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荒漠 第十六章 苏醒的可能

“鬼。”

“你说什么?”

“我说有鬼。”

“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一切!”

——皮尔·苏威斯特(法国律师兼作家)


就在那几个男人消失在画面右角的同一刻,太阳就像在通俗喜剧舞台上的一名演员一样,从左边的木板后升了起来。渐行渐远的柴油发动机在地平线下方划出了一道水平的楔形图案。

一片光亮。鸦雀无声。他试着转了转脑袋,感觉到疼痛,但却无法确定究竟痛在什么地方。就像是一只拳头,想从里面把他的眼睛挤出脑壳一样。他眯起眼睛,用手在身上摸索了一番,发现在原以为被砸开一个洞的脑壳上有一个很大的肿块。干了的血和黏液。他们砸破了他的头。为什么?他又闭上了眼睛,接着又睁开了:一切还是原样,看来自己是处在现实当中。他的第一个念头是:逃跑!他必须逃跑。他不知道为什么要逃跑,但他的身体告诉他必须这么做。他身体的每一部分都想尽快离开这里。

可棘手的问题是,他应该逃到哪里去?同时这又带出了下一个问题,他现在在什么地方?从两块木板中间望出去,看不到答案。荒凉的沙漠。他不知道是怎么来到这个地方的。他不知道为什么那帮男人砸破了他的脑袋。他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不是砸破了他的脑壳。他回忆不起任何事情。他甚至想不起来,如果他就是那个被砸破脑壳的人,那么那个人是谁。他想不起来他的名字。

第一个四分之一的转身是那样困难,使他无法确认,这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他的肌肉失灵了。他重新让自己倒下,试着只把头抬起来。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他看到了屋子的一部分,他自己正靠在屋子一边的墙上。头盖骨下面就像有一把小锤子在里面敲打着,掀开了一个个字眼,如同翻开一张张记忆游戏的卡片一般:阁楼、板壁、记忆缺失、滑轮、滴液烧瓶和沙堆。

他的记忆里还能有滴液烧瓶和记忆缺失这样复杂的词汇,这让他感到一丝安慰。但除了这些词语外没有出现可以帮助他了解自己处境的任何其他东西,这又让他感到不安。他的姓名没有出现。他刚才还觉得好像就在嘴边,但其实并不是那样。他把头又抬高了一点。

他能看到的,是一个七八米宽、长度不详的阁楼。阁楼的一头漆黑一片,另一头从一个类似于窗那样的洞外射进来一束布满灰尘的光线。背光的地方有几张桌子,桌子四周是一些金属器材、烧瓶和塑料油罐。桌上放着一些玻璃烧瓶,地上是大一些的烧瓶。桌子四周的地上铺满了沙子。这里是一个实验室?在荒漠里的一个阁楼上?

天花板的横梁上挂着一串很粗的铁链,铁链上的滑轮装置穿过地板上一个很大的四方形的洞垂了下去。

他长时间地观察着四周,观察着并给那些他觉得尚能明白的物件起了名字。有一阵子他故意不去多加思索,接着又一次用一种似乎不经意的努力把连接自己身份的记忆游戏卡片翻转过来。

但事实上没有卡片。

他尝试着去回忆,自己究竟还能回忆起一些什么。他并不是什么都回忆不起来。他回忆起高高的天空下的四个男人。他回忆起这四个男人在那儿说话,又互相殴打。他回忆起一个装满了纸币的皮箱。另外还有一个男人,他们叫他蔡特罗伊斯,骑着一辆轻便摩托车向沙漠逃去。他带走一样其他人也想要的东西。他回忆起耀眼的阳光和那句:要是他安装了无线电抗干扰的话。那是让马达声掩盖了的话语。要是他在……机器……克里斯蒂娜。如果机器运转正常的话。如果他现在盘问克里斯蒂娜的话。四个穿白色长袍的男人,一个皮箱,一辆吉普车。

他徒劳地竭力想把这一幕四人出演的小剧情延伸到过去。没有开始,没有结尾,就像汪洋大海中一叶小小的孤岛,什么都没有。如果海崩扩散,如果是他拐走了这条沙丘里的狗。蔡特罗伊斯。一页白纸上最先出现的几个模糊不清的字母。

他还能回忆起什么?那不是四个男人,开始时只有三个。愚蠢的男人。他们因用千斤顶砸破了一个人的脑壳而兴高采烈,他们不会把东德的货币和正确的货币区分开来。而第四个人,身上带着武器,开着一辆吉普车,看上去似乎不那么愚蠢。他回忆起,他们开走的那辆汽车是柴油发动机的。他回忆起听到了汽车关门的声音,还数了一共关了几下:一、二、三、四。头盖骨共挨了四下。四个男人开了四扇门上了一辆没有看见的吉普车走了。除一人外,其他人关了两次车门,另有一次是第一次没关好又关了一次。这样说的话,只有三个人开走了,留下了一个人守在这里。

他让自己安静下来,尽自己所能静听着四周的声音。但脑袋里的叩击声却不让他安静下来。如果真的有一个人留下来站岗的话,那么那人肯定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他。没用了。他必须离开这里。他的身体要离开这里,他的头脑也告诉他必须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