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段时间,幸运女神好像是来例假一样,好久不见踪影了。这明哥的电话不是在节假日打来,就是在半夜催命。最要命的是,云汐市最近还赶上了百年不遇的厄尔尼诺现象,室外的天气就跟闹着玩儿似的。以往11月份已是深秋,可现在很多市民依旧能半夜穿着裤衩围着大排档胡吃海喝。
走到单元楼口,我搓了搓身上耸起的鸡皮疙瘩。千算万算,没料到老天爷依旧童心未泯,室外气温一小时内下降了近10摄氏度。
“妹的,这是要玩儿死我是吧,你个圈圈叉叉。”
“啥就圈圈叉叉的!”胖磊一脚油门把车停在了我面前。
“又是什么案件?”我拉开车门,把勘查服提前套在身上。
“有人在家中吸毒过量致死,案件性质未定。”
“家里?怎么发现的?”
“根据派出所出警兄弟的介绍,是有人用公用电话匿名报的警。”
一听胖磊提到“匿名报警”几个字,我忽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我们云汐市是重工业能源城市,高收入矿工群体占有很大的比例,繁重的体力劳动,导致很多认识不清的年轻矿工选择用毒品去缓解压力,因此云汐市一直都是毒品交易的重灾区。也正是这个原因,我们经常可以接到“吸毒过量死亡”的现场,但这类现场99%都在室外,在室内被发现的还真不多见。
带着一丝忐忑,我们来到了目的地——金华苑小区。这里曾是云汐市最早成规模的住宅小区,不过随着岁月的变迁,估计用不了多久,这里很快便会成为政府的拆迁对象。
“徐大队,你们也来了?”
“哦,冷主任,我们刚到。”
“现在是什么情况?”
“根据派出所出警同志的介绍,屋内有一具男尸,他们担心事情有蹊跷,为了稳妥起见,还是把你们给喊来,帮着甄别。”
“现场有几个人进去?”
“就一个叫钱久长的民警进去过,不过他戴了手套、穿了鞋套。”
“看来一年一次的培训班还是有效果的,我们先去看看现场再说。”明哥说完,带着我们直奔中心现场。
402室是一间坐东朝西、两室一厅结构的套房。房门朝西,分为两层,外侧是铁质栏杆,内侧则是老式绿漆木门。进门北方为餐厅,南方则为客厅和阳台,房屋东侧被一条走廊一分为二,一边是卫生间和小卧室,另一边则是厨房和大卧室,根据出警民警的描述,死者就躺在大卧室的双人床之上。
这个现场和以往我们出勘的命案现场还不一样,在案件性质还没确定的亡人现场中,我们并不是严格按照命案的勘查顺序进行的。为了确定具体死因,明哥习惯性地拉了拉乳胶手套,率先走进了中心现场。
虽然现在正值11月,但云汐市5天内的平均温度依旧可以达到25摄氏度以上。而这个温度恰好又是苍蝇繁殖的最佳气温,所以明哥刚一推开卧室的房门,成片的尸蝇便在屋内横冲直撞,腐臭气味已经相当明显。
中心现场的陈设很简单,一张东西向的双人床,床尾部是一张液晶电视桌,剩下的则是一组衣柜。
此时尸体正脚东头西地平躺在双人床的中间位置,其右手臂上的针头深深刺入血管,尸表之上已经有少量的蛆虫在来回蠕动。
明哥眉头一紧,接着举起死者的右手仔细观察,很快死者的左手也被举起:“右手的老茧厚于左手,说明死者是右利手,但是你们看——”明哥指着死者的右手塑料针管,“按照正常人的习惯,右利手不可能把针管扎在自己的右手臂上。
“还有,死者的左手臂很干净,没有一个针眼,右手臂上出现3处针眼,从针眼伤口的愈合程度来看,可以断定是在同一时间所刺,那么就有两种情况:第一,死者是首次尝试用注射的方式吸食毒品,后因身体不适致死;第二,有人故意把毒品注射到死者体内。
“尸体全身痉挛,死前可能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在毒品吸食过量的情况下,可以造成这种尸体现象。
“尸斑沉积于背部,且背部竹席印花完整,没有交叉重叠的情况,说明死后未发生移尸。
“死者头在床尾,脚在床头,正好处于倒置平躺的状态,其右手完全暴露在第三者的可控范围内。”
明哥说着又检查了死者的鼻腔和口腔:“呼吸道有大量白色粉末状颗粒,其很有可能曾吸食过毒品。从死者的五官和身体肌肉组织的发育情况来看,他的毒龄应该不会很长,一天吸食一次,完全可以满足身体的依赖性,就算是老毒鬼,也不可能这边刚吸食完,那边还要接着再给自己注射一针,瘾君子也不会轻易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就目前分析,我的推论是,嫌疑人趁死者刚吸食完毒品处于半昏迷状态下,又给死者补了一针,导致其死亡。”
“利用毒品杀人?”我倒吸一口冷气。
“不排除这个可能。”
“真是命案?”
“就算不是命案,我们也要按照命案的勘查程序进行。”明哥话锋一转,“全部退出现场,从房门开始逐一勘查。”
按照以往的惯例,一般明哥拿不定主意的案件,无一例外均是命案,所以当明哥启动命案现场勘查机制时,我们在心里已经把这起案件打上了“命案”的标签。刑警队和派出所在得知情况后,也开始自行分工展开外围调查。
现场勘查依据程序有条不紊地进行,5个小时之后,明哥主持召开了第一次案件碰头会。
“我先说一下尸体解剖的情况。”明哥翻开了笔记本,“尸体痉挛明显,怀疑死前受过强烈的刺激。根据蛆虫的生长情况推断,死亡时间为11月5日下午14时左右,死者体表除了3处针眼伤口外并无其他外伤。通过器官解剖可以发现,死者的肝脏、肾脏以及心血管系统均出现急性病变,其最终死因是多内脏功能衰竭,符合吸毒过量致死的特点。我这边暂时就这么多,小龙你来说说。”
“好的,明哥。中心现场房门为最老式的木门,由于油漆脱落和木质腐朽,基本上失去了提取指纹的条件。
“房门锁为最为常见的舌锁,用直尺便可以捅开,在微量痕迹采集仪的观察下,门锁和锁芯均没有任何撬别痕迹。不过房门上有一个细节值得一提,我发现,在门内侧安装有5把挂锁,这种锁常用于宾馆房间内,经过测试,5把挂锁均可以正常使用。
“我们假设死者在室内把这5把挂锁全部锁上,嫌疑人就算是有钥匙,也不可能打开,且死者居住在4楼,6层通往楼顶的入口已经被封死了,嫌疑人更没有悬吊入室的可能。因此,其进入室内的方式只能是‘软叫门’,也就是说,嫌疑人和死者极可能相互认识。
“房门勘查完毕,我接着打开足迹灯对准了室内的瓷砖地面。
“虽然瓷砖的釉面有些泛黄,但好在其保留了原有的平整、光滑,在均匀的光线下,鞋印清晰可见。在排除干扰鞋印后,室内有两种鞋印被列为嫌疑对象。
“A组为男士运动鞋鞋印,测量长度,鞋印为43码,根据步幅特征分析,其身高在一米九左右,身材中等,青壮年,走路姿态匀称,无醉酒和残疾的可能。
“B组为女士平底鞋鞋印,37码,推测其身高在一米六五左右,青年,根据步态推断,其进屋时很从容,但离开时却很慌张。
“就在分析两组鞋印的同时,我还有了意外的发现。
“其中很大一部分男士鞋印被女士鞋印叠加,尤其是在门口的位置,男性鞋印被破坏严重,由此可以推断,两人进入室内有先后顺序,分析男士先于女士进入。
“鞋印固定完毕,紧接着便是室内指纹的处理。
“经过粉末刷显,室内所有家具摆设并未发现陌生指纹,且屋内没有财物损失,嫌疑人侵财现象不明显。
“客厅茶几上摆放有一只水杯,水杯中有茶水,杯底水渍并未完全干涸,应该冲泡时间不长,推测是招待之用。
“杯口有女士唇印,杯壁上附着大量指纹,纹线清晰,且边缘平整,指纹面积呈卵圆形,符合女性指纹特征。也就是说,这杯招待茶水,是被后进入的女士饮用的。
“那么问题就来了,室内进入两个人,死者为何就倒了一杯招待茶水?如果一男一女是前后脚进入,死者应该倒两杯茶水才符合逻辑,带着这个疑问,我又重新对水杯进行了处理,在这次的处理过程中,我有了重大的发现。”
说着,我把一张处理过的水杯照片打在投影仪上:“水杯上除了指纹,还有大量的点状痕迹。因为我最先是用磁性粉刷显了水杯,粉末对物证造成了污染,所以我们看到的都是小黑点,可放大之后能很清楚地发现,小黑点的原始状态应该是细小的网格,这种网格呈不规则扭转状态,或许是杯壁上曾沾有液体,这个痕迹才被完整地保留了下来。
“通过痕迹还原当时的情景,应该是某个人戴着棉布手套对水杯进行反复擦拭所遗留的。”
明哥眉头一紧:“水杯被处理过?”
“对!”
胖磊插话:“小龙,我可不可以这样理解,死者倒的这杯茶水,应该是招待那名男子的,而男子杀完人后,女子又接着进入室内,误饮了茶几上的这杯水?”
我点点头:“不排除这个可能,而且我在茶几的拐角处还发现了一个长宽5厘米的透明塑料自封袋,袋子里有少量的白色粉末残留,可能是毒品。我在这个袋子上也找到了女性的指纹。我怀疑这名女性也是吸毒者。”
“别的还有没有什么发现?”明哥记录完毕,见我没有下文,问了一句。
“暂时还没有。”
“焦磊,你那儿呢?”
“小区太破旧,没有像样的视频监控。”
“嗯,国贤,你来说说。”
老贤放下手中的茶杯,把一张A4纸递给了明哥:“根据DNA比对,杯口上的唾液斑是一名叫丁当的女子所留,她曾多次涉嫌吸食毒品被禁毒大队抓获,但因不满14周岁被释放,根据禁毒大队登记的信息,其经常在酒吧、KTV打散工,丁当最后一次被抓距今已经有近一年的时间,她目前在干什么,不得而知。”
“没事儿,这个交给我们刑警队处理。”
老贤十分赞许地看了一眼叶茜,接着往下说:“我再说说毒品成分。
“我在死者的口鼻中提取到了大量未燃烧完全的白色粉末,经过分析其包含有两种物质,第一种是二乙酰吗啡,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海洛因。第二种为硅酸盐,它是制作日光灯管的主要成分,也就是说,死者吸入的海洛因中混有大量的玻璃碎片。
“接着我又对死者右臂上的塑料针管进行分析,该针管为最常见的10毫升规格医用针管,用切割工具将针管剖开放在显微镜下观察,可以清晰地发现,针管内之前盛装的溶液接近8毫升刻度。提取残留溶液预处理,注入死者体内的海洛因和水的比例为3比2,浓度已经达到了60%。我们可以粗略估算一下,8毫升水的重量是8克,60%就是4.8克,再算上密度差,针管内的海洛因重量最少也有5克。”
当老贤说出“5克”这个数值时,整个案子的性质就已经尘埃落定,百分之百是故意杀人。
在云汐市,因吸毒过量死亡的现场我们平均每年都要出个十几次,就算是老吸毒鬼,他一天的吸食量也不会超过2克,如果是注射,绝对不能超过1克,否则必死无疑。
这起案件,死者竟然注射了整整5克,除非他打算自杀,不然绝对不可能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嫌疑人能一次性注射5克毒品到死者体内,说明他根本不知道如何把握吸食的量,也就是说,嫌疑人可能并不吸毒。
老贤接着说:“我在室内垃圾桶中,共找到了两片锡箔纸和两根吸管,锡箔纸有火机烤制的痕迹,每张锡箔纸上均有海洛因残留,经过分析,成分一模一样。”
“有两张锡箔纸?”明哥在笔记本上着重画了一个圈,说道,“死者吸食一张,那剩下的一张应该是那名女子所吸食的,结合小龙的分析,整个过程应该是:男子A先进入室内,死者用茶水招待了A,接着死者开始吸食毒品,在半昏迷的过程中,A注射海洛因将死者杀害。
“死者能当着A的面吸食毒品,说明A对死者吸食毒品的情况知情,但国贤刚才分析出,A在死者体内注射了近5克的毒品,如果A也是一个吸毒者,不会犯这个低级的错误,那么A不吸毒的可能性比较大。
“一个吸毒者,能当着另外一个不吸毒者的面吸毒,要么两个人的关系非常好,要么A就是毒品的提供者。
“我们管吸毒者叫‘瘾君子’,但吸毒本身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所以就算是两人的关系相当好,死者也不会轻易透露自己吸毒的事实。由此可以分析,A是毒品提供者的可能性很大。
“死者屋内上了5把挂锁,A能轻易叫开房门,除非他手中有对死者有极大诱惑力的东西,那这个东西除了毒品,绝无二物。A为了杀人,准备了毒品和针管,说明他事先有预谋,也就是说,A在来之前,已经算准了死者并没有毒品可供吸食。而且我们在勘查现场时也发现,死者的钱包里有几千元现金,其不缺少毒资,他唯一缺的就是毒品。”
“冷主任。”
“嗯,叶茜你说。”
“我来的时候调查过,禁毒大队最近都在开展禁毒行动,抓了很多毒贩,很多毒品源头被掐断,现在没货的吸毒者都在排队喝美沙酮。”
“那这样就能解释通了。”明哥接着说,“嫌疑人A可能对禁毒行动知情,他猜准了死者手上没有货,所以才可以轻易地叫开房门。死者急切想获得毒品,当着A的面吸毒并以礼相待,就完全可以解释得通了。”
我补充了一句:“嫌疑人A得手后,丁当恰好也来找死者,其发现茶几上有剩余的毒品,有可能在心瘾的刺激下,并没有进入室内便开始吸食,等吸食完毕之后,这才发现死者已经被害。这样正好能解释,丁当为何进入室内比较从容,离开时鞋印会如此凌乱。从足迹上推测,丁当并不是杀人者,她是报警人的可能性较大。”
明哥点点头:“我同意小龙的观点。”
叶茜补充道:“冷主任,报警人的电话录音我们调取了,听声音,确实是个年轻女子。”
“嗯,刑警队目前调查出什么线索没有?”
“有一条。”叶茜继续说,“我们在死者的钱包中找到了身份证件,经过调查,死者名叫武亮,34岁,是一名建筑公司的经理,主要负责一些建筑工地的水电施工;其配偶名叫唐婉婷,是某保险公司的部门经理。两人在一年前分居,我们联系她时,她正在省城出差,此刻正在赶回来的路上。别的情况暂时还没有。”
明哥点上一支烟:“案件已经定性,接下来有三件事儿需要刑警队去办。
“第一,要摸清楚毒品来源和渠道。
“第二,尽快找到那名叫丁当的女吸毒者。
“第三,调查死者老婆唐婉婷的社会关系,看看她有没有涉案的可能。”
“好的,冷主任,一定尽快落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