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9日,星期一
郭淮把对angel face的怀疑以及分析推测写成一份简短的报告交给局长。他虽然不能肯定对方就是凶手,但是希望能对这个人展开全面调查。首先要通过网络技术手段把这个人找出来。
局长没表态。把决定权交给了主抓案件的李东生,李东生面露难色。他找到郭淮说:“我们县城里的通讯分公司没有这种技术。必须向市局打报告,请他们的技术人员来帮助调查,甚至还要惊动省里。一旦找出了这个人,是凶手还好说,万一不是可怎么办?耗费人力不说,动静太大可能还要挨上面批评。”
郭淮看不惯他这种畏首畏尾的做派,又不好说什么。他考虑的是凶手再次作案,到那个时候你们又会把责任推给谁?
胡新月这时想到一个法子。她说:“要不然我们以警察的身份去找那三个交友网站的管理员,让他查看注册会员的个人信息。说不定就能找出这个人来。”
郭淮表示怀疑:“他注册的十有八九是假名假身份。”
胡新月说:“也未必。那三个网站中有一个是需要身份证号码注册的。即便他使用别人的身份证,那个人至少也跟他认识。”
郭淮大喜:“你怎么不早说?”
“你也刚问到我嘛。”
angel face的身份证号码没费太大周折就被找到了。输入公安网,立时调出了一个人的全部信息。
突如其来的进展不知是让人兴奋,还是忐忑。民警们围在一台老掉牙的winndows2000系统的电脑旁,看着胡新月噼里啪啦敲打着键盘。
“念一念。”李东生说。
胡新月从头开始念:“陈晓松,男,汉族,1983年10月15日出生。本地人。在本地念小学,C市念中学。C市师范大学毕业,主修商务英语专业……”
“等等。”郭淮打断。
他对李东生说:“他在交友论坛上却是以心理医生的身份出现的。”
胡新月插话:“以心理医生自称无疑方便交流,比较容易让对方向自己倾吐心声。”
“是这样……”李东生似乎对郭淮的假设信心不足。
他对郭淮说:“看情形,你怀疑的这个人还应该在本地生活,想找到他不太难。如果我们直接把他带来,你有把握让他认罪吗?”
他这样一问,郭淮反而犹豫了。
李东生见状,说:“既然你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就不值得我们调动大量人力。不如你继续搜查,等证据确凿了再抓捕比较稳妥。”
郭淮心想,难道要等凶手再次作案吗?
晚上,胡新月对郭淮说:“我看你跟李队说话时脸耷拉老长,你接下去打算怎么办啊?”
郭淮冷冷道:“能怎么办?只有靠自己了。”
“你单枪匹马的,会不会有危险?对方可是连男人也杀的。”胡新月担心。
郭淮笑道:“你怕守寡啊?”
胡新月赶忙掩住他的嘴:“可不许乱说,多不吉利!”
郭淮抱起她放在膝上:“我不会有事的。我怎么舍得丢下这么漂亮的老婆呢。”
胡新月动情地搂住他的脖子。
“你发誓。”
“我发誓。”
药店位于街道拐弯处,位置偏僻,不大容易找到。
郭淮假装买药的顾客,信步推门走进。房间不过40平米。有一个柜台,柜台后靠墙一排药架,站着一位三十几岁穿白大褂的妇女。
郭淮说自己胃痛,随口编了一些症状。妇女略通医术,帮他分析病症,介绍了几种药。
郭淮一面应和着一面偷偷打量环境。药店普普通通,还算干净整洁。柜台后面有一扇门,门后应该还有一间屋子,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了。
他问妇女:“您是这里的老板吗?”
“是。”
“您怎么称呼?”
“姓陈。”
“哦……您一个人张罗这家店蛮辛苦吧?”
妇女略显奇怪地打量郭淮,没说话,似乎生出了疑心。
郭淮索性掏钱,一口气买了好几种药,花了一百多块钱。妇女面色稍缓,她说:“我还有一个弟弟帮我打理,所以也不怎么累。”
郭淮点点头。
妇女略带自豪地又说:“我弟弟可是医科大学毕业的呢。在咱们县城里也是首屈一指的。”
“哦,是吗?”郭淮立刻找到了话引,“恕我直言,现在像他这种医科大学毕业生十分抢手,去大城市很容易就能找到好工作。在这里实在屈才。”
“谁说不是。”妇女叹口气,“我弟弟虽然不是学医的,但也是热门专业。他就是心野,不肯老老实实找份踏实工作,非要做生意。结果……”
“姐,你说什么呢?”一个声音从郭淮背后意外传来。
郭淮扭脸一望,见到一个30左右的男子,正拎着一个塑料袋从门外走进。
男子经过郭淮身旁时,郭淮略一打量——中等身材、消瘦、清秀。
男子似乎觉察出了什么,目光轻轻一瞥,正好与郭淮四目相对。
两个人在沉默的瞬间里注视彼此。
男子走过,带着埋怨的语气跟妇女说:“姐,你就喜欢跟别人说东道西,也不管认识不认识……”
妇女于是不再跟郭淮说话。郭淮见好就收,转身离开。
出了药店,他并没有走远,而是拐进街对面一个隐蔽的胡同里。从手提袋里拽出另外一件外衣换上。隔着胡同的墙,从一个不太容易被发现的角度观察药店门口。
下午四点多钟,那对姐弟关门停业。
他们沿着西面的街道走下去。前面是一个菜市场,郭淮远远跟在他们身后。那对姐弟果然进了市场。
郭淮只好跟着他们走走停停,在来来往往的行人间左转右拐。买完菜之后,姐弟俩继续走了一段路,然后分道扬镳。原来他们不住在一起,郭淮估计,姐姐应该已经结婚生子了。至于那个陈晓松,网名叫angel face的男子,他直觉他应该是单身。
angel face
一个男人如果给自己起这个名字,内心中应该有相当严重的自恋情节,甚至有同性恋倾向也为未可知。这让郭淮想到了三名被害人之中有一名男子。
他拉开更远的距离,小心地跟在陈晓松背后。
陈晓松低着头走得很慢,似乎在想心事。他很少抬头打量身旁路过的行人。
通常惯犯的神态举止与常人存在着很大不同,民警们习惯称之为“挂像”。有经验的警察往人群中一打眼就能瞧出来。从这一点上判断,陈晓松相当普通。他即便站在公安局大门前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他。这也是李东生和局领导不重视他的原因。他们普遍认为,撕脸魔谨慎稳健的作案手段比较符合惯犯的特征。他们更相信凶手是一名外地的流窜犯,因此才倾向于请求市级警局援助。
郭淮却抱有完全不同的看法。
他在警官学院上学时,阅读过众多国内外经典纪实案例。往往越是要案奇案,罪犯的身份越不符合习惯上的认知。现代犯罪行为分析理论的奠基人——美国犯罪心理学家约翰•道格拉斯认为,很多恶性犯罪事件的罪犯在实行犯罪活动前数月、甚至数年已经开始了犯罪计划。这不是说明他们有足够的耐心,而是他们犯罪的欲望与日俱增。很多连环杀手在童年和少年时期就有虐待动物的行为。他们最初也许同许多喜欢恶作剧的孩子一样,会用弹弓和石头打伤邻居家的宠物,但是他们并不满足,他们开始从街上捡回流浪猫、狗,进行更加细致的折磨……假如在这个阶段仍然没有被制止,他们的手段会日益完善。也许在10年之后,他们就会在一个活人身上有条不紊地做着当初在动物身上所做的一切事。而心理学创始人弗洛伊德直截了当地宣称,每个人心灵深处都隐藏着一个外表无从看到的罪犯。
郭淮很想知道,前面那个踟蹰独行的人,心底又会隐藏着怎样的真面目?
忽然,他一怔。
就在刚才溜号的短短几秒钟里,前面那个人已经从眼前消失了。
他脑子嗡嗡作响。
街道并不宽阔。左侧是位临火车道的陡坡。右侧是模具加工厂的水泥墙。距离最近的食杂店也在20米开外。那个人能去哪里?
他从来不相信灵异。但在那一刻,却不经意想起叶倩颖讲述的噩梦——那个出现在梦中的没有脸的人。
他马上想到会不会对方发现了自己?
那个人,姑且还能称作做人的话,是不是正躲藏在某个不可思议的地方观察着自己?
原本他在暗处,对方在明处,现在颠倒过来。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向前走。
对方有可能是一个连男人都杀的人。
“我不会有事的。我怎么舍得丢下这么漂亮的老婆呢。”
“你发誓。”
“我发誓。”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腰里的枪。
没有。
他这才想起,自己的枪通常都放在办公室抽屉里。
他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向前走。天正在变黑,路上几乎看不到行人。这条街偏偏没有路灯,只有远处几家店铺门窗里的灯光照着灰扑扑的街面。
走了十几步,他印象中那个人就是在这里消失的。
他左右看看,猛然看见原来左侧有一条十分隐蔽的小巷。
想到自己刚才的惊慌失措,不禁哑然失笑。自己早该想到这个的,怎么可能想到了灵异?
那个神经兮兮的女人再次浮现于眼前。
他原以为自己根本不屑于她的胡言乱语,现在看来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地被她感染了。
也许这件案子原本就透着令人难以捉摸的诡谲。
Finding Face
Finding Face
为什么要Finding Face?
无人能解。
他走进小巷,有灯光。巷子里有一家小卖铺。
穿过巷子豁然开朗,面前出现了几栋半新不旧的居民楼。
那个叫陈晓松的人就住在这里吗?
天已经黑下来,将他重新隐藏在暗处。黑暗并非总叫人心慌,那要看你在做什么。现在他可以放心地站在楼下观察地形,不用担心暴露。
看情形那个人不会把被害人带到自己家里,那样很容易被邻居发现。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凶手的作案地点都很随机——他的住处不具备让他作案的条件。
为免打草惊蛇,今天到此为止,郭淮默默记下周围的环境,沿着原路返回。想想自己刚才的惊慌,心里还觉得好笑。如果胡新月知道了,不知道会怎么看待她心目中的大侦探。
经过巷口的小卖铺时,他想着买包烟。正要进门时,一个人正推门走出。
他悚然一惊——陈晓松。
陈晓松正低着头走出来,两人几乎要撞在一起。
就在陈晓松抬头看他的刹那,郭淮赶紧别过头去,匆匆走进小巷里。
他心头一阵狂跳,不知道对方有没有看见自己的脸。身后没有脚步声,他意识到对方站在原地没动。他正在注视着自己的背影吗?
郭淮没敢回头。快步走出巷子,一口气走出很远,听背后没有动静,才放慢脚步。他已经汗流浃背。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表现有多么糟糕。小卖铺里还有人,陈晓松根本不可能在那个时候袭击自己。可是那个时候,他却怕得要死,好像一只狼正在追他。如果他不那样慌张,昏暗中对方说不定认不出自己。现在他或许已经惊动了对方。一切都搞砸了。
他掏出仅剩的一根烟,哆嗦着塞进嘴里。用力攥紧烟盒,狠狠地摔在地上。他都不知道是在恨凶手还是他自己。
接下来该怎么办?
回到家一按门铃,门立刻就开了。胡新月几乎是从屋子里跳出来,一下子抱住郭淮。把郭淮弄愣了。
“你吓死我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胡新月眼眶还是湿的,似乎刚刚哭过。
“我不是去处理案子了吗?就把手机关了,你别多心。”郭淮以为她担心自己又跟那个女人见面去了。
胡新月急道:“我怎么能不担心?我问李队你去了哪里,他说你独自去调查那个嫌疑人了。我都吓死了!你怎么敢一个人去?万一他真是凶手怎么办?我提心吊胆地等到晚上你都没回来。我怕你……”
原来是因为这个。郭淮抚摸小猫似的捋着她软软的秀发。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不是跟你发过誓吗?我会逢凶化吉的。”
“你还开玩笑,我是认真的!”胡新月连吓带气,又啜泣起来。
郭淮只好打起精神,搜肠刮肚想到一个笑话,添油加醋地讲出来。
胡新月笑点相当低,一旦笑了,一切就雨过天晴了。
她扬起睫毛上挂着泪珠的眼睛,深情地注视郭淮,扑哧一笑。
她把郭淮拉进屋:“我做了香酥鸡,你再不回来就凉了,来尝尝好不好吃。”
郭淮坐在餐桌旁,看着胡新月忙里忙外的身影,心头升起一股暖意。她漂亮、聪明、对感情专一,又很会体谅人。能让这样的女人为自己担心,为自己落泪,无疑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餐桌上胡新月忍不住问郭淮调查进展得如何。
郭淮没隐瞒,把情况大致说了一遍。说到自己在巷子里与嫌疑人对面遭遇时,他略加改动,没说自己当时被吓得落荒而逃。
胡新月倒是听得惊心动魄。她目光崇拜,语气却嗔怪道:“你胆子也太大了,连枪都不带。发现情况不妙逃走就是了,何必和他对峙?那种穷凶极恶的家伙,逼急了什么都做得出来。”
郭淮说:“我真正担心的是,万一他怀疑我的身份怎么办?”
“是啊。”胡新月赞同,“你说他行事谨慎细致,那他有可能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如果他手里有一些不利于自己的证据,他肯定会想办法销毁的。”
郭淮叹口气,道:“我担心的就是这个。按理说我应该立刻打电话通知李东生,派人对他家进行彻底搜查。不过李东生肯不肯听我的还很难说。”
胡新月漂亮的眼睛转悠两下,说:“我倒有一个主意。”
“什么办法?”
胡新月做出为难的表情。
“不过要担点儿小风险。”
凭着对女友的了解,这主意肯定是馊主意。反正郭淮一时间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就问:“你说说看。”
“明天我去陈晓松的药店,如果他在我就想办法拖住他。如果他不在,说明他在家,我就谎称是他过去的女同学,让他姐姐把他找出来。你就在他家楼下守着,他一离开,你就进去……”
“你让我去撬门压锁?”郭淮差点叫起来,果然是馊主意。
“小声点儿。”胡新月忙摆手,“别让邻居听见。”
“再说,即便我有时间进到他家里,你一个人跟他见面也太危险了。”
“我不会跟他单独在一起,要么在药店,要么拉他去饭店。总之是公共场所,人多的地方,他不敢把我怎么样。”
郭淮犹豫。
胡新月倒是信心满满,道:“这是最好的办法了,否则夜长梦多。等他把证据统统销毁,你之前就白忙了。”
“好吧。”郭淮下定决心。
2012年,11月10日,星期一
郭淮和胡新月都没想到陈晓松的药店今天放假关门。
两人站在药店门前,面面相觑。
胡新月说:“事到如今,没办法也得想办法。”
白天走上那条偏僻的街道丝毫没有了昨天晚上的灵异感觉。那条小巷依然隐蔽,但也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巷子。郭淮不敢告诉女友自己昨天晚上就是在这里被吓得落荒而逃。
两人花了不少时间才打听出陈晓松住在哪栋楼哪个门牌号。两人在楼前楼后巡视了一圈儿。陈晓松住在二楼靠山墙的一间屋子,透过脏兮兮的窗户看不清里面有没有人。
胡新月索性大着胆子直接去敲门。如果有人应声,她转身就跑。敲了几下,门后居然没有动静。她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鸦雀无声。
她兴奋地跑下楼找到郭淮。
“他不在家,说不定去他姐姐家了。你正好利用这个机会进去搜查。我给你放风。”
这是一栋90年代的旧楼,许多家都是铁皮包门,甚至没有安装门镜。这对郭淮来说可是一件好事。他没费力气就把外门撬开,站在门口听了听,确信里面没有人,他才走进房间。
一室一厅,房间十分简陋。家具也少得可怜,而且颜色款式都很不搭配。
郭淮想起陈晓松的姐姐说,弟弟曾经在C市做生意,亏本之后才回来帮她经营药店。看来这是一间租住的房子,家具也都是从各处淘来的旧货。
陈晓松的生活很有条理,物品不多,摆放得整整齐齐。没有单身男人常见的邋遢。这样的人做生意,即便不一定能发财,但也不容易亏本。他不禁想知道陈晓松在C市是做什么工作的。
他花了十几分钟就把总共不到50平米的房子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这让他很泄气。
难道自己的直觉错了?
也不排除昨晚陈晓松跟他碰面之后,回家清理掉证据的可能。
但郭淮还是有些不甘心。他走到窗前,看见胡新月正站在楼下,装作散步的样子,观察着四周的情况。他决定花些时间再细致寻找一遍。
卧室里的写字台上放着几本书,郭淮拿起来翻看,都是关于心理治疗方面的书籍,很多地方都用不同颜色的笔做了标记。一个学商贸外语的人居然会如此深入地学习旁门知识,着实令人费解。
其中有一段用红笔圈起的段落这样写道——
由本能的推断,我们可以说,梦是一定有着某种意义的,即使那是一种晦涩的“隐意”用以取代某种思想的过程。因此我们只要能够正确地找出此“取代物”,即可正确地找出梦的“隐意”。
梦的隐意……
郭淮冥想片刻,逐渐发现陈晓松是一个思维相当深刻的人。
他随即有了一个念头。他拉开写字台所有的抽屉,里面有许多书本。他迅速在里面翻找。
思想深刻又沉默寡言的人往往都有一种癖好——写日记。至少是可以表明心意的文字类的东西。
翻到左手边的抽屉时,他眼前一亮,从一摞稿纸下面抽出三个厚厚的蓝色塑料皮的记事本。翻开,几乎每一页都工工整整、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蝇头小楷。他大略一瞥。最初一页的时间记录是1996年3月14日。最后一页的时间记录是2010年12月1日。
他难掩心中兴奋。得到这份东西就能对陈晓松这个人做一个全面的分析。日记几乎是最好的物证线索。让他遗憾的是没有近期的日记记录。他仍然无法知道这个人最近一段时间都在干些什么。
会不会有这段时期的日记,但是被陈晓松销毁或者藏起来了?
他翻开时间最早的日记本,按照时间顺序,迅速浏览起来……
陈晓松的文字风格简洁通顺,读起来很舒适……一幅幅画面逐渐在郭淮眼前浮现。随着阅读速度加快,内容越来越丰富,画面连接在一起,变成了一幕幕情景剧……一个人的日常生活,喜怒哀乐,不为外人所知的内心挣扎,一览无余地展露于眼前……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飞逝……
幸运的话,陈晓松今天晚上都不会回来,那他就有足够的时间了。
正在他全然忘我地进入到那个人的内心世界时,窗外传来了刺耳的叫嚷声。
他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几秒钟之后,他猛然怔住,那是胡新月的叫声。
他连忙丢下日记本跑到窗前。看见胡新月正倒在地上,面前站着一个推着自行车的男人。
那男人赫然正是陈晓松。
他惊骇。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时,只见胡新月伸手揪住陈晓松的裤腿,大声哭喊:“你把人家撞得这么重。我的脚动不了,肯定骨折了。”
四周已经有人聚拢上来。
陈晓松大声斥责:“你这人得讲道理吧。明明是你不好好走路,故意往我车上撞。”
胡新月对周围看热闹的人说:“大家给评评理,他刚才说的话有人信吗?”
围观的人明显站在了看似弱势的一方,纷纷说:“撞了人就是不对。”
“就算对方也有责任,毕竟是个女孩儿受伤了,总得送人家到医院检查一下吧。”
有一个多事的小伙子发现胡新月模样不错,凑上来说:“姑娘,干脆我背你去医院看看怎么样?”
陈晓松脸红脖子粗,恶狠狠地瞪着胡新月。
胡新月张大泪汪汪的眼睛回瞪他。
双方僵持不下,楼下一片嘈杂。
郭淮站在楼上看着。他还是头一次看见胡新月耍泼。他知道女友是在大声叫喊来提醒自己。陈晓松一定是意外返回,让她措手不及,只好采用这种招数拖延他。
就在这时,陈晓松忽然扭脸望向自己家的窗户。
郭淮下意识地往后一缩,惊出一身冷汗。
他难道已经猜到了胡新月的意图?还是他原本就预料到有人会趁他不在时潜入家中?他现在的突然返回,就像他昨天晚上的意外消失,他的每一个举动都让人难以预料。
就在这时,忽听楼下一阵骚动。只听胡新月大声叫喊:“你不能走,怎么能把人撞伤了就逃跑?”
不好。
陈晓松正要上楼,自己再不走就会被堵个正着。
郭淮抓起日记本就往屋外跑。跑到门口又站住了,也许陈晓松也只是怀疑,自己这样做会不会打草惊蛇?可是两手空空地离开他实在又不甘心。
该怎么做?
他头上涔涔流汗。自己居然在紧急关头不知所措了。
楼道里已经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他咬着牙,把记事本塞回了抽屉。忽然看见了桌脚的废纸篓,他想都没想,抓起一把,转身跑出卧室。
门锁骤然转动,外门被用力推开。
面色阴沉的陈晓松从门外大步走进。
客厅里没有人,声息皆无,亦如他离开时。
他随手关上门,穿过客厅,走进卧室,狐疑地四处观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他走出卧室又在不大的房间里转了几圈,仍然没有发现什么。
他的心这才慢慢放下。
想起刚才那个女人,他眉头又皱了皱。真的是一个意外吗?
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去,胡新月站起身,拍打衣裤上的灰土。想起自己刚才的泼妇样儿,她都觉得没脸见人。她抬头看看陈晓松家的窗户。很安静。说明郭淮没有被他堵住。他成功脱身了吧?
想到陈晓松现在说不定正站在窗后咬牙切齿地瞅着自己。她决定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她装模作样,一瘸一拐地走进小巷。走出小巷后,回头看没有人跟踪,她才加快脚步,同时掏出手机拨郭淮的电话。电话接通了,说明他已经成功脱险了。
她问:“你现在在哪儿?”
“你往右面看,那根电线杆下面。”
胡新月扭脸一看,街边不远处果然有一根歪斜的木头电线杆。郭淮坐靠在电线杆下,头上有一张治疗男女泌尿系统疾病的小广告。
她扑哧一乐,走到他近前说:“为了你,本姑娘脏了一条裤子,还装了半天瘸子。你怎么报答我啊?”
郭淮瞅瞅她,说:“那还好。”
胡新月装出不高兴,道:“你什么意思啊?我弄成这幅惨相,你说风凉话?”
郭淮扶着电线杆站起来。
胡新月问:“你这是怎么了?”
郭淮说:“你是装瘸子,我现在是真瘸了。”
“啊?”
“扶我一下。”
看见郭淮一瘸一拐地走路,胡新月也不知该好笑还是该心疼。
“你怎么弄的?”
“他开门时,我还在屋里。”
“那你是怎么逃走的?”
“我从阳台上跳下来的。跳得太急,把脚扭了。多亏是二楼,如果再高两层,我就得坐轮椅了。看来蝙蝠侠还真不是谁都能干得了的。”
回到家,郭淮的脚腕已经肿起老高。胡新月拿出酒精给他揉搓。
郭淮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废纸放在桌上。
胡新月直皱眉,问:“你从哪里捡来的垃圾?”
“如果真是垃圾,那我今天可就白忙活了。”
他拿起一个纸团摊开一看,上面只有胡乱的几圈笔画,可能是笔水不通畅,随便在纸上划的。还真让女友说准了,他叹口气,重新团成团,扔到纸篓里。
胡新月说:“你果然捡垃圾去了。”
他又拿起一个纸团,展开,目光落在上面。
胡新月问:“写着什么吗?”
“没写什么。”
“那你在看什么?”
郭淮把纸递给她,自己又从桌上拿起一个纸团。
胡新月看着手里皱皱巴巴的纸上,用素描的笔法画着一个场景。似乎是一间屋子,但是大部分空间被铅笔涂成灰黑色,以胡新月观察者的角度看,画面底端还有一个似乎长方形的某种物体。在它旁边,一个人正背身站立着。从背影难以分辨那个人是男是女。
“这是你从什么地方捡来的?”她问郭淮。
“陈晓松卧室的纸篓里。”
“这是他画的?他画这些是怎么意思?”
“那幅画画的是一个人站在床前。”
“这是一张床?”胡新月不知道郭淮是怎么看出来的,她又问,“那为什么要涂抹得这么黑?”
“因为是在夜晚。”
“画上的人是谁啊?是他自己吗?”
“谁知道?也许吧。”
胡新月问:“其他几张纸也画着类似的画?”
“嗯。”
“有没有画人的?”
“有。”
“让我看看。如果是一个人的正面,说不定他画的是同一个人呢。”
郭淮把手里的纸递给她。胡新月接过来一看,脸色一下变了。
纸上画着一个正面的半身像,头发被虚化,看不出性别。脸部被铅笔彻底涂成了黑色。
“这……这又是什么意思啊?”胡新月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变了调儿。
“这是一个人在梦里看见的。”郭淮说。
“梦?”胡新月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是梦。”
“你怎么知道是梦?”胡新月反反正正看了看几遍,都找不出郭淮判断的依据。她觉得两个人现在不像是在分析案情,更像是在读灵异小说。
“这的确是梦。因为在我拿到这几张画之前,听见那个做梦的人亲口对我描述过这些场景。”
“做梦的人?”胡新月拿过其余几张纸。
有的画着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人,床下藏着一个人;有的画着一张床,旁边有一面镜子,床上的人睡着,镜子里那张床上相同的人却坐了起来,背景是一张虚化的人脸,依然看不清五官……
她心有余悸地说:“如果你不说是梦,我还以为是陈晓松自己想象出来的。多么阴暗啊,怎么做出这么可怕的梦?”
郭淮没有回答,似乎在怔怔发呆。
胡新月说:“做梦的人肯定不是陈晓松。那又会是谁?”
她抬眼看着郭淮:“是你头两天见面的那个女人吗?”
郭淮从沉思中惊醒。他原本不想告诉女友这些,没想到胡新月居然猜到了。他只好点头,说:“她神经兮兮的,就喜欢给人讲她做的噩梦。”
“那陈晓松又怎么会知道这个女人的梦?”
“具体我就不清楚了。但我们知道他们是通过网络认识的,也许是那女人告诉他的。”
胡新月小心地把跌打药膏贴在郭淮肿起的脚踝上,她说:“这件案子很古怪。”
郭淮抬眼看她,道:“古怪?”
“我们现在怀疑陈晓松,可是这个女人又是怎么回事?”
“你是说那个神经病?”
胡新月拿过那张画着半身像的纸,指着那张漆黑的脸说:“为什么会这样?”
“她说在梦里看见的脸就是一团漆黑。”
“也就是说,这个梦里的人没有脸。”
“的确。”
“三名被害人都被剥掉了脸皮。而这女人梦见的人也没有脸皮。哪会有这么离奇的事情啊?”
“她说她能在梦中预见凶手杀人。”
“有这等事?”胡新月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看着郭淮。
“原本我也不太相信。可是她在梦中知道的很多细节与我们的案情都很吻合。”
“原来如此。”胡新月想了想,“那我们再来说这幅画,你还记得三个被害人的死亡现场写着的英文字吧。”
“Finding Face。”
“Finding Face——寻找脸。为什么要寻找脸呢?”胡新月指着手里的画,“是不是没有脸才会寻找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