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人——骗人。
博士他、坦尼尔博士他竟然?!
“埃里克,牧师?!”
可能听见我的惨叫,凯特顶着一头凌乱的白金色长发跑过来。
“夫人——”
“凯特阿姨,别过来!”
凯特甩开我和罗尼,探头看向温室内部。一阵短暂的停顿。随后她双眼圆瞪,表情扭曲,还抬手捂住了嘴。
“这到底是……弗兰克、弗兰克!”
凯特的身体一软,被罗尼接住了。我也慌忙在旁边帮着搀扶。
现在只能先回房子里去。罗尼抬起凯特一只手臂,绕过自己的肩膀。
我绕到另一头,同时惊恐地回头看了一眼温室。
那里有一块玻璃破了,是大门关上时把手旁边那块玻璃。上面有个跟我手掌差不多大小的洞,想必那家伙是从那里开门进去的。
我无法正视博士的遗体,只得让视线飘向内部——随后发现了不得了的事。
蓝玫瑰不见了。
温室最深处的蓝玫瑰,连同花盆彻底消失了。
我帮罗尼扶凯特到屋里,让她躺在起居室沙发上。
电话虽然打不通,但发电机还能运转。微弱的灯光下,凯特从失神中渐渐清醒。她双手捂着脸,指缝里流出呜咽。罗尼抿着嘴,一言不发地低下头。
我也一样,不知该对凯特说什么好。
这都怪我。
都怪我把那家伙放跑了——害博士惨遭杀害。
我不知道那家伙有多少智力,但至少它懂得使用火和剪刀。搞不好,它比我想象的还要狡诈。
既然如此,莫非也是那家伙带走了蓝玫瑰吗?为什么?
“坦尼尔可能发现凶手在后院了。”罗尼凝重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从后门出去,想抓住那人,却反遭袭击……详细过程我不清楚,但大体应该如此。”
所以后门才没锁吗?
可是——他为何要一个人去。为什么没有叫上我或罗尼?
“不知道。他可能担心凶手会趁机逃走吧……可是,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夺走警官和博士性命的凶手,就潜伏在宅邸附近。我们必须尽快逃离这里,大家一起步行穿过森林。”
逃离?!
“等等!现在外出不是更危险吗?”
“这座房子并非要塞,此时难以依靠外部救援,躲在房间里等同于主动走上绝路。倒不如去外面呼救,还能有更大的希望。当然,我们要团结一致,时刻警惕凶手靠近。”
可以逃去地下室——我脑中闪过这个想法,但很快想到那里的门闩都在外侧,并没有设计成能够躲藏其中的形式。更何况,大门也有可能被人用斧头破开。不仅如此,要我躲到那家伙曾经待过的地方,我心里非常抵触。
“夫人,您认为呢?”
“嗯……”
凯特从沙发上坐起来。她面色苍白,还带着泪痕。
“我知道了……得把爱丽丝叫起来。”
啊?
话说回来,爱丽丝确实不在。
她睡熟了吗?不过外面如此吵闹,连凯特都出来了,爱丽丝竟完全没有露脸——
我心跳突然加快。
强烈的混乱和恐惧向我袭来,远远胜过了看到警官和博士遗体时的反应——怎么会,爱丽丝呢?!
就在那时——
灯光熄灭了。
起居室瞬间被黑暗包围。周围一阵沉默,雨点激烈敲打着窗户。
停电?发电机停了吗?
“太奇怪了,我们的发电机应该能撑一整天才对。”
凯特低语道。
我感到全身寒毛直竖。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我仿佛一脚踏进了散发腥臭的泥沼,心中恐惧不可名状。
“夫人,照明器具在哪里?另外,请告诉我发电机的位置。”
“手电筒和蜡烛都在我们房间里……发电机得到外面才能看到。”
凯特的声音在颤抖,罗尼肃穆的表情更加紧绷。
“我们走吧,这里不一定安全……埃里克,你扶着夫人。”
我点点头,搀扶凯特站起来。
我们在黑暗的走廊上摸索着前往坦尼尔夫妇房间,途中还看了一眼爱丽丝的房间,可她不在里面。
“怎么会这样,爱丽丝……”
凯特的声音开始哽咽。
我也一样,从未感受过现在这样的焦虑。
爱丽丝……她去哪儿了?莫非已经——
我们来到坦尼尔夫妇的房间。凯特浑身颤抖着走进去,里面传来摸索抽屉的声音,随后手电筒在凯特手中亮起,隐约照亮了周围。房间内摆着一张大床和一个衣橱,另有一张书桌,看起来十分简朴。书桌装有大小两个抽屉,小抽屉上有个锁孔。凯特把手电筒放到桌上,又从大抽屉里拿出烛台和蜡烛,用火柴点燃。
“我到外面看看。在我回来前,你千万不要开锁。”
罗尼从凯特手中接过电筒,去到走廊上。我正要跟过去——身体突然僵住了。
就这么跟过去没问题吗?
对这个牧师言听计从真的没问题吗?
那只是毫无根据的妄想,但足够让我停下脚步了。
仔细想想,警官突然出现,警官和博士先后死亡,都发生在这个牧师来访之后。
我一直认定警官的死和博士的死都是那家伙干的。可是仔细想想,其实我毫无证据。
而且……刚才我差点儿被绕进去了,如今重新细想,外面一片漆黑,还下着雨,跑出去求救实在太危险了。
我要如何确定,眼前这个牧师的双手没有沾染鲜血呢?
我正忙着妄想,罗尼留下一句“有事就大声喊”,随后关上了房门,脚步声渐渐远去。
我锁好门,拉上窗帘,回头一看,凯特正坐在床上发抖,嘴里还念念有词。“爱丽丝……弗兰克……”
我连走过去安慰她都做不到。
“对不起。”我忍不住说出忏悔之词,“这都是、都是我的错。”
凯特吃惊地抬起头。
“你在……说什么呢。这不是你的错,你不需要道歉。”
“不对,是我放跑了那家伙。”
我用颤抖的声音告诉她:我在地下室见到怪物,顾不上锁门就逃跑了。凯特瞪大眼睛——却没有斥责我。“原来是这样啊。”她的声音很小,却像平时一样温柔。
“你不生气吗……”
“我听说地下室被打开,心里已经有所猜测。当时你那么害怕,很难想象只是因为警察来了……谢谢你对我说实话。”
“这有什么好谢的!”
凯特摇摇头。
“这不怪你。要怪只能怪我们什么都没说,因为担心你和爱丽丝会害怕。要是我们一开始就把真相告诉你……也不会让你如此害怕了。所以,你不要责怪自己。弗兰克一定也会说同样的话。”
为什么?
我给这家人带来了灾难,她为什么还能对我露出微笑?
许久的沉默。阵阵雨声中,唯独挂钟指针的声音显得格外响亮。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雨声延绵不绝,凯特一直对我投来关怀的目光。就连那平静的沉默都让我痛苦不堪。我希望罗尼早点儿回来。
十分钟过去了,罗尼还是没回来。
焦躁开始膨胀。我不知道发电机在哪里,但只是到屋外去一趟,应该五分钟就能打个来回。莫非他在找爱丽丝吗?要是在房子周围巡视,恐怕会花上这么多时间——
罗尼到底在干什么?
爱丽丝——她在哪里?
十五分钟、二十分钟。他还没回来。凯特脸上也开始浮现不安的神色。我心中的焦虑已经胜过恐惧。
“凯特阿姨,我去看看。”
我打开门,探头查看走廊。一个人都没有,也感觉不到有什么东西潜伏在附近的气息。
“埃里克?!不行,太危险了。”
“我马上回来。你要锁好门,千万别打开!”
我不顾凯特阻止,没拿任何照明器具就离开房间,关上了门。
双腿在颤抖。我想抱头蹲在地上。与此同时,必须尽快找到罗尼和爱丽丝的焦虑,又让我的双腿不断迈出。这让我有种上半身被往后扯,下半身被往前拽的感觉。
一出门就是拐角。我惊恐地探头出去——心跳瞬间加速。
地上有个手电筒。
周围没有人,只有手电筒落在浴室和起居室之间,发出无力的光。
我颤抖着走过去,把它拾起来。这是刚才凯特交给罗尼的手电筒。我照向走廊前方,看不见牧师。起居室门、后门、实验室门、车库门、通往地下室的拐角。然后——
地上有一道拖拽过的红黑色痕迹。
那道痕迹从手电筒掉落的地方,一直延续到起居室门下方。
“罗尼……罗尼?!”
没有回答。我环视周围,手电筒没有照到半个人影。心脏狂跳不已。我拼命忍住喘息,一只手放在起居室门把上。就在那时——
别处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
紧接着是尖利的惨叫。
那是坦尼尔夫妇卧室的方向。
“凯特阿姨?!”
瞬间迷茫后,我全速退了回去。冲向寝室,抓住门把,拧不动。“凯特阿姨,凯特阿姨!”我用力敲门,只听见雨声和微弱的人声,以及什么东西移动的声音。
不可能!
我拿着手电筒绕到后门,冲进雨里,沿着房子外墙奔跑。来到卧室窗前,一切已经晚了。
敞开的窗户另一头,凯特靠着墙壁倒在地上。
她胸口在流血,腿边有一把染红的菜刀。风雨从窗户灌进去,摇曳着桌上的烛火,吹乱了凯特的白金色发丝。
“凯特阿姨!”
我跳进寝室,踩着一地玻璃碎片跑向她。“埃里……克?”凯特隔着眼镜微微睁开眼。雪白的肌肤更加看不到血色,连表情也失去了生命力。血迹的面积不断扩散,明显已经回天乏术。
“太好了……你没事。”
“别说话!”
又是……又是因为我。
要是我留在房间里,多少能阻挡一下袭击者,说不定就能让她逃生了。然而,因为我不顾后果的行动,又一次招致了最糟糕的结果。
“对不起……我就是个瘟神——”
不仅杀死父母,还给这家人带来灾祸。而我连舍命补偿的机会都没有。
“不对……”
凯特摇摇头。连如此简单的动作,她都很吃力。
“能把你迎进这个家……我很高兴。你跟爱丽丝做朋友……那孩子也……很高兴……所以……不要责怪自己。”
“凯特阿姨!”
“找到爱丽丝,你们一起逃走……保护好那孩子……拜托你。”
我用力点头,凯特露出安静的微笑,慢慢闭上眼睛。她再也没有回应我的呼喊。风雨终于吹灭烛火,房间陷入一片黑暗。
我忍不住呜咽。无法挽回的哀痛和后悔涌上心头,化作泪水流淌出来。
我不知道自己失神了多久。实际可能只有数十秒,可我感觉过了好久。
不过,我没有资格一直哭号下去。于是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对凯特的遗体默默行礼,随后走出房间。
我在走廊上奔跑,一把拉开起居室的门。
虽然早已做好准备,但等待我的光景依旧让心脏几乎停跳。
手电筒的灯光,照到倒在地上的罗尼。
法袍背后满是鲜血。再把光柱照向地面,红黑色拖曳痕迹从罗尼身下一直延伸到门口,再到走廊。
他在哪里遇袭了?莫非是掉落手电筒的地方?凶手从背后刺中他,然后把他拖到这里来了吗——我无比冷静地思考着这些。
突然,我听到呻吟声,牧师的身体抽动一下。
“罗尼!”
我慌忙跑过去。然而那只是牧师的回光返照。“埃里克……快逃……”他嘶哑地呢喃,朝我伸出手——随后手臂瘫软下来,再也不动弹了。
我目睹这一切,已经连眼泪都流不出来。连接大脑与心脏的电路,仿佛在一声炸响中烧断了。
我对他的怀疑以一种最糟糕的形式被否定。如果那时我毫不犹豫地跟上罗尼,他可能就不会遭到突然袭击了——说到底,凯特和罗尼都是我害死的。
我正要站起来,却发现罗尼手中握着一个东西。掰开他的手指,一个小十字架滑落下来。我将它拾起,用手电筒一照,发现背面刻着一堆数字和文字。
他是想把这个给我吗?虽然我根本没资格拥有这种东西……片刻踌躇过后,我还是把十字架收进了裤子口袋里。
找到爱丽丝,然后逃跑。我现在能做到的,必须做的,只剩下这一件事了。为此,就算我双手沾满血污,也忍不住祈祷上帝保佑。
恐惧已经消失。连续目睹亲近之人的死,悲伤和罪恶感早已抵消了恐惧。
我得快点儿找到爱丽丝,这个想法成了我的动力。
保护我们的大人都已不在。笼罩房子的黑暗中,或许还潜伏着杀人凶手。
我需要武器。确定周围没有人后,我穿过餐厅进入厨房,凭借手电筒的光柱和帮忙做饭的记忆,在架子上摸索着找到菜刀。将菜刀插在后腰皮带上,我又跑出了玄关。
我在雨中沿墙行走,来到储物间,打开拉门,将手电光照进去——我险些惊叫起来。
爱丽丝在里面。
储物间里装满木箱、皮口袋和灯油罐等杂物,而爱丽丝则扭曲着身体缩在里面,双眼紧闭。白色长发、皮肤和睡衣上都沾满泥水。
还有——额际的血痕。
“爱丽丝!”
我探身进去将她抱住,感觉到体温和心跳,耳边还传来呼吸声。
她还活着——虽然受了伤,但确实活着。
她怎么被关在这种地方,到底出了什么事?现在没时间思考这些,我们得尽快逃离。
我拔出别在后腰的菜刀叼在口中,背起不省人事的爱丽丝,迈开双腿。
我不知道要走多久才能到镇上,可我只能这样做。保护好那孩子——凯特的临终之言在我脑中萦绕不散。
总之先到树林里,绕过山体滑坡的地方前进吧。背着爱丽丝无法翻过栅栏,必须先到路上去。
我绕到房子正面,朝大门走去——
背后有东西冲过来。
我还没来得及回头,就感到一阵强烈的冲击和头部剧痛。
菜刀从嘴里飞出,消失在黑暗中。
身体砸向地面。
爱丽丝的重量和体温从背上消失,只剩冰冷的触感浸透衣服和皮肤。
大雨打湿了全身。
我被那东西抓住双脚,仰面拖走。
旁边传来大盖子被掀开的声音。
模糊的视线中出现石头围起的矮墙——我隐约看见了井口。
身体被胡乱拎起,扔出。
悬浮感。
背部感到冲击,世界骤变。
冰冷包裹了全身。
我无法呼吸。
水面渐行渐远。我被拉向黑暗深海——
很快,我的意识就被黑暗吞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