濑户美奈子闭上眼睛,感觉着温暖的阳光照耀在脸上,微风中飘浮着海水潮湿的气息,细沙游动在脚趾间。波涛起起伏伏,轻声低吟,伴随着海峡尽端悠远绵长的汽笛声。
“美奈子,你看。”乔凯拉着她的手指向远处。
美奈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见一只海鸥自由自在地翱翔在海天之间,更远处有成片的云朵,在美奈子看来,很像巨大的棉花糖。
“乔凯君,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乔凯笑了:“不管你在哪儿,我都能找到你。”
“你喜欢这里吗?”
“嗯。因为这里是美奈子的家呀。”
美奈子忽然睁开眼睛。
阳光,蓝天,沙滩,白云,乔凯,全部都化作了一团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黑暗中充斥着尖锐的气味。一秒钟,一分钟,一小时……她的思维在黑暗之中逐渐麻木。
不知又过了多久,黑暗中出现一点亮光,亮光逐渐扩大。她的眼睛被晃得睁不开。当她逐渐适应,发现那其实是一个屏幕。
屏幕闪动,波动的图像陡然凝聚成一个赤身裸体的人,像大字一样被固定在地板上。
美奈子的心骤然缩紧。她自己现在是不是就是这个样子?屏幕上女孩的脸她认识,她叫陈梦瑶。
一双手从画面外伸入,把一瓶油脂状的东西倒在女孩的身上,从头到脚,细致地擦抹。陈梦瑶并不挣扎,也没有发出声音,仿佛已经失去了知觉。
一个男子的背影闯入画面,黑色外衣与女孩儿白皙的身体形成强烈反差,直到女孩儿的皮肤上泛起一层油光,他的动作轻柔而和缓,就像一个温柔的情人。
美奈子感觉脊背一阵阵酥麻。画面中的背影逐渐下移,他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仿佛在亲吻女孩的身体,又像是在撕咬。
陈梦瑶的反应并不痛苦,她轻轻地呻吟,扭动身体迎合着他,如果不是手脚被捆绑,她似乎要搂抱对方。这和美奈子在医院里看见的那个伤痕累累的受害者仿佛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那个背影完全压在了陈梦瑶身上,他粗暴的动作,让女孩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声音。糅合着痛苦与渴望,单纯与妖媚。
纯洁的肉体与黑暗的身影紧紧连接在一起,构成一只奇异的妖怪,在暗无天日的地狱深处,自我肆疟,自我摧残。
美奈子告诉自己,眼前的一切都是罪恶,她想闭上眼睛,却又不能不看。她的身体本能的出现反应,像一条蛇倏然穿进身体,滑腻腻的在皮肤下快速地游动起来。
接下来屏幕上出现的画面却一下子冻结了她,那双手掰开女孩的嘴,把一个东西放进去。
一把钳子。他的手一拽,一颗血淋淋的牙齿便夹在了钳嘴。
美奈子发出痛苦地呻吟,仿佛拔掉的是她的牙齿。
那女孩的遭遇是不是她也将经历?
一颗颗牙齿放在了一个碟子里。白的牙齿,猩红的血渍,触目惊心。
令美奈子惊骇的是,陈梦瑶的神情如此平静,似乎刚刚发生的惨剧发生在别人身上。
难道她已经彻底麻木了?凶手到对她到底做了什么?她自己也要变成那样吗?
美奈子挣扎,最后又放弃。
屏幕上最后出现了女孩被钉在十字架上的情景,这个画面美奈子曾经在钟楼现场看见过。凶手似乎对这次作案也情有独钟,这一定是他刚刚布置完现场,等待慕容雨川他们赶来之前拍摄的。
他要永久地珍藏他的杰作。十字架上完美的胴体,虚弱不堪的生命,平静的神情。
陈梦瑶难道此时此刻仍然配合凶手的残暴吗?当时她一定疯了。所以,当她清醒过来时,无法面对那样的自己,她只有选择结束。她仿佛就站在美奈子的前方,回过头,友善地向她挥手,你来呀,我等你……
美奈子的眼泪涌入眼眶。
一只冰凉的手从黑暗中伸出,放在她的身体上。
美奈子的身体本能地战栗。
那只手轻柔地抚摸她,美奈子惊恐的同时,却又感受到一种异样的刺激。
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你从来都没有做过吗?”
“求求你,放过我……”美奈子颤抖着说。
“你在说谎,乖孩子。”那个声音温柔地说,“你明明也渴望着……”
“放过我……”
“不要怕,我会好好保护你……我会带你飞翔的……”
17:52,C市
慕容雨川赶到公安局,刑警队的人马几乎全部被武彪派出去了。在陆小棠对陈梦瑶的谈话记录中提到过,女孩儿被囚禁时闻到了浓烈的刺激性气味,类似医院里的福尔马林,或者消毒液。据此,武彪决定对全市的私人医院和诊所展开地毯式搜查。
一看见慕容雨川,武彪劈头盖脸就问:“你跑到哪里去了?你小子背着我和曹青去S市到底在鼓捣什么?”
慕容雨川耸耸肩,这种事毕竟还是瞒不住武彪,他坐在那里,看着武彪一根接着一根抽烟,有点馋。
武彪抽出一根抛给他:“如果再找不到你,我就打算通缉你了。”
“有没有什么消息?”
武彪忽然把一摞文件抛到慕容雨川面前。
“这是技术人员今天发给我的资料。一共三份,一份是那颗头骨面部复原图,一份是一把仿制五四式手枪的技术鉴定,另外一份是你不知道从哪里拿回来的木片检验。首先你给我解释,那把枪和木屑的来历。”
“曹青没跟你说吗?”
武彪瞪着他,面色阴沉:“那亮是怎么回事?怎么省厅的警方也介入了此案吗?”
慕容雨川说:“凶手在S市也作案了,把省厅的人也拖下水。根据线索认定,嫌疑人是一个叫那亮的无业人员。他家目前已经被省警方控制,根据现场状况判断,很像作案现场。房主那亮目前不知所踪。那把枪和木屑就是在他家中找到的。”
武彪说:“那把枪和枪里的子弹经过鉴定,和袭击陆小棠的是同一把枪。想不到凶手住在S市,居然大老远跑到C市作案。现在他又在哪里呢?不会跑路了吧?”
“应该不会,毕竟他手里还有一个人质。他目前应该和人质待在一起,隐藏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
武彪说:“要是因为你小子拆我后台,让凶手逃脱了,我就拿你顶账。”
慕容雨川苦笑一下。他并不怕武彪,别说他不是凶手,即便他真是,倚仗老爹的社会背景,也能把他捞出来。然而,一想到美奈子,他心里很不是滋味。我真的束手无策吗?
慕容雨川拿起那摞文件,忽略掉那些拗口的文字说明,急忙寻找图片。
当那张彩色图片映入眼帘时,他霎时止住了呼吸。出乎意料,冥冥中又仿佛意料之中,他并没有特别惊奇,只是,那张清秀的脸庞仍然深深地打动了他。
他很难把那一张情感丰富的脸与苍白恐怖的骷髅合二为一。那张脸似乎隐藏着淡淡的幽怨,而更多的是憧憬。每一个青春洋溢的女孩都有属于她的梦,一个别人不忍破坏的梦。如果她的梦想能够实现,她现在也许就是荧屏中一颗冉冉的新星——迟菲菲!
“呵呵,你来呀!来呀!找得到我吗?”她发出好听的笑声,仿佛就在不远处。
武彪吐出的浓烟呛得慕容雨川咳嗽,他跳过手枪鉴定报告,寻找下一份。
“咦?没有啊?”慕容雨川说。
“什么没有?”武彪问。
“那份木屑取样的检验报告。”
“怎么可能?”武彪走过来翻了一下,又回到桌上,翻找了一阵,没找到,“那东西有用吗?”
慕容雨川没回答,而是问:“你有没有看过检验结果?”
“大概扫了一眼。”
“那是什么木材?”
“这个一下子想不起来。”
慕容雨川立刻追问:“是不是红松木?”
“好像不是,是另外一种,叫什么来着……”
“不是?”
“总之现在市场上不太常见。”
慕容雨川的表情瞬息变化。
“你小子又抽什么风?”武彪正想说点儿什么,电话铃声响起,他拿起电话,“哦,我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凶犯有线索了?”慕容雨川急问。
“还没有。”武彪嘟嘟囔囔,“这帮家伙,离了我就玩儿不转,分配个工作都做不好。等我退休了,他们连案子都破不了吗?”他埋怨的表情里却隐藏不住得意。
慕容雨川看着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于还是忍住了。“你先回家等消息吧。”武彪说。
19:36
距离美奈子失踪九个小时。
也许一切努力都已经太迟了,又一具尸体正在被精心地隐藏在这座城市的某一个角落里。
慕容雨川不知不觉走在回家的路上。唐健给他打来电话,他死灰的心底又燃起一线希望。唐健告诉他关于那亮家的最新调查情况。
“我们把他家附近上百米的区域都找遍了,没有发现尸体。”唐健说。
“难道他把尸体沉入河底了?”
“河里也找过,目前还没有发现。”
一具尸体如何凭空消失了?那亮能把那具尸体运到什么地方?
慕容雨川仔细回忆着,柳娟讲述那亮挖掘尸体前前后后的表现。
柳娟告诉他,那亮从地里挖出那具尸体之后,第二天找她,显得很高兴。他说,他做了一笔买卖。柳娟问什么买卖,他笑而不答。
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难道……
慕容雨川快走到家门口时,远远地看见一群居民三三两两聚在楼下花丛边,交头接耳,热烈地谈论着什么。其中有他的舅妈和表妹,还有上午在楼道里差点儿撞倒的老太太。
他站住,他不想成为别人的焦点。
他忽然感觉那些局外人都很可恶。他们的怜悯或者义愤除了加重他的痛楚,帮不上他任何忙。一个女孩子的死亡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也许仅仅是一期比较刺激的新闻节目。
手机铃声响起,直觉让慕容雨川打了个寒战,听筒那头一片沉寂。
过了一会儿,沙哑诡异的声音才慢吞吞传来:“你到家了?”
他的问话突兀的让慕容雨川不知所措。他四处张望,好像那个人就站在附近跟他调侃。
“美奈子她……”慕容雨川竭力压抑自己的情绪。
“她就在我身边,刚刚睡了一觉,现在醒了,我想她有点儿饿了。”声音里充满了温柔。
慕容雨川只觉得一股寒流窜入脊椎:“你,你没对她……”
“我准备先给她喂点吃的。否则,我怕她一会儿吃不消。”
慕容雨川不知道该说什么,凶手是不会住手的,除非谁能够阻止他。
“我希望你不要放弃。”那声音说。
慕容雨川怔了怔。“我……”
“我就在这里等着你……”
“……”
“她的命掌握在你的手里。”
“……”
“我们来打一个赌,赌她的命……”
“……”
“看看最后,她的命由谁掌握。”
“……”
“呵呵,你不认为很有趣吗?”
“我不会让你得逞!”慕容雨川说。
“那就要快,因为……我已经忍不住了……”
声音消失。
慕容雨川紧紧攥着手机,他浑身都在抖。我要抓住你这畜生,抓住你!他转身走进夜晚的街市中。
依然灯红酒绿,璀璨妖娆,食色男女们尽情享受着另外一重生活。多少次邂逅在今夜发生,多少次放纵在今夜停留。
色调暧昧的酒吧里,女人正在与男人调情。富二代的跑车开足马力,呼啸着飞驰过街道。在这样喧嚣的城市中,谁也无心留意栖身在街角的乞丐,以及某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所发生着的罪恶。
对于那些孤独的人,他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慕容雨川独自行走在街道上,一边重新整理着自己的思路。自从接到柳娟那通奇怪的电话,直至她遇害,他就一直觉得其中有什么玄机,但一直没来得及仔细思考。
“我忽然听见,窗外好像有动静。他家房后是荒草地,怎么有声呢,我觉得奇怪,就站起来趴在窗台上往外看……我就看见一个人站在荒草中,拿着铁锹好像在挖什么东西。”
“他挖的是什么?”
“后……后来看见他从地里拖出一个很长的东西。”
“你看清是什么了?”
“没有。光线太暗,而且那东西严严实实的裹在帆布里面,我看不到。”
“他要把那东西拖到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他就对我说,他晚上还有事。说明天去找我。”
“第二天他找你了?”
“嗯,跟往常一样,而且显得很开心似的。我问他遇到什么开心事儿了,他说,做了一笔买卖。我问他什么买卖,他只是笑,不告诉我。后来过了几天,我去他家,趁他出去买酒菜的时候,从窗户翻出去,走到他那天晚上挖东西的地方看他到底在干什么。”
“你看到什么东西了?”
“没有。那东西已经不在了,或许让他埋到了其他地方。反正地上有一个新添的坑,那大小足够把我装进去的。”
……
这就是连环杀人案唯一可能知道凶手的人提供的线索。就是这段听上去云山雾绕的对话,让慕容雨川觉察到了问题。冷静想过,他忽然发现他之前犯了一个错误,或者说,所有人都犯了一个错误。
柳娟无意中发现的秘密,其实真相已经摆在眼前了,反而是他想得太复杂……
那亮对她说“做了一笔买卖”,“买卖”的意思其实就是“买卖”,也就是说,他把迟菲菲的尸体卖给了另外一个人。
这听上去固然很荒唐,但换一个角度想,假如真有人肯出钱买迟菲菲的尸体,那又该怎么解释呢?
一个肯出高价购买尸体的人,除非他(她)是一个恋尸癖,另外一种解释就是,这具尸体对于他(她)有着超乎寻常的意义。
这个人又是谁?
他(她)跟迟菲菲,跟那亮之间是一种怎样的关系?
他(她)与这起连环杀人案有着怎样的联系?
慕容雨川又将案件的矛盾之处仔细地罗列出来。
最大的疑点就是凶手到底是不是左撇子?
这一点原本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然而,凶手在切割被害人尸体时显现出来的矛盾,引起了他的怀疑。李淑珍尸体上的刀口证明凶手惯用右手,柳娟尸身上的刀口证明他惯用左手。慕容雨川回想起,陈梦瑶在笔录上说,凶手从背后抱住她时,她的左臀被针头刺中,说明凶手是用右手抱住她,左手抽出了麻醉针刺中她,这又一次证明凶手擅长左手。
之所以前后出现矛盾,说明凶手是在有意掩饰这一点。
这一点原本并不重要。天底下犯罪的人有左撇子,也有不是左撇子的,为什么凶手要掩饰呢?是什么原因让他如此在意这一点?
“哎哟,你这人走路怎么不看着点儿?”一个打扮很萝莉的女孩儿嚷嚷起来。
旁边身材魁梧的男友立刻充当护花使者,挡在女孩身前,好像慕容雨川在调戏他女朋友似的。男人摆出一副柔道的架势,如临大敌似的站在慕容雨川面前。
慕容雨川抬起手看了看手表,20:05。突然,他仿佛触电一般打了个冷战。
他盯着那对虎视眈眈的情侣大喊:“我知道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男人被吓得后退一步,踩了女友的脚。
慕容雨川的眼神变得狂乱。
“现在的问题是,到哪里找,他在哪里?”
女的责怪男的:“你怎么不动手?他都冲你吼了……”
男人脸色苍白地说:“你没看出来遇到个精神病吗?发作起来,不要命的……”
美奈子听见脚步声从远处的黑暗中传来。
战栗让她感觉到阵阵尿意,她躺在地板上等他,这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
她很想看清楚那张脸,但是在黑暗之中只有一个轮廓。恐惧,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从尖锐逐渐变得麻木。
她在潜意识中已经开始接受自己的宿命,她只是希望,他不要让她太痛苦,她甚至会感激他。同时,她又好奇他口中所说的艺术品,他要把她做成一件艺术品,那会是怎样一件艺术品?
他残忍地对她,是因为他爱着她吗?她最终也会像陈梦瑶一样被完美地钉在十字架上,或者是其他一种超乎她想象的景象?
房间里似乎亮起了灯光,黑暗化作柔和的光晕,那个人正在她的上方俯视着她。
她努力睁大眼睛,她辨认不出他的形体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老人,是少年,是男人,还是女人……
她只看见一对深色的瞳孔悬浮在上方,有质感的目光透过她的皮肤,品味着她身体内部的结构,她感到羞涩,恐惧,又好奇。
他在她身边坐下,问:“吃了点东西,是不是感觉好些了?”
“是。”美奈子不由自主地回答。
“你知不知道,他们都在找你?全城的警察都出动了。”
美奈子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我不会把你交给他们,我要把你好好地珍藏起来。”
臀部忽然感到一阵刺痛,美奈子抖动了一下。
“不要怕,不会伤害你的。它会让你在我这里感到更加快乐。”
美奈子的身体又开始失去重量,仿佛被一种魔法悬浮在空中。
一丝凉凉的液体滴在身体上,一双手开始温柔的涂抹她的身体,就像在陈梦瑶身上做的那样……她感觉液体又粘又滑,仿佛无数细密的针,轻轻刺激着她的身体。
他正在细致地揉搓她的脚趾,柔声说:“李淑珍我其实不太满意,陈梦瑶很不错,但是跟你是无法相比的……”
他的手掌轻轻压在她的小腹上。
“你很完美,我恐怕很难再找到比你更好的艺术品。你说我应该怎样爱你呢?”
接着响起一声金属碰撞的响声,那是一把老虎钳,也许是在陈梦瑶身上使用过的那一把,也许上面还沾着血渍。
“不要……”美奈子痛苦地哀求。
“不要怕,我的宝贝。”那人细心地擦去美奈子流出的眼泪,“我保证,不会让你感到丝毫的疼痛。你千万不要哭,我会心疼的。”
“求求你,放了我,好不好?”
那人笑了,这是一个很笨的提问。但是,不影响他对女孩儿的喜爱。
他伏在美奈子耳边说:“让我把你做成一件艺术品,永远留住你的美丽,你不认为这样很好吗?”
“你要怎么做?”美奈子声音颤抖。
“把你做成一具标本盛装在精致的容器里,你看这主意怎么样……你不要哭,你一哭我就会心疼,你如果不喜欢,我可以再想其他的办法……你怎么又哭了呢?”
20:23
慕容雨川依然在紧张的思考——他现在知道,那亮家并不是囚禁陈梦瑶的地方,他和唐健都被误导了。
凶手把那里布置得简直无懈可击,除了一个微小的疏漏——一根扎在陈梦瑶指缝间的木刺。
那是陈梦瑶在挣扎的时候意外从地板上刮下来的。问题出现了,那亮家用的是复合板,而陈梦瑶指缝间的木刺却是实心红松木,那是只有在老房子里才用的地板。凶手可能还没有意识到这点,这就是慕容雨川唯一的机会。
囚禁美奈子应该和囚禁陈梦瑶是同一个地方,一所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老房子。
遗憾的是,被注射过颠茄的陈梦瑶完全无法描述出那个地方,只是提及闻到了一股类似医院的味道。武彪现在就抓住这个线索,展开全城搜查。
他站在街边,眺望着橘黄色的路灯延伸到遥远的夜雾之中。
他知道,武彪绝对找不到凶手,凶手根本不在医院里。
他拿出手机想告诉武彪,随即意识到,他还不知道武彪的号码。即便真的告诉他,他肯不肯相信自己还是一个问题。
他现在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哪怕他的努力最终无法改变美奈子的命运,至少,他不想给自己留下任何遗憾。
他现在需要做出最后的判断。这座几百万人口的城市,有红松木地板的老房子并不在少数。他能不能缩小范围呢?
首先,凶手会把自己的家作为凶案现场吗?
即使他能足够小心地把美奈子带回家中,不让邻居们觉察。他还要确保不让女孩发出呼救,确保不会有亲友到访,还要待在一个充满消毒液或者福尔马林气味的房间里,吃饭,睡觉。
这种可能性并不高,难道他另外租了一间偏僻的房子?
倘若那样,慕容雨川想找到他等于大海捞针。
但假如,这个善于使用迷惑手段的家伙,这一次又耍了一个小把戏。自作聪明的他就会选择一个完全出人意料的地方,让所有人大跌眼镜,这是他一贯的作案手法。
那样的话……慕容雨川忽然想到了一个地方。包括武彪在内所有警察都知道、却又忽略的地方。那里也有福尔马林,有消毒液。但,不是医院,也不是街头诊所……
慕容雨川决定赌一把。
在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是赌徒,区别在于,每个人的押注不同,可以是财富,可以是生命,也可以是人性。
命运再一次跟他开了相同的玩笑,仿佛窥见他人性中的懦弱,死死揪住不肯放手。
整条街道只有他一个人,除此以外只有高大的毛骨悚然的杨树。树叶在风中窃窃私语,它们在跟他分享相同的秘密。
那座龟伏在夜色中的建筑昏昏欲睡,在它蠢笨的躯壳里,睁着一只眼睛研究着每一个经过它身旁的人。
如果你在夜晚仔细观察它,你会发现它其实跟白天里不太一样。
经历过世界大战,经历过国共内战……如果它有人类的感知,那它的城府深不可测。
慕容雨川迅速地走近它,他选择走后门。他不想惊动门卫,那个又聋又瞎的老头子非但不能帮他,还有可能惊动凶手。
后门没上锁,仿佛就是给他留着的。
当他踏上通往地下的楼梯,黑暗立刻充满质感地包裹住他的身体。从眼睛,从耳朵,从鼻孔,从嘴巴,从每一个毛孔里,渗透到体内。他的呼吸开始困难。
那天夜里的各种经历,各种感觉,清晰地出现在他眼前。
他当时是怎样得贪生怕死?又是怎样得脆弱卑微?
每一个人的本性都隐藏着肮脏,正视自己是一种痛苦,所以,一个人从小到大在不停学习,学习如何伪装。
慕容雨川下到一层法医室,没有停留,他深深呼吸,继续向下走。
地下二层什么都不是,连仓库都算不上。日伪统治时期,这里用来存放战略物资,包括弹药和各种药品。据传,这里也曾经关押过战俘,用来做细菌试验,之后就地掩埋了。
总之,解放以后,地下二层一直处于废弃。唯一一扇铁门,常年挂着一把不知年月的铁锁,没有钥匙,即使有,锁头也锈蚀得插不进任何东西。
慕容雨川用手机的亮光照亮铁门,门上有一把生锈的铁锁。难道不是这里?
他不甘心地伸手拽了拽,忽然发现,锁环上有一个缺口。
他把锁头从铁栓上取下,用手一推,铁门竟然无声息地开了。原来门轴的铁锈被人清理掉了,甚至还涂了润滑油。
他忽然激动得难以抑制,他没有猜错,一切都到了真相大白的时候。
他迈步跨进铁门。
他不清楚,铁门后面等待着他的将是什么。恐惧紧紧攥住他的心,但是不能后退,绝对不能。
人生中总有一些事情是你必须要去面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