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梦琪生气了,也许这才是她的真面目,冷峻的脸很美,却让人望而生畏,吹弹可破的脸庞似乎糅合了官威的气质,显得很傲,傲得让人不敢逼视。
最起码史清淮有这种感觉,徐主任这位高足每天接触的都是开过枪甚至击毙过匪徒的特警,她本人也多次参与危机事件的处理,甚至以谈判专家的身份出现在持枪劫持案的现场,理论与实战的结合在她身上可以得到完美的诠释,否则史清淮也不会多次登门虚心求教了。
可怎么也想不到的是,初次见面就站到了对立面上,对于那两位捋着袖子吵架的小警,也许肖梦琪的第一印象就不怎么的。史清淮要说话时,被徐赫挡住了,他和蔼地插进来:“小伙子,真正的危机处理,一步不慎,就是万劫不复,信口开河是不可取的,你确定它是假的吗?如果它是真实的案例呢?”
“不可能,假的就是假的。”余罪道。这确定的一句话,让他看到了肖梦琪的脸又阴了几分,徐赫主任的脸色也不好看了,恐怕是权威扫地的感觉吧。
反正惹了,干脆惹干净吧,余罪那点不服输的劲道又上来了,他直言道:“我看到了几处疑点,如果说得不对,请两位专家指证。”
“第一,如果人质的家属住在一座独幢别墅里,那画面上那么多人进出有意义吗?既然是有预谋的绑架勒索,万一歹徒在这儿放个盯梢点,怎么办?他们肯定对受害人的规律非常了解,陌生人出入会带来什么后果,需要我说明吗?”余罪轻描淡写一句。
“吁”的一声,几位队员那口憋着的气舒出来了,这话很有道理,万一有盯梢,劫匪发现报警,那可能导致的后果就是逃之夭夭,甚至撕票。
两位专家没有吭声,余罪又道:“第二点,你们可以看一下那位女主人,她靠着丈夫的肩膀一直在流泪,男主人也是痛哭流涕,这一点儿也不合逻辑。”
“这也不合逻辑?”史清淮不明白了。
“对,在突如其来的巨大惊恐下,流泪是一个奢侈……特别是两人表情这么丰富,不可能,那时候除了恐惧、揪心,应该不会有别的东西。”余罪隐约地抓住这个似乎不是很合理的地方。他曾经有过类似的经历,那感同身受的是一种欲哭无泪的恐惧,不应该是这样。
队员们愣了,似乎接受不了这一点,不过肖梦琪的脸色却是缓和了,出声问道:“就这些?好像不足啊。”
“还有,监听我不懂,虽然做了变音,但从声音里听,歹徒很兴奋,威胁杀了他小孩,威胁杀了他们全家……这好像也不对,其实就一句话,你儿子在我手里,准备多少钱就行了,这比什么威胁都管用。假如这是个真实的案例,那音频绝对是假的,歹徒不会用这种恐吓、威胁的语气说话,他们本身就是威胁。”余罪道。
徐赫皱了皱眉,连他也无从分辨余罪的对错,只是好奇地、迷茫地盯着这人。
“还有……”余罪见无人应声,又补充着,“这个作案手法并不高明,直接在上学路上劫持人质,这个时间段穿市而过,应该留下足够的目击,聪明一点儿的歹徒不会这么做,他们可能换车,可能藏匿,可能以很多种方式隐藏形迹,而不会在监控中出现这么多次,怎么还可能拍到他在洗浴中心停车的录像?那么,如果我假设他们是一对笨贼,不知道在别墅附近放盯梢,就敢在街上抓人胡来,这样后面的事又无法解释了,通话变音、手机掐信号、不要连票新票,这又是高手的做法……谁能告诉我,这种反常的行为应该如何解释呢?”
对啊,行为模式是一种相对固定的存在,在同一例案子中,这种反常的模式不多见了。李玫想了想,微微点头,似乎这样契合的理论才正确。
“还有吗?”肖梦琪微笑,似乎是一种蔑视。
“有。”余罪平淡道,他最反感别人用这种蔑视的眼光看着他,说道,“我找了一种解释,就是假案,所有的细节可能都是真实存在的,但是把不同案子里的细节拼接在一块儿,就成了这样一个莫须有的劫持案,虽然很神似,但它的细节经不起推敲,因为他们表现出的行为模式差异太大……再简单地给你指一个疏漏,下雨天上学,小土豪家的儿子既然连贴身保姆都有,难道还会步行?难道是前妻留下的?可前妻留下的,后娘哭什么?”
这话听得队员们哧哧笑着,现在都看明白了,这应该是针对反劫持步骤专门制作的教材,不过漏洞可能大了点儿。
“那你认为接下来应该怎么发展?”肖梦琪反问道,欠了欠身子,有点儿不自然。
“接下来应该是一个……诱捕,在交赎金的时候捕获一个嫌疑人,通过他找到另一个嫌疑人,解救出人质。”余罪道。
“你确定?”肖梦琪笑了。
“确定,除了这一路无路可走,除了这个结果,不会有其他结果。”余罪道。肖梦琪又笑了,余罪干脆补充道:“既然是专家拿出来的东西,应该有一定的代表性,那么它的结果只能是警威大展、解救人质、皆大欢喜……否则就有悖于此片的教育意义了。”
徐赫也笑了,笑着问:“难道不该有这些教育意义的东西?”
“不,应该有,但它指导不了实战,实际不是这个样子的。”余罪道。
“那实际应该是什么样子?”肖梦琪不屑道。
“对于作案的嫌疑人来说,他们其实也时时处在巨大的惊恐中,对比你给的细节,他们抓人质的手法这么糙,已经暴露了,拿不到赎金,他们会撕票,即便拿到赎金,很可能也会撕票……这是一种对自身安全下意识的保护。劫持案里,虽然解救大快人心,可事实是,人质的存活率不到百分之三十,而且越是这种手法低劣的土贼,越会选择杀人灭口。”余罪道。
说完了,大家都愣了,张口结舌看着他,下巴掉了一地。他们都听出来了,这家伙纯粹是站在犯罪分子的立场上考虑问题的。半晌无语,余罪又补充了句:“我说完了,不用看我,看片子验证一下吧。”
于是众人又齐齐看向肖梦琪,此时的肖梦琪有点讪然,手指已经放在暂停键上了,却收了回来,问着徐赫道:“徐主任,您看还有必要放下去吗?”
“似乎没有必要了。”徐赫笑着道。
“那今天咱们就到这儿吧,回头我会给你们的表现写一个评价,类似的课还要有几节,不过看来我得考虑是否取消了。”肖梦琪收着讲义,起身了,和徐赫一起出去了。史清淮紧张地追了出来,出门时,颇不悦地瞪了余罪一眼。
不光他,学员们都盯着他呢。余罪翻着白眼对视着:“别这么看着我,是她逼我说的。”
“至于吗,跟美女较什么劲?”鼠标火大道。
“就是啊,太不给人家面子了。”曹亚杰也道。就连李玫也觉得余罪有点过了,狐疑地问着大伙:“那到底是真的假的?”
俞峰几步上前,一按快进,看着案情的发展,果真是无计可施:交付赎金诱捕,一群便衣摁住了在垃圾箱里准备取走赎金的歹徒,突审,然后部署在最近消失处的机动警力全部出动。通过突审的交代,突袭另一歹徒的藏匿地,再然后,成功解救人质……
结果出来了,大家都看着余罪,此时再看片子已经没有凛然心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觉得很可笑的感觉。俞峰笑道:“余罪,你该和她打个赌啊。”
“这是真实的画面,不过是被嫁接进来的,藏在郊区农村菜窖里,典型的土贼办法……如果是土贼,那反侦查措施就是假的,甚至那一对父母也是假的。”余罪道。
现在没人不信了,不过鼠标嗤鼻不屑,一竖中指道:“就你拽啊,尽管你是正确的,我们也不能原谅你气走一位美女的行为。我还以为美好的生活刚开始呢,他妈的让你全搅和了,以为我天天面对你这张贱脸好受啊?”
“我也不能谅解。”曹亚杰附议。
“我也是,我晦暗的生活中好不容易出现了一丝阳光,又没啦。”俞峰很无耻地和大家站一块儿了。
李玫看看大伙,又看看余罪,笑着道:“虽然我欣赏你对美女的态度,但我依然鄙视你……就你显得聪明啊,切……”
最后一位鼠标,直接给了个鬼脸。不过没什么效果,唯一的效果只是让余罪脸上的贱笑更深了几分……
“还真是假的?”
在办公室,史清淮听着肖梦琪介绍着,吃了一惊。
“对,绑架案是真的,不过后来的侦破、排查,都是根据案情发展嵌进去的,从成形到现在已经被剪辑过很多次了,这是咱们省反劫持队员的必修课目,旨在测试队员面对危机时的思维能力,简单讲,就是选择正确的方向和方法。”肖梦琪道。她又笑了,从来没人第一眼看过就敢说这是假的,事实上除了别墅另拍的一段,剩下的都是真的,但合在一起就成假的了。
“那结果?……”史清淮道。一说这个,徐赫也笑了,史清淮明白了,笑着问:“不会被他不幸猜中吧?”
“还真不幸。”肖梦琪道,“本来我以为这个实例已经无懈可击,现在想想,还真是漏洞百出啊,比如两个绑匪确实不可能知道这么多反侦查细节,而我们选择嵌入的部分,确实也不应该选一个别墅,太扎眼,有点儿不合理。”
“呵呵,我也觉得是。”徐赫主任笑了笑,问着肖梦琪道,“那你准备给他什么评价?”
“他们几个的素质都不错,考虑基本周全,严德标甚至能想到使用机动警力布置,这一点难能可贵,很多反劫队员都想不到这一层……从思维覆盖讲,我故意用了很多疑似的线索,都没有干扰到他们,他们选择的方向没问题。”肖梦琪道。在处理一个危机的时候,牺牲是必要的,哪怕必须放弃一些可能有结果的线索,因为时间永远不会够用。
“那余罪呢?”史清淮问。
“我……无法评价。”肖梦琪为难道,看着徐赫。徐赫点点头道:“本来考考他的反应能力,结果他看出了出题人是怎么搞的题面,你让我们怎么评价?”
“那……这项工作,二位的意思是……”史清淮有点患得患失了,怕两位拂袖而去似的。
“别担心,发现好苗子,我们也舍不得,这样吧,这几个人借给我们怎么样?”徐赫直接道。史清淮吓了一跳:“这怎么行?适应性集训还没结束……”
“别误会。”肖梦琪笑道,“我们不是拉走你的队伍,而是给他们实战环境,接触在押嫌疑人。我们安排,如果有实战的机会,让他们第一时间跟队观摩,这比任何理论培训都有效。”
“行!”史清淮眼一亮,重重点头道,不过一想,又补充着,“肖主任,余罪这个人你不太了解,我的意思是说,他有点傲,您千万别介意他的态度。”
肖梦琪笑而不语,徐主任却接茬儿笑道:“咱们这一行还真不怕尾巴翘,就怕他本事小。我建议,先封闭他们几天,憋一憋,刑侦上、特警上啃不下来的案子多了,有的是练兵的机会,挫上几回就谦虚了。”
“同意,给他们挑几桩难度大的。”肖梦琪道,像有点儿报复的快感一样。她征询着史清淮道:“史科长您没意见吧?”
“没有没有……这是好事。”史清淮凛然道,其实这个时候连他也分不清是好是坏,只是免不了开始为那几位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