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知了的叫声中无法知晓,它什么时候会死。
——松尾芭蕉(日本十七世纪诗人)
卡尔先是拒绝了这个建议,但随后他想起了那辆留在了廷迪尔玛的黄色奔驰车。他接过了钥匙。
他们在沙漠里开了几乎整整一天。一路上里萨一直把头靠在副驾驶座椅一边的窗上打着盹儿。在汽车前灯的照射下,盐工区出现了,大路、砖砌的骆驼、加油站、廷迪尔玛。
在公社周围的街道上到处都是火烧后的废墟。一些家庭坐在他们堆放在大街上的家具旁睡觉。卡尔找到了那辆奔驰车,除了挡风玻璃上落下的一些灰烬外,车辆完好无损。里萨在跟他告别的时候,为了表示感谢竭力邀请他一起去妓院。在遭到婉拒后,他除了原来答应的十美元外又塞了十美元在卡尔的手里,说:“如果你改变了主意的话就告诉我。人生苦短啊。”
人生苦短。这虽然只是一句套话,但自此却在卡尔的脑子里挥之不去。在开车回去的路上他一直脚踩着油门不放,飞快地开着车。加油站、砖砌的骆驼、大路、盐工区。到了离商贸集市还有一两公里的地方,已经可以看到在一大片房屋中间高高耸立的喜来登大酒店。他拐入了一条满是沙子和石块的街道。奔驰车的后面扬起了一道几米高的尘土,在清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耀眼。当尘土盖过小手工业作坊、水果摊、商贸集市和法式别墅的蒸汽浴室,最后慢慢落下的时候,可以看到在蒸汽浴室和烈士纪念碑中间停着一辆白色的敞篷汽车,车上坐着四个男人。这是一辆非常漂亮的阿尔发·罗密欧,有红色的皮座。
方向盘后面的仪表板上放着一个纸盘,跑车司机正用食指抓着盘里的荤菜。这人个头不高,苗条但很强健。他的动作里面有一种很暴躁的东西,甚至在吃饭这样无关紧要的事情中也可以看出几分。他用双手抓起流着酱汁的肉块往嘴里送。接着,就像一头正在吃草的母牛被打扰了一样,当奔驰车带起的尘土把他包围住的时候,他塞得满满的嘴里突然停止了咀嚼。他把吃在嘴里的东西一下吐在了汽车的里程表上,当视线重又恢复的时候,他激动地转过身来看着车里坐着的其他人。
在他旁边的副驾驶位置上坐着一个壮实的黑人,头剃得光光的,正骂骂咧咧地把掉在他膝盖上的酱汁抹去。在黑人的身后,后排位子上坐着一个白人,同样非常壮实,他在看到奔驰车的时候把一只手举向了空中。他的旁边坐着一个年纪稍长的白发人,他不像其他几个人那么激动,但显得更为果断。他把手枪上了膛。阿狄尔·巴斯尔。
很难说,他们为什么把车停在那儿,他们在等什么,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但也许这真的是那类本不应该在小说中过度使用的巧合,但在现实生活中正是由于此类事情的发生才产生了命运这样的概念。
一秒钟之后纸盘飞了出来。V6马达大吼一声,跑车滑到了大路上,车子一侧撞向对面的土坯墙,然后追着奔驰车扬起的尘土疾驶而去。
阿尔发·罗密欧的时速可达二百多公里。但在狭窄的小巷里,在坑坑洼洼的大路上,在前面尘土飞扬的情况下,跑车最多只能开到时速六十公里。离前面奔驰车的距离一会儿被拉大,一会儿又缩小了。行人纷纷惊慌地往两边闪去。当车子开到市郊的棚屋中间,跑车防护罩前的尘土突然没有了,奔驰车也不见了。
驾驶员紧急刹车,挂倒挡往回冲到上一个十字路口,脑袋猛地转了九十度,再转九十度,二百七十度:一辆意大利跑车里的四个不知所措的男人,车里到处都是残羹剩饭。
在一堆高高搭起的汽车轮胎上站着两个小孩儿。巴斯尔把枪藏在膝盖中间,大声叫道:“他往哪里开了?”
两个孩子呆呆地看着车子里的人。他们八九岁的样子。他们的脚和他们牙齿都是黑黑的。他们的衣服很破。年纪稍小的男孩脸上、嘴角上、鼻孔下、眼睛和额头上都爬着苍蝇。年纪稍大的男孩手里拿着一块黏黏的饭团,看上去像是大麦做的面包。他嚼碎了面包,又从嘴里拿了出来。他手臂上巧克力色的皮肤泛着光,如孩儿般纯净。但两个孩子的手都患了湿疹,红红的,就像经常在盐酸里泡过一样。从后院里飘过来制革厂的臭气。
“黄色的奔驰车!”巴斯尔咆哮道,指着刚刚消失的尘土,“往哪儿开了?”
没有回答。
“朱利叶斯。”巴斯尔说着,把手枪给了车里的那个白人。那人跳下了车,一跃而上站到了两个孩子面前。
“往哪儿开了?”他也问了这么一句。
像煤炭一样黑眼睛盯着枪管。
“黄色的奔驰车!”
他用枪抵着稍小的那个孩子的耳朵。从他的眼角上飞起了一只苍蝇,停在了枪管上,在那里急匆匆地爬来爬去。
朱利叶斯又重复了两遍他的问题,随后拉起男孩的一只手臂,一枪打穿了他的肘关节。孩子没发出一点声音就倒下了,两条腿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另一个孩子张大了嘴站在那里。
“往哪儿开了?”
稍大一点的男孩抽噎着,但还是没有回答。
“我觉得他听不懂你的话,”坐在副驾驶位子上的黑人说,“这是些该死的图瓦雷克人。”
他用图瓦雷格语大声问了孩子一个问题,瑟瑟发抖的小手臂马上举了起来,指着男人身后的一条岔路。那里一座棚屋接着一座棚屋。在末尾一座棚屋的后面,一辆停在那里的黄色奔驰280SE的箱形尾翼在太阳光下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