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班室的“死亡电话”响起时,我正在市局内部的微信群里观看着村民和警察激烈对抗的视频,而视频的拍摄者便是参与这次出警任务的民警。
“别玩儿手机了,赶紧收拾家伙出现场。”胖磊推开门朝我喊了一句。
“什么情况?”
“夹沟村,疑似命案。”
“哪里?”
“夹沟村啊,磨磨叽叽的,赶紧的!”
“夹沟村,视频里拍的不就是……”
正当我猜测那场械斗是否和命案有关时,胖磊又站在院子里扯着嗓子喊道:“小龙,能不能快点儿!”
“来了,来了!”我清了清脑袋,不再去想刚才的事情,接着提起勘查箱走出门。
胖磊口中的夹沟村位于云汐市东南方的矿区。因为煤矿开采污染十分严重,所以一般矿区均远离城市中心。胖磊在导航仪上输入“夹沟村”三个字后,汽车的音响中便传来郭德纲的声音:“此次路线,距离目的地还有88公里,预计1小时20分钟后到达。”
“唉,这么远。”胖磊抱怨着拧动了点火钥匙。
老贤冷不丁地冒一句:“这个导航不是有林志玲版本的吗,你干吗要用郭德纲?”
胖磊嘿嘿一笑:“这要是开车时把持不住,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我听着这话题马上就要聊到18岁以上,赶忙插了句:
“哎,磊哥,你听说了吗?”
“听说啥?”胖磊的胖脑袋不停地左右观望后视镜。
“夹沟村的村民今天把我们出警的民警打伤了。”
“什么?打民警?这帮人胆儿也太肥了吧?”胖磊气得唾沫横飞。
“你没看市局的微信群啊,说是伤了十几个。”
“奶奶的,那个群一天几千条消息,我哪儿有工夫看,对了,你刚才说是在哪里?”
“夹沟村啊。”
“夹沟村?我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啊。”胖磊从后视镜望向我,我则看向了导航仪,胖磊顺势低头一看,接着在我们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猛地就是一脚刹车。
由于惯性,我一头撞在了驾驶室的座椅靠背上,明哥和老贤也是身子一倾。
“我说磊哥,你到底什么情况?”我揉了揉被撞得生疼的脑门儿问道。
胖磊瞪大眼睛,指了指导航仪:“咱们出警的地方不就是夹沟村吗?难不成咱们的民警在械斗中牺牲了?”
“别乌鸦嘴,不可能的事儿!”我虽嘴上这么说,可心里却没底,毕竟到现在也没有人告诉我这个命案现场的来龙去脉。
“我们出现场正是为这件事儿。”明哥的话平静得没有波澜。
“什么?难不成磊哥说的是真的?”我心中一紧。
明哥摆摆手:“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我们这次的任务,是解决一具女尸的死因问题,市局成立了‘9.30’专案组,一旦女尸被确定为他杀,估计我们要忙上好一阵子。”
“什么?成立了专案组?难不成是特重大案件?”
“案件倒不大,就是影响恶劣了些,派出所反映有人倒卖女尸配阴婚。”
“阴婚?文明社会还有人干这种勾当?”同样诧异的还有胖磊。
阴婚这种事儿我虽然没接触过,但是关于它的小说和影视剧我可没少看。历史上最早记录配阴婚的要数曹操。当年曹操最喜爱的儿子曹冲13岁夭折,曹操便下聘将已死的甄小姐作为曹冲的妻子,把他们合葬在一起。
宋代,阴婚最为盛行。据康誉之《昨梦录》记载,凡未婚男女死亡,其父母必托“鬼媒人”说亲,然后进行占卦,卜中得到允婚后,就各替鬼魂做冥衣,举行合婚祭,将男女并骨合葬。这种殉葬冥合的习俗,一直持续到清末。到了民国时期,阴婚依旧颇为流行,不少有钱有势的人家都会给早殇者办这门阴亲。据传,当年蒋介石的弟弟去世后,蒋家就曾托人办过“阴婚”。而新中国成立后,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以及大量的普法教育宣传,这种封建陋习基本上得以禁止。我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会出勘这样的现场。
明哥随后的一句“抓紧时间”,让胖磊动作麻利地拧开点火钥匙,勘查车按照规划出的路线,飞一般地朝东行驶。
街景在车窗外串成了一条线,半包烟的工夫,胖磊把车停在了一块蓝底白字的招牌旁,招牌上用乳白色油漆工工整整地写着六个大字:“夹沟村欢迎您”。
感觉到车辆不再前行,我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醒来:“磊哥,到了吗?”
“还没。”
“那怎么不走了?”
“路太窄,前面会车,先等等。”
胖磊抽空点了支烟倚在座位上解乏,车窗外“轰隆隆”的声响越来越大,我揉了揉眼睛朝车外望去,只见一辆拖车正用钢丝绳拉着面目全非的警车,缓慢地向前行驶。
“他妹的,这帮村民下手也太狠了点儿,瞅瞅都砸成什么样了,我看也别拉修理厂了,都能直接报废了!”胖磊愤愤地说道。
“我说磊哥,咱应该庆幸,还好咱来得晚,要是砸的是勘查车,这得折进去多少钱?别的不说,你那一组相机镜头最少值30万。”
“小龙,我纠正一下,是56万。”
“好了,你俩别瞎担心了,现场就在前面,抓紧点儿时间。”
见明哥催促,胖磊回了声:“得嘞!”接着扭动点火钥匙、脚踩离合、挂挡,动作一气呵成。勘查车直行了五六分钟,我便在路边看见了徐大队的桑塔纳轿车,挨着轿车还有一辆红色公路赛车。
胖磊把车停稳,徐大队推开车门,扶了扶警帽,朝我们走了过来。
“徐大队,现场什么情况?”明哥一下车,就直奔主题。
“冷主任。”一声吆喝,徐大队已经走到了跟前,他转头瞥了一眼警戒圈,然后说道,“估计你也听说了,今天辖区派出所接到报警,说有人配阴婚,接着出警就遇到了暴力抗法,现在为首的几个人已经被控制。目前棺柩已经被打开,男尸身份已经核实,名叫陈笑雨,是一名矿工,前几天出了矿难;女尸身份不明,但从面相看,像是中毒死亡。”
“陈笑雨家人有没有说出女尸的来历?”
“暂时还没吐口,正在审讯。”
“行,我先去看看尸体。”
明哥说完,带着我们几人走进了警戒圈,这是一片位于乡村主干道西侧的玉米地。一口加高的黑漆棺材,一个土坑,一男一女两具尸体,便是整个现场所能看到的全部。
现场破坏较为严重,失去了勘查的必要,明哥穿戴整齐,直接走到了盖着白布的男尸身旁。
“年纪在20岁左右,头部曾受到物体的剧烈撞击,是不是死于瓦斯突出?”
“冷主任您都神了!”旁边一位负责走访的民警竖起了大拇指。
“徐大队,我有一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冷主任,咱都这么多年关系了,有什么话不好说的?”
“我刚才扫了一眼女尸,从反映出的尸体特征来看,很有可能是中剧毒而死。”
“冷主任,你的意思……”
“我个人比较倾向于他杀,尸体需要解剖。”
“看来情况还是朝着不好的方向发展了。”徐大队眉头紧锁。
“咱们目前的窘境是,现场只有一具来历不明的女尸,如果男尸家里不吐口,我估计后面的侦查很难进行下去。”
“那怎么办?他家里人都顽固得很,没有一个张嘴说人话的。”
冷启明起身将徐大队拉到一个僻静的地点,小声问道:“领导准备把男尸怎么处理?”
“按照民政局的意思,要拉去火化。”徐大队如实回答。
冷启明脸色难看地说道:“咱们中国人最讲究入土为安,如果把男尸拉去火化了,你认为他家里人还会吐口吗?”
“冷主任,你的意思……”
“我先给你打个预防针,如果他家里人不说出女尸的出处,光指望我们技术室,破案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我希望徐大队能转达我的提议,特事特办,先把男尸土葬,女尸我们转移到殡仪馆直接解剖。”
冷启明并不是在危言耸听,他之所以这么做也是对死者负责,现在政府部门最不缺的就是走极端的领导,一条生命和一个政策,孰轻孰重,不用在这里过多地解释。
“冷主任你放心,你的话我一定带到,换作别人,可能没的商量,不过你的话,市局主要领导肯定能听进去。”
“嗯,既然让我们科室插手,我们就要对这个案件负责任。”
“冷主任,我明白你的意思。”徐大队说完,掏出手机,独自一人走开。冷启明则很有耐心地在一旁等待结果,在他看来,如果这个事情不解决,现场勘查就是再细致也是白搭,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先做通了死者家属的思想工作,才能继续调查。
徐大队在一旁叽里呱啦地说了好半天,挂断电话,朝冷启明走来。
“怎么答复的?”
徐大队摆摆手:“别提了,我们局领导很理解,就是民政局的那个叶局长有些冥顽不灵。”
“那现在怎么办?”
“嗐,不用管他,市局‘一哥’说了,就按照冷主任说的办,出了什么问题,他拿乌纱帽顶着!”徐大队说得神采飞扬。
“关键时刻,还是咱们公安局给力。”冷启明如释重负。
“冷主任你说得对,换位思考一下,陈笑雨家人大费周章给他配阴婚,图个啥?不就图个入土为安?这要是按照民政局的做法直接把尸体给烧了,难免陈笑雨的家人会走极端。”
冷启明点点头:“我担心的也是这个。不过现在咱们领导发话了,那陈笑雨就按照当地风俗土葬,剩下的就交给我们科室来处理。”
“行,就按冷主任说的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