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安局,刑警大队。
“你让我联系省局的警探,和他们配合抓捕疑犯,能给我一个明确的理由吗?”武彪阴沉着一张黑脸对慕容雨川说。
“我不是刚才已经说过了?”慕容雨川反问。
“你说凶手有可能不在C市。就这个?证据呢?”
“具体的我也说不太清。你可以和陆小棠联系一下,她可能比我知道的更加详细。”
“我为什么要跟她联系?”武彪讥笑道,“她还在停职反省呢。”
“因为昨天在死者陈梦瑶体内找到的子弹并不是凶手的,而是陆小棠的。”
“凭什么证明是陆小棠的,就凭上面的十字?”
“……”
“谁会往子弹上面刻字,他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吗?你如果说是别人,我或许还有可能相信,你说是陆小棠,打死我都不会相信。我跟她在一起工作了两年,她有没有信仰我还能不知道?”
“那和信仰是两码事。”慕容雨川强压火气,“那是出于她对死者的哀悼。”
“哀悼?呵,警察的子弹杀的都是罪有应得的人。”
“我怎么跟你就是说不明白?”看见武彪得意扬扬,慕容雨川越火大。
“讲不通道理的事怎么能够说得明白?”武彪慢条斯理的反驳,“首先,你凭借子弹上的刻痕就判断凶手不在C市,是不是太武断,也太荒唐了。”
“我又没有肯定。”慕容雨川显得底气不足。
“凶手如果在S市,那他作案时,难道还要先跑到C市广播学院附近租一个房子,然后再埋伏起来蹲守吗?”
武彪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慕容雨川沉默。
“再则,即便子弹是陆小棠的又能够说明什么问题?说明陆小棠和杀人凶手有关吗?”
武彪这句话的暗示很恶毒,同样有道理。慕容雨川发现,面前这个粗鲁的男人一点儿都不蠢,其实,他相当狡猾。
如果要像日本电影《大逃杀》那样搞一个生存竞赛,把慕容雨川,陆小棠和武彪一同扔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岛上,最后幸存下来的人肯定不是慕容雨川,或者陆小棠。
“其实,我刚才就在想,”武彪露出更加狡黠的表情,“你这么聪明的小子为什么会跟我提出这么荒唐的建议。而且,既然涉及陆小棠,为什么她本人不来跟我说呢?”
不等慕容雨川反应过来,武彪自问自答:“是不是你们之间串通好了的。借此把她再找回来主持工作?老实说,这个点子想的也真够绝的,你们年轻人脑筋就是好使。”
慕容雨川气呼呼地离开队长办公室,身后传来武彪低沉的冷笑。
警员们在各自忙碌着,谁都没有功夫理睬这位非在编的大学生,连实习的资格都没有。
陆小棠不在他们中间,少了一个副队长,他们照常工作,干劲儿十足。这个地球离开谁都照转不误。
慕容雨川感觉有点空虚,他并不像陆小棠那样,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人生最大的困难,往往不是坚持或者放弃,而是你不知道应该选择哪一种。慕容雨川很想知道,陆小棠现在在什么地方。他叹了口气。
这时,一只手轻拍他的肩膀。
他回头,看见一张学生气十足的脸,鼻头上还有一个红色的青春痘。
“怎么啦?”曹青态度很友好。
面对这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警察,慕容雨川感觉舒坦了一点儿。
“陆组长……她还好吧?”曹青问话时显得有些忸怩。
“哦,当然。”
慕容雨川心说,好得不能再好了,受了那么重的枪伤,昨晚上还能作威作福。
“如果,她有什么困难,你尽管说,我……我尽力。”曹青说完这句话,神色又忸怩了一下。
“嗯?”慕容雨川瞪大眼睛看着他。
“你,你,”曹青有些慌乱,“你怎么这样看我?”
“你们陆组长是遇到了些麻烦。”慕容雨川眨眨眼睛。
8月22日,星期一,小雨。11:03
曹青开着警队那辆老旧的捷达,载着慕容雨川,偷偷摸摸地离开C市。
高速公路两旁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田地,被整整齐齐分割成无数的方格,期间零零散散地点缀着砖瓦房。
细雨随风飘荡,天地间一片青灰。远方的远方,隐隐约约还有房屋。
慕容雨川看见地垄上有一个小男孩撅着屁股挖什么东西,一条黄狗摇着尾巴好奇地张望。
“要不要找个路边饭店停一下,吃点东西?”慕容雨川问。
“到S市去吃吧,路边饭店太诈人。”
慕容雨川笑笑:“我请客,又不用你掏钱。”
“谁的钱不是钱!”曹青很实在地说。
“谢谢你肯陪我一起去,没有你的这身警服装门面,我自己去调查,人家会以为我是敲诈的。”
“也不用这么说,都是为了早点抓住那个凶手嘛。”
“我有点好奇。”慕容雨川说。
“怎么?”
“连你们刑警队长都不相信我说的话,你为什么相信呢?”
“其实,我不是相信你,你说的我也没太听懂。”曹青笑了,“但是我相信陆组长。”
“是这样。”慕容雨川尴尬地挠挠脑袋。
馨月湾舞蹈培训中心地处省会S市西城商业区,四层楼,建筑风格古朴,墙壁上的马赛克由于年久已经开始剥落,从外表看冷冷清清,在热闹繁华的商业街里显得不太协调。
有了警官证件就是不一样,慕容雨川和曹青没费力气就见到了培训中心的负责人。尽管这位涂着一脸厚粉的矮胖中年妇女不太热情,还是勉强接待了两个不速之客。
“我们想了解一下,关于花艺表演艺术学校的事。”曹青说明来意。
王主任原本平常的神情变得有些不自然:“警官先生,我想你们弄错了,我们这里是馨月湾舞蹈培训中心。”
慕容雨川接过话:“馨月湾舞蹈培训中心的前身叫花艺表演艺术学校,楼址原先是省话剧团。话剧团倒闭之后,楼房被恒远传媒公司买下,成立了表演培训学校。曾经一度闻名业界,也陆续向演艺圈推出了几个小有名气的演员。”
他说完,王主任干笑道:“既然你们事前做过调查,不知道你们两位想了解什么?”
曹青说:“我们向你打听一个人。”
“谁?这里的舞蹈老师?”
“一个学生。”
“我们的学生出什么问题了吗?”女人肥厚的两腮紧张地抽动起来,粉渣不停地往下掉。
“请您不要紧张,不是现在的学生。”曹青解释,“是两年前在花艺表演艺术学校上学的一名学生。”
“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个,男的女的?”
“女的,名字叫迟菲菲。”
“迟菲菲……”
“你知道她吗?”
王主任摇摇头:“她是以前花艺的学生?我不清楚。”
慕容雨川忽然插嘴:“听说你这里有一些老师,过去在花艺也干过?”
王主任打了个哈哈:“不知道你们是听谁说的。事实上,花艺一倒闭,老教师们就都另谋高就了。后来,舞蹈团把这里收购了,建起了现在这个舞蹈培训中心。”
“当初的花艺和电视台有什么合作项目吗?”慕容雨川问。
女人怔了怔。“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也许是有吧。我们舞蹈中心和电视台也有合作呢,经常到各地演出,有些是电视台安排的,互惠互利吗。”
“你不认识迟菲菲这个人吗?”慕容雨川把话题又拉了回来。
“呦,你刚才不是问过嘛,我确实不认识。”王主任回答得很肯定。
“据我们了解……”慕容雨川从怀里夹克掏出了一摞材料,翻了两页,开始念,“花艺表演艺术学校,校长李墨,副校长马腾,教务主任王华云。李墨同时还是恒远传媒的老总,而王华云……”
他停下,瞅了瞅面前的女人,微笑。
女人那张胖脸别扭地拧在一起,说不出是笑还是哭。她张了张嘴,没说话。
慕容雨川又补充了一句:“迟菲菲曾经是你手下的学生,别告诉我,你连她也忘了。如果是普通学生,你想不起来情有可原,但是两年前轰动一时的持枪杀人案,你不会也不记得了吧?”
王华云似乎收缩在座位上。她嘟囔着:“既然警官先生,你们都了解得很清楚,还要问我做什么?再说,那起凶杀案不是早就结案了。听说嫌疑人跑了……”
她忽然抬起头,看着慕容雨川和曹青:“难道嫌疑人抓到了?”
曹青刚想回答,慕容雨川在桌子底下捏了一下他的手。
慕容雨川并不回答王华云的问题,他说:“我们想更加全面地了解这个学生的情况。希望你配合。”
王华云表情很沉着,但是目光闪烁不定。
慕容雨川和曹青对视了一眼。这个女人肯定知道一些东西。
“这件案子很复杂,我们也清楚。”慕容雨川讳莫如深地说,“所以当年并没有深究原因,只是草草结案,把重点放在追捕疑犯上面。调查报告也写得闪烁其词,现在需要重新做一份备案。”
王华云马上说:“既然你们抓到了嫌疑人,直接问她不就得了?何必费这么大周折!”
“你在跟警察谈判吗?”慕容雨川话锋陡然严厉起来,想诈一诈她,“如果不是她提到了你,我们今天也不会来找你。”
“她?迟菲菲提到我?”女人果然慌神儿了。
一见使诈成功,慕容雨川决定把套住女人脖子的绳圈再紧紧:“我们也不希望这桩旧案牵扯到太多人。何况,嫌疑人的话也不可能都信,你说是不是?”
“当然,当然。”女人连忙说,“她杀了那么多人,肯定难逃一死,死前肯定像疯狗一样乱咬。”
曹青看了慕容雨川一眼,眼神里说,你不去搞传销真是浪费。
慕容雨川不露声色问:“那她为什么要咬你呢?你是不是……”
“跟我可没有关系,我当时只不过是一个副校长……”
“可你知道内情,不是吗?”
“那也不应该把责任推到我头上啊。”王华云急于为自己辩护,“她们也都是自愿的……”
她忽然停住,狐疑地瞅着慕容雨川,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多了。
慕容雨川一言不发,一动不动,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女人权衡一下,最后选择了明哲保身:“那是行业里的潜规则,我想你们明白我的意思。”
她叹了口气,“演艺圈这碗饭可不是那么好吃的。你看到那些明星大腕们光彩熠熠,腰缠万贯。然而,掩藏在他们背后的那些阴暗、心酸的经历,普通人又怎么知道呢?”
慕容雨川说:“五年前,李墨从文化局手中买下了原话剧团的楼房,成立了花艺表演艺术学校。”
“是,你了解得很清楚。”
“据我所知,你们的学费蛮高的。要知道你们这里属于民办学校,学生毕业后没有分配,那些毕业的学生通过什么渠道进入演艺圈发展呢?”
“李墨是个很有能力的人,他的社交也广泛。他和北京、上海那些著名的影视公司都有往来。不过要说最成功的运营方式,还是与本市电视台联合举办的‘丝路花雨’大赛。”
“丝路花雨?”曹青家住外地,头一回听到这个名称。
“全名叫‘丝路花雨健康少女大赛’。”慕容雨川说。
当地人,特别是年轻人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头几年,每年举办一届,以海选方式,层层筛选。最后确定二十名相貌才艺俱佳的选手入围决赛。决赛阶段的各场次角逐都进行电视直播。女孩们在舞台上唱歌跳舞加煽情,使出浑身解数来表现自己。拿多少名次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关键在于尽可能长时间地留在舞台上,吸引到别人的注意,特别是,那些到场观看的来自全国各地演艺公司的星探们。一旦被相中,就等于平步青云,从丑小鸭摇身变成了白天鹅,金字塔的顶层随之向她们敞开大门。
那是多少人流血流汗,奋斗终生也只能仰视的高度。为了这个梦想,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是值得的。
王华云沉默了。
慕容雨川又刺激了她一下:“那个迟菲菲也参加过‘丝路花雨’大赛吧?”
王华云张了张嘴没说话,只是点下头。
“那我怎么好像没在电视上看见过她呢?”
“她没有入围决赛就被淘汰了。”
慕容雨川闭上眼睛,整理一下思路,然后问:“迟菲菲是一个怎样的学生?”
这句话问的有点儿意外,王华云想了很久,最后才说:“她不是那种很引人瞩目的女孩儿,她到学校上了两年学,没什么特别突出的地方,但是……”
她顿了顿,道:“我觉得她很有心计。”
“心计?”
“不过现在看来也许反而害了她。”王华云说。
“怎么这样说?”
“具体详情我也不知道,反正……反正跟你这样说吧,像她那种家里很穷的人,从道理来说,是很难有出头机会的。”
“道理?”慕容雨川好奇地重复。
“哦,也许这个词不太恰当,但反正想要走演艺圈这条路,家庭没有点儿经济实力是不行的。”
“如果没有呢?”
女人脸上露出了暗示性的笑意:“那就得长得漂亮了。”
“有一天下午……”女人的眼睛忽然发了光。
大概讲述不为外人了解的八卦新闻,会让这个年龄段的女人产生相当亢奋。
“李总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要看一下当时那届‘丝路花雨大赛’学校推荐的学生名单。”
“学校推荐?不是自己报名海选吗?”曹青问。
“那样也可以,不过被淘汰下来的可能性相当大。如果花费那么多钱来我们学校,又没有特殊待遇,谁还肯来?要知道在花艺红火的那几年里,每年周边各省市来报名参赛的人就不下几千。由我们学校推荐的学生,至少能进入到前五十名里。”
“哦。”曹青终于懂了。
“那天我一进李总办公室,看见办公室里不只是他一个人,另外一个人我怎么也想不到,就是迟菲菲。”
“迟菲菲?”
“对,是她。在那之前我对她没有太深的印象,但是那天,我发现她和李总有说有笑,好像关系很亲近。”
“然后呢?”
“我把推荐名单递给李总,他看了看,问我,怎么没有迟菲菲的名字。一下子把我问蒙了,因为迟菲菲从最开始就不是我们着重培养的对象。我也不记得她有什么来头。就在我犹豫的时候,张总当着我的面把迟菲菲夸奖了一番,说她如何如何有前途。那个丫头就坐在他旁边抿嘴乐。然后,我就明白了,把迟菲菲填进了名单里。”
“后来决赛阶段她是第几名?”
“21。”
“只差一步就能上电视了。”慕容雨川说。
“那也是意料之中的。”王华云狡黠一笑。
“怎么说?”
“前二十名都已经有人选了,她如果上去,就得有人下来。让谁下来合适?那丫头还是太天真了,她以为自己那点儿东西很值钱,她也不看看对谁?李总是风月场中的老手,他既然现在已经不在了,我也不怕他听见。他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还能让一个小丫头迷得神魂颠倒,乱了方寸吗?他只不过是逢场作戏,逗逗她玩儿而已。”
“你是说,他们是那种关系吧……”
王华云叹了口气:“我听说那女孩还打过两次胎,想想也挺可怜的。”
“你觉得她后来杀人跟这件事有没有关系?”慕容雨川问。
“这我可不敢乱说。”王华云谨慎地回答,“反正这种事也不稀奇,一般情况,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何况,像迟菲菲那样的孤儿,无权无势,只能自认倒霉。只是,谁都没想到,那丫头居然那么心狠手辣,还能弄到枪,一口气就杀了三个……”
“你刚才说她是孤儿?”慕容雨川打断她。
“听说她小时候是在本市的福利院长大的。”
“孤儿哪里有那么多钱来你们学校上学呢?”
“这个,我可就不清楚了。”王华云眨眨眼睛,“谁知道,也许靠着长相吃饭呗。”
慕容雨川不置可否,又问:“如果她枪杀李墨是为了报复,那另外两个人呢,杀他们做什么?”
“这个我就更不知道了。”王华云摊开两只手。
慕容雨川拎着鼓鼓囊囊的塑料袋,拉开车门钻进来,头发上挂着细密的雨珠。
“接下来我们干什么?”曹青问。
慕容雨川打开塑料袋,油炸鸡块的香气充满了整个车厢,曹青忍不住咽咽口水。
“先不管他,吃饱了再说。”慕容雨川拿起块鸡翅嚼起来。
曹青挑了一块小的放进嘴里。
“你怎么还不好意思吃呀?”慕容雨川吐着骨头,又拿了一块,“自己首先得照顾好自己,现在这年头儿等着别人喂,那得饿死。”
曹青看着慕容雨川贪婪的吃相,想起陆小棠每当提到这个发小就咬牙切齿的模样,忍不住想笑,一丝惆怅很快又占据了心间。
一个穿着超短裙,露脐衫的女郎,瑟瑟发抖地穿过马路。
慕容雨川盯着她一直消失在街尾,才嘟哝道:“这么冷的天,还穿这么少。”
“对了。”曹青忽然说,“陆组长两年前在省公安厅特警队工作,她有一个关系很好的师兄,我们要不要先去找他了解些情况。”
“那你怎么不早说?”慕容雨川说。
陆小棠的师兄叫唐健,现在任职省公安厅刑事侦查局刑侦二处处长,他的年纪也就在二十五六岁,个头比慕容雨川还高,仪表堂堂。
慕容雨川看了,心中暗暗生出几分嫉妒。
尽管中性化的男明星在当今社会很受追捧,根据实际调查,那些高大英武的阳刚男性仍然是女性们择偶的首选。唐健无疑是后者。
唐健很热情地接待了两人,客气之间还时不时问起陆小棠的近况。
慕容雨川暗中观察他,心下盘算,他该不会对陆小棠有别的想法吧。我最好还是装作和陆小棠不太熟才好。他要是知道,我跟他师妹发生了那种关系,说不定能把我撵出去。
曹青把来意大略讲给唐健听,唐健紧锁眉头,想了很久。才说:“你们C市这个案子的确棘手,我在省厅都听说了。倒是没想到你们能追查出两年前的旧案,你们确定两起案子之间有关系吗?”
“我们其实也不确定。”曹青老实说,“但是眼下找不到其他线索,只好误打误撞了。”
唐健点点头,沉吟了一下才开口:“其实两年前的那桩旧案直到结案时,仍然存在很多疑点。只是……你们也知道,有些涉案人比较有背景,不太方便深究……”
他说着,起身把门关上,“当时,我和小棠都参与了案件调查。”
小棠?慕容雨川暗想:称呼这么暧昧,果然关系不一般。随即他便把注意力集中到唐健说话上。
“我记得时间大概是09年的4月……12日,对,就是那天。我们接到东海酒店的报警电话,说有人在饭店客房里持枪杀人。我和陆小棠还有一些特警立刻赶到了事发地点。我当时一看到行凶的居然是一个女孩子,就感觉不大对劲。她的手在不停地发抖,衣服上沾着血,也看不出来是她受了伤,还是杀人时溅上的。看她的样子,根本不像一个连杀三条人命的凶手,她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女孩儿。”
“既然如此,你们怎么没想办法活捉她?”慕容雨川问。
“当时试过,可是那个女孩手里有人质,她的枪一直顶着人质的头。”
“人质?”慕容雨川嗤笑,“拍警匪片吗?”
唐健笑道:“你都想不到,那名人质还是一个大男人,吓得都尿了裤子。”
“生死攸关,也难怪。”曹青倒是很同情。
“那女孩儿用枪指着人质的头,不停地哭,就是不肯弃枪投降。为了保证人质安全,我们只好准备击毙她。当时,小棠是警队里射击水平最高的,所以,我们决定由其他人负责吸引女孩儿的注意,给小棠创造机会。”
“后来,她开枪了?”慕容雨川问。
“是。其实,那女孩儿有很多破绽,以小棠的枪法完全可以一枪搞定,但是她浪费了很多次机会。最后开的那一枪,她原本是瞄准女孩头部的。但是,却射偏了。”
“之后呢?凶手把人质杀了?”
“没有,她很冷静地在人质耳朵上开了一枪,威胁我们撤离,然后带着人质逃跑了。四天之后,在郊区有人发现了昏迷不醒的人质。那女孩儿已经逃得无影无踪了。”
“那陆小棠是不是因为这件事受到了处分?”慕容雨川问。
唐健点头。
“尽管没有直接证据表明她是有意放走凶手,但是在场的人都看得出来,她不忍心对那女孩子下手。我了解她,她其实心肠很软,最怕看见别人哭。我估计,她当时就感觉到其中有隐情。所以,她之后一直强烈要求追查整件事的缘由,为此还和领导拍了桌子,再加上她之前的失职,所以……”唐健做了个无奈的手势。
慕容雨川说:“我看过那件案子的调查报告,说得很笼统。也没有说明作案动机,那女孩究竟为了什么要行凶……”
唐健轻叹:“正如我刚才说的,问题的关键在于,死亡的三个人中间,李墨是颇有名望的私企老总。另外两个一位是省电视台副台长,另一个是业界的资深导演。而且……你看到尸检报告了吧?”
“看了。”
“三人尸体的状况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他们死前干着什么苟且的勾当。而且案发时间刚好在‘丝路花雨比赛’之后,凶手还是一名参赛者。明眼人都知道,一旦深究原因,恐怕大家脸上都不好看。S市这些年一直致力于打造道德模范城市的形象,万一出现了这种丑闻,影响可想而知。”
慕容雨川没接话。
唐健略带怀疑地问:“你们这次来,不是想把这件旧案重新翻出来吧?”
慕容雨川和曹青相互看了一眼,谁都没说话。
三个人一时间陷入沉默。
慕容雨川正在挠着头发,唐健问:“那么你认为,C市发生的连环杀人案和两年前这起案子有哪些联系呢?”
“凶手在第二名被害人肛门里塞进了一颗用过的子弹,而子弹就是陆小棠的……”慕容雨川说。
“你确定吗?”唐健问。
“子弹上有十字形的刻痕。陆小棠所用的子弹上面都有这样的印记。”
“这我知道,每个十字都是她亲手刻上去的。”唐健点点头,反应很快,“这样说来,小棠莫非怀疑那颗子弹就是当初她击中迟菲菲的那颗?”
“我问过武器专家。”慕容雨川说,“从那颗子弹弹头的变形程度分析,很像射进过人或者动物的身体。”
唐健安静地听他说。
“可是小棠现在不知去了哪里?根本找不到她人。我不知道她究竟是不是这样想的?凶手在接连两起案发现场都用十字架作为暗示,他在第一个受害人身上切出十字形刀口,把第二个被害人钉在十字架上。我们当初以为凶手这样做,可能信奉宗教,需要一种仪式上的标记来作案。但是,发现陆小棠的这颗子弹又让我糊涂了,子弹上的十字是否跟凶手留在案发现场的十字有关联呢?我现在很想确认这点……”
唐健颇有深意地看着慕容雨川,忽然说:“原来你也怀疑这个……”
慕容雨川一凛:“你说什么?”
“其实你们这起案子一出现,我就开始关注了。”
“是吗,有什么不对吗?”
“我是在三年前调查迟菲菲时候无意中发现的。你等一下,我给你看样东西……”唐健回到办公桌,拉开抽屉,从底层翻出一个文件夹打开,抽出了一张照片,递给慕容雨川和曹青。
慕容雨川接过照片一看,似乎是一个高档宴会的会场场景,里面西装革履的男男女女拿着酒杯或站或坐,红光满面聚在一起……
慕容雨川一眼就认出了位居正中的一个五十岁上下、面容威严的男人。
“这不是C市公安局副局长李峰吗?”
唐健指着坐在他身旁一个梳着背头、笑容可掬的中年男人说:“这个人就是李墨,恒远传媒的总裁、花艺表演艺术学校校长,他是李峰的堂侄。”
“居然这么巧?”
“这是我三年前走访被害人李墨家庭时候发现的,但这跟枪击案并没有什么关系,我只是碰巧记住了而已。但是你们的案子引起了我的好奇,我就顺便查了一下第二名被害人,那名广播学院学生陈梦瑶的家庭,更巧合的事情出现了。”
“难不成她也是李墨的亲戚?”
“她是郑卫东的外甥女。”
慕容雨川看了看曹青,深吸口气:“如果是这样,那凶手的意图就清晰了。他的目标都是当年枪击案被害人的亲属,或者相关的人。”
唐健点点头:“这说明凶手至少应该认识迟菲菲,或者……”唐健留了半句。
但是,谁都明白他的暗示——或者,凶手有可能是尚未落网的迟菲菲本人。
慕容雨川想了想说:“但我觉得,即使迟菲菲受了重伤之后侥幸活下来了,她也不太可能是这两起命案的主要凶手。”
“为什么?”唐健问。
“因为,两名被害人都遭受过严重的性虐待,根据现场情况的推断,凶手应该是一名身体强壮的男性。”
“如果那样的话……”唐健说,“凶手至少是迟菲菲枪击案的知情人……”
“你当年调查这件案子的时候,知不知道她是否有比较亲密的朋友?”慕容雨川问。
“她是一个孤儿,只有一个远房亲戚住在农村。我们去调查过,在迟菲菲的父母去世后,他们几乎没有什么来往。只是过年节的时候,去福利院探望她,给她点钱。”
“多少钱?”
唐健一笑:“最多一二百元,他们家自己都活得很拮据。”
“那她到花艺表演学校上学,好几万的学费是怎么交上的呢?”慕容雨川一直对这个问题很困惑。
“这件事当时我和陆小棠没弄明白。但由于跟枪击案没有直接的联系,就没深究。也许是跟谁借的,或者,她靠自己,她毕竟长相出众……”
慕容雨川明白唐健的意思,他想了想道:“我思路有些乱,不如先调回头来看看,迟菲菲的枪击案留给我们哪些疑点,先不去考虑她的作案动机。”
“如果说最大的疑点,就是她的作案工具,那把仿制的五四手枪是从哪里得到的?”
“对。那可不是一把玩具,如果没有相当可靠的人,她是弄不到的。”慕容雨川赞同道,“还有,她受伤逃走后,为什么警方搜捕不到?一个身受重伤、生命垂危的人,不可能跑得太远。她又怎么能够突然之间凭空蒸发了?”
“你是说……”唐健考虑着慕容雨川的话。
慕容雨川眼睛闪亮。“假设,仅仅是假设。有一个人,他完全清楚迟菲菲的想法,而且全力支持她,哪怕是杀人。他们彼此之间非常信任,所以,迟菲菲离开福利院,希望像正常孩子一样上学,追求梦想。他支持她,干活赚钱供她上学。后来,当迟菲菲遭到欺骗,计划报复时,他通过某种渠道弄到枪,而且,在她得手之后,把她保护起来。”
“你的假设或许……”唐健皱起了眉。
“我知道,没有证据。但尽管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这个人存在,然而一旦这个假设成立,一切疑点就都能够得到合理的解释。而且……”
“也能够和你们C市的连环杀人案联系起来。”唐健的眼中也发了光。
曹青插嘴道:“但随之而来有一个新的问题,如何证明这个人存在?如果存在,又如何把他找出来?”
曹青的一句话,给慕容雨川和唐健泼了一盆冷水。
三个人又沉默了。
过了好半天,唐健才唏嘘道:“唉,毕竟是两三年前的案子,当初的线索经过这几年,更难寻觅了。”
慕容雨川忽然狡黠地笑笑,“实在不行,我们就假设一个嫌疑人。”
“说来听听。”唐健好奇地抬起头。
13:43,刑侦二处办公室
慕容雨川靠在沙发上打瞌睡,偶尔下意识地抬起手来挠挠脸。
曹青一脸不安,担心自己和慕容雨川偷跑出来的事被武彪知道了,少不了回去被狠批一顿。如果有所收获,就能将功抵过,否则……曹青越想武彪那张六亲不认的脸,心里就越没底。
唐健指派的那名资料员正在角落里噼里啪啦地敲打键盘,忙得不亦乐乎,也不知道有没有收获。那小女警看模样也是刚从学校毕业,发现曹青一直在瞅她,时不时抬起头来礼貌地微笑一下。
曹青只好装模作样地回以微笑,心里面其实更着急。
慕容雨川还在没心没肺地打着瞌睡。
打印机吱吱嘎嘎响了一阵。女警起身从电脑旁抽出一摞纸,走到曹青跟前。
“我把那个人的背景、履历,包括家庭住址都调出来了。你先看看。”
曹青接过。女警扭头看了一看慕容雨川,忍俊不禁地问:“他也是刑警?”
曹青赶紧推了慕容雨川一把,慕容雨川懵懵懂懂地睁开眼睛,好像忘了自己在什么地方,看见面前站着一个女警,便打招呼:“是你叫我吗,美女?”
女警扑哧一声笑了,指指曹青。
曹青感觉挺丢人,赶紧埋头看手里的材料,看完后把材料递给慕容雨川。
慕容雨川一边看,曹青忍不住发表自己的看法:“这个人并没有明显的劣迹,只是因为殴斗,持有毒品,蹲过几天看守所。”
“至少说明,他是在社会上混的。”慕容雨川说,“这样的人也许能搞到枪。”
“你有多大把握是这个人?”
在俩人交谈时,唐健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办公室,搬了把椅子,坐在他们身边。
“没有把握。”慕容雨川放下手里的材料说,“我说过,他仅仅是假设疑犯。”
“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你对这个人质这么感兴趣?”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种假设很好玩儿。”慕容雨川笑笑。
“什么?”曹青下巴差点掉地上。
“其实,这种假设也不是没有道理。”唐健插话说,“迟菲菲毕竟是一个涉世不深的小姑娘。她想要同时杀死三个男人绝对不是一件容易事,需要制订具体的实施步骤和行凶手段,以及得手之后如何逃走。这样看,单凭她一个人的力量想完成这些的确有些不可思议。而假如她行凶的时候,有一个帮手,那就不一样了,可能那个人并没有直接参与杀人,而是帮助她逃走。这就比较容易解释,她为什么身负重伤,还能够逃出警方布下的天罗地网。而她的那位帮手,也需要想出一个行之有效的办法来撤离。如果假扮成人质,二人一唱一和地演一出戏给警察看,那绝对是一个巧妙的办法。”
他跟慕容雨川的想法不谋而合,而且分析得更确切。
慕容雨川低头看着手里的材料:
那亮,1978年11月7日出生,33岁,满族,祖籍河北省沧州市。大学专科(毕业于沧州医学高等专科学校),无业。2001年3月12日,因聚众斗殴,被判拘役四个月。2007年,因非法持有毒品,被判拘役六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