?
11月11日,星期五
郭淮昨天一夜都没有睡好。今天早早来到县公安局实验室,着手对案发现场收集的物证进行化验。
他要做指纹鉴别化验与皮屑、毛发化验。化验难度不算高,他很有把握。
指纹鉴别是刑侦技术的基础学科。案发现场的指纹可划分为三大类:明显指纹、成型指纹、潜伏指纹。
明显指纹指目视可见的纹路。比如手沾油漆、血液、墨水等物品转印而成。
成型指纹指手接触柔软物质印下的痕迹。比如手接触粘土、蜡烛等压印而成。
潜伏指纹指经过身体自然分泌物,如汗液,转移形成的指纹。这类痕迹通常肉眼很难发现。往往要通过技术处理才能够显露出来。
郭淮带上乳胶手套,端坐在试验台前,首先从物证袋里拿出那把刀子。
刀已经开了刃,很锋利,上面没有血迹。
郭淮昨天破门而入时,因为房间挡着窗帘,光线昏暗,他没有看清叶倩颖是否受伤。也许他真的去早了,他应该等着陈晓松割开她那张漂亮脸蛋儿再动手救人。
刀柄是光滑的硬塑料,属于非吸水性物质。检验这类物体上的指纹比较容易。郭淮拿过磁粉瓶,把铁粉均匀地喷涂在刀柄和刀鞘上,然后,拿一块小磁铁来回扫刷。很快刀柄上出现了一大块黑色的纹理,能够清晰地辨认出掌纹与五根手指,那是右手握住刀柄的形状。刀鞘上也出现了类似的纹理,是左手的指纹。他拍下照片后,把刀子放回物证袋。
虽然锥子柄是木制的,但是因为镀了一层漆皮。所以仍然属于非吸水性物质。郭淮用同样的办法收集到了几乎完整的指纹。
他拿来昨天晚上给陈晓松做的指纹卡。两相对比,完全一致。
从铁链与胶带上寻找毛发和皮屑要费事得多,郭淮打开紫外灯,在紫外线光的照射下,花了两个小时做完一切。他把搜集到的细微毛发放到电子显微镜下观察。毛发较短、弯曲,横截面呈三角形,这是人的体毛。毛发上还有完整的毛囊组织,再花上一点儿时间,他能把DNA检测出来。
那些皮屑也都是来自人体表皮。那是脖颈与铁链摩擦时留在上面的。
直到此时,郭淮彻底松了一口气。
他拿着化验结果找到李东生,李东生如获至宝:“有了这些,不怕陈晓松不认罪。”
郭淮异道:“陈晓松不肯认罪?”
“你昨天回家以后,我就派人去医院对他进行连夜突审。那家伙狡猾得很,仗着自己有伤,装疯卖傻,不管问什么都一声不吭。直到今天早上,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没犯罪’。”
“会有这种事情?”
通常情况下,凶狠残忍的罪犯在被捕的第一时间往往还处于亢奋状态,他们很容易坦白交代所犯下的一切罪行。在被关押一段时间后,很多人冷静下来,恢复了思考能力,于是出现了翻供现象。刑侦人员的物证以及目击者的证词就显得尤为重要,往往在最后时刻起到决定作用。
然而,像陈晓松这种作案时遭捕,面对干警们的突审还能保持极端冷静的角色实属罕见。
郭淮问:“被害人叶倩颖那边呢?”
“她昨天晚上做完笔录就回家了。”
“也就是说她的笔录上写着她不承认陈晓松伤害她?”
李东生点头,说:“所以我说,你的物证结果至关重要。”
郭淮心头火起。
“那也不能就这样算了。派人去把她接来,我要亲自问她。”
11:25
民警开车把叶倩颖从家接到了警察局。
米色风衣裹着修长的身材,配上高跟皮靴,步态款款,长发飘摆,无论走在哪里都惹人注目。
看见郭淮,叶倩颖绽放出友好可人的微笑。
郭淮铁青着脸,一句话都没说。
他推开一间办公室的门,让叶倩颖进屋。随手拉来一把椅子,让她坐下。
郭淮斜坐在桌子对面。先冷冷地注视了女人一会儿,才说:“叶小姐,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来吧。”
叶倩颖不解地看着他,问:“为什么?我不知道。”
郭淮差点儿抓起桌上的茶杯摔在地上。他强压满腔怒火,说:“是关于你昨天做的笔录。”
“那不是做完了吗?有什么问题?”
女人的表情很无辜。
郭淮冷笑道:“你在做笔录时是怎么说的?”
女人瞅着他,似乎不明白他的意思。
郭淮说:“昨天发生的一切你都记得很清楚吧。虽然你经常精神恍惚,不应该连刚刚经历了什么都记不住吧?”
叶倩颖说:“我记得啊。”
“你跟陈晓松是在网上认识的,本地的交友网站,对不对?”
叶倩颖点头。
“他的网名叫angel face。自称懂得一些医术,是吗?”
叶倩颖点头。
“你很信任他。所以他约你出来时,你没有拒绝。”
叶倩颖点头。
“你们昨天是怎么碰面的?”
叶倩颖似乎还想点头,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在被提问,她想了一会儿说:“他跟我约了一个地点,就在……就在那家旅店不远处的交通岗。我们见面之后,他就领我去了那家旅店。”
“然后呢?”
“然后……”叶倩颖脸色一红,似乎难于启齿。
郭淮替她把话说下去:“他命令你躺在床上,开始捆绑你。”
叶倩颖咬着嘴唇,慢慢点了下头。
“你没有挣扎。因为他拿出了刀,是吗?”
叶倩颖说:“我觉得他不会伤害我,才让他绑我的。”
“接下来他做了什么?他做了什么吓得你尖叫?我在屋外都听见了。”
叶倩颖俏脸霎时变得惨白,说:“他……他当时站在床前,背对着我……当……当时的屋里很昏暗……我看见他的背影,他站立的姿势……分明就是……分明就是我在梦里看见的那个可怕的人。”
叶倩颖眼神直勾勾地瞅着一面空白的墙壁,仿佛墙上隐藏着什么东西。
郭淮抬手在她眼前晃晃:“嗨,看这里。”
叶倩颖这才把目光慢慢转回到他身上,眼中的恐惧一览无遗。
郭淮说:“然后,他拿着刀子向你逼过来是吗?”
叶倩颖点下头。
“你很害怕,所以你用力挣扎。可是你的手被他绑得很紧。你当时很无助……”
叶倩颖抬起眼睛,吃惊地望着郭淮。郭淮的描述就好像他当时站在他们身旁。
郭淮继续说:“他的刀离你很近,他想割你什么地方?脸吗?”
叶倩颖摇头:“可是他并没有真的割伤我。”
郭淮咬牙:“他没有伤害你,是因为我破门而入。我的枪对着他,你难道忘记了吗?”
叶倩颖说:“你的确是在那个时候赶到的。”
“你承认就好。”郭淮已经不想再跟她废话了。李东生正隔着一扇门坐在壁房间听着,现在人证物证都吻合了。
谁知叶倩颖又说道:“可是,即便你不来,我觉得他也不会伤害我。”
郭淮差点儿疯掉。他用力一拍桌子,把叶倩颖吓得浑身一抖。“那你认为他把你绑在床上,用刀子在你眼前比划是在干什么?陪你玩游戏吗?”
叶倩颖小声说:“可是……可是他之前有跟我说过要做什么,他保证不会伤害我。我也同意了的。”
“我看你是真疯了。”郭淮骂道。
叶倩颖想了想,又说:“难道真像你说的那样,他把我带进旅店是想要伤害我?”
“唔……”郭淮揉着发胀的太阳穴,“你才明白吗?”
由于被害人叶倩颖在案发当晚做笔录时否认陈晓松有伤害她的企图,这份笔录的内容不知怎么被陈晓松的家人知道了,他们立刻找到县公安局要求放人。公安局领导不得不下派民警全面调查陈晓松,期望获得更多证据来起诉嫌疑人。他们走访了陈晓松的亲人和邻居,没有接到任何举报,周围人对陈晓松的看法基本一致——待人随和、性格内向、无不良嗜好。对陈晓松家彻底搜查后也没有发现任何新的作案证据。
“这小子干净得简直就像一张白纸。”李东生感叹。
郭淮反驳:“案发现场找到的刀子、锁链、锥子和胶带还不够说明问题?”
“话是如此,单单陈晓松不认罪还好办。”李东生叹了口气,“关键是被害人叶倩颖的那份笔录要了命,居然维护陈晓松,还说那天的事情只是他们之间演的一场戏。这就无形之中降低了那些物证的分量。”
“演戏?!”郭淮大声道,“刀都抵在脖子上了,那叫演戏?”
“那你如何解释为什么被害人要为犯罪嫌疑人开脱?有谁见过这种荒唐的事情?”
“我后来找叶倩颖谈过话,她已经动摇了自己当初的想法。我们可以再去找她做一份笔录。”
“两份笔录前后不一致,陈晓松的家人会认为我们做了手脚。这样他们更有把柄了。”
“即便没有笔录又如何?被害人根本……”不等郭淮说下去就被李东生打断,“是一个神经病,是吧?”
的确。郭淮就想说这个。
“这些猜测我们私下里说说可以,毕竟不能当作给嫌疑人定罪的依据。”
“……”
“我们又没有办法证明陈晓松跟另外三起撕脸杀人案有关联……所以,我们现在没有办法逮捕他。”
“陈晓松现在在哪里?”
“在医院。”
“也就是说,只要他觉得伤养好了,随时可以出院回家?”
李东生沉默。
“混账!”郭淮拽下警帽用力往桌上一掼。
“伙计,这些倒还好办。”李东生拍拍他肩膀,显得忧心忡忡,“万一陈晓松杀人罪名不能成立,我担心你会有大麻烦。”
1月9日,星期日
C市医科大学附属医院。
陆小棠每天下班之后都会来这里。每一次走进医院大门,心口都会莫名其妙地乱跳一阵。
因为明天她就要被派往M县城处理一桩棘手的案子,领导特许她半天假回家收拾行装,所以她今天提早来到医院。她没敢去重症监护室,而是径直来到医生办公室。正巧碰到了慕容雨川的主治医生。
开口之前,她首先观察医生的表情,没有看出什么异样。她这才试探着问:“孙医生,他怎么样了?”
孙医生难得露出笑容:“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高烧已经退了,心率也恢复了正常。可以说完全脱离危险期了。”
陆小棠一时间既想笑,又想哭。她背过脸,迅速把眼中的泪水擦去。回过头来连声向医生道谢。
孙医生说:“也多亏了年轻人体质好,抵抗力强。”
陆小棠忽然又担心起什么,连忙问:“那会不会……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这个还不太好说。”孙医生从墙上悬挂的一排X光照片中抽下一张,指着左侧肋骨间的一块白色瘢痕说:“这里是弹孔位置。子弹斜向从后背穿过身体。幸亏偏过了心脏,也没有伤到动脉血管。否则造成体内大出血,那就危险了。”
孙医生又感叹:“你们做警察的真是不容易啊。像他这样年纪轻轻的还没对象吧?万一出了危险,那就真可惜了。”
陆小棠苦笑。她心里说,他连警察都不是呢。
慕容雨川躺在病床上沉沉熟睡。瘦削的脸完全失去了光泽,左右颧骨明显地突楞出来,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陆小棠看着,心里一阵难过。
直到现在,她都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仿佛做梦一样。
在她眼中,这位儿时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伙伴天生就有一副好命。相貌出众、智商过人、家资丰厚。天底下能得的好处老天都赏给他了。所以她时常忍不住动起自己跆拳道黑带的拳脚修理他一番,谁让他的命太好,连受伤都不会?
现在,这个好命的人被一颗小小的子弹轻而易举地放倒在床上。罪犯只开了一枪,那颗子弹就几乎要了他的命。
她在心底感到深深的内疚。当初是她执意把慕容雨川带到刑警队参与办案的。倒并非是公安局真的缺少一位出色的法医,陆小棠主要是看不惯慕容雨川吊儿郎当不务正业的做派,想通过侦破刑事案件来激励他。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结果。现在回想起来,看他做一个花花公子,只要能快快乐乐地生活,又有什么不好呢?
人总是不愿满足,要么尝试改变别人,要么改变自己。往往事过境迁才发现,自己期望的东西正是自己曾经失去了的。
慕容雨川的下巴上隐约泛起一层青胡茬。
陆小棠歪着头端详。她还是第一次注意到慕容雨川留胡须的样子。不知不觉中,这位从小只喜欢调皮捣蛋的家伙已经长成男人了。
她把慕容雨川的被子掖好,抬头看见床头柜上的那束瓶花有些打蔫。
“我去换一束花,稍等哦。”她轻声说着,走出病房。
医大附属医院楼下有一条街,街尾有一家花店。
陆小棠喜欢花香,尤其是海棠,大概跟她名字里有一个字相同的缘故。她不知道慕容雨川会喜欢哪一种花。前年慕容雨川妈妈得了急性胃炎,陆小棠去医院探望之前问慕容雨川,你妈妈喜欢什么味道的花?慕容雨川挠了半天脑袋也没想出来。她叹了口气,问,那你喜欢什么味道的?那家伙就把鼻子凑到她身上嗅了嗅说,这种味道。结果当然是又挨了她一顿拳脚。
她挑了一阵子,买了一束蝴蝶兰。希望这束花能支撑到她出差回来。希望她回来时,能看见那家伙像过去那样活蹦乱跳。她暗暗发誓,今后不管慕容雨川再怎么胡闹,绝对不再对他动粗。
快要走到慕容雨川的单人病房时,陆小棠忽然停住脚步。她听见病房里多出了一个人。
一瞬间在她脑海中掠过众多张面孔。
她最怕见到的是慕容雨川的父母,慕容雨川受伤的消息她一直没敢告诉他们。
有可能是那位日本女孩儿吗?
罪犯原本瞄准的是濑户美奈子,慕容雨川替她挡了那颗子弹。可是自从慕容雨川被送进医院之后,濑户美奈子就像雾一样消失了。难道她直到现在才想起来探望一下为了她几乎送掉性命的男友吗?
陆小棠胡思乱想着走到病房门外。隔着门玻璃,她看见一个女子的背影,坐在床前。
不是慕容雨川的母亲,看背影年纪不大。
难道是濑户美奈子?
陆小棠端详片刻,又觉得不像。也不像邱诗嫣。她在脑子里把慕容雨川身边的女人们统统过滤一遍。一时间想不起房间里这个女孩儿是谁。这个花心大萝卜到底认识多少女人啊?
她注意到,女孩儿有一头出众的长发。不但漆黑,而且奇长,几乎垂到了臀部。
女孩儿正坐在病床前跟慕容雨川说话,或者说是在自言自语。在她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丁点儿悲伤之意。
就听她说:“我这次来原本是想买些礼品的。可是又拿不准你倒是死了还是没死,就不知道该送你什么了。”
慕容雨川双目紧闭,呼吸微弱。
她端详了一阵子,说:“你是不是不行了,嗯?”
“……”
女孩儿伸出小手在他脸上晃了晃。见慕容雨川仍然没有反应,她皱起眉头:“你是不是感觉很痛苦?听说那颗子弹把你肺叶打穿了。我乍一听这个消息,以为你死翘翘了。没想到还真是能活。”
她掀起慕容雨川的被子,又解开他的上衣。看着他胸前密密缠绕的绷带,又说:“到底是哪个地方中的子弹呀?是这里吗?是不是很痛呀?”
女孩儿说着把小手按在慕容雨川胸前。
慕容雨川迷迷糊糊中发出低低的呻吟。
“果然是很难过呀。”女孩颇显同情,说,“反正都是死。不如我帮你彻底解除痛苦,你看好不好?”
“唔……”
“千万不要谢我,我……”
“住手!”陆小棠再也沉不住气,高叫一声,推门冲进。
女孩扭回头。一张精美绝伦的小脸儿,大眼睛弯成两道月牙,笑吟吟地瞧着陆小棠。她说:“我如果不吓一吓你,你还要躲在门外不露头呢。”
陆小棠惊愕。
这个女孩她不十分熟悉,但是这张漂亮到不真实的脸和这双妖魅的大眼睛,她却无论如何都没法忘记。
她就是传言中被同父异母的姐姐杀害并肢解的日本偶像明星——真野琉璃。
公安厅现在还有关于她被害经过的案件记录,里面包括她被肢解后残留的尸体照片。因为她的死,她的姐姐濑户美奈子被认定为犯罪嫌疑人,慕容雨川被迫带着美奈子远遁他乡,成为了通缉犯。严格说来,慕容雨川落到今天这步田地,蝴蝶效应的始作俑者就是这位死而复生的美少女。
陆小棠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能在这里再次看见真野琉璃。
“你吃惊的样子好好玩呢。”真野琉璃咯咯笑起来,大喇喇往病床上一坐。
“你给我起来!别碰雨川!”
陆小棠一声断喝,把真野琉璃着实吓了一跳。不等陆小棠伸手拉她,她赶紧从床上跳起。“别过来,别过来,我知道你武功高强。我小孩家家的,可经不起你一拉一拽。”
陆小棠注视着女孩的大眼睛,她发现这个鬼灵精怪的小魔头真的有点怵她,这让她多少觉得舒心一些。
陆小棠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像审犯人似的瞧着真野琉璃。
她说:“你装神弄鬼,诈死埋名,玩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出来了?”
真野琉璃说:“探望一下我这位可怜的姐夫。我姐姐一次都没有来过吧?听说这个傻瓜是为了她才受重伤的。”她同情地叹息,“铁石心肠的美奈子啊,居然都不来看一看。”
陆小棠并不反驳真野琉璃,她也是这样想的。虽然看见美奈子腻在雨川身边她会觉得不舒服,但是眼瞧着慕容雨川孤零零躺在床上,那个他情愿为之送命的女人却不在身边,她又觉得愤愤不平。
她问:“你有美奈子的消息?”
“她呀,被爸爸关在大使馆里,做她的乖乖女呢。等大法医濑户先生处理完尸检工作,就一同回日本。”
陆小棠望着病床上的昏昏沉睡的慕容雨川,不知道应该感到同情,还是生气。
她把目光又落在真野琉璃身上,冷冷道:“你为什么不多死两天?等你姐姐被我们抓住判刑,岂不是更好玩?”
真野琉璃知道陆小棠故意挖苦她。她叹了口气,道:“没办法呀。那具尸体的检验结果都出来了,证明不是我。再玩儿下去就没什么意思了。何况我爸爸亲自从东京赶过来,这点儿伎俩瞒不过他的眼睛。”
陆小棠把整个案情迅速在脑海中过了一遍,问:“你为什么要设计诈死,嫁祸你姐姐美奈子?”
真野琉璃随随便便回答道:“没有什么设计啊。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恶作剧而已。”
“恶作剧?”陆小棠皱眉。举国震惊的杀人案居然从这个小女孩嘴里轻飘飘地说出来。
真野琉璃说:“美奈子从小娇生惯养,日子过得太舒服了。我给她平淡的人生中添加一点儿小小的波澜。”
陆小棠审视着真野琉璃,目光闪亮。
“我明白了。你一直在妒忌你姐姐是吗?濑户杉男,你的父亲,抛弃了你们母女,同样都是他的孩子,对美奈子却如掌上明珠般被呵护。而你从小到大,每一步成长都要经过相当的艰辛。你怎么能不怀恨在心?”
真野琉璃对陆小棠的话似乎不屑一顾,但是她的手却不知不觉攥紧了。
陆小棠继续说:“所以,你借着来中国巡演的机会,把其中一站定在S市。并邀请美奈子参加。表面上看你是在向美奈子显示姐妹情谊,暗地里你已经开始策划陷害她了。你和山崎宽两个人设计了绑架案,又故意将美奈子的房间伪造成绑架现场。然后,你们把慕容雨川、濑户美奈子、乔凯、邱诗嫣一同囚禁起来。你也伪装成其中一名被害人,混在他们之中,之后,你和山崎宽里应外合,演出了一幕诡异的死亡囚禁游戏。”
真野琉璃冷笑:“说下去。”
“我猜,你们当时并不真想把他们杀死,至少不是全部杀死。你需要一个逃出去的目击者,向警方描述囚禁经过,帮助警方确信美奈子就是绑架杀害你的人,至少是参与者之一。”
真野琉璃笑道:“那个笨丫头如果真有这样的智商就好了。”
陆小棠说:“你留下的那具没有头与四肢的尸块,的确给美奈子制造了很大的麻烦。加上先前伪造的证据,美奈子理所当然的被认定为凶手。不过你却没有置她于死地。”
“她的死活我才不在乎。”
“就是因为那具当初被认定为你的残尸经过DNA化验,确实不是你的尸体,美奈子也得以洗脱罪名。这样说来,你或多或少还念着一点儿手足之情。”
“哼。”真野琉璃小嘴一撇。
“或者,还有一重原因。”陆小棠说。
真野琉璃大眼睛在她脸上一瞬:“什么原因?”
“即便你真想置你姐姐于死地,也很难得偿所愿。就像你刚才说过的,你的伎俩瞒不过你爸爸的眼睛。他本身就是举世闻名的法医,同时他也清楚你们母女与他之间的恩怨,所以他根本不可能相信濑户美奈子会设计杀死你。我估计,当他得知美奈子参与绑架杀害你的消息后,立刻从东京赶来,要求参加尸检。因为他猜到了你根本没有死,他甚至猜到是你在幕后搞鬼。所以,尸检结果一出来,他就不再要求中国警方追查真正的凶手。因为凶手是他的另外一个女儿。”
“哼。”
“这样折腾一通,你彻底出气了吗?”
“还成。”真野琉璃忽然咯咯笑起来。
“但我还想确认一件事,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告诉我?”
“什么问题?”
“死亡论坛,the choice of Sisyphus的版主,铁铸女人到底是不是你?”
真野琉璃爽快地点点头。
“不过我只是其中之一。”
“另外一个是山崎宽?”
“还有更多的人。”
“……”
“吃惊吧?铁铸女人只不过是一个象征性的身份而已。她不属于某一个人,所以她才会永远存在下去。”
陆小棠说:“这样说来,你来S市的目的并不单纯是陷害你的姐姐,是吗?”
真野琉璃不屑:“那个笨丫头还不值得我们这样大张旗鼓。我只是捎带着惩罚她一下而已。”
“你刚才说‘我们’是什么意思?”
真野琉璃到了关键时刻偏偏不肯说下去了。陆小棠却不想就此打住。
“能设计出那样复杂的系列自杀案件,当然不可能是一两个人能够完成的。你们引导那些人自杀,最终目的到底是什么?”
真野琉璃小嘴巴闭得紧紧的。无论陆小棠怎样问,她都不理不睬。
陆小棠忽然道:“YETI是怎么回事?”
这句话仿佛一下子刺中了真野琉璃的要害。她的小脸儿霎时间变了颜色,急忙问:“你怎么知道?是慕容雨川告诉你的?”
“他带着美奈子逃亡时,曾经给我发来一条短信,说得很简单。”
真野琉璃扭头瞧了一眼慕容雨川:“看来他果然该死。”
陆小棠眯起眼睛:“你这次是来杀他的?”
真野琉璃不置可否,对陆小棠说:“有些事情,你知道得越少越好。等慕容雨川醒过来,你最好也告诉他管好自己的嘴巴。否则……”
女孩儿的眼中闪出一丝阴冷。陆小棠觉得脊背发凉。
女孩儿说着,想绕过陆小棠。
“你要走?”
“难道不可以?”
“你的死讯一传出,你们日本国民伤心至极,吵着闹着要我们中国警方承担责任。我最好把你这个日本国宝送回去。”
真野琉璃讥诮道:“我才不稀罕当什么偶像明星。像个器皿似的天天摆着给别人看。像现在这样的生活,自由自在,蛮好。我如果高兴,说不定就在这里住下了。”
“想得真好。”陆小棠冷笑,“你觉得我会放你走吗?”
真野琉璃也笑了:“你觉得你真的拦得住我吗?”
陆小棠轻蔑地瞧着她。她倒想看一看,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怎么从她面前逃出去。
忽然,她的表情变了。
就在她迅速站起转身的刹那,一支黑洞洞的枪口已经对准了她。
该死。她早该想到的。真野琉璃敢一个人来,肯定有所准备。
然而让陆小棠没有想到的是,用枪指着她的人她认识。
尽管鸭舌帽和黑色的口罩几乎把那张脸整个罩住,但是那双野兽般逼人的眼睛她永远都不会忘记。
乔凯。
又是该死的乔凯。
似乎每一次遇见这位冤家对头,她都会陷入绝境。
这一次,这位杀人在逃犯的枪口近在咫尺。她实在看不出还有什么转机。
真野琉璃问:“你想现在杀了她?”
“我无时无刻不在等待这个机会。”
乔凯说着,慢慢扯下脸上的口罩。
鼻梁正中间那个弹孔仍然触目惊心。比起上次看见时,伤口里面生出了更多的新肉,里面的骨茬大多被包裹起来。
真野琉璃一缩脖子,打了个寒战:“快别秀你那张脸了,看着我就害怕。”
乔凯说:“这都是拜她所赐,你说我该不该回报她。”
陆小棠回头看着真野琉璃:“你怎么会跟他认识?”
“稀奇吗?”真野琉璃说,“如果没有我们的帮助,他怎么可能活到现在?”
陆小棠吃惊地看着她:“你是说YETI?”
真野琉璃只是微笑,不置可否。
陆小棠恍然:“难怪我们警方一直都抓不住他。他被我开枪打成重伤后居然能迅速康复,又每每能在意想不到的情况下出现,我一直在怀疑有人在幕后保护他。原来就是你们……”
真野琉璃说:“我们对他有救命之恩,所以他对我们死心塌地。”
“你的YETI果然很可怕,那到底是一个什么组织?”
“我刚才警告过你,最好还是收起你的好奇心。”
乔凯说:“想让她收起好奇心,我有一个一劳永逸的简单办法。”
“你要杀她?”
真野琉璃问话的同时,乔凯的手枪微微扬起,对准陆小棠的脸。
真野琉璃说:“你如果开枪,她的脸岂不是要被打花了?”
乔凯说:“我就是要她尝尝我曾经忍受的痛苦。幸运的话,她也会像我一样活下来。那副模样会比现在更加吸引人。”
陆小棠额角沁出冷汗,她出手再快也快不过子弹。
真野琉璃嘟起小嘴:“太残忍了吧。她长得这么漂亮,开枪打死太可惜了。”
“可惜?”乔凯冷笑,“谁知道呢?也许慕容雨川会难过。”
“谁说的。”真野琉璃忽闪着漆黑的眼睛,“我也会难过。”
她走到陆小棠跟前,忽然张开双臂环抱住她。
陆小棠吃了一惊:“你干什么?”
真野琉璃扬起小脸儿,莞尔一笑:“你看不出来吗?表示我的好感呀。”
这一下倒把陆小棠弄得手足无措,脸上发烧。
真野琉璃咯咯笑道:“原来你也会脸红啊,好好看。”
陆小棠瞪她倒“你在拿我取乐?”
“怎么会呢?”真野琉璃大眼睛里流动着魅惑的光彩,“我是真心实意喜欢你,你看不出来吗?你以为今天是偶然碰上我的吗?”
“你……你不是来看慕容雨川的吗?”
“嘁。”真野琉璃偏偏小嘴,“他不过是一个臭男人而已。我怎么会为了一个臭男人冒险跑到这里?”
“那你……”
“因为我知道,你这一段时间天天都来照顾他。所以……”
陆小棠张口结舌:“你,你,你来看我?”
真野琉璃表情很萌地使劲儿点头,脸蛋儿绯红很好看。
陆小棠比看着乔凯的枪更害怕,连忙把腻歪在自己身上的女孩儿推开,一直后退到床沿。
乔凯咬牙道:“我看你是小疯子。”
“随你怎么说,反正我不许你伤害她。”
真野琉璃说着又向要往上扑。陆小棠赶紧后退,双腿被床沿一挡,跌坐在慕容雨川身上。慕容雨川发出痛苦的呻吟。陆小棠赶紧又跳起来。
真野琉璃忽闪着大眼睛说:“不要这样激动哦,女骑士。来日方长,我们还有见面的机会。”
她扭头瞪了乔凯一眼:“还不赶紧把枪放下!”
乔凯咬咬牙,心有不甘地收起枪。
两人离开很久,陆小棠都没有醒过神来。她长到22岁,头一次遇到向自己示爱的女人,而且还是宅男女神心目中的日本偶像明星。
这是个什么乱七八糟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