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专家和学术专家之间有过一场精彩的讨论。事实表明后者有微弱的优势。但就反间谍的目的而言,这场辩论过于学院化。
——库巴克手册
一条很细但很直由许多黑点组成的线从卡尔坐着的椅子右边穿过,一直通向洞穴后面他眼睛无法看到的地方。往洞穴的另一边还有一条带着橙色细粒的线从铁门下穿过通向自由。
当卡尔还在想着那些蚂蚁的命运的时候,海伦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其他人已经离开了山洞。海伦从烟盒里取出一支香烟,但没有点着。带着她特有的那种懒洋洋的麻木的仪态,她一只手夹着烟另一只手拿着打火机开始讲话和做着各种各样的手势。她跷起了二郎腿。卡尔拉扯着绑住他的绳索,给人一种他正遭受着巨大的疼痛的感觉。实际上他们并没有像第一次那样把他绑得那么紧。他已经没有多少知觉的右手(他不敢看他的手),这时正一毫米一毫米地从绳扣中滑落出来。他说:“你知道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海伦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为了表示她不希望自己的话被打断,海伦用脚把黑匣子往自己这边踢了踢,放到了大腿上。黑匣子在她白色的短裤和赤裸的大腿上摇来晃去。
“现在,我们从什么地方开始?你可能会问,为什么为了这么一点小事要花那么大的工夫?但这不是小事,不管你是不是明白。对我们来说这不是小事。这样东西的结构每个大学生都知道,整体说来这样东西也没那么精巧,几个聪明人也许就能组装起来。但这样东西还是相当精巧的,我们不可能也不愿意将此作为大批出口贸易的对象。除非航运途中还有其他什么垃圾要一起运送。”海伦拿起香烟和打火机,但很快又把双臂放了下来,“你不是第一个想做如此尝试的人。你只是第一个被我们抓住的人。也许是第二个。但你是第一个活着的人,所以你是第一个必须和我们分享你所知道的事情的人。你也许知道,我们在这里所做的小小的游戏的目的并不在于,你是否告诉我们实情。这你根本说了不算。你能决定的只是时间点,你什么时候决定把真相告诉我们。你可以继续折磨自己,继续拖延下去,但想逃脱这是不可能的。如果你接受过如何应对审讯的专门训练——很可惜我们必须以此为出发点——那么你也应该清楚这一点。你知道,面对简单的暴力,你可以靠自己的意志力、运用自我暗示之类的东西坚持一阵子。前提条件是,你在这方面的确受过良好的训练。也许你可以坚持一天两天,甚至三天。可能会有例外。迦太基号称,”海伦用拇指指了指身后,“他说曾见过坚持了五天的人。但我不相信。这一定是出自那些称颂勇敢士兵的传奇,说什么他即使被燃烧着的煤块烫焦也不会出卖他的军队、他的故乡和他的家人。接着人们会为他建一座纪念碑。碑上的勇士用一双健全的大理石眼睛若有所思地望着远方的地平线。很庆幸,四肢也都还在。但这要不就是传奇,要不就是参与审讯的专家太无能。大部分情况下那些自称专家的人都是无能的。至少在这一点上你可以完全放心。”海伦把烟夹在嘴唇中间,点上火,往被锤子砸得千疮百孔的洞顶上吐了口烟。
“我可以帮你作出决定,我可以告诉你我们都知道些什么。你别想也不可能庇护某个人或掩盖某件事。因为,我们都知道些什么呢?我们知道,东西是在廷迪尔玛移交的。我们也知道大概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我们知道东西移交了,但不知道移交给了谁。在酒店有人预订了房间,用的是一个叫海尔利希克菲的名字。海尔利希克菲,这是德语,就是漂亮箱子的意思。你听说过这个名字吗?没有?我愿意相信你。不管怎么说我们在塔吉特机场发现了这个叫漂亮箱子的人,并一路跟踪他到了廷迪尔玛,在那儿我们把他给跟丢了。他没有出现在酒店。当然我们早一点就可以动手,但我们不知道,那样东西他是否带在身边,或者说我们不知道东西究竟在什么地方。我们甚至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是采用什么形式运送的。我们只是知道,有一样东西要送过来,是从研究实验室里偷出来的。接着我们为重新找到他花了近二十四小时的时间。但那段时间里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一天又一天地坐在咖啡馆里好像在等什么人,但东西没取走。我们派了一个家伙在那里盯梢,带着无线电通信设备。他报告说:没有发现任何情况。要不就是我们的人瞎了,要不就是那个人产生了怀疑。或者那个人根本就不是我们要找的。接着在公社里发生了血案。就在这个时候我们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误。也许任何人在那种情况下都会犯类似的错误。那里发生了什么情况呢?一小伙共产主义者、嬉皮士和留着长发的人,政治上稀里糊涂的人。四个人死了,很多钱不见了踪影……我们想,事情很清楚,我们跟踪的人不是我们要找的人。所以我们去了公社。但我们的人没有进到公社里面去。他们很快把自己隔离了起来,不让媒体和其他任何人接近。他们在那里哀悼死者。当打听到公社里面有一个我学生时代的女友时,组织就把我派到这里来了。当时我正在西班牙。在我去公社拜访之后,米歇尔明确告诉我整个事件其实跟钱完全无关,完全是那个叫阿玛窦的阿拉伯疯子因为性生活的问题而一手造成的。在我们了解到这个情况之后,我们的线索完全断了。漂亮箱子就像在人间蒸发了一样没了踪影。而那些嬉皮士能够做出违法行为的程度都不够从瑞士海关走私一条巧克力的。就这样,整个行动告吹了。我心里已经做好了回家的准备……就在这个时候,我碰到了一个阿拉伯人,在沙漠中的一个加油站。他流着血,昏头昏脑地请求帮助,他显然在逃跑的路上。我只是有那么一种直觉,所以就把你收留了下来。我想,谁知道呢,因为,你说的失去记忆,这完全是胡说八道。我的第一个估计是:这只是寻求同情的手腕,一个阿拉伯男人想找一个白人女性。百分之九十。那天晚上我就是这样向上级汇报的。但我不是那么肯定。我们很长时间里都不那么肯定。一直到巴斯尔把你逮住了之后……那是一场完完全全的灾难。我们这里有一些人差点为此丢了他们的饭碗。近百人围着你转,他们就那样简简单单地把你塞到了汽车的后备箱里。我还从来没有看到过那么多的笨蛋在一起。都是半瓶子醋。我们整个行动小组。我们要把人员在只有不到二十四小时的时间里集中起来,然后运送到沙漠里去。我都没订到飞机票,所以只好乘船从西班牙来到这里。另外有两个人滞留在了纽约。还好有我们的妥拉弟子想出来的妙计!那张心理诊所的字条。当我在信箱里看到这张字条的时候,都快要晕过去了。体验价!整个行动就这样展开了。我想,你是无法想象的,在八月份要组建一个小分队有多难。我们中间有两人根本就不会法语。刚开始时我们也没有阿拉伯语翻译,后来是专门从比利时调过来的。那人现在正患流行性感冒躺在酒店里。我们的报务员听力不好,他是从艾奥瓦州来的,在开始的四十八小时里他一直以为我们的行动是在利比亚。有两个人在寻找矿井的路上差点渴死。那时候。海尔利希克菲已经死了,还没等我们找到他。一次小小的失误。等等,等等。还有就是巴斯尔把你捞走了……这我已经提到。令人难以相信地草率。但你会一再相信那帮草包,连续落到他们手里,从中不难看出,你也不是天上那颗最亮的星星。”
海伦轻轻抖了一下烟灰,露出了一丝微笑。这是一种很朴实的微笑,跟她那天在平顶别墅露台上做完体操后转身向卡尔投来的那丝微笑一模一样。当时卡尔第一次意识到,他爱上了海伦。
“相信我,我每天都在祈祷。老天爷,我祈祷说,请让他继续这样傻乎乎的,就像他的长相一样。谁都没有想到。三次啊。”她伸出三个手指,“我连续三次得到指令,马上中断行动,启动灰色匣子。连续三次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这帮人凝聚在一起。我反复对大家说,这家伙会把我们引到那里去的。”
卡尔拉扯着绑住他的绳索。他感觉到右手发出咔嚓咔嚓、嘎吱嘎吱的声音,随即闭上了眼睛。
“如果你以为,这就算了,如果你以为,我们仅仅是说几句话,来那么点心理学,再加上几道可笑的电刑,事情就算过去了……你是这么想的吗?你以为,我们在这里只是搭建一个漂亮的舞台,大大的山洞,毫无危险的设备和一个金发女郎的香烟广告,她只是在那里用言语开导你?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事情不是这样的。我现在再一次向你提出几个问题。你可以继续像电影明星那样矫揉造作。这是你的决定。但接着……”
卡尔抬起右胳膊痛得大叫一声。他的手突然从捆绑的绳索中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