せい―さ〔精査〕在细节层面上做细致的调查。至于到什么程度算粗略、从哪里开始是细节的定义较暧昧,有时候存在谁先说了就算谁的情况。
“成濑哥,你知不知道霍加狓起初被认为是斑马的同类,其实它和长颈鹿才是近亲。”
“为什么跟你谈事的时候必须要在动物园?”成濑忍不住问道。上次在响野店里碰过头后,成濑又从田中那里了解到更详细的情况。他想差久远去办事,于是提出“有事要谈”,结果久远竟提议去Zoorasia。成濑有些犹豫,久远则追问道:“你倒是说说不去的理由,是因为里面的冰淇淋店没有了吗?”成濑只得妥协说“周六周日的话可以去”。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两个成年男子的见面地点非得选在日本的大型动物园,但最终他还是来了,此刻二人正看着霍加狓。
“霍加狓的蹄子分成两半,马则是一块整的,因为马是奇蹄目。另外霍加狓有四个胃,马就只有一个。”久远接着说道,“而且长颈鹿科下面就只有长颈鹿和霍加狓两种动物。”
“哦。不过看到它身上的斑纹,自然想把它和斑马联系起来。”成濑指着霍加狓说。它那印着斑纹的腿看上去很漂亮,难怪人们称之为“森林贵妇人”。
“还有一种和它正好相反的动物,你知道吗?”
“相反?”
“和霍加狓相反。霍加狓是身子的颜色像马,腿上有条形斑纹,那种动物是头和身体的前半部分有花纹,腿脚和马差不多。”
“该不会是叫狓加霍吧?”
“成濑哥,你这玩笑也就响野哥的水平。”
“再没有比这更侮辱人的话了。”
“叫斑驴。为什么它的上半身有条形花纹呢?因为它是斑马的亚种。霍加狓和斑驴合体的话,可能就变成一匹完整的斑马了吧。对了,我还有这个呢。”久远忽然想起了什么,在口袋里翻找出一把钥匙来。那不知是哪里的钥匙,钥匙坠上有一个小小的动物形状挂件。“这就是斑驴。”久远捏起来给成濑看,这动物看上去的确像是长了一个斑马的头。
“不过斑驴很久以前就绝种了。”
“是吗?”
“同样是因为人类的大肆捕猎。”
“你不要一副我就是那大肆捕猎的人的表情。”
“嗯。不过其实就算我生活在那个年代,也无法阻止人们的猎杀。就像现在,濒临灭绝的动物越来越多,我却什么也做不了。我也一样有罪。”
两人顺着道路一直走,进了出口附近的一家咖啡厅。久远一路上反复说着“大食蚁兽绝对是头跟尾巴长反了”,落座后却话锋一转:“对了,找到憎恨火尻的人了吗?”
“这我就放心了。”
“嗯?”
“我还以为今天接下来就是互相道别,说动物园真好玩然后各自回家呢。看来你还记得。”
“我刚刚才想起来。那火尻的事……”
“我看了他写的一些文章,觉得他四处结仇是很正常的事。”这些文章来自田中给的材料。“不管对方是加害人还是被害人,只要有卖点,他就深挖,很多都是通过夸张的标题来煽动人心。当然了,标题有可能不是他自己取的。”
“如果他写了宝岛沙耶的事,肯定要遭粉丝恨的。火尻真是四处树敌。”
“没错。恨他的人太多了,根本找不完,所以我决定寻找对他恨之入骨的人。”
“恨之入骨?”
“恨得想手刃他的那种。”
“可火尻认为上次只不过是普通的入室盗窃。”
“有这个可能,也有可能是对火尻恨之入骨的人上门去寻仇了。不过就算跟上次的事没关系,找到跟火尻有深仇大恨的人对我们也绝对有帮助。这将成为对抗火尻的武器。”
“也是,以防他继续跟我们纠缠不清。那你找到对他恨之入骨的人了吗?”
“有人因为火尻写的文章死了。”
“死了?真了不得,真是笔头比刀剑更锋利。什么样的文章?”
“第一篇是……”
成濑刚一开口,久远就拦住了他。“等等。”他伸出手道,“第一篇?因为他的文章而死的人有好几个?”
“是。”
“火尻先生,真行啊。”久远以一种心不在焉的口吻说道。
第一篇的缘起是两年前发生在一家小居酒屋的事。店里发生食物中毒事故,造成一名儿童死亡,店主一下子被推上风口浪尖,遭到各界批判。不过店主态度诚恳,深感自己有罪,反复道歉,这时候某杂志上刊载了一篇他去夜总会玩乐的文章。实际上他去夜总会是以前的事了,并非在事故发生之后,冷静一想其实并不应该因此责备他,但文章里通篇都在质疑店主是因为沉迷夜总会才疏忽了对食材的品质管理,结果店主因此自杀了。
“去夜总会就去夜总会呗。那篇文章是火尻写的?”
“不过也不能说店主自杀完全因为那篇文章,儿童因食物中毒而死本身就让他良心过意不去。”
第二篇和街头无差别杀人案有关。在市内某条大道上,有个年轻人深夜拿刀疯砍,造成两人死亡,一人负伤。凶手很快被逮捕,火尻就盯上了那个负伤的幸存者。
“啊,火尻说过那件事——表面上看是清纯的上班族,实际上在色情场所工作的那个。”
“在色情场所工作和她成为无差别杀人案的受害人并没有关系,那篇文章为博人眼球而故意夸大其词。也有人说就因为那么晚她还在外头做那种事才会遇袭,但其实二者根本没有因果关系。采用了那篇文章的杂志社解释说:‘关于这样的社会性案件,我们希望能够引起公众足够的关注。’也就是说他们要让人们‘更详细地了解’。新闻报道永远是为读者而写,必须成为读者和社会之间的桥梁……”
“桥梁什么的……那样曝光受害人的隐私在法律上应该也有问题吧?”
“的确有问题,所以杂志上紧接着刊载了一篇道歉文章。”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没有然后了?”
“只登了一篇文章表示抱歉,声称以后会注意。但是发出去的文章却再也收不回来了,总不能把人的记忆抹掉。最后那个女人在职场越来越难立足,自杀了。”
“唉。”
“还有一篇是……”
“后面还有几篇?如果还有很多的话我想再点些吃的。”
“这是最后一篇,是关于一名老师的。文章里说他给学生起一些带有侮辱性质的绰号,让他们下跪,还拿铅笔扎孩子们的手掌,说是‘上刑’。”
“太过分了。”
“是假的。”
“假的?”
“学生家长跟那个老师不和,于是向媒体透露了假消息。”
“火尻又要登场了?”
“不过火尻不知道那些消息是假的,他也是被那个母亲的谎话骗了。孩子的母亲还让孩子和数名同学做伪证,火尻就信了,将那事写了出来,好让人们更详细地了解。”
“既然消息是假的,应该很快就会真相大白吧?”
“如果当事人坚决否认可能还好些,不过那篇文章当时引起轩然大波,那名老师担心公众知道做伪证的事后转而去责难孩子们,于是为了保护孩子们,他并没有竭力辩解。”
“真是名好老师。”
“他相信自己的学生们一定会理解自己,可惜最后还是失去了教师的工作,最终在地铁列车进站时跳下站台自杀了。”
“太惨了!”
“在那之后,公众才知道关于那名教师的负面新闻是捏造的。当然当地人和学生们其实都心知肚明,只不过真相那时才大白于天下。火尻也是那时候才知道的。”
“于是又刊登了一篇道歉文章?”
“那次他没有道歉,可能是觉得在法律上没有问题吧。站在火尻的角度,他可能觉得自己也被骗了,是受害人。”
“我真是越来越‘佩服’他了。”
“同那些死者有关的人对火尻心怀仇恨完全正常,甚至有人可能觉得,既然火尻一直没有被问责,那么就让自己来完成这个使命。”
“我在酒店碰到的那个男人就是其中之一?要真是这样,那我可是做了错事一件,我应该让他好好报仇的,可居然搅局了。”
“至于是当事人报复还是买凶报复还不得而知,你耽误了人家复仇却是事实。不过即便复仇成功,当事人也未必能释然。”
“那到底是哪个呢?刚才你说的三个选项,哪个才是正确答案?”
这如果像猜谜游戏马上就能公布正确答案,那我倒落得轻松,成濑在心里感叹。久远自然也不会觉得这就像三选一的问题一样能立刻得到答案。
“这就是接下来要查清楚的。”
“你说有事找我谈又是什么事?我能做些什么?”
“我反复看了你从酒店拿回来的监控录像。”
“有那么好看吗?还反复看那么多遍……哎呀,你不会是想让我再去多拿些录像回来吧?”
“不,不是那个意思。只不过从已有的录像来看,凶手应该不是乘电梯上楼的。可能住在十六楼的人本来就少,走廊上来回行走的人并不多,更没有发现去火尻房间的可疑人物。”
“所以凶手真的是从逃生通道走的?”
“住在火尻隔壁的1602号住客或许知道些什么。”
“可隔壁那个男人的体型跟凶手完全不一样啊。”
“就算他不是凶手,但也肯定注意到了隔壁1601号房间里的声音,所以才去走廊上看情况。或许可以从他那里问出凶手从哪里来。”
“可怎么问呢?我们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他姓佐藤。”
“咦?难道摄像头还拍到了他的名片?”
“我打电话去酒店问了。”
“怎么问的?”
“我报了当天的日期,说自己住1602号房间时钱包掉了,如果有人捡到的话就请按照登记地址寄回来。报名字的时候我故意说得很含糊蒙混过去了。他们查了住宿登记之后就跟我确认说:‘佐藤二三男先生是吧?’”
成濑要求找到钱包后先给他回电话,又借机若无其事地问道:“我在你们那里留的是哪个电话号码来着?”结果对方就将一串手机号码报了出来。
“酒店的人有些大意啦。”
“虽然当今社会十分注重保护个人隐私,但面对一个极其礼貌而谦逊的顾客,一般人很难会去怀疑。如果他们有所戒备,我自然还有别的方法。总之电话号码已经到手了,我看有必要给佐藤打个电话,试着约他出来谈一谈。”
“是这么回事啊,所以这个事你想找我去做?”
“这事我做就可以,你还有别的任务。”
“还有成濑哥做不了、我却能做到的事?”
“当然也不是什么你擅长的事。”
就在这时,成濑的手机响了。“是雪子打来的。”
“怎么了?难道又遇上碰瓷的了?”
成濑刚按下接听键,就听见一个尖细的声音着急地问道:“你在哪里?”
成濑报上所在地:“我在Zoorasia。”
“怎么又是动物园!哦,你跟久远在一起?”不愧是雪子,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那么你现在没在单位上班?太好了,我现在去接你。”听上去她似乎正在开车。
“现在?为什么?”
“在动物园的什么位置?”
“出口附近。”
“那正好,那里比较宽敞。你马上出来,嗯……”此时的雪子好像正在操作汽车导航,“从动物园出来,经过公交中转站,朝右手边走。我六百秒之后就到。”
“六百秒?你现在在哪里?”
“在距离你那里开车六百秒的地方。”
电话被挂断了。成濑跟久远说明情况,二人立刻朝出口走去。
“究竟是什么事呢?竟然要强行占用他人的休息时间。”久远抱怨道。
“听上去挺急的。”
“不过雪子姐这样还真是少见。响野哥倒总是这副德行。”
“他呀,是给人找麻烦的天才。”
“听到‘天才’二字他又该飘飘然了,还是别这样讲为好。天才的反义词是什么呢?庸才?跟天才相反类型的人应该是实干家吧?”
“给人添麻烦的实干家?”成濑试着说了一遍,感觉怪怪的。
“我还要再看一会儿动物。”久远漫不经心地说道。于是成濑和他道别,二人就此分开。
成濑穿过公交中转站,快步行进的同时不忘左右打量。就在他心想差不多到十分钟了的时候,身后响起了一阵轻快的喇叭声。他转身,发现车正好在身后停下。
“阿成,上车!”雪子在驾驶座上喊道,声音透过副驾驶座的窗户传来。很明显雪子在赶时间。成濑立刻拉开副驾驶座一侧的车门坐了上去,正打算系安全带时车就起步了。“还剩一千两百五十秒。”
“在数什么?”加速度让成濑的身体陷进了车座里。车子流畅地变换着路线,从县道驶入国道,朝东南方向前行。“是慎一出什么事了吗?”
“慎一没事。”雪子握着方向盘,表情阴沉,似乎有烦恼,但可以看出来并不是特别烦的那种。“我现在没空跟你解释,你先坐好。”
“我现在终于理解那些被恐吓后上当受骗的人的心情了。”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被骗的人,心情估计都像现在这样吧,“你别说,还真是难以反抗。”
雪子还是跟以往一样几乎一路不停地开着车,虽然这是她选择了全绿灯的路线行驶的缘故,但感觉就像所有信号灯都为她变绿了一般。
穿过一条大道之后,面前出现了一片林立着商务大楼的街区。
“这里的地图你都记住了?”
“差不多吧。其实可以用导航,但总要起争执。”
“起争执?谁跟谁?”
“我和导航。有时候我真想问问导航为什么非要那样走。”
车子一路平顺地前行,就连停车的时候都那么平顺。车速缓缓降下来,在车上并没有感到刹车带来的冲击,而是平稳地静止。雪子低下身子,透过车窗仰视着那些高楼。“好像就是这里。”
“我要怎么做?”
“去二十五楼。你在门口呼叫2501号房间,然后说‘快递到付’,应该就会让你进去。”
“去找谁?”
“二十五楼有警卫把守,他会给你带路。”
“你觉得像你这样单方面安排能让人接受?”成濑用难以置信的口气说道,但也只能下车。
成濑走进公寓楼,大厅挑高很高,装修十分豪华。身旁的房间应该就是门房,眼神锐利的公寓管理员正从里面盯着成濑,但并没有问话的意思。他瞪着的眼睛似乎在说:敢有一丁点可疑举动马上就把你抓起来。成濑站在门前按下2501几个数字,很快就有人问是谁,是个语气冷淡的男人的声音。“快递到付。”成濑说完,自动门就开了。
电梯正好停在一楼。成濑走进电梯,电梯上行期间他才想起来还没来得及告诉久远去办什么事情,白去动物园跑了一趟。
电梯很快到达二十五楼,门开后只见一名身着西服的年轻男子站在面前。西服看上去很有质感,不同于一般接待人员穿的那种。男子一头短发,戴着黑框眼镜,看上去很沉稳。
“这边请。”年轻男子带领成濑穿过走廊。
“原来是这里。”成濑不禁自言自语道。他终于明白这是什么地方了。“这里可以玩牌?”
“是。”年轻男子回答。
让火尻欠了一屁股债的公寓赌场就在这里。
“您牌打得好吗?”年轻男子问道,听起来像是机器人发出的声音,很显然他对答案并无兴趣。
“抽王八还可以。”
“如果您提出要求,我们也是可以陪您玩的。”不知道年轻男子是不是在开玩笑。
到了走廊尽头2501号房间门口,年轻人告诉成濑到了。
现在是什么情况?成濑思索着。是赌场的人找上了自己?他们根据火尻提供的消息多次尝试找碴,可就是无法顺利把钱弄到手,所以打算在赌场下手让自己输光?可如果是这样,雪子负责带路就说不过去。难道他们威胁雪子将自己带来?似乎也并非如此。
门开了,成濑走了进去。跟他想象中不一样,屋里很明亮,还播放着古典音乐,白色的墙纸给人洁净高雅的感觉。几个男人围坐在一张白色大桌子四周,桌上放着纸牌,还堆着筹码。
对面那张面孔成濑太熟悉了,此时那个人正捏着扑克牌对成濑尴尬地笑。“哎呀,成濑,怎么这么晚?”
成濑叹气。“你可真是个实干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