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发现者是酒店清洁工。恰好正午时分,她进入房间清扫——然后在浴缸里发现了死者。”
多米尼克一脸苦涩地俯视浴缸。
当时槙野茜的尸体朝天躺着,脖子上还缠着一条白色塑料绳。
十一月二十八日,十四时许。P市某商务酒店,三楼三一五号房。这是位于建筑物西侧的单人房。
玛利亚和涟接到消息一起赶到酒店时,这里已经跟昨天大不相同,到处一片嘈杂。多米尼克和加斯帕各自带着毫不掩饰的苦涩和不愉快,迎接了玛利亚一行。
茜的颈部留有明确勒痕。生前平和的表情变得异常苦闷,双眼圆瞪,舌头吐出。
“推测死亡时间为检验时间的十小时到二十四小时前——参考你们的话,以及其他目击证词,应该是昨夜十八时到凌晨二时之间。死因正如你们所见,是绞杀。从绳子缠绕的情况来看,凶手应该是从背后发起袭击。塑料绳本身随处都能买到,但不是房间里的东西。”
玛利亚咬着嘴唇。
昨天还在这座酒店里跟她交谈过的人,如今脖子上却多了一道骇人的勒痕,瞪着无神的双眼凝视虚空。
又来了。她又眼看着相关人士的性命被夺走了。
“这不是你的错,红毛。”多米尼克平淡的声音里透着深深悔恨。“这是我们的辖区。我们不应该光注意罗宾·克利夫兰,还应该多考虑到其他相关人员的安全问题。”
他们走出浴室看了一眼卧室。这里虽说是单人房,却也还算宽敞。充裕的空间里摆着一张豪华卧床,旁边还有扶手椅和小边桌。墙边放着斗柜,还有大电视、电冰箱……看来是为了长期下榻专门布置而成。
洗手间和卧室都没看见打斗痕迹,莫非是熟人作案?
“其他访客和工作人员的证词呢?”
听到涟提问,多米尼克摇摇头。
“隔壁房间的客人二十二时回到房间,二十三时就睡下了,并没有发现异常情况。周围其他房客的证词都大同小异。工作人员也没有给出重要线索,谁也没留意什么人啥时候进出酒店。”
这是机场旁边的酒店,包含外国客人在内,经常有各种人出入。若非外表奇异,也难怪他们会记不住。
而且案发现场就在逃生梯旁边。凶手犯罪后,轻易就能找机会逃离。
“监控摄像头怎么样?”
“入口有一个,每层楼电梯厅各有一个,不过最长只能保存六小时录像。推测死亡时间前后的录像早就被覆盖,找不回来了。”
这正是最让人挠头的情况。不知是凶手走运,还是早已熟知录像保存时间——从对方没闹出什么动静就把茜杀害的事实来看,后者的可能性极高。
玛利亚尝试在脑内重现凶手的行动。假装访客走进酒店大门,乘坐电梯或走楼梯来到三楼,一边警惕周围以免碰到其他房客,一边走向茜的房间,敲门。随后若无其事地走进房中,趁茜背过身的空隙发起袭击——
不,那样一来……
“凶手不就成了茜熟识的人,连她下榻的酒店和房间号都知道吗?”
“是啊。前台并没有接到关于槙野茜房间号的咨询。恐怕凶手已经事先从被害者口中打听到了房间号……应该这样考虑。”
那样一来,第一号嫌疑人就是——
“罗宾·克利夫兰牧师有不在场证明吗?他从被害者手上拿到了写有酒店号码的名片,当时也有可能获知了房间号码。”
“不,问题就在这里。”多米尼克挠着银发说,“那家伙没戏,因为他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还有堂堂正正的证人。”
“证人?”
“就是我。从发现坦尼尔博士尸体的那天傍晚——也就是昨夜十七时,到今天接到槙野茜被害报案时,我跟其他调查人员一直在罗宾·克利夫兰的教堂前轮班蹲守。要是你说现在已经晚了,我也无法反驳。不过我可以证明,蹲守期间,牧师一步都没离开过教堂。”
彻夜蹲守?
那可是比弗兰基被害一案更强有力的不在场证明。而且多米尼克本身也是证人,更加无从怀疑。
于是——
“真是的,多管闲事。”加斯帕摸着头顶说。这位壮汉警督一直在稍远处听他们三人的讨论,现在则用苛责的目光看着下属。“擅自分走时间人力,结果不仅空手而归,还减少了一名重要嫌疑人,简直太没效率了。”
身体不受控制地动了。
“玛利亚!”
她不理睬涟的劝阻,一把抓住加斯帕的领口。警督口中冒出好似青蛙被踩扁的呻吟。
“你想说‘都怪你害我不能让嫌疑人背黑锅’吗?闭上你那张腥臭的嘴,浑蛋海象。”玛利亚沉声盖过加斯帕的惊喘,“我虽然没资格说别人,但至少还有身为警官最起码的原则。效率?别扯淡了。那种话跟办案最没有关系,难道不是吗?我虽不是满头大汗吭哧干活的那种人,但也不会查都不查就把罪名安到别人身上。案子不是为了给警察攒小红花用的。”
她说完把手狠狠一松,加斯帕铁青着脸踉跄几步,一屁股坐在地毯上。可能注意到其他警官在看,他慌忙站起来,干咳两声。
“总而言之,今后不要再擅自行动了。马上取消蹲守。”
对多米尼克说完,加斯帕便把玛利亚两人推到一边,离开了房间。
一阵尴尬的沉默。不一会儿,多米尼克无奈地叹了口气。
“真是的……你别吓唬我呀,要是惹麻烦了怎么办。”
“不好意思……一时上火了。”
“没什么,别在意我的事。”多米尼克又挠挠头,然后咕哝道,“我好像明白你怎么这么年轻就当上警监了。”
“啊?”
“没什么,办案要紧。假设凶手的条件正如红毛推论,那还有谁能对上号?”
“可以想到的有坦尼尔研究室的相关人员。几天前,槙野茜曾经拜访过坦尼尔博士。当时别人有可能偷看到了她写有下榻酒店的名片。再有就是槙野茜工作上的熟人——或是在学术研讨会上碰到的某位研究者吧。不过,我们尚未完全掌握被害者在U国的全部行动。另外,虽然是老生常谈,但她也有可能聊到个一夜情对象带到房间里,结果被袭击了。”
“你是说这有可能与坦尼尔博士被害一案无关,只是单纯的敛财杀人?不,那个可能性不大,因为现场还留有钱包和手表等贵重物品。只不过她的行李箱和提包好像被打开过。”
——提包?
“样品还在里面吗?”
“样品?”
“就是‘天界’的花瓣。夹在玻璃片上,放在小盒子里——她说那是罗宾给她的。你看见没?”
多米尼克脸色骤变。“喂!”他对附近的调查人员喊了一声。其中一人把正要拿出去的提包又拿了回来。玛利亚接过提包开始翻找。
没有……
昨天茜拿给他们看的“天界”花瓣样品,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行李箱里呢?”
周围的调查人员面面相觑,然后摇摇头。
“喂,等等。”多米尼克哑声说,“你是说,凶手杀害槙野茜,是为了夺走蓝玫瑰样品?”
“不,那就太奇怪了。克利夫兰牧师并不介意‘天界’的样品流动到外部。因此我不认为凶手要通过杀死被害者来夺取样品。”
然而,样品确实消失了,金钱和贵重物品却一样没少。不管杀人动机何在,都可以确信凶手对蓝玫瑰抱有一定关心。
“多米尼克,麻烦你派人搜查样品。另外,关于蹲守罗宾的事,能详细说说吗?”
“据巴罗兹警官透露,他们在能看见罗宾·克利夫兰的教堂正门和隔壁孤儿院遗址正门的地点安排了监视。不过,至少在监视期间,克利夫兰牧师并没有外出迹象。因为正值礼拜日,教堂倒是有不少信众进出。”
“有无可能从后面翻墙出去了?对方可能察觉到自己被监视了。”
“那反倒会让他引人注目吧,因为他不可能知道警方在哪里监视。”
那倒也是。
这里是F警署会议室。
时钟指向十七点。玛利亚和涟把槙野茜被害一案的调查暂时交给多米尼克那边,返回F市,顺便查看弗兰基·坦尼尔教授被害一案的调查情况。
“约翰,我拜托你那件事进展如何?”
“索尔兹伯里警监,你是否将军方人士错当成跑腿的了?”约翰叹了口气,坐直身子,“我要请各位先明白,这只是我的个人见解。从结论来说,‘R国确实存在可疑动向’。”
“真的有吗?”
“联邦调查局得到的情报显示,蓝玫瑰发布后,一名女性开始接触坦尼尔研究室的男学生。经过审查,该女性并没有可疑履历。目前相关部门正在暗中监控,一旦获得确切证据,就着手处置。”
色诱吗?
“不过除此之外,就再也没发现值得注意的动作了。蓝玫瑰刚刚公布,我认为他们没必要杀害坦尼尔博士。要杀死博士,完全可以先花点时间获取情报,再动手也不迟。”
密室状态、血字、头部被切断。如果是特工作案,完全没必要把现场布置成那样。
知道了。玛利亚对约翰点点头。
“涟,其他工作进度如何?”
“鲍勃还在进行坦尼尔博士的验尸工作。已知头部与身体断面一致,指纹也证实遗体确为博士本人。推测死亡时间与死因基本与昨天的初步判断相同……不过他还有个疑点需要查证,暂时出不了正式报告。”
有个疑点?
“粗略报告中提到‘遗体右臂发现数个注射痕迹’。鲍勃可能在进一步确认,坦尼尔博士是否像艾琳那样,被凶手注射了安眠药。”
安眠药和注射器吗,这准备可真够周到。
如此一来,凶手是否一开始就打算让弗兰基不省人事呢。最后还让艾琳被卷入其中。
既然如此,凶手最后为何要杀死弗兰基呢——
“保险起见,我还把博士在医疗机构的看诊记录检查了一遍,目前还没得到任何结果。别墅和C州家中都没有发现注射器等器具,所以现在只能等待鲍勃的验尸报告了。
“接下来是博士被杀害的现场——温室的后续调查报告。调查人员对包括天花板在内的所有玻璃进行了检查,都没发现曾被拆除的痕迹。目前依旧不清楚身体搬出路径,以及凶手的逃脱路径。”
这也是麻烦事之一。本来可以先把凶手抓起来审问,可现在完全不知道凶手是谁,他们不能忽视任何有可能成为线索的可疑事项。
“博士嘴里不是含着一把钥匙嘛。那是哪儿的钥匙?”
“是温室的钥匙。既然不能否定备用钥匙存在,就绝对无法断言温室门没有被使用。但至少可以这样说:凶手试图发出‘自己没有从大门离开’的信息。”
其实那有可能是故意制造错觉,实际就是从大门离开,可能故意让人以为自己制造了错觉,实际是从窗口离开。也有可能另外存在进出路线。然而温室内并未发现疑似地下通道的痕迹——
“约翰,你怎么想?”
“索尔兹伯里警监,我能问个问题吗?”沉默许久的约翰一脸困惑地翻动手头资料。“为什么你要把我拉进来讨论?不是不能轻易让外人看见调查资料吗?”
“你跟我们一起听过被害者生前的讲话,所以你也是相关人员。多少给点建议嘛。”
会议室里只有玛利亚、涟和约翰三人。会议名目是“对案发前与弗兰基·坦尼尔博士见过面的人物进行问询”。因为嫌麻烦,她没有告诉署长。
青年军人张口要反驳,最后还是认命地叹了口气。
“我觉得应该是从窗户进出吧。根据你的介绍,温室窗户和窗户内侧的藤蔓并没有物理连接,这样一来,凶手完全可以用某种方法在藤蔓与窗户间制造缝隙,钻过去跳窗离开。我觉得事情就是这么简单。至于窗户搭扣,可以用线之类的机关从外面扣上。用手抬起藤蔓会将其扯断,那是因为力量都集中在握住的部分吧。比如——将一根长棍插进藤蔓与墙壁的缝隙,再从藤蔓缝隙里伸手进去拉动长棍,力量就不会集中在一点,而是分散成一条线,于是藤蔓也就不会被扯断了。”
“我们也基于这个想法,尝试过好几种方法。可是从结论上说,掀起藤蔓钻过去的可能性基本为零。”
“那是什么意思?”
“因为凶手必须将藤蔓掀起的状态保持一段时间。窗户位于墙壁中部,而一整面从天花板垂到地板的长帘子覆盖了全部窗户——请你想象那种情况。地面到窗户下缘的高度在成年人腰部左右,假设窗户处在开启状态。好了,尼森少校。你认为存在身体不触碰窗帘,同时钻出窗外的可能性吗?”
约翰闭上眼睛,没过一会儿就为难地咕哝道:
“不太可能啊……假设能掀起窗帘,为了钻出去也要把手松开,而那个瞬间,窗帘就会因为重力马上贴回墙上。如果窗户高于地面,那么至少在翻过窗户下缘之前,要一直把窗帘保持在掀起的状态。”
“而‘保持掀起状态’比想象中要困难得多。假设如你所说,可以将一根长棍插进缝隙间,使藤蔓离开窗户。但是考虑到窗户高度和翻过去的时间,就无论如何都要固定住那根长棍。这样一来,就得加上支柱——根据我们的尝试,至少需要两根。必须把支柱撑在地上,另一头连接横放的长棍。只是,现场并不存在那种痕迹。”
“完全不存在?”
“温室墙边,稍微远离藤蔓的地方有一排直接栽种在土地上的植株。那些植株周围存在土地被翻动的痕迹,恐怕是为了施肥吧。但是——我们并没有发现棍子被拔出的痕迹。另外,可能因为平时要通风换气,窗户周边的土地几乎都被踏实了。”
唔。约翰一脸困惑地抱起双臂。
“就算能用某种方法在竖起支柱的同时不留痕迹,那凶手也要一手掀起藤蔓,只用另一只手完成连接支柱与横杆的工作……根据参与实验的调查人员报告,‘藤蔓非常重,就算是成年人也很难一直拉着不放’。”
就算使用横杆分散力量,那也仅仅是分散了施加在藤蔓上的力量,掀起藤蔓的人要费的力气一点都没有减少。
“我们也尝试过其他方法,要么横杆不稳定,要么藤蔓严重受损,总之都以失败告终。一连串尝试只证明了一点——在藤蔓与窗户间制造间隙的工作十分困难。”
“那有无可能硬钻过去?你刚才举的例子,前提是‘不让身体触碰窗帘’,但我们并不知道凶手是否遵从了那个前提。凶手有可能强行挤进藤蔓与墙壁之间,再打开窗户逃出去啊。”
“那藤蔓上应该留下一大片凶手身体接触的痕迹,然而现场并没有发现那种痕迹。”
“——警官从温室救出艾琳时,不是把窗户打碎了吗?那里怎么样?当时藤蔓应该跟窗户一起被扯断了吧。那原先就算有痕迹,现在也查不出来了。”
“我找两位警官问过了。打破窗户前他们特意检查过藤蔓,并没有可疑痕迹。”
还是不行吗?
那样一来——
“艾琳看见的博士尸体,是真的吗?比如——其实那只是个充气人,等艾琳晕过去以后,凶手把里面的空气放掉,从天窗钩上去拿走,只把真正的脑袋从窗外扔进去。”
“做这么麻烦的事,究竟意义何在?再说了,这根本回答不了问题啊。就算是从外面把脑袋扔进去,那门口的血字怎么解释?难道也是从外面写上去的?”
约翰连连摇头,仿佛在说这个想法真是太愚蠢了。好失礼。
不过他的说法确实戳中了痛处。血字虽然潦草,但每个字都能清晰读取,丝毫没有震颤的痕迹。从远处伸一根棍子进去,绝对写不出那样的字。
而且仔细想想,要把脑袋扔进去,也得先等很长时间,否则断面一定会血液飞溅。而现场并不存在那样的血迹。
另外,弗兰基的嘴里含着钥匙。如果乱动,钥匙可能滑落出来。考虑到头部位置与窗户的距离,从外部用长棍等工具事后塞入钥匙也很困难。只能认为,弗兰基的头部没被动过。
莫非……
凶手之所以把钥匙塞进弗兰基嘴里,是为了抹除博士头部被动过的可能性?
“算了,这件事过后再讨论吧。涟,博士推测死亡时间前后,相关人士的不在场证明查得怎么样了?”
“除艾琳以外的坦尼尔研究室成员都确认到了不在场证明。参加学术研讨会的人当时正在飞机上,其他人则留在了C州。然后是克利夫兰牧师,我们已经从出租车司机那里获得了证词。正如牧师和槙野茜所说,司机二十一时许前往教堂,把槙野茜送回了酒店。另外,司机还在教堂跟牧师交谈了几句。我们还查了别墅与教堂之间的高速公路加油站,目前尚未发现疑似克利夫兰牧师的目击信息。”
如果途中不加油,从教堂往返案发现场,会让油表接近于零。但牧师的汽车油量还有一大半。
“他会不会自带油桶准备好了燃料?”
“即便如此,也需要加油站店员给油桶加油,另外犯罪后还需要处理掉那个油桶。目前为止,我们并没有收到发现便携油桶的信息。”
牧师的不在场证明基本确定吗……
推测死亡时间是二十时到二十二时。从教堂到案发现场,单程要花费两个多小时。假设二十一时从教堂出发,到二十二时还在半路上。
——半路?
“实际杀害现场并不一定是博士的别墅吧?比如,他可以把博士叫到教堂与别墅的中间地点,然后于二十一时匆忙离开教堂,二十二时与博士碰头,直接咔嚓。怎么样?艾琳只是看到了博士被杀害后的光景,并非杀害瞬间。谁也不知道博士究竟是在温室内遭到杀害,还是在外面被杀,然后又被搬到里面去了。”
这样一来,跟现场的往返距离就只剩下一半,还能勉强赶上推测死亡时间。
“你的意思是,博士的实际死亡时间是二十二时前后?艾琳小姐发现博士尸体的时间应该是二十一时,两个时间对不上。”
“手表指针太容易动手脚了。艾琳看到遗体后遭遇袭击,不就证明凶手也在艾琳附近吗?”
“玛利亚,很遗憾,你的推论有几处难点。”涟用一点都不遗憾的声音对她说,“假设博士与凶手在中间地点碰面,那么在此期间,艾琳又在哪里、干什么呢?博士把采购来的东西搬进别墅后,马上就被凶手袭击了。这是我们当初推测的犯罪过程。要是真正的杀害现场是你口中的中间地点,那证明凶手没有出现在别墅,而博士则直到二十一时都待在别墅里。难道说,那段时间就一直把艾琳扔在车里不管吗?”
啊——
“弗兰基一不小心忘记了?”
“然后又带着副驾上的艾琳开车去了中间地点?那也太说不通了。我要是博士,绝不会让一个小女孩深夜二十二点睡在副驾上,而是会让她回房间,然后将约定地点改为别墅。
“还有一点,就是汽车的动态。发现遗体时,博士的汽车停在别墅旁边。那就是说,按照你的推论,凶手在中间地点杀害博士,把自己的车留在那里,驾驶博士的车把遗体运到了别墅。
“在别墅完成一系列动作后,凶手打算怎么回到中间地点呢?难道使用折叠自行车或摩托车?虽说是晚上,一旦被人见到,那个样子就太显眼了。还是说,博士的别墅里正好有别的交通工具?”
玛利亚被他说得哼都哼不出来。
她靠在椅背上看着天花板。至少在推测死亡时间的二十一时前后,凶手必须身在别墅范围内啊。
推测死亡时间?
“对了!我们一直以推测死亡时间是二十一时前后为前提,但那个时间真的没错吗?”
“你是说尸检出错了?”涟微微皱起眉头,“那不太可能吧。你应该也知道鲍勃的专业过硬。”
“我不是那个意思。博士的身体不是被埋在树林里了吗,不过多亏放在上面的‘深海’花朵,我们很快便发现了尸体,还近乎正确地推断出死亡时间……假设没有那朵‘深海’,你觉得会怎么样?”
“发现时间延迟,导致推测死亡时间不明确——”约翰瞪大眼睛,“索尔兹伯里警监,你是想说,那朵‘深海’是为了让尸体尽快被发现,好确定推测死亡时间吗?”
“反正我想不到别的理由。既然如此,凶手为何想确定推测死亡时间?想必是因为那样对他有好处。那么可能性就只有两个。要么是凶手用某种方法伪造了那个时间段的不在场证明,要么就是推测死亡时间本身被动了手脚。
“行凶现场是温室对吧。那么,凶手完全可以让室内温度升高到极限,加速尸体腐化进程,对不对?如果实际犯罪事件比二十一时晚很多,那现在这个时间的不在场证明就会变得毫无意义。”
涟盯着玛利亚,随后看向上空,不一会儿又把视线收了回来。
“胡说八道。”
他毫不客气地说。
“为、为什么啊?”
“请别总是让我重复同样的话。艾琳要如何解释?你说的伪造推测死亡时间的推论和中间地点假说存在同样的疑点——博士为何把她长时间扔在车里不管。”
玛利亚无言以对。假设凶手来到别墅的时间比他们推测的晚很多,那就意味着弗兰基在此之前一直活着,同时还让艾琳一直睡在车里没去管她。
约翰也抱起了双臂。
“仔细想想,用温室加热尸体其实挺困难吧。温室里有‘深海’,还有很多别的玫瑰花。如果人为升温,肯定会对那些花造成影响。但实际上,温室里的花朵并没有遭到破坏的痕迹。就算你的说法正确,那槙野茜被杀害一案又如何解释?P警署的调查人员一直在蹲守克利夫兰牧师,所以你们无法怀疑到他头上。”
“讨厌!”假说被彻底推翻,玛利亚烦躁地挠起了头,“那你们怎么想啊?”
“目前没有任何想法。不过,如果罗宾·克利夫兰牧师与这两起犯罪有关,就算不仔细排查他的不在场证明,也另有一个充分合理的解释。”
“另有解释?”
“就是共犯啊。他确保了自己的不在场证据,然后让共犯行凶。这样解释起来更单纯。”
一阵沉默。
“你是说,克利夫兰牧师可能在暗中操纵他人作案吗,而槙野茜也同样是共犯所杀?”
“这只是假设他真的跟犯罪有关系。或许实施犯罪的人跟克利夫兰牧师没有关系,只是出于自己或别人的意愿犯下暴行。不管怎么说,最好都不要认定实施犯罪的人已经被包含在目前的调查范围内。”
虽然她过于拘泥牧师是凶手一说,可听完那番话,她又觉得正如涟所说,当前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凶手跟罗宾有关系。
不,等等。
“凶手早就知道弗兰基案发当天会在别墅,而且还知道别墅地点吧。
“那么,凶手——或者说共犯,会不会是跟博士非常亲近的人?”
涟和约翰看了看彼此。
对F市的租车公司进行问询后,基本确定弗兰基经常到这座别墅来——毕竟不是每次都花将近七小时开车过来,而是飞到附近的机场再租车开到别墅。然而,他们几乎没有得到博士带人过来的证词,前几天带艾琳出去采购是唯一的例外。
“假设那是对的,”约翰表情严肃起来,“莫非是艾琳小姐?!不,距离博士被害现场最近的人确实是她。”
玛利亚也害怕得出这个结论。
既然收据还留在厨房,那么她跟弗兰基一起出去采购又回到别墅的情况便是事实了。然而,在车里睡着,然后在温室发现博士的尸体,这些都只是艾琳单方面的证词。如果那是伪证,那他们目前为止进行的讨论就无处落脚了。
“我无法否定那个可能,只是——”涟用冷静的声音镇住了有点混乱的约翰,“我认为,艾琳做伪证的可能性很低。”
“理由何在?”
“她在温室被发现时,双手捆在身后,而且还是不可能自行完成的捆绑方式。由此可以证实,除她以外,现场曾经存在另一个人。其次,如果她本身参与了犯罪,那完全没必要特意做出‘我被关在温室里’的证词。因为两次制造密室状态,反倒会引来多余的怀疑,降低自己证词的可信度。她只需说‘正要进入温室时遭到袭击’就足够了。她甚至不需要提供‘看见博士尸体’这种信息。往极端说,如果只想限定犯罪时间,单纯一句‘二十一时遭到袭击,醒来后已经被绑住’就可以了。因为证词包含的具体信息越少,就越能把破绽维持在最小限度。”
约翰似乎不得不认同涟的推论,低声沉吟了两句:
“可是,如果不是艾琳小姐,那你说的共犯究竟是谁?动机何在?坦尼尔博士和槙野茜为什么要死?”
凶手提前知道弗兰基在案发当天的动向。与此同时,在凶案发生前一刻,艾琳还被扔在车里不管。反过来讲,就是凶手漏掉了艾琳——是否可以认为,凶手并不知道有人与弗兰基同行?
那样一来,坦尼尔研究室成员就自动排除了嫌疑。因为正是弗兰基本人在研究室内招募一起去别墅的人。
凶手不是研究室相关人员,而是弗兰基的私交?
“目前我们还无法缩小可能性范围。”涟摇着头说,“可以想象一连串事件都发端于‘爱丽丝’的日记……然而日记内容究竟有几分真实,最后的日期之后又发生了什么,这些我们都无法判断。因此,再怎么建立推论,都只是臆测而已。”
“关于那本日记,里面提到的人都证实身份了吗?”
“爱丽丝”和艾琳,“爸爸”和坦尼尔博士,以及——“牧师”和罗宾·克利夫兰究竟有什么关系?
“首先是艾琳——从结论来说,她并不是现在这对父母的亲生孩子。”
——我是谁?
玛利亚想起课堂笔记上的字迹……果然如此啊。
“我们已经向她父母——迪利特夫妇确认过了。艾琳是他们从孤儿院领养的女儿。保险起见,我还对比了双亲和艾琳的血型。父亲是O型,母亲是AB型。而艾琳是AB型,亲子关系基本不可能成立。”
“你怎么知道,她母亲不也是AB型吗?”
玛利亚刚提出疑问,左右两边就射来无可奈何的目光。
“索尔兹伯里警监,你在开玩笑吗?”
“这可是遗传规则的典型例子,你身为警官竟然不知道吗?包含人类在内,众多生物都带有彼此支撑的两套染色体。在繁衍后代时,父亲和母亲各遗传一套自己的染色体。用ABO血型来说,A型的染色体为‘AA’或‘AO’,B型为‘BB’或‘BO’,O型为‘OO’,AB型则是‘AB’。放在迪利特夫妇身上,只要不是顺式AB这种极为罕见的血型,从父亲那里继承的都是‘O’,从母亲那里则继承‘A’或‘B’。那么孩子得到的组合就是‘AO’或‘BO’——只能是A型血或B型血,不可能是AB型。真是的,没想到你连这种最基本的知识都没有……要是让你父母知道,肯定也想重新确认一下你的血型了。”
“吵死了!”
这讨人厌的下属怎么每次都多说半句话。
“艾琳不是迪利特家的亲生孩子,这我知道了。那她是何时被领养的?原本又是谁家的孩子?”
“他们拒绝回答。而且领养时,迪利特夫妇也跟孤儿院约定,尽量不让艾琳本人听到与身世相关的信息……不过我认为,其实她真正父母的意愿在其中起了很大作用。或许迪利特夫妇也不知道艾琳真实父母的身份。不过我准备从另外的途径展开调查。”
“那对夫妻的履历你查了吗?”
“他们都是很普通的U国公民,并没有确认到与敌对国家及可疑组织的联系。”
纯粹是出于善意的领养吗?
已知艾琳与迪利特夫妇没有血缘关系,那么根据日记和课堂笔记的提示,她就有可能是坦尼尔博士的女儿了。
可是,那跟坦尼尔博士被杀害又有什么关系呢?
另外,日记跟这次一连串的事件又有什么关系呢?
当中必定存在某种关系。然而,她完全想不到究竟是什么关系。如涟所说,日记本身的可信程度就存疑,这让情况更复杂了。
如果创造了蓝玫瑰的“爸爸”真的遭到杀害,那这次被杀的坦尼尔博士又是谁?“爱丽丝”和艾琳,“牧师”和罗宾有什么关系?
——“七十二号样本在看着你”。
日记上写的“怪物”,莫非就是涟说的共犯吗?
另外,“埃里克”和“爱丽丝”后来怎么样了?
时至今日,为何他们之间再次发生了谋杀……
“还有呢?弗兰基和罗宾的身份查到多少了?”
“关于坦尼尔博士,我们只查到高中以后的履历,目前无法确认是否有家人和亲属。不过弗兰基好像从高中开始就一个人生活——可能因为多次搬家,居住地记录存在很多空白,在C州定居后也依旧维持单身。看来是确实没有关系亲密的家人。或许,博士从一开始就是孤零零一个人。”
孤儿……吗?
“找到实验笔记没?如果能分析内容,至少应该能判断那个博士是真是假。”
涟摇摇头表示没有。
“研究室和博士在C州的住处都没找到那样的笔记,看来有必要认真考虑,那可能被凶手带走了。”
莫非实验笔记里记录了对凶手不利的事情吗?难道弗兰基就是因为那个遭到杀害?
可是,蓝玫瑰的研究成果本身毫无可疑之处。那么,笔记本上还记录了什么秘密呢?
“槙野茜曾说博士好像有个女儿,你找到记录证实这一点了吗?”
“我们查了C州的婚姻登记和出生登记,且不论记录是否存在,要得出结论可能需要很长时间。再加上,我们并不知道结婚和生育是否在C州进行,博士也有可能并没有与任何人缔结正式的婚姻关系。把是否伪造身份这点也加进来,恐怕一两个月都查不清楚。”
那也太久了。
“然后是罗宾·克利夫兰牧师,他的履历相对更明确。此人原本是O州某教会的孩子,一九六四年从神学院毕业成为牧师,第三年父亲去世,教会由他继承。七年前,他把父亲的教会交给别的牧师管理,转而接手了没有继承人的A州教会——也就是现在的克利夫兰教会。从此,他就以A州教会为据点,运营礼拜等教会日常活动的同时,还在U国各地进行传教活动。”
并且在闲暇时搞搞园艺,奇迹般创造了蓝玫瑰……吗?
“不过我们也没查到牧师尚在世的父母和婚姻记录。只知道他确实是一个人住在教会里。”
“博士跟牧师存在接点吗?”
涟对约翰的问题摇了摇头。
“假设日记的部分内容属实,那两人至少在去年六月有过接触——但按照目前掌握的信息,我们无法断言他们到底是见过还是没见过。弗兰基·坦尼尔博士从一九八二年一月开始,向大学申请了一年停职。其理由是‘生病疗养’,但我们并未发现博士的就医记录。
“与此同时,根据巴罗兹警官的调查,罗宾·克利夫兰牧师去年六月曾在U国各地巡回传教,但并不知道他具体访问过什么地方。
“为保险起见,我们也在调查艾琳·迪利特的履历……但如我刚才所说,迪利特夫妇缄口不言,而艾琳本身也经常因为身体不适而请假,目前无法查证她在日记叙述时间内的动向。”
“连是否存在龃龉都无法确认吗……真让人头大。”
“倒也不一定。现实与日记不一致之处,首先是坦尼尔教授,其次是天气矛盾。还有一点,就是日记中暗示的大规模杀人案,并没有留下任何记录。”
如果发生过有好几个被害者的案件,不管大小必定会成为新闻。然而按照涟的说法,他们没有发现任何跟日记内容相似的大规模凶杀案的报道和调查记录。
“那本日记难道是把蓝玫瑰相关人员当成了登场人物的虚构作品?”
“这很难说啊……”
“嗯?”
“定义杀人案的条件是什么?不是发现尸体吗?如果尸体全都被凶手处理掉,又没人向警方提交失踪调查,那调查本身就不会发生。多米尼克他们之所以没有把那本日记当回事,还不是因为从未发现过相似情况的尸体。”
“你是说,整个案件本身都被藏匿了……”
约翰抱起胳膊沉吟道。
不过,尸体被藏匿一说充其量只是臆测。只要尸体不出现,就既无法证明,也无法反证。
“我们将做进一步调查。”涟合起记事本,“首先从日记与现实龃龉最大的部分开始,调查过去是否发生过大规模凶杀,以及坦尼尔教授的——”
外面突然响起敲门声。一名调查人员打开门,朝里面招招手。涟马上站起来走出了会议室。
几分钟后,他又一脸紧迫地走了回来。
“玛利亚,紧急事态。巴罗兹警官刚才传来消息。罗宾·克利夫兰牧师遇袭了。”
“等等……这是怎么回事??”
玛利亚看了一眼罗宾·克利夫兰的温室,忍不住惊叹一声。
“天界”不见了。
昨天还成片开放的天蓝色花儿,如今消失得无影无踪。眼前只剩下种在花盆和地里的红、黄、白色花朵,以及覆盖四周的藤蔓。藤蔓上随处可见骇人的断面。
接到多米尼克联系两小时后,二十时许,玛利亚一行赶到教堂时,现场周围已经黑了下来。
这里没有路灯,又远离民居,道路边上闪烁着一串串警灯。温室光线昏暗,只有透过藤蔓、玻璃和百叶窗缝隙照进来的一点点光,给周围提供了朦胧的光亮。
温室门口正对的那面玻璃墙上开了两个小洞,龟裂的纹路从小洞中心呈放射性向外扩散。
“罗宾·克利夫兰就是在这里遇袭的。”
多米尼克垂下目光。温室内部有一片血迹,还有点点血痕朝门口移动。
“胸、腹、肩膀各被一发子弹击中,不过他好像还有试图呼救的体力。最后他倒在孤儿院旧址的正门外,被正好路过的信众发现了——发现者说,牧师过了约定时间都没出现,又不接电话,他出于担心就来看了一眼。”
是昨天给罗宾打电话的信众吗?
“克利夫兰牧师现在情况如何?”
“在医院。虽然还有一口气,但好像情况很不乐观。究竟能不能好转,那还真要看上帝的旨意了——怎么样啊加斯帕,这下可能要找到凶手了。真有效率啊,对不对?!”
多米尼克恶狠狠地说。加斯帕站在门口附近仰望天花板,表情非常僵硬。毕竟在他下令解除对教堂的监控后,重要嫌疑人马上就遇袭了。不管事由如何,自然免不了挨一顿责难。
“现在还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被袭击了。”连他的反驳都显得缺乏力道。
“你说什——”多米尼克上前一步,涟迅速将他拉住了。加斯帕看也不看下属,逃也似的离开了温室。
“那个浑蛋。”
多米尼克咂一下舌,随后露出苦笑。“抱歉,让你们看笑话了。”
“那种事不重要。凶手有线索吗?温室这个鬼样子又是怎么回事?”
“鬼样子?”
多米尼克歪过头,仿佛不明白玛利亚在说什么。玛利亚正要回他一句你是不是睡蒙了,突然反应过来。他们向罗宾询问情况时曾经进过温室,但多米尼克等人只在教会门外蹲守,并没有看过温室内部。
涟把情况说明了一遍,多米尼克闷哼一声。
图4 教会现场周边图
“原来是这样啊……我就奇怪怎么没看见蓝玫瑰。跟我来,在这边。”
他走出去对两人招招手。走到温室光亮照不到的地方,多米尼克拿出手电筒照向地面。
“我还以为这是处理残枝的痕迹……你们看。”
光圈照亮了一块烧焦的塑料布,上面堆着一堆灰烬。
那好像是花朵焚烧后的残骸,而且量很多。只有少数还残留着花朵外形,大部分都化作了细碎的灰烬。
玛利亚戴上手套把灰扒开,里面出现一片幸存的花瓣。虽然有点变色,但依旧带着一点蓝色痕迹。
那是“天界”的残骸。
某人——可能是凶手把温室里的“天界”全部剪走,在这里烧毁了。这是为什么?
“克利夫兰牧师的遇袭时间大概是几点?”
“不清楚。被发现时间是两小时前,但他当时已经奄奄一息了。周围没有人听到枪声。毕竟这里远离民宅,还套着消音器,实在没什么指望。”
“凶器被留在现场了?”
“温室角落发现一把自动手枪。然后还有五个空弹壳,另有一颗子弹卡在了枪膛里。”
玻璃窗上有两处弹孔,被害者身中三枪。若没有贯穿伤,这个数量就能对上。假设没有卡膛,罗宾恐怕还要再中一枪,极有可能当场毙命。
“从这里开始就有点麻烦了——现场发现的手枪枪托上留有清晰血手印,形状大小跟牧师的手完全一致。据说牧师被发现时,手上也满是鲜血。且不去管详情,可以肯定牧师曾经握住了凶器。”
罗宾的手印?
现在还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被袭击了——加斯帕那句话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你说,这有可能是自导自演?”
多米尼克摇摇头。
“有可能是凶手故意让他握住凶器,伪装成这种情况。虽然我支持这个说法——但正如加斯帕那浑蛋所说,目前尚未出现否定自杀未遂的证据。”
既不能断定为伪装,却也不能否定吗?这种情况确实很让人头大。
不对,等等。他们好像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情。
对了,那是——
“凶器上的手型是左手还是右手?”
多米尼克翻开记事本。
“是右手,不会有错。”
“那就不是自杀未遂了。罗宾·克利夫兰是左撇子。”
前几天他们去问询时,罗宾是用左手剪枝的。“门口架子上应该有一把园艺剪。你找人确认一下,那是不是左撇子专用的工具。”
多米尼克脸色一变,跑向架子。他戴上手套拿起园艺剪,随即咕哝一声:“……混账东西。”
有结论了。
凶手枪击罗宾,让他握住手枪后离开了。之所以没有下杀手,可能是因为子弹卡膛。凶手逃离后,一息尚存的罗宾试图走向门口呼救,刚到门外就倒下了。
当然也不能排除罗宾本人技高一筹,故意制造矛盾上演了一出看似他杀的自杀未遂——但玛利亚的直觉告诉她,那不可能。若要伪装成他杀,没必要特意在凶器上留下手印。只要仔细调查罗宾的伤势,应该就能发现是否为近距离射击。
凶手是别人。他正在接连袭击跟蓝玫瑰有关的人。
真相尚不明确,但只从眼前的事实来看,玛利亚的预感似乎正中目标。
必须要阻止那个人。绝不能再让凶手制造任何牺牲者。
“涟,给署里打电话,让他们给艾琳和坦尼尔研究室的成员安排警卫。署长的许可过后再说!”
“知道了。”
这种时候,涟绝对不会多说半句话。他转身快步走向教会。玛利亚看着下属的背影,兀自挠起了头。
弗兰基·坦尼尔遭到杀害后,包括自己在内的警方所有成员一直处在被动接招的立场上。别说追查凶手,他们连嫌疑人都找不出来。
爱丽丝的日记本来是最大线索,可他们连个确证都找不到。能让涟如此停滞不前,莫非正如约翰所说,日记内容本身就是虚构创作吗——
玛利亚好像无意识间在周围绕起了圈子。等她回过神来,发现多米尼克正站在温室门前苦笑。
“干、干啥啊?”
“没什么……我是在羡慕你呢。你瞧我跟加斯帕那个样子。”
“邻居家的草坪更绿,是吗?其实我们也有我们的烦恼啊。”
她跟涟已经搭档了一年多。虽说调查行动严格规定两人一组,但他们一路走来,没有大吵一顿分道扬镳已经很稀奇了。
想到这里,涟正好回来了。
“我已经让署里给相关人士安排警卫——玛利亚,鲍勃要我给你带句话,叫你等会儿联系他。坦尼尔博士的验尸工作终于结束了。”
他们从偏门走到教会,经由礼拜堂进入牧师房。多米尼克说,周围没有设置公共电话。涟刚才联系F署,也是从牧师房打过去的。
牧师房走廊一角摆着一台古色古香的电话机。玛利亚伸手过去——突然停在半空中。
不知从哪儿传出一股奇怪的气味。
移动视线,发现电话机旁边有一扇紧紧关闭的木门。
玛利亚把门打开。
里面很黑。她摸索着开关,淡淡的亮光很快充满室内。
这是个很朴素的房间。
家具只有床、书桌和书架,以及固定在墙上的衣橱。书架上都是《圣经》和貌似跟神学相关、标题晦涩难明的书。
此处应该是罗宾的卧房。在充满牧师风格,颜色单调的房间中——一朵红玫瑰静静端坐在桌上花瓶里,仿佛飞溅的鲜血。
那内敛而华丽的装饰透露着罗宾身为玫瑰培育家的一面,不过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又让人有种不吉利的感觉。
她把房间环视一圈,并未发现可疑物品。正要折返,某种异样感却让她停下了脚步。
微弱的泥土气息。以及——不可能仅从一朵玫瑰中绽放的浓郁甜香。刚才她闻到的就是这个。
衣橱门关着。她拉了一下,发现上了锁。于是她又打开书桌抽屉寻找钥匙,结果里面只有书写用具和信纸。
目光再次移向书柜——整齐排列的书本中,只有一本稍微突出了一些。她抽出来一看,里面夹着一个深灰色的小东西。
是把小钥匙。
找到了。
她把钥匙插进衣橱锁孔,转动了。于是她深吸一口气,用力把门打开。
淡蓝色的花朵——“天界”绽放在眼前。
两三件法袍被连同衣架推到旁边,空出的地方摆着两个花盆。每个盆里都装满土,其中生出沿着支柱攀缘的粗枝,还开了许多天蓝色的玫瑰花。一股闷人的甜香瞬间充满室内。
这里竟有“天界”植株——
是原本摆在温室的植株吗?那么说来,莫非罗宾预感到凶手会来找他,便临时起意藏了两盆在这里,使其逃过一劫吗?衣橱里空间过于狭小,部分枝条还把法袍下半部分顶在了侧板上。
细看其中一朵花,玛利亚发现上面有切除花瓣的痕迹。那一定是他交给茜的样品了。没想到竟在这里找到了佐证。
不管怎么说,花都不能留在这里,等会儿让多米尼克过来取吧。玛利亚想着,伸手正要关门——却突然停住了。
她凝视着衣柜内部。
原来如此……
这样一来,或许……不,可是——
“大小姐,你可真够忙的,成天在P市和这里两头跑。话说回来,你那边情况怎么样,尸体鲜度如何?”
鲍勃仿佛闲聊一般,在电话另一头开着不合时宜的玩笑。
“人家没死,对你来说虽然有点遗憾。”玛利亚把刚才那个念头放到一边,切入了正题,“验尸结果出来了对吧,你‘很在意’什么东西啊?”
“哦,是得跟你说说——弗兰基·坦尼尔的身体里全是肿瘤。”
啊?
“直接死因是刺伤导致失血过多而死,不过我在多处内脏中都发现了肿瘤。胃啊肠啊到处都是。另外还有手术痕迹……看情况,估计一年都撑不下去。”
弗兰基身患重病?
玛利亚回想起博士在C大学的样子——脸色确实说不上健康。不过弗兰基对玛利亚他们讲解蓝玫瑰时,全身充满了研究者特有的活力,让人完全感觉不到衰颓的气息。
可能是全靠一腔热情在支撑身体活动吧。虽然只说过一次话,但玛利亚突然有点心疼博士了。
“手臂上不是有针孔吗,那是不是注射镇痛剂的痕迹?”
“有可能。”
据说弗兰基去年曾为养病停过职。虽然尚未得到确证,不过现在看来,也很难说那是谎言。
凶手知道弗兰基的病情吗?应该不太可能。哪有人上赶着杀害不到一年就会病死的人呢。
不——还是说,凶手出于某种原因,必须尽快杀死弗兰基?
弗兰基手中是否掌握着让凶手抱有那种想法的重要秘密?那是与蓝玫瑰相关的机密吗,还是别的——
她感到背后蹿过一股电流。
怎么可能……
这毫无根据。可是,说不定……
“鲍勃,能帮个忙吗?我特别赶时间。”玛利亚握紧听筒,说出她的请求。
“你说什么?”步入老年的验尸官声音尖利起来,“我还没查验到那个程度——好吧,我这就开始……真是的,跟你说了多少次别让老人太操劳。我真想要双倍加班费。”
“下次请你吃饭,所有费用都算我头上。”
“真难得啊。那趁你还没改变主意……嗯?少校先生,你有事吗?”
电话另一头传来模糊的对话声。没过一会儿,鲍勃对她说:“少校先生说找你有事。”紧接着,话筒里又传出了空军少校粗重的声线:“索尔兹伯里警监?我是约翰·尼森。”
看来他还留在警署里。
“听见了,找我有啥事?”
“刚才空军总部联系我了。军方被派遣到前不久发生山体滑坡的W州进行现场清理——他们在清除泥沙的作业中发现了已经化作白骨的尸体。目前至少有两具,现场人员还在搜查是否存在别的遗体。”
白骨尸体?
“据说其中一具尸体是白色长发的成年女性。”
白发?!
——妈妈也死了。
难道说……
“对。我个人认为,这几具白骨尸体有可能就是你们那本日记里记载的被害者。也就是说,那本日记的内容不是虚构,而是事实。等这边有新消息了,我会马上通知你——对了,那边情况怎么样。克利夫兰牧师还好吧?”
玛利亚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复的。等她回过神来,人已经回到温室门前了。
“玛利亚——”
“喂,你怎么了?”
涟和多米尼克都一脸奇怪地看着她。可是,两人的提问并没有传到她耳中。
凶手、案件背景、手段——所有不明了的东西,全都串成了一条线。
这样一来——
玛利亚环视四周,确认附近没有调查人员后,一头闯进了温室。里面有好几个倒扣的花盆,她一个个掀开,来到第四个花盆时,突然停下了动作。
她要找的东西出现在花盆之下。
“喂,这是——”
多米尼克哑口无言,涟也瞪大了眼睛。
“押中了。”她感到心跳开始加速,“涟,你帮我查个东西,顺便联系约翰。多米尼克,你也过来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