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昏迷中逐渐清醒,慢慢睁开眼睛——黑暗。
黑暗之外仍然是黑暗,她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另外一重时空。
她抬起手想摸摸自己的脸,但却不能移动一根手指。她的双脚也没有感觉,好像根本不存在。
她能回忆起来的最后一个情景,是自己在卫生间里和亚里士多德玩耍。
之后发生的事情完全空白,似乎大脑中关于这段的记忆被取出了,好像只不过眨了一下眼睛,她就从慕容雨川家的房间里掉进黑暗之中。
她呻吟着,想扭动身体,猝然发现,自己已经被脱光了衣服,赤身裸体。粗糙的地板摩擦着她裸露的肌肤,恐惧瞬间占据了她的心灵,她想呼救,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
她感觉地板上尖锐的木刺扎进了她的皮肤,很疼。
她扭动四肢,发现手脚不知被什么东西牢牢固定在了地板上。
黑暗中飘浮着刺鼻的味道,还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潮湿。
她清晰地听着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扑通……
手机铃声响了很久,慕容雨川才从恍惚中清醒,电话是妈妈打来的。每周两次,例行惯例,这个女人无论做什么都是例行惯例,她的生活就是一张航空时刻表,精确到了分钟。上班、下班、交水电费、交物业费、买菜、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看泡沫剧……面对丈夫保持着一成不变尊敬的笑容,面对儿子日复一日用相同的话语嘱咐。
慕容夫妇是同事与朋友中间公认的模范夫妻,相敬如宾,白头偕老。在慕容雨川记忆中,父母房间每天熄灯之后便是一片沉寂,没有让人好奇的响动,没有悄悄话,和谐得天衣无缝,无懈可击。
这四年以来,慕容夫人的时刻表上增添了一项,每周给儿子打两次电话。把慕容雨川在家时听到的话,在电话里重复一遍,慕容雨川要做的就是把语气动词“嗯”也在电话里重复一遍。
今天妈妈罕见地多说了一句:“你情绪这么差,是不是有什么事?”
“嗯。”慕容雨川习惯性地说完之后,改口说,“没有。”
“是钱不够了?”
“没有。”
“可不要做违法乱纪的事啊。”
“我知道。我还有事,再聊。”
慕容雨川说完挂断电话,他坐在人行道边看着车来车往,说不出心里是一种什么滋味。
电话再次响起,慕容雨川没接。
铃声很执着,响到自动挂断之后,重新响起……
慕容雨川抄起手机,怒不可遏地大喊:“我还在上课!”
他为了发脾气而说谎。现实中又有多少人指责别人的理由不是建立在谎言之上的?
“对不起,我只想说一句话。”电话那头并不是妈妈的声音。
慕容雨川觉得声音在哪里听到过,一时想不起来。“哦,我不是在说你,我还以为是别人打来的。请问,你是?”
“我是柳娟。”
“柳娟?”那个宾馆三陪女?完全出乎慕容雨川意料。
“你昨天说的话,我想了很久。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能帮上你的忙,但我也不希望看到再有受害者了。”
慕容雨川心跳忽然加速:“你知道真相?”
“不,你别误会,我可没有干过犯法的事。但是,你不是怀疑那亮吗?我仔细回忆了一下我跟他认识的这两年里,我觉得,他也许真的杀过人。”
慕容雨川一激灵:“在哪儿?”
“不是报纸上报道的那两个女人。那两个女人是不是他杀的我不知道,但是,还有一个……”
慕容雨川很震惊:“你在什么时间发现的?”
“大概在一年多以前,我那时刚刚跟他认识。偶尔去他那里,有时候他上宾馆来。有一天晚上,我没跟他打招呼就去了他家,门没锁,屋里亮着灯,可是人却不知道去哪儿了。我寻思着他到附近买东西,一会儿就能回来,就在他家里上网,等他……”柳娟的忽然说不下去,似乎很紧张。
“然后呢?”慕容雨川急切的问。
“我忽然听见,窗外好像有动静。他家房后是荒草地,怎么有声呢,我觉得奇怪,就站起来趴在窗台上往外看……我就看见一个人站在荒草中,拿着铁锹好像在挖什么东西。”
“他挖的是什么?”
“后……后来看见他从地里拖出一个很长的东西。”
“你看清是什么了?”
“没有。”柳娟说,“光线太暗,而且那东西严严实实地裹在帆布里面,我看不到。”
“他要把那东西拖到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因为那个人忽然抬头四处张望,我怕他看见我,就赶紧蹲到窗台底下了。不过,他一抬头我就认出他来,是那亮。我当时本能的感觉,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就想趁他还没回来前赶紧离开。”
她平静了一下,继续说道:“我刚走到门口,正好看见他从房后绕了回来。我于是赶紧坐在他客厅椅子上,装作刚到他家的样子。他一进门看见我,神色十分紧张,接着就问我来干什么。我就说我今天下班早,顺便来看看他,坐下还不到一分钟呢。他当时的样子十分吓人,两个眼睛直勾勾地审视我,我真害怕他会扑上来,把我掐死。后来他没看出我什么破绽,就对我说,他晚上还有事,说明天去找我。”
“第二天他找你了?”
“嗯,跟往常一样,而且显得很开心似的,我问他遇到什么开心事儿了,他说,做了一笔买卖。我问他什么买卖,他只是笑,不告诉我。后来过了几天,我去他家,趁他出去买酒菜的时候,从窗户翻出去,走到他那天晚上挖东西的地方看他到底在干什么。”
“你看到什么东西了?”
“没有。那东西已经不在了,或者让他埋到了其他地方我不知道。反正地上有一个新添的坑,那大小足够把我装进去的。我当时吓坏了,也没敢报警,因为警察去了也未必能找到什么东西,那亮反而会怀疑上我。他本身就是混社会的,惹恼了他,什么都能干出来。我全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跟他来往,反正,道儿上的人有道儿上的规矩——兔子不吃窝边草。就算他真的杀了人,只要我不得罪他,他是不会对我下手的。再说,还有Coco姐撑腰呢。”
一听Coco姐,慕容雨川脑仁就疼。
柳娟又说:“之后还发生了一些让人怀疑的事,我觉得都跟他那天挖出来的东西有关。不知为什么,我总感觉那是一个死人。如果你想听更详细的,就到我这里来,电话里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那好,我现在就动身。你等我。”
“好。”
12:55
慕容雨川现在的处境很艰难,他不敢再去公安局找曹青借车。万一让武彪知道,十有八九把他看成畏罪潜逃,看管起来。
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头绪可言,即使柳娟提供的线索对解救美奈子没有什么帮助,他宁肯白跑这一趟。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误打误撞。
慕容雨川从银行里提出两千元现金,打了一辆出租车,直接开到了S市。
车子飞驰在高速路上,窗外景物转化成速度线,飞掠身后。这种速度的快感重新点燃慕容雨川的斗志。
哪怕仅剩一线希望,也不能放弃。要坚持,美奈子!
到了S市,慕容雨川换乘当地出租车,一说明珠宾馆,没人知道。慕容雨川拿出柳娟的名片,递给司机,走了不计其数的冤枉路,司机赚了个盆满钵满,意犹未尽地把慕容雨川扔在明珠宾馆门前,开车走了。
昨天在这里差一点儿就跟鸨姐动了手,今天势单力孤,很可能结局是被地痞群殴。
慕容雨川现在豁出去了。他已经想好了用美男计把前台小姐搞定,直接去找柳娟,千万不能惊动那位八零后的老鸨子。
他迈开大步走进宾馆大门,看见前台小姐不是昨天那个,也没关系,通吃。
前台小姐正在跟两个人聊天,抬眼看见了慕容雨川。
慕容雨川面带柔和微笑,女孩现出了几秒钟的花痴状。好,开局顺利。慕容雨川暗自庆幸。
那两个背对门口的人也转过身来,其中一个正是让他头疼不已的老鸨子Coco姐。慕容雨川的笑容立刻僵硬。
Coco姐也愣怔了片刻,好像在回忆这张可恶的脸哪里见过,跟着,她冷冷一笑。
慕容雨川心头一凉。
“欢迎啊,小帅哥。我们刚才还谈到你了呢。”Coco姐走前两步。
慕容雨川后退了两步,跟她保持一定距离。
“你知道吗?我很欣赏你这种男人。”Coco姐说。
“是吗?”慕容雨川琢磨她的话。
“因为你这种男人有胆量,我欣赏有胆量的男人,尽管这样的男人往往结局都不太好。”
慕容雨川尽量绷直两腿,不让小腿哆嗦。他注意到Coco姐腰间被衣服挡着什么东西,仔细辨认,是一把匕首。
慕容雨川吸了口气:“我不是想来招惹你,我的确有要紧事。”
“找布丁,是吗?”
“是。”
“布丁最近很受欢迎嘛。”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找她为别的事。”
“又是办案需要是不是?”
“是。”
“那我就奇怪了。真警察都不着急,你这个冒牌货怎么这么积极啊?”
慕容雨川说:“我来之前已经跟她约定好了,不会占用你很长时间。”
Coco姐冷笑一声。
慕容雨川从口袋里掏出一打儿人民币,往前一递:“你不是就要这个吗?当我是客人好了。”
谁知Coco姐脸色一寒,眉梢挑了挑:“你以为凭几张臭钱就能在这里为所欲为是不是?行不行还得看大姐我高不高兴,我告诉你,浑小子,趁我没发火之前,赶紧从我眼前消失,否则……”
慕容雨川没动。
“有种。”Coco姐冷笑着从衣兜里掏出手机,“老二儿……对,是我,带两个人过来……你别多问了,现在就来……”
她看着慕容雨川,眼神中带着轻蔑。
慕容雨川说:“我还是要见柳娟。”
“哦?”Coco姐把衣衫一拉,露出腰间的匕首,“试试看,你过不过得了我?”
“C市连环杀人案的罪犯至今仍然逍遥法外。”慕容雨川说。
“嗯。”
“必须阻止他。”
“嗯。”
Coco姐并没有退让的意思。
“我不相信,你是个心肠比我还冷酷的人。”
Coco姐扬起眼睛,用眼神告诉他,我就是这种人。
慕容雨川看了看表,15:27。
美奈子失踪已经五个小时了。
他迈前一步。
Coco姐冷笑道:“想来硬的。”
她的手已经按在刀柄上。
慕容雨川怒不可遏地盯着她:“我有一个朋友今天早上被那家伙绑架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
“你说什么?”Coco姐怔了怔。
慕容雨川一把推开她,冲上楼梯。
“柳娟出来——”他大声喊。
走廊分左右两向,客房两两相对,楼上还有两层。
慕容雨川不知道柳娟在哪个房间,他抓住一个正在打扫房间的服务员,着急地问:“布丁在哪儿?”
“布丁?”服务员指了指楼梯对面的走廊,“218房间。她刚才陪一个客人进了那间屋。你现在找她不太好吧?”
“你还挺能跑,我说你玩够了没有?”Coco姐随后也撵上楼梯。
慕容雨川不睬她,径直走向218房间。
“她正在陪客人呢?”
“我问她两句话就走。”
“不行。”
Coco姐抓住他的衣襟,慕容雨川推她,两个人在走廊撕扯起来。
忽然,Coco姐松开手。倒把慕容雨川弄愣了,回头看看楼梯,没人——她找的打手还没赶到。
只见Coco姐眼神流露出疑惑,她顾不得跟慕容雨川纠缠,往走廊里走去。慕容雨川跟着她来到一扇门前。门牌号218,正是柳娟接客人的房间。
Coco姐蹲下身,困惑地看着地面,从门缝下溢出了一摊红色的液体。她伸手摸了摸,好奇地看着沾在手上的东西。
“别动。”慕容雨川声音忽然紧张,“那是血。”
“什么?”
慕容雨川推门,里面已经反锁。
敲门,无人回答。
“拿钥匙来!”慕容雨川喊。
……
门打开的时候,所有人都本能的后退。看到房中的情景,开门的女服务员呻吟一声瘫倒在地上。
一个单人沙发摆放在门口。
一个一丝不挂的女人盘腿坐在沙发上。
她茫然的眼珠凝视着地面厚厚一层血水,似乎想知道这些血是从哪里流出的。
十字形的刀口将她的胴体分成四份。血水正在源源不断地从裂口流出,经过沙发,汇集在地面。
这幅情景如此残酷,又似曾相识。就在C市广播学院对面的麦当劳餐厅,卫生间马桶上,坐着几乎被同样切割的女人……
慕容雨川刚刚燃起的希望彻底破灭。
布丁,这是一个很可爱的名字。就在两个小时之前,他们还在通电话,厄运在那时已经悄然向她逼近。
“这是怎么回事?”Coco姐努力抑制着内心的惊骇。
除了一个吓晕过去的服务员,另外一个是一言不发的慕容雨川。
Coco姐用力捶打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女孩儿怎么变成这样了?”
“赶紧去把住房登记拿来,”慕容雨川猛然大吼,“那个跟她见面的男客人呢,他是谁?”
Coco姐叫来前台小姐,小姐吓得站在远处,瑟瑟发抖:“没,没有记录。”
“怎么能没有记录?”
“Coco姐,我们不是一直都不过问客人来历的吗?”
Coco姐顿时语塞。
慕容雨川已经从最初的惊慌中清醒。他从兜里掏出一次性乳胶手套戴上,找来两个塑料袋套在鞋上,迈进血泊中。
“你要干什么?”Coco姐以为他吓疯了。
慕容雨川站在沙发前打量布丁的尸体,过了一会儿说:“你去问问你那些姐妹,布丁接待的那个客人长什么样?外表有什么特征?”
“你真的是警察?”Coco姐略显吃惊。
慕容雨川没回答,他看了看沙发背后正对的那扇窗。窗已经完全拉开,窗帘正在被风吹起。
他俯下身近距离观察尸体。
Coco姐只感觉两条腿不住地哆嗦。
强霸蛮横不代表面对尸体也能无动于衷,人对同类尸体的恐惧来源于本能,Coco姐总感觉着布丁的尸体会在某一刻突然跳起来,把面前的人抱住。
慕容雨川的手指已经伸进尸体的刀口中,撑开皮肉,仔细地查看。一会儿,他又掰开死者的嘴,窥视里面……
Coco姐看着他娴熟的动作,感觉自己的胃一阵阵抽搐。她丝毫没有看出来,蹲在沙发前的大男孩,居然是这么一个狠角色。
“麻烦你帮我打一个电话。”慕容雨川说。
“打给谁?”惊魂未定的Coco姐问。
“省公安厅刑侦二处的唐健。”
16:09
唐健带着人马赶到案发现场时,慕容雨川正站起身,把乳胶手套上的血擦干净。
唐健惊奇地看着他:“你……”
“我来晚了一步,否则她不会死。”慕容雨川说。
唐健看了一眼沙发上被害人的死状,头皮发炸,他长叹一声:“凶手的目标从C市扩大到全省范围了。”
这种案子无论谁碰到都头疼。
三个刑侦技术员小心翼翼地走进屋中,分工明确,对现场展开细致勘察,寻找各种可能的证据。
唐健端详着尸体,问慕容雨川:“能肯定是同一个人所为吗?”
“是。”
“看上去,与C市发生的第一起凶杀案很相似。”
“手法上是很像,不过……”
“不过什么?”
“有些地方不太一样。”
“你不是想说被害人一从卫生间转移到了沙发上吧?”唐健说。
“乔凯对第一个受害者李淑珍尸检时,我当时也在场。”慕容雨川说,“与眼下这名受害者相比,我发现了几个不同点。”
“哦?”唐健表现出了兴趣。
“首先,凶手在第一个受害者身体上切割相同的十字之后,在交叉点剑突骨的位置,戳了致命的一刀。而在柳娟尸体上只有十字刀口的横竖两刀,没有第三刀。”
“那她是怎么死的?”
“你注意看她的脖颈中间偏右,有一条细微的伤口,其实很深,切断了喉管。”慕容雨川双手做了一个姿势,仿佛抱着一个人。
他边比划边说:“凶手行凶时是站在被害人身后,用右手挟持住被害人,可能是捂住了她的嘴,所以被害人没有呼救。他左手持刀在她脖子上划过,一刀毙命,之后在被害人尸体上切割十字。”
“这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如果凶手先用刀子在被害人身体上切割,被害人肯定会奋力反抗。但是,现场根本没有挣扎过的痕迹,十字形伤口也很整齐。这说明,当时被害人已经死亡。”
“我听说李淑珍也是在活着时被切割的。”
“的确。不过……”慕容雨川说,“李淑珍之所以没做过多挣扎是因为她被凶手在茶杯里放了颠茄种子。颠茄的强烈麻醉效力让她几乎等于丧失了反抗能力,而柳娟没有吸食过颠茄。吸食颠茄的副作用很明显,瞳孔扩大,体温增高,这些症状她都没有。这也是两个受害者第二个不同点。”
“第三个不同点呢?”
“柳娟没有遭到过任何性侵犯。”
“……”
慕容雨川接着说下去:“第四个不同点,凶手的作案手法带有强烈的宗教象征性。除了用十字形状的伤口来表现,还会在被害人口腔里塞进写着《圣经》语句的字条。第一、第二个被害人嘴里都有,柳娟却没有,我仔细检查过她的身体,没找到。”
“以典型的标记手法作案的罪犯都有一个普遍的特征。”唐健说,“他们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作案方式。除非,是其他人模仿他作案,要么另有原因。”
“我想,我知道原因。”
唐健示意他说下去。
“柳娟原本不应该是凶手选定的目标,凶手杀她是因为她准备见我。如果说,凶手选择前两个被害人是基于他个人的口味,眼前这一个,则是临时决定的。他单纯是为了杀她而来的。”慕容雨川望着柳娟的尸体,心中多少生出了几分歉疚。
唐健问:“她要跟你说什么?”
慕容雨川把上午柳娟在电话里对他讲的大致复述了一遍。
唐健很是吃惊。
“这么说到目前为止,被害人还不止两个。只是不知道她提到的那名被害人又是谁,我应该派人把那亮家重新找一遍,掘地三尺也要把尸体找出来。”
慕容雨川说:“我忽然有一个猜想。”
“什么猜想?”
“你说埋在那亮家的那具尸体,有没有可能就是迟菲菲?”
唐健一惊,沉吟了片刻说:“你说得有些道理,假如,当时的确是那亮伪装成人质把迟菲菲救走,以迟菲菲当时的伤势,很可能重伤不治。那样的话,那亮就得想办法掩埋她的尸首,这和柳娟发现他掘地的时间大致吻合。”
“那为什么他埋得好好的,又要把尸体挖出来呢?”慕容雨川疑问。
“也许,他觉得那个地方容易暴露,转移到其他地方。”唐健想了想,“但也应该在不远的地方。”
有一个技术人员已经结束工作,向唐建汇报:“窗台上发现了鞋印,43号。窗外也有脚印。都是单一方向,凶手应该是在作案之后从窗子逃走的。”
一个小时之后。
技术人员们陆续结束任务。法医也初步检查完毕,勘察的结果和慕容雨川所说基本一致。前台小姐的笔录也交到了唐健手中。
唐健综合了勘察的结果,对其他探员发表自己的看法:“前台小姐大约在一点半钟左右,看见一个头戴鸭舌帽和墨镜的男子跟被害人柳某上了楼。初步可以认定,被害人柳某跟那名男子认识,否则一个打扮如此怪异的陌生人肯定会引起她的警觉。作案现场十分整洁,也正说明被害人对这个客人毫无提防。床铺沙发很整洁,没有坐过的痕迹,说明凶手有可能跟在被害人身后上楼,一进屋就下手了。就像慕容雨川推测的,凶手的目的就是杀死被害人。这一点跟之前两起在C市的案件不同。如果我们能够知道凶手为什么杀死被害人,这桩连环杀人案就迎刃而解了。”
唐健说着目光注视在慕容雨川身上。
凶手之所以杀死柳娟,是因为她知道真正破案的线索。而这条线索到底在哪里,她到底要跟慕容雨川说什么?
慕容雨川望着柳娟。她现在已经彻底保持缄默。他回忆着柳娟在电话里跟他说过的话,那里面会不会存在某些暗示?
回忆一遍,再回忆一遍。他叹了口气。
柳娟的眼珠凝注着自己涂着鲜红蔻丹的脚趾。“哒!”一滴血从趾尖坠落,血泊平静的表面微微震颤。
慕容雨川皱起眉头。
“哒!”又一滴血。
“你在想什么?”唐健说。
“我有两个地方想不通?”慕容雨川说。
“哦?”
慕容雨川说:“凶手在被害人胸脯下横切那一刀,是从左向右。通过双刃刀刺入身体形成的V形刀口可以断定。”
“对。”唐健带来的法医点头承认,“凶手是一个习惯右手的人。”
“但是你没发现,凶手切断被害人喉管的那一刀却是从右向左吗?”慕容雨川说,“也就是说,他用左手拿刀。”
法医想了想:“这也不足为奇,我估计是因为被害人进屋后,凶手急于制服被害人。一个人右手的力量比左手要大很多,他第一个动作自然是先用右手制服被害人。接下来就只能用左手抽刀杀死她。”
“你的说法我不能苟同。”
慕容雨川冷冰冰的一句话让四十几岁的法医很没面子。他微微涨红了脸,争辩说:“凶手惯用右手,理论上应该右手持刀不假,但在现实中经常会有例外,这很正常。”
慕容雨川说:“你忽略了一个常识。”
“什么?”
“凶手不是突起杀机,所以他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他肯定把刀子佩戴在最舒适拔出的位置。一个惯用右手的人肯会把刀子放在自己的右侧。行凶时,假如他用右手从背后抱住被害人,那么他的左手因为被害人身体挡着,根本够不到右边的刀。”
法医顿时哑口。
慕容雨川继续说:“能解决这个矛盾唯一的解释就是,凶手在行动之前就把刀子佩戴在自己左侧,他惯用的应该是左手,而不是右手。”
“按照你的逻辑,凶手是一个左撇子。那他切割被害人尸体时为什么用右手呢?”
“这就是我想不通的地方。”
法医心有不甘地问“:你不是说,有两个地方想不通吗?另外一个是什么?”
“你有没有注意到,被害人的右手食指和中指指尖有划痕,中指指甲劈裂。”
“那应该是被害人挣扎时弄伤的吧?”法医说。
“的确。但是问题在于,她究竟是怎么弄伤的。”慕容雨川眉头紧锁,想象着当时的情形,“凶手抱住被害人,被害人拼命的挣扎。她的手肯定抓到了什么。”
“凶手的刀?”
“也许。”慕容雨川想了想又否定了这个看法,“从脖颈上整齐的刀口推断,凶手下刀干脆,速度很快,被害人根本没有时间反应。况且,她手指上的伤痕并不是刀伤,完全是摩擦造成的。”
唐健插嘴:“当时,凶手捂住被害人的嘴,被害人本能的反应应该是掀开凶手的手,呼救。”
“你说得对。”慕容雨川说。随即,他的身子突然一震,一个模糊的念头闯入脑海。是什么?仿佛就在那儿,可是他又抓不住。
手机铃声猝然大作,把慕容雨川的思路彻底搅乱了。
他拽下沾血的乳胶手套,掏出手机:“哪位?”
沉寂,听筒另一边仿佛只有空气。
慕容雨川本能地感觉到一股冷森森的气息传递过来。
柳娟坐在沙发里一动没动,她的灵魂仿佛就躲在那具已经残破不堪的躯壳里,戏谑地瞅着慕容雨川。
“哒!”又一滴血滑落。
“哪一位?说话——”慕容雨川几乎在喊。
在场所有人都被他惊慌失措的神情感染,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这时话筒里空气颤动起来——有人在窃窃发笑。
“你是谁?”
“你不是……一直都想找我吗?”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慢吞吞地说。
慕容雨川神经瞬间绷紧,他朝唐健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然后打开免提。
“不要吃惊,我的朋友。”怪异的声音陡然从手机传出,在场的警察都震惊了,哪有人说话是这种腔调的?
尖细,古怪,嘶哑。难道他不是人?
很多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转向沙发上的尸体,那的确不像是人能发出的声音。
“你好。”慕容雨川竭力抑制着内心中的惊骇说。
“桀桀桀桀——”话筒另一端传来猫头鹰一样的笑声。
“你为什么要杀她们?”
“我并没有杀她们。”那声音慢吞吞说着,“我把她们留给了陆警官,可惜她没有尽到警察的职责。”
“什么?”慕容雨川吃惊地看着唐健。
他猛然想起,李淑珍和陈梦瑶被发现的地方,陆小棠都在附近。难道凶手做这些是为了向陆小棠示威?因为什么?因为陆小棠当年射击了迟菲菲?
如果迟菲菲真的已经死了,那么是谁在替她复仇?是迟菲菲的亡灵吗?
“你到底是谁?”
“幼稚的问题。”
“陆小棠现在在你手里?”慕容雨川问。
“你关心的人还挺多。”
慕容雨川多多少少放了心,他早就感觉陆小棠的失踪跟凶手无关。
“我这里倒是有一个小朋友,就在我身边。”
“美奈子?”慕容雨川又提了起来,“你把她……”下面的话他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
那个声音显得很开心:“我正在考虑,应该怎样来宠爱这个小姑娘。她实在很可爱,我有点不忍心下手呢!”
“你这个畜生……”慕容雨川咬牙切齿。
那个声音很受用这个称呼。
“少安毋躁,我劝你还是赶紧想办法来找到她,不要学陆小棠,那样就太迟了。切记,切记,切记……”
声音戛然而止,人们鸦雀无声,仿佛陷入一个幽暗的深渊。
唐健一把抢过慕容雨川的手机,调出来电显示,告诉一名探员:“刘祥,你去跟技侦组联系,把这个号码的位置给我找到。”
一小时之后,通过C市警方,在C市南四马路的一个公用垃圾桶里找到了一步老式诺基亚手机,里面的通讯资料被删除得一干二净。
“头儿,那家伙是不是生理有什么问题,说话怎么是那种声音?”一个警员说。
慕容雨川说:“那并不是他原来的声音。他故意吸入氦气,改变了说话声音的频率。说话才变得又尖又细。”
“目前为止,只能确定凶手又返回C市了。”唐健说,“手机是一个线索,通过它看看能不能找到蛛丝马迹。”
“即使最终找到他,也太迟了。”慕容雨川说。
“我们一会儿回局里对证物和尸体进行进一步检查,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唐健问慕容雨川。
慕容雨川摇摇头。
“我现在得回C市,必须尽快找到那家伙。否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