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7日,星期六,7:18,晴
医大附属医院,324病房。
美奈子醒来好一会儿了,她痴痴地望着窗外明媚的空光。两三朵云彩在蔚蓝色的天际飘荡。
颠茄的药力正在逐渐减退,她已经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身子下面蓬松绵软的被褥。她侧脸看见椅子上的慕容雨川仍然在睡觉,口水从嘴角长长地挂下来,睡相相当安详。她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水杯,水杯发出轻微的响声。
慕容雨川睁开眼睛,睡眼惺忪地挠挠头,问她:“你要什么?”
“哦,没什么。”美奈子缩回手,安静地躺在那里,看着他。
慕容雨川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他摸索着床头柜上的水果篮,掰了一根香蕉吃了,又拿起一个苹果。同学、朋友们看望美奈子带来的瓜、果、梨、桃营养品,基本上都让慕容雨川吃了,他这几天显得少言寡语,大多数时间里都在默默地吃东西。
“我今天感觉好多了。”美奈子轻声说。
“是吗,那就好。”慕容雨川咬了一口苹果,支支吾吾地说。
“就是之前发生的事,迷迷糊糊的记不清楚。”
“创伤后选择性失忆,不碍事。”
“那我永远都记不起来了吗?”
“那不是很好吗?把坏事情统统忘掉,只记得好事情就够了。”
“可是在我能记住的好事情里,学长可是个坏蛋哦。”
“这个……”慕容雨川腮帮子鼓了个包,挠挠头发,“那你就还当我是坏蛋好了。”
美奈子目光流转,在慕容雨川脸上停留了片刻,转过头,面向着窗外。
她忽然问:“听说凶手逃脱了,他还会回来吗?”
慕容雨川吃了一惊,他故意满不在乎地说:“那亮是不敢回来了,有陆小棠那么凶悍的警察在,哪个罪犯还敢行凶啊?”
“那亮真的就是凶手?”
“千真万确。陆小棠把你救出来之后,亲口告诉我的。她还开枪打中了那亮的头,他受了重伤,说不定现在已经死了。”
“乔凯君为什么不来看望我呢?”
“我不是说过吗,他被公派去学习了,得很久以后才能回来。他来跟你道别过了,只是你当时神志不清,想不起来而已。”
美奈子沉默了一会儿,说:“学长认为我就那么好欺骗吗?”
“唉?”慕容雨川只看得见美奈子的侧脸。
她看着窗外,幽幽地说:“我并不是什么都记不起来。那天,在那个房间里,囚禁我的地方,出现在我身边救我的人是你。”
“你能看见?”慕容雨川诧异。
“我记不起你的长相,但是,我能够听出你的声音。”
慕容雨川心说,我被乔凯抓住的糗事,你不是也知道了吧?
“我终于知道学长是怎样一个人了,我为我曾经误解学长感到内疚。请你原谅我,雨川君。”
她的肩膀微微抖动,好像在哭。
慕容雨川赶忙说:“那没什么,只要以后想着报答我就行了。”
“但是,你也有看到我没穿衣服。”
慕容雨川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不是,我,那个……关着灯呢,我其实也没看清,我是用手摸的,啊不……”
美奈子的耳朵和脖子都泛起红润,她背对着慕容雨川,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楚:“这是我的第一次。”
第一次?这也能算数?这不碰瓷儿吗?慕容雨川心里叫屈,早知道就多摸两下了。
不过这次碰瓷儿,让他感觉并不那么讨厌,心头还有些痒痒的。
窗外吹荡着初秋暖洋洋的风,风中掺杂着木叶花草的清香。
这是一个安宁的早晨,普通却又温馨的早晨。
两天以后,警方搜查了乔凯的公寓。
意外地发现,在卧室衣柜里有一具摆放成端坐姿态的人骨骨架。骨架的头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颗塑料模特的头,五官用油彩描绘成少女模样。
经技术科鉴定,该骨架与8月15日在广播学院发现的头骨属于同一死者,即09年S市持枪杀人案主凶,迟菲菲本人。塑料人头的脸部形象也酷似迟菲菲。
三日后,S市刑侦二处处长唐健,给陆小棠传真过来一封信。他走访过迟菲菲当年待过的孤儿院,据老员工回忆,10年以前的确生活过一个叫乔凯的孩子。孤儿院院长交给唐健一封信,写信人署名迟菲菲,日期是在2009年4月16日。也就是在迟菲菲枪杀李墨等人的前一天。
信是写给乔凯的。据孤儿院院长回忆,2年前迟菲菲曾经回来找过她,她把信交给院长时嘱咐她不要拆开看,如果乔凯有一天来这里,什么都不要说,只把信转交给他就行。
院长答应了,于是把这封信放在办公室抽屉里,一放就是2年。2年过去,写信人已不在人世,收信人下落不明。
我最心爱的阿凯:
让我再这样叫你一次吧。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也许已经再也无法跟你相见。
我知道,是我错了。可惜,我知道得太迟了。我已经无法回头,也无脸见你。
也许,你一直都在怨恨我,连我都在怨恨自己。你为了我付出了那么多,我却不懂得珍惜。虚荣、自私、欲望、统统蒙蔽了我的双眼,让我看不到真爱我的你,让我看到的只是一个虚幻的梦。
为了这个梦,我一次又一次出卖自己。像妓女一样,陪着那些我连名字都记不熟的男人上床。那些日子里,每一次接到你打来的电话,对我嘘寒问暖,我都深深地憎恶自己。我怕听到你的声音,就像刀子一样割着我肮脏的心灵。你想象不到,你心目中纯洁的小菲竟然是这样一个下贱无耻的女人。有的时候,你给我打电话,我说在学校排练,其实,我当时正躺在李墨的床上。那天,你用力抽了我一个耳光,我当时心里很开心,觉得负罪感多多少少能减轻几分。
那时候,我已经完全被李墨控制了,没有了思考的能力。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去做。好像他就是掌握我未来命运的神灵,我只有义无反顾的遵从他,人生才会有希望。
3月11日那天,就是在“丝路花雨健康美少女大赛”的前一天,我刻骨铭心。
李墨说,特意为我找来了大赛主办方的领导。一个是电视台副台长郑卫东,一个是担任评委的资深编导马向龙。他告诉我,只要他们点头,我入围决赛不成问题,甚至拿到冠亚军也有可能。
那天晚上,就在东海酒店的套房里,我喝了很多酒。他们让我唱歌我就唱,他们让我跳舞我就跳,他们给我吃什么我就吃。我当时已经豁出去了,为了最后的成功,孤注一掷。后来,他们三个人都脱了衣服……
我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晨,我浑身是伤,趴在床上哭了一整天。傍晚,我强打精神,赶去电视台参加晚上开始的入围比赛。
结果你也知道了。我原以为,等到我出人头地,再来好好爱你。当你看到我的成功,也许会原谅我。
可是,命运就这样跟我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
叫我拿什么来弥补我所失去的一切?叫我如何有资格再来接受你的爱?
我现在真的很向往那种简单的生活,好想跟你去海城,住在小小的房子里,看着我威风凛凛的警察哥哥天天上班。我会把我们的家收拾得干干净净,然后乖乖地等着你回来。为你做饭,为你捶肩膀。我还要为你生个白白胖胖的男孩,还要一个漂亮可爱的女孩。让他们在爸爸和妈妈的呵护下长大,不像我们这样。
我真的真的好向往这样的生活!有一个我所珍爱,也珍爱我的人陪伴在身边,还能需要什么呢?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加幸福呢?
对不起,阿凯,真的对不起。是我摧毁了我们的爱情。我已经不值得你珍惜,我现在只有自己来纠正我所犯下的罪孽。
我约了李墨、郑卫东,还有马向龙明天去东海酒店。李墨居然还把我当成傻丫头,说什么我没选上是自己表现的差强人意,但是他会想办法给我安排其他出路等等,我点头说好。他瞅着我露出一贯的笑容。那一刻,我才真真正正地看清楚,这张脸孔是怎样得丑陋恶心。
他们三个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我的要求,大概还以为我要傻乎乎地让他们再折腾个半死,呵呵。
他们明天就能看到,我是怎样一个可爱的女孩子了。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我的过错必须我自己来承担,他们的过错也必须由他们来承担。
你不用担心我,我已经找好了帮手,一切准备就绪,万无一失。原谅我没有告诉你,因为,我不想因为自己的过错,把你也牵扯进来。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爱过的人,却也是被我伤害最深的人。
对不起,阿凯,我心爱的哥哥。那个把最好吃的让给我吃,那个跟欺负我的人拼命厮打,那个全心全意保护着我,那个爱我爱得如此单纯的人啊。
对不起,阿凯,我的哥哥,我爱你……
小菲。绝笔。
20××年4月16日
陆小棠把信纸放在桌子上,默然无语。作为女人,她更加能够体会到字里行间浸染着的血泪与无奈。
乔凯没来得及读到这封写给他的信,也许至死他都不会原谅这个他如此深爱的女孩。
原本他们应该拥有一个清贫却温馨的家,一个寡言勤奋的丈夫,一个漂亮乖巧的妻子,在城市里千千万万幸福的家庭中拥有着属于他们的一分空间。
是什么改变了这一切?命运!而又是怎样的命运,才造就了一个都市黑夜中扭曲的杀人机器!
小菲冰冷的白骨永远期盼着遥不可及的梦想,那个不死的恶魔也依然逡巡在城市的夜幕中,等待发泄无尽的欲望与仇恨……
(第一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