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前面讲述的事件,如同那种毫无意义的宫廷闲话,令人不知所云。看来关于今后四年的报道,也必然会充斥着此类无关痛痒的闲言碎语。
——司汤达(十九世纪法国作家)
卡尼萨德斯与当地人的相处要好一些。他出生在美国北部的一个小城市里。他的祖先原先属于上层社会,但在独立战争之后一路下滑,成了普通的行政官员。他和波利多里奥一样在法国上的大学。他曾在巴黎的一所贵族寄宿学校上了两年学,在履历里他声称自己的母亲是犹太人,但其实并不是。在塔吉特他又说自己是法国一个实业家家族的后代,这其实也是编造出来的。但除此之外,卡尼萨德斯并不算是个坏人。他编造履历的那种随性的想象力,如同他高雅的社交举止和魅力一样,是与生俱来的。还有他的那种魅力,在中欧会被人看作是油滑,而在塔吉特当地却很容易打开对方的心扉。他来塔吉特上任要比波利多里奥稍早一些,与后者不同,他很快就适应了新的环境,没有感觉到任何困难。他到任短短两周后,半个城市的人就都认识了他。他常常光顾滨海路旁的低级吸毒场所,但也频频出入美国知识分子的别墅。不过他在履行自己职责方面倒也还令人满意。
唯独他试图让他的新同事也融入当地社交圈子的努力收效甚微。虽然波利多里奥常常被他说服去参加各种各样的聚会,但面对卡尼萨德斯热心却又不加选择地介绍的那些人,他感到无所适从。他从来不会想到,因为要参加一个上层社会的派对而放弃在晚上同朋友的聚会。同所有对社会的浮华虚荣一无所知的人一样,波利多里奥很难想象把参加这类活动看作是打开人脉的有效途径。
对他来说还比较中意的倒是在深夜造访妓院。自从卡尼萨德斯在那个处理卷宗的夜晚指点了他一番之后,去港口街区成了他的喜好。很难说吸引他的究竟是什么。肯定不是为了满足性欲,因为这种时候并不多。
在那里工作的女人,出身都非常可怕。她们中几乎没有人上过学。如果有人认为她们可以通过善解人意或是身体方面的技巧来弥补智力的不足,那就完全想错了。
波利多里奥蔑视她们的营生,为他和她们做的那些事感到羞愧,但常常又过于胆怯去提出他本来想要的东西。吸引他更多的是那里的气氛,那种和日常生活不知不觉的偏离,那种对社会秩序和规则的冒犯,虽然就他的职业而言,这本来是应该加以抵制的。说到头来最重要的还是那种无以言说的激动。
他很愿意跟那里的女人聊天。这样的谈话可以让他进入一种奇特的状态,让他知道,无论他想跟这些女人做什么,只要他想,都可以做到。每次在去港口街区的路上,这种激动的心情就会如约而至,而带着这样的一种心情,波利多里奥又总是会联想到一种道德上的堕落。这是一种让人深深感到不安的东西、一种近似魔鬼般的东西,对于他这样情感简单的人来说,这样的东西本身就让他喜欢:我的人格也许还有未被发现的层面?没准儿可能是会吞没我的深渊?只不过,他关于魔鬼缠身的种种想法,也并不比那些女性杂志介绍的心理分析要高明多少。
相反,或者说也是为了减轻一些对良心的谴责,他给他喜欢的女人提供一些从物证库房带来的珍贵的化学品、政府文件和搜捕令。虽然其他警察也逛妓院,和他没什么两样,但他还是感到有那么一点可怕、堕落和可耻。而最可怕的也许是,这份堕落耗去了他三分之二的税后工资。尽管多余但还是要提一句,波利多里奥的妻子生活非常简朴,而且对这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在两位警官一起审问阿玛窦的那天晚上,他们没有去港口街区。卡尼萨德斯让波利多里奥晚上不要安排活动,但又没有告诉他另外有什么安排。波利多里奥不大情愿地接受了他的建议。
“我不去那些该死的美国佬那里,”当看到卡尼萨德斯穿着他那套最好的西服出现在自己面前,波利多里奥说,“求你不要去那些该死的美国佬那里!”而卡尼萨德斯却答道:“你不要这样故作姿态好不好。”
警车挂着一挡沿着海滨山脉的盘山路慢慢往上开去,停在了一栋豪华的别墅门前。那里已经停满了黑色轿车和白色轮胎的敞篷车。别墅的主人是两位美国作家中的一位。两人平时都住在城里。别墅四周是一道很高的白色围墙,入口是一座超大规模的装饰风风格的艺术造型。平时常有游客在那里照相。大门由两根仿古埃及的圆柱组成,前面是两个大理石材质的孩童雕像,他们身材纤柔,双脚一前一后悬在空中,就像要跑去约会一样。左边的男童肘窝里夹着一把锤子和一把三角尺,脸上洋溢着微笑。右边的男童手里拿着一根鞭子和一个网兜,额头上一道深深的沟纹似乎表达着一种无以言状的愤怒。在这座别墅建造三十年之后就再也没有人知道,这些象征性的符号究竟要表达什么。
从围墙那边传来派对酒杯的叮当声和人们的欢笑声。波利多里奥叹了口气问他的同伴,住在这里的是两位作家中的哪一位。
“别说话。”卡尼萨德斯拉了一下门铃。
“我真的想知道。”
“那就去读一本他们写的书。”
“我试了。告诉我,谁住在这儿?”
“有一本帮助记忆的手册,”卡尼萨德斯说,“那里的东西看上去就像象棋的棋子一样。”
据波利多里奥所知,卡尼萨德斯的熟人圈子里有许多美国人,这些美国人有三个共同点:他们做的事情似乎都跟艺术有关,都跟毒品有关,还都跟病态的性生活有关。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两位作家,为方便把他们区分开来,卡尼萨德斯给他们分别起了个外号:一位叫逗笑脸,另一位叫哭丧脸。两人都是诺贝尔文学奖的有力竞争者,逗笑脸享有这一声誉的时间要长一点,哭丧脸最近才排上号,但却是暗中有力的夺标者。
逗笑脸是佛蒙特州人,但他并不怎么把自己看作是美国人。按照他的看法,他的特质更符合高贵欧洲人的类型。他身着来自巴黎的西装,他对任何技术创新产品都怀有浓厚的兴趣,他蔑视他的同行们使用的那种落后的手抄笔记本。他恪守纪律,每天都用一台黑色的旅行打字机敲打出刚好四页的文稿,每晚又在滨海路上尝试打破当地男妓们的西西里防御。
他喜欢国际象棋。为什么他对国际象棋如醉如痴,原因不大清楚。他的棋艺顶多是业余水平,而且没有什么长进。在他的上一本书里有这样一个场景:一个从黑暗的社会底层爬上来的神秘英雄运用超群的智力,以b2-b4的开局,并在中局牺牲了皇后的不利情况下,最终轻松地击败了一名塞尔维亚大师。《纽约时报》的一位书评家对此评论说,在同一作者的另外两部作品中他也曾读到过同样的或类似的场景。十四天后,时报编辑部收到了一个寄自非洲的航空小包裹,里面只有一只腐烂的老鼠。
哭丧脸与之不同,他更喜欢男性题材。他身材瘦高,属于那种体弱多病的类型。他曾得过肺结核,因没有完全治愈,带来的后果至今令他痛苦不堪。他有哲学博士的头衔,在社交圈子里却不大愿意提及此事。在他最有名的一张照片里,他戴着拳击手套。在其次有名的一张照片里,他站在塔吉特的沙滩上,脱下裤子对着同行逗笑脸的大作《象棋舍后取胜战法》撒尿。
他收集古代兵器。在抵达塔吉特不久他就成立了一个同性恋军体联合会之类的组织。他为一群十二岁的男童在马赛特别定制了白色的裤子和光鲜耀眼的裙服,还为他们配备了足以乱真的玩具枪支。在附近的荒漠里,作为这支小部队的最高指挥官他组织了一场准军事演习。演习中的主要科目是耐力长跑、身心考验、烈日下操练以及速脱小裙服。这两位作家一会儿是好友,一会儿又势不两立。无论在哪一个阶段,他们都相互挑拨对方与其家中那些身材娇小肤色黝黑的男童佣之间的关系。
此时打开大铁门的正是这样的一个只穿着一条黄色体操短裤的男童。楼前的花园被火把照得通亮,边上的大树黑影模糊不清。波利多里奥有点害怕地跟在卡尼萨德斯身后。他们走进一个大厅,大厅的楼梯雄伟壮观,一扇高耸的大门通向花园。男人们穿着西装,女人们穿着伊夫圣罗兰品牌的时装。身着体操裤、托着银盘的男童们穿梭于客人中间,给他们递上食物和饮料。晚会的主人却不见踪影。
卡尼萨德斯向周边的人频频打着招呼。波利多里奥双手叉在胸前跟在他的后边。因没有正式的介绍或者老套的繁文缛节,人们只能靠猜测来判断,面对的是一个政府的高官,还是一个身无分文的学者,或是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精神失常的病人。而这对于波利多里奥这样一个还比较看重社会等级的人而言,相当吃力。
他还从来没有见过,也从来没有听说过自助餐的那些菜肴名称。大厅的墙上挂着一些不知是什么风格的绘画作品,酒吧周围的地上撒着一些锯末,一只挂着金色项圈的小毛绒动物在客人们的脚边穿来穿去。波利多里奥实在说不清,这到底是一只小狗,还是一只大老鼠,或是其他什么东西。
卡尼萨德斯马上找到了几个老熟人在那里聊天。波利多里奥心不在焉地站在他们旁边,但并不参与他们的谈话。他从一个穿着体操裤的男童那里拿了一杯香槟,此刻他的注意力完全被站在不远处的一位一袭白衣的女性吸引住了。苗条的身材,金黄的头发,圆润的酥胸!但是这个女人身上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她的表情给人的感觉有点古怪。她的周围站着几个美军军官在全神贯注地听她讲话,女人每缓缓地吐出一个句子,他们都发出一阵显得有点过于殷勤的笑声。
“我的同事波利多里奥。”卡尼萨德斯介绍说,一只布满老年斑的手伸了过来,把警官吓了一跳。
“很高兴,真的很高兴认识您!我真希望我的生活也能像您的那样激动人心。您为什么从来不穿您那套漂亮的制服?您难道担心会因此把我的宅第变成一个名声不好的场所?”
开头的几句话波利多里奥没有听清,他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这个满手老年斑的人显然是逗笑脸。这是一个高大的秃头男人。不管怎么说,这个人身上无可否认有一种征服人的东西。波利多里奥站在那里还想恭维地说上几句表示敬意的话(“我刚刚读完您最新出的书。”“您的派对就像一部精彩的文学作品一样令人兴奋。”“我真的希望我的生活能像您的书那样激动人心。”),逗笑脸早就转向其他客人,继续带着那种具有征服力的语气滔滔不绝。
接着,卡尼萨德斯又把他的同事介绍给了其他两三组客人,但波利多里奥很快感觉到,他显然已经成为他朋友的障碍,而他必须尽快让他的朋友从中解脱出来。他溜达进房间,又踱步回到花园,一会儿在这儿站站,一会儿又到那儿站站,希望给人一种忙忙碌碌的印象,但实际上他没有交上任何一位新朋友。到处都是谈兴正浓的客人。在其他社交场合经常看到的那种令人尴尬的瞬间,比如交谈中偶尔出现但其实并非令人不快的词不达意、问题和回答之间的思考间隙等,在这儿都不存在。这里所有的人都在用飞快的速度七嘴八舌地讲着话。如果他想加入其中,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他,有时甚至非常明显地忽略了他。有时听别人谈到他自以为有些了解的话题,因而想插进去讲上一句时,对方表现出来的那种伤人的客气,使他突然又忘了自己想说什么。这种社交场合对他来说完完全全是一个蒙羞的地方。
整个晚上他都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不过他一直设法避开那个让他觉得有点古怪的金发女人。他的话越来越少,只是听别人在讲。他在观察。
如果说一名富有经验的刑事警察与一名外行相比有什么值得称道的特质的话,那就是他的感知能力。他会马上知道,必须往哪里看,他能把重要的和不重要的事情区分开来,他知道人的眼神的不可靠性。感知和观察并非天分,而是可以通过学习和练习掌握的……类似的胡说八道胡言乱语都是波利多里奥在上警校的时候老师教授给他的。不过当他在社交场合感到索然无味的时候,常常会再一次徒劳地去尝试验证这些道理。他在一旁看着那些谈话的人,听着那些毫无意义又缺乏条理的话,努力地想去理解或至少记住他们都在说些什么,但结果往往是让他更加藐视和拒绝这里所有的一切。
“说一个门牌号码吧,大概在3和5,也可能在3和7之间。”
“一百年前从交通流量的数据中也许可以预见到,1972年的伦敦将沉陷在马粪堆里。裴克同样是这样,一个没用的东西。”
“也许是南半球最有智慧的人。”
“一旦某位作家想从随便哪种形式的文学理论中捞到好处,他就会把这种理论的目的解释成他本人最擅长并且已经实践多年的东西。这不是理论。这是在夜晚漆黑的大森林里一群兔子身上产生的东西。而那些不会写作的人提出的理论:可笑。因此,这个世界上没有理论。”
“这就是所谓的真实性。”
“如果有人为我挡着门,我马上就会感到有压力,觉得自己有了某种义务。我开始逃跑。不过我本人当然也总是为旁人挡住门。为此可以说我是一个虐待狂吗?这是我今天早上突然想到的。一个为人挡门的虐待狂。”
“哦,蔡特罗伊斯先生,晚上好,晚上好!又在执行特殊任务吗?你的朋友到哪里去了?”
“我说的是南半球最有智慧的人,我知道他的《扎伊尔》,你们必须听一听。他认识每一个参与的人,他可以生动全面地给你们讲解比利时人,他知道每一个人都干了些什么,他知道他们都住在什么地方,他知道他们有几个孩子。我们在这儿说的是特工。他毕业于剑桥,法律专业。你们笑。你们不把卢蒙巴当回事,你们没有从中吸取教训。他已经掌控着半个国家。我可以向你们保证,如果有朝一日会有一位非洲合众国总统的话……你们不要被那些反对者的陈词滥调迷惑了眼睛。这是非常时期,这是一个血性的杰出人物。非他莫属。超凡绝伦。再说他才二十九岁。做好准备吧!赫尔姆斯已经在他的办公室安排了人。你们不相信,真的不相信?他真的这么做了。”
说话的人带着一点东欧的口音。听他说话的人是一位戴着礼帽的白发老人,西装口袋里插着手绢,显然不同意上面的观点。他完全不想知道什么非洲的血性领袖,对什么和平的统一更是毫无兴趣。虽然进步是值得期待的,但他要求的首先是倒退,由贫困、痛苦、牺牲和革命引起的倒退。因此不会出现非洲合众国,原因是这里的矛盾和冲突还不够突出。这里没有明确的上层和下层,从根本上说完全就没有上层,特别是没有这方面的意识。稍稍注意一下就能看到,到处都是不确定的社会形态、不可理喻的社会结构、无力的血腥屠杀。他纠正自己的用词:毫无目的的血腥屠杀。不,在实现世界合众国这一更为伟大的项目的进程中,这样的乌托邦是不可能实现的。值得信赖的必须是欧洲。美国过于自我陶醉,俄国已经力不从心,剩下的亚洲国家从来就不关注政治,只是照搬西方的国家理论而已。他预计最晚在新千年到来之际,由欧洲人发起的世界合众国将会出现。当他说到“新千年到来之际”的时候,他的谈话伙伴傻笑了一声。波利多里奥也忍不住想笑,这个词他还是第一次听到,不过好像几乎无法想象到那个时候地球上还有人类存在。那两个人还在继续争论下去。
那个金发女人独自一人站在花园的边上,仰望着夜空。从这里往下看去,整个海滨山脉尽收眼底。月光下的浪尖闪烁着银光涌向看不见的海滩。围着哭丧脸的一群客人正在翻看逗笑脸写的一本青年读物,就像一群顽皮的中学生正在翻阅一本裸体主义者的手册那样。一个穿着黄色体操裤、喝醉了酒的十五岁男童,手里拿着一管很大的针筒跟在波利多里奥后面,还不止一次地开玩笑说,要把针扎进波利多里奥(和其他客人)的屁股里去。
不知什么时候,波利多里奥站到了那位年轻的外交官身边,就是先前那个东欧人声称的会成为非洲合众国总统的年轻人——洁白的牙齿、黝黑的脸庞、明亮的西服、相当亲和的微笑。波利多里奥用他大量酒精下肚后仅存的那丁点儿感知能力可以确定,这个人的脑子的确转得非常快。他懂得幽默,他很有智慧。但这一切对他又有什么用呢?他仍然只是一个黑人。没等他说完几句复杂的客套话,波利多里奥就已经无法跟他继续交谈下去。
当颤颤抖抖的主人在两个男仆的搀扶下站到花园中的一把折叠椅上时,所有的谈话一下子静寂下来。男仆们为了以防万一仍留在椅子边上,但逗笑脸用一个家长式的手势把他们轰走了。好像在期待一个重要的讲话,众客人一起涌到他的面前。不知从哪里发出一阵自发的掌声。波利多里奥也高耸着眉毛往前走了几步,他知道,结识这些美国艺术家对卡尼萨德斯有多么重要。当周围只能听到酒杯里冰块轻微的叮当声时,逗笑脸开始讲话了。他的嗓音沙哑单调,好像还有点被故意压低,但同时又有着一种特殊的穿透力,以至于在花园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能毫不费力地清楚听到他的讲话。
“具有远见是一种美德!”逗笑脸开始了他的讲话,但随即停顿了一下,好像在等酒杯中的冰块也不再发出声音似的,“为未来而心怀担忧,为未来而未雨绸缪,这是一种只有人类而非动物才具备的能力。然而出于上述担忧而发展形成的那类人,正是那些典型的老态龙钟的欧美人。我们从那里逃了出来,来到了更为无忧无虑的非洲,进入了一个全新的社会,全新的思想、全新的风格,而这儿的一切都尚处在青春焕发的阶段。我提议为这一青春干杯。我很高兴,你们来到了这里。永远都不要让沮丧的未来把光明的现在变得暗淡。请把你们的目光投向天空。”他自己也带着激昂的神情仰望着夜空,而只有很少的派对客人跟着他这么做,大部分人的目光都停留在讲话人的那个特别的姿势上:一个老年人干瘪的手臂在星空下颤抖着,“你们中有谁在死亡的那一刻不愿用人类绝大部分的财富换回自己的生命?狄德罗。如果我必须在当下的美妙和人类的永存之间作出选择,——为此我需要解释一下如下内容。如果在今后的十年当中这里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就像我的那些罗马俱乐部的朋友们每个星期都不知疲倦地通过报纸来告诉我的那样,这如果用哲学话语来表达的话是什么意思?我们可以把人类的十分之九划去,再划去余下的十分之九,剩下的仍然只是糟粕。没有必要愤怒。不,我们清楚地知道这些。十分之九。但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阻止我们,泣不成声地抱住都灵马匹的脖子紧紧不放。因为我们是人。正是因为这一点,亲爱的朋友们,我的话可能有点感伤,但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的意思,我们不必再兜圈子了。把我们从启蒙运动的自大中解放出来吧!光明不属于任何一处黑暗。我们大家都深知自己感受到的这样一种直觉。给一个饿极了的孩子扔去几个铜板,看到他黑色的眼睛透出的一丝感恩的闪光。这一丝闪光要比任何星空和任何哲学家编造出来的乌托邦式的空想都要明亮。而这种直觉,我强调,这种直觉是种羞愧,是种痛楚,是种欲盖弥彰的优越感——而不是理性。请你们相信我的话。这就是人类!我们这种人类。瓦利希先生说得完全正确,应该把那些所谓增长是有极限的论调看作是一堆毫不负责的胡言乱语。到了1980年我们还会有电源,我们依然能够幸福地生活。到2000年,到2010年我们已经死了,但还会继续有电源。迦太基!”
他的手臂在那里摇晃着,就像是一把枪管,他的手指指向了一班身穿制服的乐手,打击乐手开始数一二三四。塔吉特最年轻的警官波利多里奥借口头疼向他的同事告别,到了大门口,他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应该往里扔一个炸弹,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