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史彻夜未眠。他连睡袍都没换,一直静静地躺在床上。事实上,他或许曾昏沉沉地睡着过,自己却不觉得。他一直认为自己不可能睡着。
麻由子始终没有回来。
对此他并不感到意外。根据现有情况冷静分析,很容易就能预想到,她不会回到这里了。他为此悲伤,同时也感到轻松。自同居以来,麻由子从未夜不归宿。若在平常,他一定会担心得坐卧不宁。
崇史整夜都在思考原本的回忆,尤其是关于智彦和麻由子的事情。
他想了起来,自从在麻由子的生日送了蓝宝石胸针,他对她的感情更深了。对于自己希望智彦和她的关系破裂的想法,他也作为既有事实接受了。最终,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重色轻友。这让他很悲伤。因为他曾一度坚信,自己与智彦的感情比亲人更深。
初中时代以来与智彦在一起的若干回忆出现在他脑海里,就像在看“怀旧电影著名片段集锦”一样,其中包含若干青春剧中常见的感人场面。
初中二年级的时候,崇史因急性阑尾炎住院。学校休假的事倒是无所谓,可有一件事让他惦念不已。一款人气很高的游戏软件即将面市,他准备在发售当日一早去店前排队购买,可是在发售日之前,自己不可能出院。他心灰意冷。到了游戏软件发售日当晚,智彦竟来到了医院,慢慢取出了他一直惦念的那款游戏。他问起缘由时,智彦若无其事地回答:“我早就知道你想要,所以就去排队了。”读了当日的晚报后,崇史才知道,能抢购到那款软件的,只有那些在开店三小时前就排队的人。智彦拖着残躯,在店前替他站了数小时!
毋庸置疑,智彦把崇史当成最好的朋友。崇史也一直发誓,一定不能辜负他莫大的信任。说起初中时代崇史的职责,便是保护智彦不受那些歧视残疾人的浑蛋欺负。这种人到处都有。开运动会时,看到智彦穿着体操服出现后,有个男孩说:“你不是来看热闹的吧?”他是用当时歧视腿脚残疾的人时常用的三字词语来开玩笑的,现在说出来,也同样招人厌恶。他嘲笑说:“居然还会有适合×××的体育项目?”崇史把他带到智彦看不见的地方痛打了一顿。男孩尽管挨了揍哭着鼻子,还是连喊他那一贯的歧视用语,叫道:“我说的是真话,有什么不对。”因此崇史就揍得更狠了。后来班主任知道了,把崇史叫去。崇史说出缘由后,班主任只说了句“那也不能用暴力”,就没有再批评。崇史坚信,自己做了一件正确的事。
崇史不想承认当时愤怒的心情是假的,他也不是出于自我满足和优越感才那么做的。可一想起自己一年前的行为,这种自信就动摇起来。不可否认,在设法把麻由子搞到手的背后,崇史内心分明也存在着傲慢的想法:比较一下智彦和他,没有女人会不选择他。依据就是智彦的身体缺陷,这一点他也不得不承认。如此说来,他跟当时连呼歧视用语的男孩不就是一路货色吗?
崇史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曾一直奉为“绝对”的东西的本质。他根本没有资格谈论友情,也无权蔑视其他歧视者。
那么,最终还是该放弃麻由子吗?大概是这样吧,他只能这么想,但心里并无悔意。他能够想象出来,若是麻由子就那样和智彦结合,自己一定会痛苦难耐。
自己是一个懦弱的人,崇史试图这么想。尽管这么想可以让心情稍微放松,可他同时也意识到,这只不过是在耍赖和逃避。
他慢腾腾地从床上起身,换好衣服,走向洗手间。刷牙时,他的目光停在了一把放在那里的粉红牙刷上。麻由子似乎忘了带走。
这是为什么呢?崇史一面对着镜子刷牙一面想。为什么麻由子没有选择智彦,而是选择了他?根据记忆,她依从于崇史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只有一个可能性——麻由子和崇史同居一事也包含在一系列阴谋当中,同智彦和篠崎的离奇失踪以及崇史记忆被修改不无关系,即她一直在演戏。
“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非常喜欢。”
崇史想起两人在床上的对白。难道她的台词也都是早已谋划好的?
不可能!崇史摇摇头,却找不到依据来支撑他的判断。牙刷在他嘴里一动不动。
崇史拖着沉重的身体来到公司,脑袋像灌了铅一样,周期性地发痛。这就是他目前的状态。
他跟往常一样插进身份识别卡,打开现实系统开发部第九部门的门。
他立刻觉得有些不对劲。
平时崇史一开门,放在入口一旁笼子里的黑猩猩乌比几乎会同时动起来,每天都是这样。可今天早晨,他没有听到这种动静。再一看,昨天还好好地放在那里的笼子不见了。
他纳闷地走进房间,接着就看到了更大的变化。
实验器具全部消失了。不仅如此,崇史和须藤的桌子也不见了,剩下的只有窗边的白板。
崇史莫名其妙地走到空荡荡的房间中央,呆呆地环顾周围。他弄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丙烯树脂的挡板对面是另一个研究小组的成员,他们也狐疑地望着崇史,同期生桐山景子的身影也在。他们的办公区域里似乎毫无变化。
看到白板上贴着一张纸条,崇史走过去,拿在手里。
致敦贺君:来公司之后请到房间里来一下。大沼
看到留言,崇史有点紧张。大沼是Vitec公司的董事、现实系统开发部的负责人。虽说在会议上见过,可私下里并未说过话。崇史是新员工,这也理所当然。
到底是什么事?正当崇史纳闷的时候,身后传来招呼声:“搬家了?”
他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只见同期生桐山景子正站在那里,两手插在白衣的兜里,粗框眼镜后面的眼睛里透着诧异。她眉头紧锁,这似乎是她认真听对方说话时的习惯。
崇史摇摇头。“我也不清楚,或许是吧。”
“没听说过搬家啊。”
“我真的不知道。你们今天是什么时候来的?”
“九点十分前后吧。”桐山景子看了看手表答道,“我是第一个来的,当时就已经是这种状态了。大家刚才还在议论,以为是突然搬家了呢。”
“须藤先生呢?”
“今天还没看见呢。”
崇史点点头,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表上。若是平时,须藤早该来了。
“总之我先去董事那里看看。”
“董事?”
崇史把纸条递给皱眉的景子,她睁大了眼睛。
董事室在跟崇史等人的房间同一楼层的走廊尽头,白门的一旁安装有内部对讲机。崇史轻轻做了个深呼吸,按下按钮。“哪一位?”隔了几秒后,低沉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来。
“敦贺。”崇史说道。
“进来。”话音刚落,便传来了门锁打开的声音。
崇史打开门。“请恕失礼。”
大沼就坐在办公桌后面,背对着放下来的百叶窗。桌子上放着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大沼的眼睛正对着显示器。
“先坐那儿稍等一会儿。”说话间,大沼仍在敲打着键盘。这位在美国Vitec公司从事软件开发的董事,打字的指法就跟钢琴家一样柔和。
崇史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这里虽说是董事室,却并不宽敞。墙边放着塞满文献的书架,还有电视会议用的大显示屏,感觉上只是勉强配了一套接待设施。
“好,差不多了。”大沼自言自语着敲完键,摘下眼镜站起来,来到崇史的旁边。听说他已年过五十,可身材并未发福,再加上据说是假发的头发乌黑油亮,看上去顶多也就四十五六。他觉得人一旦胖了,连大脑都会迟钝,所以一直在减肥,这传闻崇史也听过。总之,他是一个传说很多的人物。
“我不想浪费时间,就长话短说了。”大沼说着坐到崇史的对面,“你们的研究现在临时冻结了。”
“啊?”崇史不禁探出身子,“冻结?为什么?”
“公司认为已没有继续研究的意义,这就是理由。”
“啊……但我不能理解,为什么会认为没意义呢?”
“公司是从前途、发展性、可行性等方面来综合判断的。这一点已经决定了,无法变更。”大沼直盯着崇史的眼睛,像配音演员一样用明朗的语气说道,声音中透着一种不容辩驳的力量。
崇史一片茫然。事发突然,他根本就无法整理头绪,但还是设法想出了一个合适的问题。
“那今后我该怎么做?”
“哦,”大沼点点头,把手伸进上衣,掏出一个黄色的信封,“我决定让你去专利许可部。这是委任令,你去找专利部的酒井部长吧。”
“专利部……”崇史只觉得视野四周顿时黯淡下来。他始料未及。
“不用担心。你是我们特意在MAC培养出来的优秀人才,我们不会永远让你去干那些事务性劳动。你权且把它当成下个研究课题下来之前的待机时期就是。”
“下一个研究课题?”
“美国总公司正在研讨呢,一旦决定下来就会立刻通知。在此之前,你先在专利部彻底调查有关现实工程学的其他公司的专利。虽说是待机,可也不能贪玩哦。”说到这里,大沼似乎已交代完毕,站起身再次坐到桌前。
“那个……”崇史说道。
大沼回过头来,露出异样的表情,似乎在说“你怎么还没走”。
“须藤先生怎么样了?”
“须藤君去美国了。”大沼说道,“今早出发的。”
“美国……”
“我刚才说过了。为了摸索下一个研究课题,就请须藤君去了那边。还有没有其他疑问?”
“没,没有了。”
“那就好好干吧。”大沼戴上眼镜,转向办公桌。
“那我告辞了。”崇史点头致意,出了房间。一股难以言喻的痛苦瞬间袭来,他勉强忍住不叫出声。
专利许可部的酒井部长花白的头发打着发蜡,身穿藏青色套装西服,西裤的裤线就像直尺画出来的一样笔直。看到崇史,酒井把正在阅读的文件仔细地放到桌角。
“你的事我都听说了。打算请你来负责与现实工程学相关的专利和许可的事情。这方面是新技术,我们想要一个具有专业知识的人。”
崇史带着复杂的心情望着酒井满意的嘴角。听大沼的意思,自己被分配到这里只是临时性的,可酒井的语气却像是获得了生力军。他真想就此提出质疑,但还是决定暂时忍耐下来。或许有复杂的内幕,一旦说错了话,破坏了酒井的印象就无趣了。即使是短期的,眼下他还是崇史的上司。
崇史被领到办公地点,介绍给直属上司。此人顶着主任的头衔。在Vitec公司,早在若干年前就没有科长或股长这种职务了。
崇史的办公桌被安排在几乎排成正方形的办公区最靠近走廊的一角。直到昨天为止,这张桌子无疑还安放在第九部门的实验室里。即使发生了职务调整,桌子也是不变的,这是这个公司的一贯做法。桌子的转移甚至比人还早,这不禁让崇史痛感自己只不过是巨大组织中的一个齿轮。
作为最初的工作,长着一副骷髅般面孔的主任命令崇史先整理最近与现实系统相关的专利。虽然大致上布置了工作程序,可由于说明太过粗略,崇史不得不多次请示。对方的解答毫不热情,语气连事务性都称不上,简直就是粗鲁,似乎在很厌烦地说:“为什么会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家伙来到这儿?”想到这里,崇史打量四周,似乎每个人都很疏远他。他们简直就像是一个小学班级,刚刚迎来了一个不知来历的转校生。
即使对他们来说,自己来到这里也肯定是一种异常事态,崇史想。
他一面用电脑检索专利数据,一面思考这次岗位调整。他不由觉得,这也肯定和那一连串不可思议的事情有关。就在崇史察觉自己的记忆被修改,并且其背后牵涉Vitec公司之后,麻由子就失踪了,自己的岗位被调整,须藤也不见了。这一切绝不可能是偶然。
为什么?崇史忽然想大喊一声。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Vitec公司究竟出于什么目的非要把他逼到这种境地不可?
他抬起头,把视线投向前方。新同事们的后背就像墓碑一样死寂地排列在那里。他不禁觉得整个公司都像是在背朝着他。
尽管引进了弹性工作时间,可大家吃午饭的时间大致相同。崇史跟大家一起走出房间,朝职工食堂走去,可新同事中没有一个人跟他打招呼。他没办法,只好决定采取主动。坐在他左前面的一个男人就在眼前急匆匆地走着。此人姓真锅,是看了名牌后才知道的。
“专利部的人比我预想的要多啊,真没想到。”崇史挨近真锅,搭讪道。真锅一瞬间似乎没反应过来崇史是在跟他打招呼,在视线碰到一起后吓了一跳。他立刻用山羊般的脸环顾四周,在崇史看来简直像在求助。崇史发现,周围的人似乎都害怕被连累进来,纷纷加快了脚步。
“有多少人啊?”崇史继续问道。
不知为何,真锅神情紧张起来。
“哎……多少人?”
“专利许可部啊。一共有多少人?”
“这个嘛,有三四十人吧。”真锅歪头答道,鼻尖上渗出汗珠。
“这样还人手不够?”
“不,我想人手是够的。”真锅的视线明显在躲着崇史。
“可酒井部长却说人手不够,所以才急忙调我过来。”崇史故意搬出酒井的话,真锅顿时不安起来。
“呃,既然部长是那么说的,那就是不够吧。我只是做自己的工作,对整个部门的情况也不很清楚。那个,不好意思,我得走了。”说着,真锅匆匆朝走廊另一侧走去。崇史停下来,呆呆地目送他离去。等回过神来时,周围已空无一人。
单独一个人吃完午饭,崇史用公用电话打往MAC。麻由子的学籍现在应该还在脑机能研究班。他没有报自己的名字,只让对方叫麻由子接电话。可是,果然跟预想的一样,麻由子已不在那里了。
“津野昨天调到别的部门去了。”接电话的男人冷冷地说道。
“那能否告诉我她的联系方式?”
“啊,很抱歉,这个恕我不能告诉您,这是规定。如果您非要跟她取得联系不可,我们会通知她的,请报一下您的名字和联系方式。”男子打发道。
完全一样,崇史想。为联络智彦而打电话给美国总公司时,对方也是同样的反应。
即使留下名字和联系方式,崇史也怀疑对方会不会转达给麻由子。就算转达给麻由子了,他也不指望她会联系自己。如果她有意联系,房间的电话在昨夜就该响起来了。
“那就算了吧。”说着,崇史挂断了电话。
到了下午,崇史一面重复单调的检索,一面在大脑中拼命寻找解开谜底的线索。Vitec公司暗地里牵涉其中,这已经毫无疑问,可既然没有证明的方法,就不能惊动对方,眼下只能先静观公司的动静。
他不停检索有关现实系统的专利信息,直到发现了自己的名字。
视觉信息输入用磁脉冲装置 敦贺崇史(MAC 现实工程学研究室)
这是自己前年申请的专利。名字很唬人,却不过是将磁脉冲装置的探针形状稍加改良。但对崇史来说,这也是他最初的专利,算是值得怀念的一个回忆。
看着屏幕,他想起一件事来。在MAC所做的研究也以实验研究报告的形式提交给了Vitec公司,应该都放进了公司的数据库。当然,有关智彦的研究也被记录在内了。
崇史敲打着键盘。报告内容虽无法看到,可标题之类很容易就能查到。只要看到标题,不就能推测出智彦的研究究竟是什么,又取得了何种进展吗?
崇史用三轮智彦的名字进行检索。他要调查智彦所有的报告书。
可当他看到出现在画面上的文字之后,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来。他以为是自己操作失误,就又尝试了一次,结果出来的文字跟刚才一样。
符合条件的报告件数 0件
“浑蛋。”他小声骂道。智彦的报告一份也没有登记,这根本不可能。智彦在MAC的同期生中提交的报告最多,这一点崇史最为清楚。他还亲眼看过其中的几份。
可能性只有一个。
全部被公司注销了。
到了下午六点,崇史离开公司。他并未直奔车站,而是中途进了一家咖啡厅。这里宽敞明亮,能够望见街景。
崇史坐了几分钟,桐山景子走了进来。她稍一张望,发现他后便微笑着走了过来。看到她身穿粉红色套装的样子,一定很少有男人会认为她是做科研的吧,崇史如此想象着。
“真是破天荒啊,在这种地方见面。”点了杯柠檬茶后,她说道。
“突然把你叫出来真抱歉。很忙吧?”
“现在也不是那么忙了。总公司的监督也不严。”
“那就好。”
下午崇史给景子打了个电话,问下班时能否见一面。
“听你一说我吓了一跳。”她说,“专利部?怎么回事啊?”
“我也不知道。说是在下一个研究课题确定下来之前先待在这里。”
“嗯?居然会有这种事?”景子轻轻摇头。
“研究进展如何?”崇史问道。
“说实话,停滞了。我想大概会重新审视计划吧。”
“最近在MAC听到一件事,说Vitec公司已开始放弃视听觉认识系统了,这是真的吗?”崇史提起从MAC的小山内那里听来的话。
桐山景子的表情阴郁起来,似乎并非因为自己的研究遭到了中伤,而是因为崇史所言属实。
“从预算来看,很难认为公司那边抱有太大的期待。”
“被削减了?”
“差不多吧。”
柠檬茶被端了上来。桐山景子从包里拿出香烟,问了句:“可以抽吗?”崇史有点惊讶,可还是答了声“可以”。他从不知道她竟会抽烟。研究室内是禁烟的。
“这事也是在MAC听到的,说是Vitec公司正在考虑把记忆包作为次期型现实的有力候补项目呢。”
桐山景子斜着吐出一口烟后说道:“有可能。”
“果然是这样。你听到什么没有?”
“谈不上听到,毕竟我也是个新手。”
“那也是我的前辈呢。”
“只是形式上而已,马上就会被你超过的。”
“别开玩笑了,我早听说他们对你评价很高。”
桐山景子并未被选入MAC,而是两年前直接进入中央研究所。她不是从大学,而是从职业教育机构毕业的,这也是唯一能够解释她职务安排的理由,崇史常常这么想。
“这种评价根本就不可靠,所以我正郁闷呢。算了,咱们不谈这些。你刚才问公司是不是要对记忆包加大扶持力度,对吧?具体情况我不清楚,但听说脑研组增加人手了。”
“这似乎跟MAC一样。听说脑机能研究班也被增员了。但光这些的话……”
“不光这些,听说负责人也由杉原主任担任。”
“杉原……那个脑内物质的?”
“没错。”景子一面端起茶杯一面点点头,“那人在脑研之中是热衷于记忆包的一派。最近发表的报告也几乎全是有关记忆机理的。”
“杉原老师……以前不认识啊。”
崇史想起一年前在MAC的研究发表会,杉原还向他提出了有关脑内化学反应的问题。
然后,崇史又想起当天杉原跟布雷恩·弗洛伊德一起造访智彦等人的研究室的情形。
各种情形都符合,崇史想。如果把这些汇总起来,再适当搭配组合,应该能够弄清究竟正在发生什么。但眼下他却只能望着面前的拼图碎片发呆了。
“关于记忆包的研究成果,你最近听到过什么没有?比如划时代的发现之类。”
景子摇摇头。“没听说。不过既然特意把杉原主任指派为负责人来撑腰,或许已经处于期待某种成果即将出现的水准了吧。”
“记忆包的研究是在脑研做的?”
“那边也在做,但主导权或许已经被移交到大海那边了。”
“总部?”或许吧,崇史想。布雷恩·弗洛伊德金色的头发又在脑海里复苏起来。
“为什么会如此钟情记忆包呢?”问过之后,桐山景子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点了点头,“对了,我想,下一个研究课题或许就是这个吧。”
“不,并非这样。”
“那为什么?”景子直盯着他,脸稍稍倾斜,刚才吐出的烟雾仍萦绕在她的脸上方。
崇史心生冲动,真想把正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说出来。他想找个人倾诉,但又丝毫不敢保证可以这么做,弄不好会招致无法挽回的后果,还极有可能给桐山景子带来麻烦。同时,自己也没有一点根据可以断定桐山景子值得信任。
“信息还没证实,所以你只当是在这儿听听就行了。”考虑再三,崇史决定只告诉她一小部分。看到他朝餐桌探出身子压低声音,景子也把脸凑了过来。“好像有人的记忆被修改了,是被人刻意这么做的。”
她盯着崇史,皱起眉。“哪儿获得的信息?”
“这个我不能说,抱歉。”
她摇摇头。“难以置信。”
“我也这么想,但可信度很高。”
“那不会是病理性的吧?比如说受了脑障碍的影响,或者像神经官能症那样由精神因素导致的。”
“若是记忆丧失或混乱,这种可能性很高,但此人拥有完全的记忆,而且这记忆还与事实截然不同。不用说,已不是记错之类的程度了。”
“精神正常?”
“正常。”断言之后,崇史决定再加以修正,“我想是正常的。”
“难以置信。”景子又说了一遍,“在没亲眼看到与此人记忆相关的数据之前,我不敢妄下评论,不过我想,历来的虚拟现实之类,若只依靠我们现在研究的技术,不可能进行完美的记忆修改,至少在理论上如此。毕竟,它的程度跟热衷游戏的孩子产生的俨然置身游戏世界的错觉是不一样的。”
“我也这么认为,所以想了解有关记忆包的研究。”
“嗯。”景子抱起胳膊,略一思索后便微笑起来,“你把这些告诉我,却又不告诉我信息来源,是不是太残酷了?”
“不久会告诉你的,一定。”
“那我再问一遍,那个人的精神真的正常?”
崇史点点头,但立刻又改变了主意,答道:“让我先确认一下。”
“这才是先决条件。”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