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越共成员在飞往西贡途中被审讯。第一个人拒绝回答问题,结果被从三千英尺的高空扔出了飞机。第二个人马上回答了问题,结果也被扔出了飞机。
——威廉·布卢姆(美国作家)
可是没有一个人过来。卡尔精疲力竭,最后倒在地上,想好好睡一觉。但他一直无法入睡。一种轻轻的隆隆声打扰着他。他关上窗户,但这种响声就像心跳声一样穿过屋顶和墙壁,夺走了他心中仅存的那一点宁静。最后他起身走到街上,环顾四周。他往喜来登大酒店的方向走了几步,但接着心里突然升起一种冲动,指引着他往发出响声的地方走去。声音把他引到了考克罗夫特博士的诊所后面的一栋楼。那栋楼的门口上方有一个坏了的霓虹灯。大门左右两边贴满了广告。吉米·亨德里斯克,沙子垒成的城堡……阿里卡联盟。横贴在所有广告上的是几百份墨迹未干的画片,上面印着一张上颚很宽的四方脸,四周围绕着三个小一点的脑袋以及不同的乐器,就像是一个思绪的漩涡。
主帅梅洛夫和他的“煎锅”乐队——生活!
卡尔念着这些奇怪的英语。这时那个悸动的节奏忽然停止了,大楼里面传来一阵压低了的欢呼声。两个贝都因人手上拿着大麻烟卷从他身边走过。突然一辆车子停了下来,上面涌下来一群歇斯底里叫喊着的旅游者,拥挤着进了大门,把卡尔也一起挤了进去。他一开始还试图从人流中解脱出来,但很快就放弃了。他随着人流一起涌过售票的小桌,被冲到了一片干冰造成的烟雾当中。
一个大厅的轮廓慢慢清晰起来。大厅里什么样的人都有:阿拉伯人、美国人、旅游者、青少年、男人、女人,甚至还有一些本地女人。各色人等分布还挺平均,这对于本地区来讲倒是不多见的。唯一一架聚光灯的光束穿过天花板下的烟雾。舞台中央站着一个四方脸的男人,他的上颚出奇地大,穿着一身美国海军上将的制服(如果卡尔没有弄错的话)。他用食指敲了敲麦克风,用一种十分轻柔的声音开始讲话。他说话的时候,身子和脸部表情都一动不动。他两只手按着话筒,下颌紧紧贴着话筒,只有两片嘴唇在那里移动着,就像是一个卡通片人物,配音蹩脚。当大厅里回响着南国单调的歌曲时,卡尔在吧台要了一杯水,吸了一大口充满了大麻味的空气。他的身后不时传来零星的喝彩声和尖叫声,其间不停地穿插进梅洛夫主帅轻柔的声音。他说到如何控制冲动以及四岁的小孩儿、酬劳的延期支付和人的性格,他谈到朝鲜战争、谋杀和棉花糖实验。他说的话更多的是一种宣传还是为了引入音乐曲目所作的铺垫,很长时间里让人不甚清楚。他的话语一方面显得含义不清,且前言不搭后语,另一方面,却让前排座位上的第一批嬉皮士火冒三丈。有个年轻人从舞台一侧爬了上去,鼓手一下子把他举起越过观众的头顶扔到了第三排或第四排的位子上。女人们发出一片尖叫。
贝斯手、吉他手、键盘手和打击乐器手也都穿着制服(军衔要低一些)。从这些男人强壮的四方脸不难看出,他们很有可能真的是军队的人。当然,那个时候美国军队在国外或者在自己国内,不大可能期望得到什么热烈的欢迎,甚至一片迟迟疑疑的掌声也颇为难得,更不用说面对着这些嬉皮士。卡尔想,也许正好反过来,正是因为他们的外貌才让这些音乐家想到了这身舞台服装,其中多少带着些嘲讽的意味。
打击乐器奏出了一个小小的高潮,整个大厅的人一下子往台前涌去,把卡尔也一起挤到了前面。两个女人站在扬声器的台上,她们转动着的身体就像是国际象棋的棋子一样。突然卡尔发现他T恤的后面被人撩了起来,有两只胳膊围在他的腰上。因为他一直盯着台上的两位美女,一开始还以为身后也是一位美女。但是那双手却不断地往下抚摸着,他马上意识到自己想错了。他试着在拥挤的人群中转过身来。一个黑影在他的身后蹲了下来,用食指毫无顾忌地触摸着他的裤裆。卡尔用两个拳头砸着那个人的脑袋。慢慢地从黑暗中冒出来一个苗条的年轻男人。在他发光的脸上从额头到下巴有三道发光的疤痕。
“我只是想看看,你的裤裆里是不是没有那玩意儿。你这家伙,不要那么激动……不过显然还是没有人卖给你什么东西。”
原来是里萨,外号“咔嚓咔嚓”。他拍了拍卡尔的肩膀,幸灾乐祸地笑了,笑得比先前更加得意,他看上去真的很开心。周围的尖叫声太响,卡尔没有听清楚他说的每一个字。梅洛夫主帅在麦克风前往后退了一步,向他的乐队成员看了一眼。
“我是不是可以请你喝点什么,业余恐怖分子?你看上去怎么……就为那么点事?听着,我卖给你一个只要两……但先听歌……这首歌……噢,太棒了。格榭。梅洛夫……但格榭……特地乘船过来。”
他抓着卡尔转过身对着舞台。大厅里一下子寂静无声。梅洛夫现在嘴角上叼着一根香烟,在麦克风架子旁边做着类似太极拳那样的动作。观众中的美国人喊着猥亵的话,阿拉伯人有的显得很害怕,有的则对那些用外语说的加油话显得很是激动。接着一声贝斯,整个大厅里的人都跳了起来,整齐得像一个人一样。卡尔前面有一个人用手堵着耳朵倒下了。他自己则一会儿被推到前面,一会儿又被挤到旁边。他手上的水杯被挤掉了。两个穿着彩色闪亮裤子和巴提克印花布上装的黑人,胳膊肘往外顶着在那里挤来挤去。音箱里传出一阵让人产生幻觉的缓慢的节奏,一种卡尔以前从来没有听到过的缓慢的拖拉的节奏,就像一头着了魔的恐龙,没有知觉地越过采花的孩子、蝴蝶飞舞的草地和缓缓起伏的山林景色隆隆而去。这时,上方聚光灯照出的天空展开了,一片白色,光芒四射。梅洛夫主帅的假声歌唱缓缓传来,在太阳的高度一只太古时期的浑身没有一根羽毛的小鸟飘了下来,它紧紧地抓住恐龙的后背,被恐龙带着甩来甩去。卡尔问自己,是不是有人在他刚才喝过的水里加过什么东西。
他既听不懂歌词也无法领会音乐以及观众的欢呼。可怕的音量在他的心里引起的只有恐惧。他试着挤出人群。他感觉到肩上搭着里萨的手。卡尔甩掉了他的手。这时大厅里猛地一下震动。一个梳着细细的褐色辫子的女孩登上了舞台,或者说是被人抛上来的。她穿着一条齐膝的裙子、一件紧身的绿色T恤,里面显然没戴胸罩。“格榭,格榭!”的呼声此起彼伏。
梅洛夫主帅停止了唱歌。那个女孩站到舞台的边缘,越过观众的头顶往远处凝视了一分钟。然后她把自己的T恤拉到脖颈的地方,又放了下来,接着离开了舞台。整个大厅炸开了。贝斯发出刺耳的声音。卡尔使劲想快点逃离这个地方。
在出口前昏暗的走廊里,有一个人躺在地上。当卡尔想跨过去的时候,那人用双手一把抓住了卡尔的脚踝。
“放开我。”
“你在找什么?”
“放开我的鞋子。”
“你想去见格榭。到后面排队去。我是她的经纪人。”
卡尔用松开的一只脚使劲往下蹬着,然后沿着走廊向前走,到了楼梯口,他两级一跳往上跑去。他打开一扇门,才发现那里是饮料储藏室。
自称是经纪人的男人这时已经站了起来,张开双臂挡住了卡尔的退路。
“你在找什么?”
“出口。走开。”
“你不是在找出口。你是在找你自己。”
“你想干什么?”
“你想干什么?”
“我只是想出去。”
“我们都想出去。”
那个经纪人突然像被狂风刮着了一样,一下子倒在地上,临着地时他又一次抓住了卡尔的腿。卡尔像一把剪刀一样从他身上跨了过去,这时候他看到,那个人穿着制服,前胸和肩膀上还留着深色的线头,好像是一套被摘去了军衔肩章的军服。
“你们不是真的军人,对不对?”
“过来,我漂亮的武士。我是,你知道的,我是你的父亲。”
突然卡尔面前有一扇门开了。这正是出口。门又关上了。卡尔一瘸一拐地扑了上去,经纪人在后面拖着他。卡尔在黑暗中摸索着寻找门把手。但是门没有把手。他使劲捶着门。
“这是怎么回事?门为什么关了?”
“门关了,就是门关上了。”经纪人得意地解释道。
大厅里隆隆的声音停止了,只有梅洛夫主帅低低的说话声。
“太可怕了。”卡尔说着,使劲摆脱着那个经纪人抓住他裤子的手。
“说得太对了,”经纪人接着他的话茬儿说,“他是这个世界上最愚蠢最没有感觉的歌手。可我是聪明的。我是智者杰弗里。那些歌是我写的。向我提问题吧,热爱真理的朋友。”
“为什么门关上了?”
“门关了,就因为门关上了。现在门又开了。自己想一想吧。”
就在这时真的有人把两扇门一下子推开了。卡尔跑到了街上,后面拖着那个经纪人。
“你没吃过迷幻药,就无法知道你是谁。”
“我反正什么都不知道。放开。”
“你吃迷幻药吗?”
“不吃。”
“我说的正是那个意思。吮一下,谢里,吮、吮一下。”
那个男人做着无助的抽搐的动作,好像是要模仿一部介绍癫痫病人的教学影片一样。他一边手脚不停地穿过大街,一边试图从口袋里拿出什么东西。卡尔利用这个机会摆脱了他。
“你在找出口,年轻人,现在你找到了,”智者杰弗里在他身后大声喊道,“你知不知道这里面的象征意义?”
卡尔喘着粗气,两个膝盖颤抖着在下一个十字路口站住了。他往四周看了一下,不知道应该往哪边跑。这时,又有人从后面抓住了他的肩膀。或者说不是抓住了他,而是轻柔地给他肩膀做着按摩。
“嘿,嘿,嘿,”满面红光的里萨一边说,一边拿出一串钥匙在卡尔面前晃着,“你会开汽车吧,业余恐怖分子?我需要一个人开车送我去廷迪尔玛。我给你十美元或者一个威力巨大的地雷。或者两样都给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