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5
黑暗,没有边界。没有人能够看清你的脸,没有人能够发现你心底里的罪恶。在这无尽的黑暗之中,你的欲望不再有束缚。
慕容雨川的牙齿不住地打战,他的身体也在不停发抖,恐惧让他感到刺骨般冰冷。
眼睛已经派不上任何用场,闻到的是混合着福尔马林和变质的化学药品形成的古怪的气味,听不见任何声音,这里像坟墓一样安静。也许一不小心还会踩到残肢断骨,惊扰那些沉睡很久的鬼魂。
他到处摸索,终于碰到了坚硬潮湿的墙壁,心中多少感觉到踏实。
他摸着墙壁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什么都看不见,假如前面是一口棺材,他现在正朝着棺材迈过去……
他又摸到一扇门,推开,依然黑暗。
刺激的化学气味中增添了其他东西,是什么他也说不清,直觉告诉他他就在这里,他要找的人就在这里。
他要找谁呢?凶手?还是他要救的人?
他努力镇静自己,希望来得不要太迟。
当眼睛无法看到时,耳朵和鼻子会变得异常敏锐。他的鼻子捕捉到一股和化学药品不一样的气味。他顺着气味的方向,逐渐靠近,气味变得越来越清晰,几乎可以肯定那是一个人。他站住了,味道就在下面,是凶手还是尸体?
他是不是自投罗网了?冷汗沁出。
他仗着胆子慢慢蹲下,伸出手在地上摸。忽然,他摸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他的手一抖,好像被针扎了一下。
他再次把手伸过去,那东西很软,很滑,还有温度。黑暗中,那东西抖动了一下,发出细弱的声音。
慕容雨川惊喜交加,他轻声呼唤:“美奈子,是美奈子吗?”
黑暗中又发出一声呻吟,比刚才清晰,的确是美奈子的声音。
她还活着。
慕容雨川感到眼眶有些湿润,在他记忆中好像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开心过。
“你感觉怎么样?”他问。
黑暗中传来“咔哒”一声,黑暗的空间刹那被刺目的白光充满……
慕容雨川被晃得捂住眼睛,当他逐渐把手从眼前移开,混沌的黑暗已经变成实体,他才看清楚所处的环境。
一个巨大而凌乱的房间。所有的东西都蒙上厚厚一层灰。很多地方堆砌着油毡纸包裹的木箱,看不出里面装的是什么,可能是过期几十年的药品。还有各种形状怪异的玻璃器皿,有的里面依然保存着福尔马林浸泡的标本,有动物,也有人。
气味就是从这些容器里溢出的。
慕容雨川一低头,忽然看见一丝不挂的美奈子躺在自己身旁,所幸身体上没有受伤的痕迹。
他只觉得一阵阵眼晕。
女孩忽然发出呻吟:“救救我……”
她的眼睛茫然地看着虚空,就像陈梦瑶,但她还残存着求生的意识。
一股热血涌上,慕容雨川握住她的胳膊:“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相信我!”
“嚓——嚓——嚓——”一个人悄然出现在他背后。冰冷爬上了慕容雨川的脊背。
“我还是低估你了。”站在背后的那个人说。
这一次,他用的是自己本来的声音。
慕容雨川没说话,也没有转身。
他的冷静让站在背后的人有些吃惊,不禁回头看了看,门外没有人。他这才放心,转回头微笑地看着慕容雨川。
“慕容雨川,你没必要再装模作样了。凭你一个人,怎么能把美奈子救走呢?”
“你怎么知道我一个人?”慕容雨川勉强说。
“如果武彪来了,绝对不会等在外面,他早就领人冲进来了。”
慕容雨川站起来,慢慢转回身。
乔凯像往常一样穿着普普通通的衣服,他的表情也像往常一样平静。
“你看到我一点儿都不吃惊?”乔凯说。
“你要是脑袋上长出两只犄角,我肯定大惊失色。”慕容雨川说。
“选你做我的对手真是没选错,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出色。”
“你选择我?”
“如果不是我故意推辞,你怎么可能有机会插手这桩案子呢?”
慕容雨川一怔:“为什么?”
“因为你比较聪明。所以,你才能够把头骨、李淑珍身体上的十字形切割、陈梦瑶被钉在木桩上的形态,以及写着《圣经》语句的字条通通联系起来……”
慕容雨川打断他:“你真正把我引到那亮家是依靠放在陈梦瑶肛门里的那颗子弹。你的目的是想嫁祸给那亮。为何在一开始作案时不留下子弹,而要大费周章,把自己打扮成为一个极端的宗教杀手呢?”
乔凯说:“如果我在杀李淑珍时就把子弹留在犯罪现场,你不觉得太容易了吗?人们普遍都有一种习惯认知,完成一件事的过程越简单就越容易产生怀疑,反之则坚信不疑。我在想,当你费尽千辛万苦,终于走进那亮的卧室,看见了十字架,看见耶稣像,找到了射击陆小棠的手枪,还有地板上捆绑被害人的铁环。你那时是什么感觉呢?”
“我当时除了兴奋,还是兴奋。”慕容雨川承认,“我以为案件彻底告破,可以松一口气了,的确没有怀疑其中仍然有蹊跷。”
“但尽管如此,没有足够的脑力,想找到那亮家也不是一件容易事。以武彪的本事恐怕白费了我一番心思,你可知道为了布置那亮家,花了我多少精力?何况,我必须要让陆小棠负责这个案子,还要让她最终能够找到那亮家。”
“你看中了我,就是希望我和陆小棠联手,开动脑筋,将你设置的游戏进行到底……”
乔凯点头:“对我来说,那也是十分有趣的一件事。”
慕容雨川叹息道:“其实是我一直都低估了你,包括陈教授在内,连我和陆小棠加在一起都被你算计了。”
乔凯淡淡一笑,依然是谦逊的表情。
“可是,你又是如何确定陆小棠一定会负责这起案子?”慕容雨川问。
“很简单,只要给武彪安排一件案子,让他脱不开身就行了。”
慕容雨川打了个激灵:“难道说,武彪负责的佳汇学校那个小女孩被杀案也是你……”
“不错。”乔凯说,“那个叫宋佳的女孩子也是我杀的。”
“你……”慕容雨川冷汗滑落。
“其实宋佳才是这起连环杀人案的第一个受害者。不过,因为作案手法和李淑珍、陈梦瑶以及柳娟被杀大相径庭,所以人们自然主观上把它们看成是两个凶手所为。”乔凯显得十分得意。
慕容雨川恍然大悟:“原来你把李淑珍和柳娟十字切割,把陈梦瑶钉在十字架上,这样夸张的作案,就是不想让警方把她们的死与宋佳被杀联系到一起。我倒是低估了你,之前还以为,你这样做单纯只是为了替当年枪击案的凶手迟菲菲报仇,继续向李墨那些人的亲人寻仇……”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李淑珍和陈梦瑶的背景,我也没必要隐瞒。你说得对,我觉得李墨他们的死还不足以谢罪,只好要他们的亲人偿还,李淑珍是李墨的表妹,陈梦瑶是郑卫东的外甥女。马向龙是外地人,我还没腾出手对付他。”
“你真是疯子!”
乔凯微笑着催促:“继续说你的推理,我好奇的是这个……”
慕容雨川说:“当初分析李淑珍案件时,所有人都认为凶手应该住在广播学院附近,才能那么清楚地了解被害者的行踪。但是,所有人都忽略了一个特殊的群体,就是参与宋佳被杀案调查的专案小组。那些天里,你,武彪,还有其他那些警员,几乎成天在那附近转悠,走访排查。佳汇私立学校和广播学院相距不过两条街。你装模作样地在调查宋佳的案件同时,完全有时间潜入广播学院跟踪李淑珍,了解她的作息习惯。她爸爸是公安局局长,你对她之前或多或少也是有些了解的,所以,你才选择她作为第二个作案对象。但你杀死宋佳却是随机的,只要是在广播学院附近杀人就可以。难怪,有谁能想象到,凶手就在专案小组里呢?”
“你果然一点就透。”乔凯赞赏道。
他流露出几分感伤,“其实,我并不想对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动手,毕竟她是无辜的。可惜,那天晚上,偏偏让她撞见了我。”
他的话让慕容雨川一阵寒栗。
“我还有问题。”慕容雨川说。
“知无不答。”
“你最终的目的是什么?你跟那亮是什么关系,你跟柳娟是什么关系?你跟迟菲菲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时隔多年还要处心积虑地报仇,设计这起连环杀人案?”
“一口气问了这么多问题,让我从哪里开始回答呢?”乔凯说,“不如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满足我的好奇心,然后,我慢慢讲给你听。”
慕容雨川瞥了一眼地上的美奈子。目前情形来看,拖延时间是最好的办法,可以有足够时间来考虑如何脱身。
乔凯眼珠微微转动,不知道是否猜透了慕容雨川的心思。
“你想问什么?”
“你怎么想到这里才是真正的犯罪现场,而不是那亮家呢?”
“地板。”
“地板?”
“最初进入那亮房间时,我也深信那里就是囚禁陈梦瑶的地方,因为那个现场几乎解答了我的一切疑问。但为了保险起见,我收集了一块地板木片回来化验,是复合板,但是另外一份重要的木刺取样报告却不见了。
“是我拿走的。我一直都在关注你们的进展情况,基本都没超出我的预想,唯独在实验室里发现了一份关于木刺的检测报告。我猜不透那根微小的木刺是从哪里弄来的,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偷偷拿走了。”
“好在武彪记住了化验结果,告诉我那是红松木。”
“一根木刺能帮你找到我?”乔凯显出几分困惑。
“你想不到,那根细小的木刺是我在对陈梦瑶尸检时,从她右手小指指缝里发现的。你用漂白剂把她身体上几乎所有的证据都洗掉了,唯独漏掉了这个。那根木刺的材质是红松木,那亮家却不是。而且,木刺已经有腐烂的痕迹,说明年头不短了。再说,当下流行的地板都是复合板,只有那些少数经年累月的老房子才会用实木的红松木这种地板。这样我就进一步把搜索范围缩小了。”
乔凯接着他的话说:“最后,你想起陈梦瑶在证词中说,她模模糊糊记得被囚禁在一个有消毒水好像医院的地方,但你知道那不太可能是医院。所以,你就把搜索目标锁定在一个有医学药品的老房子上……”
“这样的地方其实并不多,而且鉴于凶手一向既胆大又狡猾,我就赌一个谁都意想不到的地方。”
“你押中了。”乔凯自嘲似的笑了一声,“居然是这么微小的疏漏。早知道,我清洗完她的身体,应该再检查一遍就对了。”
慕容雨川问:“既然那亮不是凶手,他人现在在哪里?”
“你说呢?”乔凯微微一笑。
慕容雨川明白了,那亮凶多吉少。短短几句谈话,面前这个温文尔雅的男人手里又多了两条人命,他的可怕已经超出慕容雨川的预料。他和美奈子逃生的机会更小了。
乔凯这时说:“你能猜到我在这里,不单单是靠着陈梦瑶手指甲里的木刺吧?我从刚才就很好奇,你看见我并没有显出吃惊,是不是你找到这里之前就已经知道我是凶手了?”
“是。”
“那可真让我有些吃惊了。我实在想不出,我还有什么漏洞能够被你抓住。”
慕容雨川用余光观察周围的环境。左边有几个木箱,右边较远的地方是橱柜,上面摆放着各种福尔马林浸泡的标本。
他说:“我仔细检查过李淑珍、陈梦瑶以及柳娟的尸体,发现被害者身上的刀口存在着使人费解的地方。在李淑珍身体上切割十字刀口,凶手用的是右手,在柳娟身体上切割十字刀口,凶手用的也是右手。然而,划断柳娟喉管那一刀凶手却用的是左手,凶手用针头袭击陈梦瑶时,用的也是左手。一个人真正擅长的手只有一个,要么右手,要么左手,尤其是在作案时,他只会用最灵活的那只手。可是,为什么在这起案件上,凶手却表现得如此怪异,如此矛盾呢?我推测唯一的可能是——凶手在故意掩饰,却在不自觉间暴露出自己的特点。”
没有发现任何可以当作武器的东西,这让慕容雨川感到失望。他看见乔凯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考虑着他的话。他继续说:“凶手根本没有必要掩饰这一点。如果他刻意掩饰,就一定有着特殊的意义。我尽管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也是在不久前才想明白。”
“想明白什么?”
“凶手所处的环境有可能引起别人的怀疑。甚至说,他极有可能就存在于办案人员的眼皮底下。因此,出于谨慎的考虑,他才有意掩饰自己的用手习惯。但在实际作案中,特别当遇到被害人挣扎的时候,他就会下意识的使用自己灵活的那只手——左手。于是我在想,一个左撇子,精通解剖,身体健壮,身高在一米八零到一米九零之间,在公安局工作,或者和办案刑警有近距离接触,熟悉案情。适合这个范围的嫌疑人或许也不止一两个,但我本能地就想到了你。”
“你怎么能确定凶手是左撇子?”
“之前没怎么注意,但是,在我检查柳娟的尸体时,发现她的右手食指和中指指尖上有划痕,中指的指甲劈裂。我想那一定是凶手用右手捂住她的嘴时,她抓住凶手的手,挣扎时弄伤的,凶手的右手上应该佩戴着坚硬的东西。我后来想到了手表,但是,通常人的手表戴在左手上,而这个凶手却戴在了右手,这种反常的习惯恰恰印证了他是一个左撇子。”
“哼,那怎么知道是我呢?”
“那是一个偶然,就在昨天晚上医学实验楼里,你抬起手看手表时,竟然抬起右手,我当时只是感觉有点奇怪。也就在刚才,才把事件前后的矛盾统统串联在一起,意识到,那个左撇子很可能就是你。”
乔凯抬起右手,看了看自己的手表,猝然爆发出一阵大笑,脸上的肌肉失控般地痉挛着。
一瞬间他的面目变得狰狞诡异。
美奈子的身体在慕容雨川脚边发抖,她的四肢无力地抽动几下下,又恢复了静止。
慕容雨川的眼睛暗中瞄着那堆盛装福尔马林溶液的瓶子,他发现乔凯在看他,马上说:“当我想到凶手是你,下一步就考虑你会把美奈子藏在什么地方……”
“或许我会把她带到我家里,而不是这里……”
“我知道你大概住哪儿,那是个居民区,我不太相信你有胆量把人囚禁在那儿,但我也没有把握。万一你住的小区有个僻静荒废的车库或者什么犄角旮旯,那就不好找了。但我琢磨,以你的狡猾谨慎,没准儿会选择一个谁都想不到又方便作案的地方……”
“这座地下室可是一个不太容易想到的地方。”
“的确,我本来也没想到谁能选择公安局作为作案地啊。但当我知道了凶手的身份之后,我就不得不多想了几种可能。因为你的特殊身份,寻常罪犯避之唯恐不及的公安局反而成了你的庇护所,加上这座二战时期的老楼复杂特殊的建筑格局,提供了理想的作案空间。而且到了晚上,警察们下班之后,根本不会有人到地下室来,你可以放心地把被害人劫持到这里,也不容易被发现。即便不小心被路人看见了,也很可能以为是警察抓罪犯回警局呢。当然,这些统统都是我的推测,究竟是不是这里,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事实证明,你猜对了。你很聪明。”
“聪明加运气,我这人运气一向不坏。”
“运气倒未必。”乔凯阴冷地笑笑,“如果你的下场跟美奈子一样,你的运气没准儿就是霉运。”
慕容雨川心头一颤。
乔凯向前迈了一步,左手藏在背后。
慕容雨川赶忙说:“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乔凯微微一笑:“你还没有想出逃出去的办法啊?这样拖延时间真的有用吗?”
慕容雨川呆呆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大脑空白。
乔凯已经不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呆板拘谨的男人,那不过是他的伪装,眼前的乔凯才是真正的乔凯,心机、智谋处处胜过慕容雨川一筹的乔凯。
乔凯说:“但是,我愿意给你这个机会,看看你的等待有没有效果?”
他已经确信慕容雨川孤立无援了。他以一种做游戏的心态对待垂死挣扎的猎物。
慕容雨川心中一半恐惧,一半好奇,面前这个谜一样的男人究竟能给他带来怎样意想不到的答案呢?
“你既然能够把目标锁定在那亮身上,想必你对迟菲菲的名字不会陌生。”乔凯的语气和缓下来,似乎隐藏着淡淡的忧伤。
“是,我知道2009年那起枪杀案,也知道她的背景。你跟她是什么关系?”
乔凯的眼神里刹那间涌出痛苦:“她是我女友。”
“你的女友?”慕容雨川难以相信,“她不是跟那亮……”
乔凯冷笑:“你认为她跟那亮是情侣?凭那亮那种货色,他也配?”
慕容雨川困惑地看着他。
乔凯说:“你知道她以前是孤儿吧?”
“嗯。”
“我跟她在那时候就认识……”
“那你……”
“我也是在孤儿院里长大的。”
慕容雨川惊讶地说不出话。“从小我就喜欢她,如果我有好吃的,我会把最好的给她。如果有人欺负她,不管对方长得比我高大多少,我都敢豁出命去跟他打。只要小菲能开心,我愿意为她做任何事。”
乔凯以一种善感且温柔的声音娓娓诉说,竟全然不像一个凶残变态的杀人魔鬼。
“那你又是怎么上的大学呢?”慕容雨川问。
“我是靠着慈善机构联系的好心人资助,才有机会念初中高中,才有机会上大学。事实上,我上了初中以后就利用课余时间打工,赚钱来贴补我和小菲的日常花销。当我念了高中以后,小菲就从孤儿院搬出来和我一起打工,我同时继续完成学业。考上大学之后,我们的环境就开始好转了。我念的是医学院,学习法医,可以免学费。所以,平时赚的钱就能积攒下来。我毕业之后分配到了辽宁海城工作,我盼望着带小菲一起去,在一个新的城市,开始新的生活,过真真正正属于自己的生活。我们不用再受人歧视,不用再为自己的明天没有饭吃、没有住处而发愁。我终于可以依靠自己的双手,为我心爱的人创造一个温馨安全的家。她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守在我身边,陪我白头到老。那是我最高的奢求。”
他顿了顿,又道:“可是,小菲却不这样想,她不是一个甘于寂寞的女孩儿。她聪明,漂亮,有自己的梦想。她很羡慕那些年纪轻轻就能出人头地的明星,凭实力,凭运气,他们能在一夜之间功成名就,这对每一个年轻漂亮的少男少女,都是一个不小的诱惑。虽然我不太赞成她,但是,为了帮她实现愿望,我拿出多年的积蓄供她上了S市花艺表演艺术学校。谁承想,那也是厄运的开端。”
“那她是怎么跟那亮认识的?”
乔凯闭上眼睛,沉默了一会儿,痛心道:“我也不知道。不过花艺学校根本就是外表光鲜,实则混乱不堪的地方。学生跟社会上各种各样的人都有接触,小菲也就是在那里逐渐发生了变化。她开始夜不归宿,电话总处于关机状态。后来,她背着我偷偷去医院做了几次人流。我发现后,从小到大,我第一次打了她耳光。”
乔凯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慕容雨川忽然感觉他很可怜,爱上一个人,幸福也许远远比不上痛苦。
乔凯声音沙哑了,“她不反抗,不争辩,只是默默地捂着脸流眼泪,我当时心又软下来。我劝她退学,但是她不肯,她只跟我说,就要苦尽甘来了。我知道她的意思,她要参加每年一次的‘丝路花雨大赛’。看到她那么坚决,我只好让步,我跟她说,我再相信她一次。”
说完,乔凯沉默了很久。
“然后呢?”慕容雨川忍不住问。
“然后,她失利了,连决赛都没进去。那个消息对我来说并不完全是坏消息,只不过损失了一些钱,钱可以再赚,主要是可以让小菲清醒过来,至少应该收收心了。我从海城赶到S市,想带她去我那里,但是她却失踪了,只给我发来一条短信,叫我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再为她操心了。后来我才知道,她当时正和一个叫那亮的无业流氓住在一起,得知那个消息,我几乎崩溃了。那些天里,我发疯似的在S市大街小巷里乱窜,四处寻找她,甚至往报纸上发寻人启事。在寻找的过程中,我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说她被花艺的老总,也就是恒远传媒公司总裁李墨给玩弄了。我当时就起了杀机,要不是不久之后他死在小菲枪下,我也能结果他。要知道,我一直都把小菲当做心肝来呵护,来爱惜,我绝不容许任何肮脏的东西玷污她。那些污染她的人,都该千刀万剐!”
“在那不久,你从报纸上看到了枪击案的报道?”
“是。”乔凯说,“我当时很震惊,不是因为她杀了人,而是,这种事情她为什么不告诉我?那么多年,我们相濡以沫,患难与共,她应该明白我啊。她怎么能抛下我呢?她应该明白,不管做什么,我都愿意跟她一起承担。为了她,我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然而,在她生死攸关的时刻,陪伴在她身边的人却不是我,而是一个连吻她的鞋子都不配的下三烂。”
他的眼泪慢慢滑落到脸上。
慕容雨川问:“你事前不知道她的行动计划?”
“完全不知道,她一点口风都没有透露给我。我是在报纸上看到她枪杀李墨三人,受伤逃走的消息。我心中多少有了一点安慰,立刻向单位请假,再次返回S市寻找她。我知道警方对她进行全城搜捕,一旦抓到她,她必死无疑。我必须赶在警方之前找到她。通过她的一个朋友,我了解到一个叫那亮的社会人前一阵子跟她有过往来。于是我千方百计找到了那亮,但那家伙却矢口否认他跟小菲认识。我没办法,就留给他我的地址,告诉他只要有小菲的任何消息,就马上通知我,有重谢……”
“……”
“我没想到的是,两个月之后,有一天那个叫那亮的人忽然打电话给我,问我想不想见小菲。直到那时,我才知道就是他跟小菲一起作案,或者说,是他帮助小菲逃走的。我急忙问他小菲在哪里,他却对我说,由于警方搜捕严密,他不敢带小菲去医院治疗。小菲在他家中躲藏了一个星期,由于伤势恶化,最终死了。他告诉我,尸体现在就埋在房后。我说,我要。我借了一台车,赶到他家,花了一万元钱把尸体买下来。”
慕容雨川动了动嘴唇,忍住没说话。
“我把小菲的尸体带回去,花了一周时间把她做成一具骨骼标本。放在我的床上,就像过去那样,天天陪伴在我身旁,我亲吻她,跟她聊天,同她做爱。”
慕容雨川只感觉胃里一阵绞拧。
“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在脑海中产生了复仇的念头,所有伤害过小菲的人都要遭到最严厉的惩罚。李墨死在小菲枪口下是他的幸运,否则我会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当我得知,枪击小菲的警官从省局调到了C市,我也千方百计调到这里工作,天天看着杀死我爱人的仇人是怎样生活的。”
慕容雨川恍然:“原来你的目标除了李墨、郑卫东他们的亲人,还有陆小棠。”
乔凯咬牙切齿道:“甚至陆小棠才是我真正的目标,我设计这样复杂的案子,全是为了她……我杀李淑珍、凌辱陈梦瑶,不仅仅因为他们是李墨那帮浑蛋的亲人,我更要让陆小棠眼睁睁看着她们在自己眼前悲惨地死去,却又无能为力。对待仇人,我要让她在痛苦中绝望,在绝望中毁灭,要把她施予在小菲身上的伤害,成百上千倍返还给她!”
乔凯笑笑,露出尖利的牙齿,“你知道那亮是怎么死的吗?”
“……”
“我把他抓住,带到这里,就绑在美奈子现在的地方。我可没有像对待陈梦瑶那样温柔地对待他,我堵上他的嘴,用手术刀把他的肉一片一片割下来,不碰他的内脏和神经,整个过程他的头脑一直都很清醒。一天一夜,534刀,才最终了结了他。为他玩弄我的小菲,为他眼睁睁看着小菲死去而不救治,付出应有的代价。至于他的相好柳娟,上个月我去那亮家计划绑架他,被这女人在门外撞见了。她还傻乎乎地把我当成了那亮的朋友,絮絮叨叨地跟我套近乎。但我本来没想杀她,可是这个女人嘴太碎,你又太多事。说起来,我是因为你才杀了她。”
慕容雨川实在想象不出来,被割了534刀才死是一种什么滋味。乔凯会不会也像那样对他?
“至于陆小棠吗?”乔凯说,“她可是我头号的仇人。我其实在侯富贵家那天晚上向她开枪时,曾经想过把她带回这里来处置。但是,我觉得那样还不够有趣,她当时已经受了伤,经不起折腾。我要把她作为最后的猎物,健健康康、精精神神地绑在这里。把所有能想到的法子都在她身上试验一遍,我要把她身上所有的骄傲和霸道统统去掉,让她像一只垂死的动物一样匍匐在我脚下,乞求我宽恕,懊悔自己曾经犯下的过错。”
“你实在是病得不轻。”慕容雨川叹息,“我难以想象你是为了给自己心爱的人报仇才这样做。”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乔凯的目光霍然落在慕容雨川脸上。
“即便你杀死柳娟是为了灭口,那么宋佳、李淑珍和陈梦瑶这些人跟你有什么冤仇呢?还有美奈子,你跟踪她多日,折磨着她的神经,最后才像捕食猎物一样把她挟持到这里来。你想要在她身上做的事跟你的复仇计划其实没有半点关系,我更看不出你有多愤怒。相反,我觉得你很享受,也许,你在被害人尸体上感受到的激情,比起报仇本身更加让你兴奋,是不是?”
“你胡说!”乔凯勃然大怒,“我的计划就是为了我冤死的女友报仇雪恨,从来没有改变过。只能说陈梦瑶、李淑珍她们自认倒霉,做了我复仇的牺牲品。我折磨她们是计划的需要,仅此而已,我爱的只有小菲,从来没有改变过,从来没有!”
“可是,陈梦瑶却说,你亲口对她说,你折磨她是因为爱她,你在爱抚她。”
乔凯忽然失控般地把藏在背后的老虎钳扔向慕容雨川。
慕容雨川头躲开了,却砸在肩膀上。一阵钻心的疼痛,左臂顿时没有了知觉。
“我就是要折磨她们,折磨到死为止。不仅仅是她们,那些女人都该死。凭什么她们可以无忧无虑地生活,凭什么我的小菲,却要变成一具冷冰冰的骨架?你来告诉我为什么?嗯?”
“总有人会还你们公道。”
乔凯大笑:“公道?哈哈哈……陈梦瑶、李淑珍、美奈子可以生来就衣食无忧,可以不花费任何力气就能坐享其成,而我和迟菲菲就得受人鄙视,你告诉我哪里有公道?哪怕我们辛辛苦苦,好不容易建立安稳的家,你们随随便便就把它摧毁了。这个时候,又有谁跳出来替我们主持公道?两年前,如果迟菲菲没有枪杀李墨、郑卫东、马向龙那几个畜生,他们现在肯定依然会过得很好,西装革履、道貌岸然地出入高档场所,享受人们尊敬。至于迟菲菲,即使她自杀在那些人面前,也不会有人同情她,反而还会骂她下贱放浪,自作自受。”
“但这不能成为你肆意伤害别人的理由!”慕容雨川说。
“为什么不能,你们剥夺了我们的幸福,我就要你们千倍百倍来偿还!”
事已至此,慕容雨川反而平静下来,他捂着受伤的胳膊,看着歇斯底里的乔凯。
“我相信,不管什么年代,只要有人,就有公道。公道只在每一个人心中。个人的命运可以好,也可以坏,跟公道没有任何关系。你可以昧着良心做事,你也可以问心无愧,只在你自己的选择。”
乔凯冷笑:“我怎么看不出来你有这么伟大呢?上一次,你屁滚尿流逃走的模样,我还记得清清楚楚。”
“那的确是我的选择,我不否认我很胆小,但是这一次,我选择留下。”
乔凯凝视着他,眼角微微抽动。
“可惜的是,你来了也无济于事。昨晚在医大实验楼,你只不过是侥幸救了美奈子。这一次,只怕连你自己也走不掉。”
慕容雨川嘴角一歪。“谁说的,我答应过美奈子,我一定会救她出去。英雄救美,天经地义。”
“那么,就让我见识一下你这位大英雄的本色吧。”
乔凯说着开始向慕容雨川逼近。
“你怎么说动手就动手。”慕容雨川见势不妙,转身就跑。
乔凯一声冷笑:“真是英雄。”
他抬起左手,从腰间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东西还真不少。是爷们儿咱俩赤手空拳较量一番。”慕容雨川边跑边叫。
“你以为我跟你一样蠢吗?”乔凯大步走过来。
慕容雨川跑到橱柜旁,从上面抄起一个瓶子,照着乔凯扔过去。
“妈的。”乔凯闪身躲过。
瓶子摔在地板上爆裂。溶液飞溅。
“小心些!”乔凯提醒,“不要溅到美奈子身上,那可是高腐蚀性的。”
慕容雨川怔了怔,举瓶子的手有点儿犹豫。
乔凯抓住这个机会,倏地欺身上来。慕容雨川慌忙把瓶子砸过去。乔凯一甩头,躲得慢了一点,瓶子碰在额角,碎成几块。
甲醛溶液洒在乔凯半边脸上。
“唔——”乔凯捂住脸发出痛楚地呻吟。他挥舞手里的刀子胡乱向前刺去,慕容雨川已经提早躲在一旁,刀子钉进了架子的木板上。
他利用这个时机,使出全身力气,照着乔凯的面门狠狠给了一拳,把他打得蜷缩在地上。
慕容雨川又狠狠地踹他几脚,正踹得起劲。乔凯猛然抓住他的脚腕,用力一扭,把他掀翻在地,紧跟着乔凯纵身上去,把慕容雨川死死压在身底下。
慕容雨川刚刚挣扎了几下,感觉脖子被一双钳子一样的手掐住。他想掰开那双手,可是,喘不上气,力气也随之减弱了。
他的眼珠渐渐凸起,意识开始模糊。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我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