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用了近一天的时间才将整个现场囫囵吞枣地勘查一遍,随着勘查的深入,一个个令人不解的谜团也渐渐浮出水面。
由于现场并没有提取到有价值的生物物证,老贤只能去殡仪馆给明哥打下手,胖磊则围着现场周围紧锣密鼓地调取沿途的监控,因为我和阿乐同在一个办公室,明哥直接安排我们两人一组,开始从痕迹检验入手。
“接下来怎么做?”阿乐像看一件稀罕玩意儿似的反复看了看手上的乳胶手套。
“有两个重要的工作需要咱俩去完成。”
“两个?”
“对。”说着,我从勘查箱里取出了一个塑料盒。
“这个是?”
“从死者手指上切下来的指纹皮肤,也叫作‘皮手套’。”
阿乐强装镇定地“哦”了一声。
“我先把‘皮手套’用乙醇泡一会儿,回头再处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要处理这个!”
“玻璃碴儿?这要怎么弄?”
“拼起来!”
“我×,没搞错吧,都碎成这样了,怎么拼?”
“我当然有办法!”
“我真是服了你们这些搞技术的!”
“你干啥去?”见阿乐转身要走,我一口喊住了他。
“也不知道要拼到什么时候,我先出去过过烟瘾再进来,要不要一起?”
“得!陪你!”我摘下棉手套往工作台上一扔,紧随其后。
夜幕已经降临,我俩叼着烟卷,趴在二楼的走廊上朝院子里望去,可能是触景生情,半年前阿乐救我的场景,如放电影般在眼前闪过。
“阿乐,问你件事儿行吗?”
“什么事儿?”
“你为什么要来我们科室?我是说,或许你在刑警队会更有前途一些,你不觉得吗?”
阿乐把脸转过来望着我,嘴角一扬:“你是不是真想知道?”
“嗯!”我并不否认地点了点头。
“行,我告诉你,但现在不是时候!等案件有眉目,咱俩坐下来好好聊聊,怎样?”
“没问题!”
一个话题结束,烟卷还剩一半儿,阿乐接着又开了个头:“小龙,那玻璃都碎成那样了,你真的能拼起来?”
涉及痕迹学领域,我还是有相当的自信:“在外人看来可能有些没头绪,但在我看来并不难。”
“你就吹吧!”阿乐倚着窗框,弹了弹烟灰。
这种激将法叶茜不知道在我身上用过多少次,但是依旧屡试不爽。
“要想知道这里面的缘由,还真要从玻璃的制作工艺开始说。”
“哦?说来听听?”
“我们在案发现场提取的是平板玻璃碎片,这种玻璃的主要原料是石英砂、纯碱、芒硝、碳粉、碎玻璃、白云石、石灰石。我们把所有原料按照一定比例混合后投入大窑煅烧,当温度达到1000摄氏度时,固体原料便会融化为液体的玻璃水。玻璃水注入成型机,成型机按照选定的尺寸制作出玻璃板,玻璃板随后进入引上机,引上机上安装有石棉滚,当玻璃板经过引上机时,由于石棉滚的挤压,会在玻璃板上形成密度不均匀的线条状痕迹,这种痕迹肉眼很难识别,但在比对显微镜下却相当明显,这一条条的隆起,在痕迹学上叫‘玻筋痕迹’,顾名思义,痕迹就像是玻璃的‘筋’。”
“奥秘就在这些‘玻筋痕迹’上?”阿乐听得相当入神。
“对,尚未冷却完全的玻璃板在经过石棉滚筒的挤压时,往往会形成多条‘玻筋’,且每条‘玻筋’不会完全一样,我只要能找到这些‘玻筋痕迹’,就可以轻松地把碎玻璃给拼凑起来。”
“但就算是把玻璃拼起来,又能有什么用处?”
“我怀疑,这块被摔碎的玻璃上会留下重要的物证。”
“物证?”
“从玻璃的碎裂程度看,很显然是嫌疑人故意为之,基本排除了意外掉落摔碎的可能。”
“嗯,这点很好理解。”
“你有没有想过,嫌疑人故意把这块玻璃毁掉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这能有什么目的?”
“如果我现场分析得没错,嫌疑人使用的开窗工具就应该是画圆玻璃刀,这种玻璃刀的末端带有一个很大的吸盘。吸盘一旦吸附在玻璃上,需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拔掉,戴手套极容易打滑,通常的办法就是靠手掌纹线来增加摩擦力,也就是说,嫌疑人可能在取下那片玻璃时并没有戴手套。如果这一点能说得通,那嫌疑人多了一个摔玻璃的附加动作就不难理解。”
“嗯,有道理!”阿乐好不容易转过弯儿来,紧接着又问道:“玻璃都被摔成这样了,那指纹不也跟着玩儿完了?”
“这也是我担心的,不过只要有可能,咱们就要试一试。”
“我他妈就欣赏你们科室的人这股劲儿,走,干活儿去!”
拼接玻璃碎片比我想象的要难很多,可能是嫌疑人用力过大,粉末状玻璃占的比例相当大,就算我再如何努力,也只能拼凑出个大概。
阿乐看着操作台上的那一片七个窟窿八个洞的玻璃,有些不敢确定地问道:“这就是拼出来的结果?”
我长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点点头:“这是最好的结果,接下来只能等待奇迹出现了。”
“你还要玩什么花儿?”
“玻璃已经碎成这样,不用通过正常的方法提取指纹,我需要把这个移动到碘酒熏显箱里处理。”
“难不成这还真能处理出来指纹?”
“如果我想得没错的话,在边缘部位或许可以。”
阿乐没有再接话,他的表情好像在说:“你说行就行,我倒要看看结果是不是这么神奇。”
他哪里知道,我们科室的人都是“《焦点访谈》派”的,只会“用事实说话”。被拼接起来的玻璃板,果然没令我失望,在加热的碘酒熏显箱中没过多久,玻璃板边缘部位就出现了几枚残缺的指印。
“真的可以?能不能不要这么牛×?”
“简单的原理而已。”虽然阿乐经常表现出玩世不恭的态度,但我对他并不反感,大概从小受电影《古惑仔》的影响,我还相当欣赏他的为人,有时候我甚至感觉,阿乐性格像极了电影的男主角陈浩南,那种带有痞气的正义感确实有一种特殊的魅力,所以不管阿乐表现得多么不可一世,我都很愿意倾囊相授,短暂地停顿之后,我接着说道:“由于新陈代谢的原因,人手上会有油脂、汗液之类的分泌物,当手指接触玻璃板之后,油脂和汗液就留在了玻璃板上。碘酒在加热时,随着乙醇的挥发,碘蒸气也随之挥发,碘溶于油脂,碘蒸气就会溶解在含有油脂的指纹纹线里,形成棕色的指纹,这种方法甚至可以查出几个月前的指纹。”
“嗯!了解!但你怎么确定这些就是嫌疑人的指纹呢?万一是住户的指纹咋办?”
“不会,你看这四枚残缺指纹的分布,全部集中在圆形玻璃板的四周,而且全部为手指指肚上的纹线,如果我猜得没错,嫌疑人当时应该是一只手抓住圆形玻璃板,另外一只手在往外拔吸盘,只有这样才会形成现在的指纹分布,所以这四枚指纹只能是嫌疑人留下的。”
“有了指纹咱们是不是就能破案了?”
“只能说暂时有了抓手,能不能破案还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