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撒摩涅司人的邻居是佩索勒尔人。他们被灭绝的过程:南风吹来,吹干了他们的蓄水池。而他们的国家完全在苏尔特境内,根本没有水源。他们一分钟内作出了决定,要跟南风抗衡(我在这儿只是复述利比亚人讲述的故事):他们到达荒漠的时候,南风开始刮起,把他们全部淹没。就这样,佩索勒尔人被灭绝,纳撒摩涅司人占据了他们的国土。
——希罗多德(古希腊作家)
卡尼萨德斯恭敬又快速地拉开了通往总署最大房间的那扇门。墙上挂着一幅用红色和金色丝线精心编织的《古兰经》诗行,镜框下方坐着一个二百公斤的男人,他就是警察总署的将军。他的脸形像一只梨,而身材则以惊人的方式重复着脸的形状,就像按照施工图纸制作出来的一样。细小的眼睛,稀疏的眉毛,小鼻子。一张嘴,肥厚的下嘴唇被地球引力使劲往下拉着,以致一排白色的尖尖的牙齿始终露在外面。他的衬衣下拱起两堆肥大下垂的奶子,肚子大得让他无法坐直。据一位很久以前曾在俱乐部澡堂看到过将军的警官透露,他什么也没看到。尽管如此,在将军的写字台上有一张彩色照片,上面是将军和一个干瘦的女人以及八个长得像梨一样的孩子。
他喘着粗气让卡尼萨德斯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接着是他的出了名的沉默时刻。卡尼萨德斯在心里数着时间:五十六分钟、五十七分钟、五十八分钟。在五十九分钟的时候,将军从一个文档里抽出三张折叠着的纸扔到桌上,他的脸部表情好像是要告诉对方,他跟那些遍布全球的友好快活的胖子不同,他属于一个另外的范畴。
“不要想否认!这是阿斯兹在你写字台上找到的。”
卡尼萨德斯没有否认。他一眼就认出了这几张纸,虽然他完全不明白对他的指责究竟是为了什么。几张殖民时期的表格,只是无聊地被挪作他用而已——为这事将军就特意把他找来?但仅五十九秒之后,他就意识到,还是马上采取防守策略为妙。“这事我可以解释,对不起。波利多里奥和我,在那个处理表格的夜晚,那个漫长的处理卷宗的夜晚……”
“道德委员会特别调查员!你们都疯了?谁想出的这个愚蠢的主意?”
“我们两个,”卡尼萨德斯说,“波利多里奥。”
“除了你们俩还有谁?”
“只有波利多里奥。”
“不要跟我废话。这里是三张证件。”
问题提得有道理。但正确的回答应该是:原来是四张。
“那只是闹着玩的,”卡尼萨德斯试着如何自圆其说,“我们其实什么也没做。我们只是给那些婊子看了,其他什么也没做。”
“你是说那些……婊子。啊哈。”将军记了下来。他的瞬间记忆很差,而他又不喜欢谈话中走题。如果在谈话中提出的问题又引出了其他的问题,他都会写下来,以便接下来逐条地处理。
“你们在这里是最低警衔的下级警官。”他用威胁的口气说道。卡尼萨德斯立刻接上话头。“真的只是开个玩笑。我们工作过头,很累。您知道,整整一夜,堆积如山的文件……这些是从一个文件柜里掉出来的。此外还有许多其他事情。我们还做了许多其他工作,我们必须完成的工作。只是为了保持清醒,不要睡着。而且,那天夜里还一度停了电……”
“什么其他事情?”将军的身子往前晃动着。
“其他事情……就是随便一件蠢事呗。我们必须要坚持到拂晓,而且……”
“什么其他事情!”
“喝酒,开玩笑……用纸团打雪仗。”为小心起见,卡尼萨德斯没有提他们翻滚着文件柜玩警察捉强盗游戏的事情,“然后碰巧撞见了道德委员会的这份东西。我们还做了智商测试。因为找不到开电源箱的钥匙,我们整个夜里都坐在黑暗里。……”
“什么智商测试?什么时候开始我们这里有智商测试这类东西了?”
“也是在那里捡到的,就是像用一把尺那样来确定智力的测试。”
“测试结果呢?”
“我是130,波利多里奥102。”
“结果!你们的智力到底怎么样?”
“咳,还好啦,”卡尼萨德斯说,“也就是中等水平。没有什么特别的。”
“好一个中等水平!你知道不知道,我可以怎么处理你和你的中等水平?”
他气愤地看着面前的写字台。他的思路一下子断了线,不知该说什么。但没等卡尼萨德斯继续云里雾里地说那些不着边际的事情,将军说道:“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字?阿道夫·奥恩!”
“是波利多里奥想出来的。”
“这是德国名字吗?”
“不知道。”
“还有这儿。狄迪尔……和贝尔特让德,你们怎么想得出来?你们俩是不是同性恋?你们俩是不是一对儿?”
“对不起,头儿。”
“你说对不起,对不起!”将军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带着温和的眼光把证件撕成了碎片,“现在你得为我做一件事。你愿意吗?”
原来是这样。
“当然愿意。”
“你知道阿玛窦吗?就是那个从囚车里逃走的杀人犯。”
“这事归卡厉米管。”
“这我知道。我只是想听听你的看法。”
“噢。”卡尼萨德斯使劲地思考着。看来他得小心地跟自己的同事划清界限,“卡厉米做事向来这样。他现在要来了第二台推土机,想把盐民区铲平。”
“你的看法!”
“我觉得,他这么做更多是出于私念。这个阿玛窦没那么聪明,他不会长时间在哪儿藏匿起来。”
卡尼萨德斯这话显然正中将军的下怀。将军的态度现在更为友善了,他说:“阿玛窦当然没有那么聪明。但这正是问题所在。正因为他很愚笨,他才没有发现自己有多么愚笨。他自己是无论如何没有本事从囚车中逃走的。而他又愚蠢得不一般,竟然没有发现自己有一个帮手。换句话说,他不仅从我们警察手里逃走了,而且……他……不管怎么说。都四十八个小时了,我们还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阿玛窦找不到了。我现在想做,而卡厉米不明白的是……阿玛窦今后也要继续无法找到。明白我的意思吗?”
满脸横肉中的两条眯缝眼挤到了一起。卡尼萨德斯点了点头,把食指对着后脑壳,做了一个扣动扳机的动作。
“不,不,不是这样!”将军叫道,“无法找到就是无法找到。我说的是中文吗,你为什么听不懂?卡厉米不懂,难道你也不懂吗?这个可怜的男孩其实也是无能为力,他……他有什么办法。他是在一个非常可怜的环境中长大的,生活本来就已经让他饱受煎熬。他永远都不会做不该做的事情。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呢!他在廷迪尔玛过着太太平平的日子,放着他的羊。直到那帮嬉皮士的浪荡公子来到那里,激怒了他。很长时间里阿玛窦只是在一边观望……但到了某一天他终于还是忍无可忍了,就像每一个正常人一样。他的反应是有点过激了。可以这样说。只是他本来是一个很不错的家伙。阿玛窦。你明白吗?”
“您是说……”
“我是说,他并不会给我们带来什么伤害。就这么简单。所以我们也不要去伤害他。这事现在就交给你负责。”
“那卡厉米呢?”
“卡厉米得交出这个案件。他已经移交了。我希望……你明不明白我对你的希望是什么?”
“什么都不做。”
“这么看来那个智商测试还是有点用处的。”
“还有什么事情是我必须知道的?”
“没有。”将军合起他那两只肥胖的大手。
“你不必再知道什么。而且,我可以告诉你,这一切都没那么重要。没有什么特别神秘的原因。但几天前我们得知,阿玛窦是内政部长家女佣的孙子,或者是内政部副部长家的或者是其他什么人。这跟我们没关系。反正是高官……如果有人给我下了指令,我必定会认真执行。明白吗?不像卡厉米这条笨狗。所以我们需要有个人,他同样会认真执行这个指令。这样的话事情就很简单了。你带几个人去寻找阿玛窦。事实上阿玛窦并不愚笨,而是像所有羊倌一样相当机敏。那么怎么样寻找这样一个人呢?你们去那里巡逻几圈,搜查几间房舍。明白吗?你特别要留意,会有一帮媒体人跟在你后面。那两个美国人还住在喜来登,还有一个英国人……你认识那个人,是不是?他们可以正经地拍一些照。然后你可以逮捕一个人,或者抓上十来个人,直到媒体的记者觉得拍够了为止。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办。你必须注意的唯一一点是,阿玛窦没有藏匿在盐工区里。因为那是他长大的地方,他对那里了如指掌。所以像卡厉米那样的笨蛋自然首先就会想到去那里找寻。但因为阿玛窦是个非常机敏的人,就像我们刚刚发现的那样,所以他绝不会藏在那里。明白吗?”
“明白了。”
“另外一个原因是,昨天卡厉米带着他的推土机去了盐工区后,那里发生了一起小小的骚乱。这不好。我这么说吧,那里现在死了的人已经要比阿玛窦欠下的多了。对你来说这意味着,整个盐工区直到沙漠,往廷迪尔玛去的方向,包括荒芜区、盐工区,整个地区你都不要去碰。我们是不是说得很清楚了?”
卡尼萨德斯使劲地点着头。他无法想象,为什么一下子要如此庇护这个愚笨的阿玛窦。说是跟内政部长沾亲带故当然是一派胡言。廷迪尔玛一个肮脏的羊倌不可能是内政部长的亲戚,跟他的女佣也没有亲戚关系。如果是的话,他在警署第一次审讯的时候就会对着警察大喊大叫,而不是坚持说自己是清白的。也许阿玛窦的家人又从哪里搞来了一些钱做打点。现在钱去了哪里?看来没有给卡厉米。直接给了将军?或者真的给了内政部的某个人?让卡尼萨德斯愤愤不平的是,钱没有交到他的手里。正常的办事程序应该是通知所有涉案的警官,而他是接手此案的第一人。而现在他要面对的是这些可笑的公文纸。他其实蛮有兴趣抓获阿玛窦,把他给宰了的。这事其实没那么难。如果说有必要把案件从瞎了眼的卡厉米手中拿走,那么阿玛窦现在也许正喝醉了酒,光着膀子,唱着肮脏的歌行走在通往廷迪尔玛的大路上。
卡尼萨德斯觉得现在是时候了,他带着征询的眼光指了指被撕碎的证件。
“小事一桩。”将军说着,把撕碎的证件扔进了垃圾桶,做了一个让卡尼萨德斯走的手势。正当警官离开屋子要关上门的时候,他又被叫了回去。将军手上拿着记事本,用手指敲着他刚才做的笔记。
“这有用吗?”
“什么?”
“道德委员会。那些婊子。我是做父亲的,而且你一定知道,我相当虔诚。我之所以问这个,是因为我有一个叔叔……这个有用吗?”
“我说过,我们就去过一回。或是……”
“回答我的问题。有了这个,那些妓女是不是就不收钱了?”
“如果去的是警官或者级别更高的人,她们从来就不收钱。”
“什么?”
“她们从来就不收钱。”卡尼萨德斯往屋里走回了两步,“一向都这样,我们是警察嘛。”
“那么要这些公文纸干什么?”
“我说过,我并没有试过。但波利多里奥说,那些妓女看到这个,服务更好一些。而且她们还愿意做那些平时不愿意做的事。”
将军半撑着从座位上站起来,两个拳头顶在肥肥的臀部两边,看着卡尼萨德斯。
“是,大概是这样。”
“那这里呢?也是?”
“是的,也是。”
“这样呢?”
“所有一切,波利多里奥是这么说的。”
“真的?”将军不相信地摇着头,看着卡尼萨德斯,然后带着同样怀疑的眼光看着他的记事本,“这些荡妇!”接着他头也不抬地再一次示意让来访者出去,又作了一些新的记录,并把先前写的划掉了。
过了一会儿,有一名正在替换两扇玻璃窗的工人把将军从他的办公室叫了出去。等在走廊信箱前的卡尼萨德斯悄悄溜进将军的办公室,从废纸篓里拿走了那些公文的碎片。保险一点为好。
接着他给喜来登大酒店去了电话,让瓦尔特先生接听。他想问一下那个英国记者,是否有兴趣给马上就要实施的抓捕阿玛窦的行动拍些照片。而当他还在打电话的时候,将军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把一张纸条放在电话机上。卡尼萨德斯把手盖住了电话机的话筒。
“我刚才忘了,你还需要做些事情,”将军低声说道,“因为你一再打断我的话。但这次是一个农民,他的两个儿子失踪了。据说被谋害了。在沙漠里。一个被枪杀了,另一个被砸死了。纸条上都写着。就是通往廷迪尔玛的那条路,那个废旧的仓库,以前酿烧酒的地方。你先去那里看看,然后再处理阿玛窦的事。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