杉浦律师钻进自己的白色轿车,顺着山路下山了。此后,纯一和南乡站在原地,盯着宇津木耕平宅邸看了好一会儿。
这时候已经是下午1点半了,开始倾斜的阳光使周围新鲜的绿叶在逆光中格外显眼。淡淡的光线照射下的木造房屋,看上去就像落后于时代潮流的古代遗迹。
“真是奇怪,”南乡终于说话了,“这是座平房啊,怎么会有……”
“是啊,怎么会有台阶呢?”纯一也觉得奇怪。
“征得遗属的同意以后,无论如何也要进去看看。”南乡环顾四周,看到宇津木宅邸前面那条路,一边通向海边中凑郡繁华的街道,一边通向凶手掩埋证据的山中。
“不管怎么说,我们要先找有台阶的建筑物。”南乡主意已定。
“树原亮恢复的记忆,”纯一说道,“是不是过于模糊了?他想起来的,只有死亡的恐惧和他自己踏上台阶的脚。”
“除此之外他什么也没想起来啊。”
“不能跟本人见一面,详细问问吗?”
“那是不可能的。已确定死刑的囚犯与社会完全隔离。能够见到他的只有律师和他的部分亲属。从被判处死刑的那一刻起,他就跟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
“南乡先生作为管教官也不能见吗?”
“也不能见。”南乡想了想又说,“不过,同为死刑犯,在最高法院确定执行死刑之前,也有见到过的。不管怎么说,我们只能靠自己的力量解决问题。”
“南乡先生怎么看?树原亮是被冤枉的吗?”
“只能说有这种可能性。”南乡脸上浮现出为难的笑容,“从刚才杉浦律师介绍的情况来看,应该有四种假说。首先是树原亮单独作案。如果是这样,判决就是正确的。第二,有第三者存在,但如果第三者与树原亮同为主犯,死刑判决也不会更改。不过如果第三者是主犯,树原亮是从犯,就可以减刑至无期徒刑以下。”
以上三个假说,都是将树原亮当作罪犯。纯一把希望寄托在第四个假说上。
“第四个假说是第三者单独作案。去拜访监护人的树原亮偶然遇到了这个强盗,强盗胁迫树原亮,让树原亮帮他处理证据并帮他逃走,结果在下山途中发生了交通事故。”
“头盔不就证明了这个假说吗?如果一开始就是两人一起作案的话,应该有两个头盔才对呀。”
南乡点点头,说出了自己的疑问:“可是,强盗为什么不在事故现场杀死树原亮呢?也许树原亮已经看到他的脸了。”
“大概强盗以为把树原亮扔在那里不管,也肯定会死掉的。如果警察发现摩托车事故现场的尸体是他杀,强盗不就惹火烧身了吗?”
“你说得有道理。也许摩托车事故刚一发生,宇津木夫妇就正好经过那里。”
“就是说,强盗没有杀死树原亮的时间。”
“是的。于是,强盗为了加罪于树原亮,把装着银行卡的钱包留在了现场。”
纯一见自己的推论说服了南乡,感到十分满足。
南乡又说:“还有一件叫我觉得奇怪的事,就是存折和印鉴为什么不见了。如果说存折、印鉴和凶器一起被掩埋了,怎么想都让人感到不可思议。如果说是被那个第三者拿走了,还比较自然……可是,他为什么不去银行取钱呢?”
“怕被银行的监控录像录下来?”
南乡笑了:“能想到监控录像的家伙,一开始就不会偷存折。”
“啊,那倒也是。”
“如果我们相信第四个假说,就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台阶。我觉得警察没有找到的凶器就在那里,说不定其他的证据也在那里。”
纯一对此也有同感。强盗行凶后,将树原亮带到一个有台阶的地方,强迫他掩埋了证据。树原亮一定想过,警察会根据他的供述把证据挖出来的。可惜的是,摩托车事故发生后,他丧失了记忆。
但是纯一马上又想到,所谓的台阶如果是楼梯的话,一般应该在房子里,跟用铁锹挖洞的行为没有什么关联。
“先回东京吧。”
南乡说着向汽车走去。纯一跟在他身后,试探着问了一句:“刚才那位杉浦律师,我们可以信任他吗?”
“律师嘛,就是为了让人们信任而存在的。”南乡笑着说道,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当然,这只不过是理想主义的说法。”
南乡特意把纯一送到了位于大塚的家。大概是想跟从今以后要一起工作的搭档加深感情吧。南乡跟纯一确认了从第二天开始需要做的准备工作之后,就回位于川崎的哥哥家去了。
晚上,一家三口在一起吃晚饭,纯一对父母说,他找到了一份给律师事务所帮忙三个月的工作。就像他希望看到的那样,俊男和幸惠都高兴得瞪大了眼睛。儿子是接受了松山监狱的首席管教官的邀请参与这个工作的,这让纯一的父母格外喜悦和安心。看着父母的笑脸,纯一对邀请自己参与这个工作的南乡,从心底里涌出感激之情。
一家三口的晚饭很简朴,但在欢快的气氛中,纯一吃了很多。关于高额报酬的事,他没有对父母说。三个月的工作就能挣到300万,如果能够救了树原亮的命,还会有1000万的奖金。他打算到时全部交给父母。
从第二天开始,纯一用了两天时间做准备工作。他用在监狱里劳动挣来的6万日元,买了换洗用的衣服和洗漱用具。
然后他又去监护人久保老师家汇报,并向监护观察所提交了“旅行申请”。
看来南乡已经向久保老师做了详细的说明。久保老师笑容满面地说:“监护观察官落合先生也很高兴。这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你要好好干!”
“是!”纯一也笑容满面地答道。
与此同时,南乡又是跟杉浦律师见面,又是前往中凑郡,也在忙着做准备工作。
为了节省经费和时间,南乡打算租一套可以住三个月的公寓。最初他想去中凑郡的房地产公司,但考虑到中凑郡住着纯一事件的被害人遗属,万一佐村光男和纯一碰面的话,说不定会遇到预想不到的麻烦。
最后,南乡决定去胜浦市租房子,从胜浦市到中凑郡开车只需要二十分钟。考虑了一下之后,他认为应该让纯一自己睡一个单间,于是租了一套有两个卧室的公寓。这是南乡为了关照纯一做出的决定,他想让刚刚出狱的纯一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一套有两个卧室的带浴室的公寓,房租是5.5万日元。加上礼金,比租一套一个卧室的公寓贵了10万日元,不过还在经费允许的范围之内。
做完这些杂事,南乡直奔位于东京都小菅的东京拘留所。树原亮就被监禁在这个拘留所新4号楼二层的死囚牢里,当然,南乡不可能见到树原亮,他的目的是见到那些他在频繁调动工作过程中认识的管教官。
南乡顺利地找到了一个。这个人姓冈崎,是南乡在福冈拘留所工作时的老部下,现在的职务是看守长。冈崎下班后,南乡把他约到附近的小酒馆,说是有机密事情。
“树原亮要是有被执行死刑的动静,能马上告诉我吗?”
南乡压低声音说出这句话以后,比南乡小七岁的老部下紧张得全身都僵住了。冈崎看守长比南乡晋升得快,现在已经是企划部门的首席管教官了。如果树原亮的死刑执行通知书送到拘留所,他应该最早知道。当然,关于执行死刑的日期,上边肯定会发出严禁向外人透露的命令,但是南乡认为冈崎的沉默有别的理由。
“不用说,我不会对任何人说,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南乡再次请求道。
冈崎环视了周围一下,微微点了点头:“明白了。”
“对不起,让你为难了。”
冈崎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因为我确实受到过南乡先生很多关照。”
听冈崎这么说,南乡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
跟冈崎分手后回到川崎的哥哥家时,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了。
南乡从哥哥家拿了些锅碗瓢盆和被褥之类的日常生活品,塞进从租车公司租来的一辆本田思域的后座上。
一切都准备好了。
南乡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为了挥去郁闷的心情,南乡抬头仰望夜空。南方天空上,星星都被乌云遮住,一颗也看不到了。
梅雨季节马上就要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