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来,发生了三起命案,死者分别是钟夫人、白先生和观江离。而根据观江离的遗言,现在钟氏兄妹也处于危险之中。所以,有必要迅速阻止凶案继续发生。目前推理的最大障碍,是钟夫人的命案。因为凶手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了。
“凶案发生的时间,可以根据门前草地上的血迹推理出来。我和露申经过那里前往溪边的时候,草地尚无血迹。观江离和钟会舞经过那里的时候,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而就在她们经过时,仅有的一条可供凶手逃离现场的路,正处在钟展诗和观若英的监视下——也就是说,从那时开始,凶手再无离开现场的机会。
“那么,让我们改换一下思路,有没有可能,凶手在观江离、钟会舞经过那片草地之前就已经从谷口离开了呢?也就是说,凶案发生的时间要更早一些。我原本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但是听了露申转述的观江离的遗言之后,我终于明白了事情的真相。不过在揭开谜底之前,我想先向会舞确认一件事情。”
“於陵君想问什么?”
“会舞妹妹,我提出这个问题没有什么恶意,所以希望你也不要忌讳什么。其实我在案发之后就隐约感觉到了——会舞,请如实回答我,你是不是无法分辨红色与绿色?”
“我……”
“我之所以会想到这一点,是因为昨天你的‘某个反应’。我和露申发现尸体之后,你和江离也跑到了门前。那个时候,你就站在那片草地边,却问了我一个问题——你说,‘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想想这真是个奇怪的问题。假使你注意到草地上的血迹,应该不会这样提问吧?而且,按照你的性格,理应感到恐惧才对。结果你却这样问了,我只好推测你无法分辨红色与绿色,因而在那个时候没有注意到草地上的血迹。”
“是的,我一直无法分辨这两种颜色。”
“所以,假使在你和江离第一次经过那片草地的时候那里已经有血迹,你也不会注意到,对吧?”
“可是,当时江离姐也……”
“等一下,葵,”露申忍不住开口了,“那个时候江离姐应该会注意到血迹。我和她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从没发现她的色觉有什么异常。所以你的假设根本就不能成立。”
“只是色觉异常的话,若好好掩饰,朝夕相处的亲人也未必能发现。”葵说,“下面,我将向你证明,已故的观江离也一定无法分辨这两种颜色。同时,我也会向你解释她们无法分辨红、绿二色的原因。”
“荒唐,简直荒谬到极点了!葵,你病得很重,没有遇到臾跗、扁鹊这样的名医,真是太不幸了!”
“露申,请耐心听我说下去。我这样做都是为了阻止凶案继续发生。你既然提不出什么有价值的见解,就请暂时闭嘴吧。”葵说,“不过从现在开始,我不得不绕一个圈子,扯出一些看似与此无关的问题,否则的话,愚顽如观露申者断断无法理解我的主张。下面这个问题我希望能由钟展诗来回答——观江离在临终时说,‘这次的祭祀和以往的不同’,所以我想问你,这一次的祭祀和以往的不同点究竟在哪里?”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钟展诗支吾着。
“你怎么会不明白我的意思呢,”葵继续追问着,“往年的祭祀对象都是东皇太一,但是这一次的祭祀对象似乎与以往不同呢。那么我这样问你吧,钟夫人计划祭祀的对象,不是东皇太一,而是东君吧?”
“那又如何?”
钟展诗反问道,实际上回答了葵的问题。
“我的推想果然没错。”
“真的是这样吗?”观无逸转向钟展诗,质问道,“为什么我一点也不知情。姱儿,姱儿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母亲她一直相信,太一是外来神,而东君才是楚地特有的,是楚人真正应该信仰的对象。所以她认为应该恢复对东君的祭祀。”
“荒唐!怪不得会降下这样的灾祸!”观无逸愤怒地转身,面对於陵葵,说道,“於陵君是怎样发现的?”
“您真的没有发现吗?”葵解释道,“我觉得有种种迹象都表明这次祭祀的对象是东君。在前天晚上的宴会中,钟夫人已经明确说出了她的看法,只是大家好像都没有留意。她说,‘其实长期以来,东君都作为从属的神明,和东皇太一一同被祭祀,但是读了《九歌》之后,我也觉得它的地位本应更特别一些’。她还说过,‘有可能在较早的时代,东君是作为主神被祀奉的’。她的根据就是《九歌》里《东君》这一首。结合《九歌》的记录,钟夫人在遇害之前的种种行动也就可以做出合理的解释了——其实她都是在筹备对东君的祭祀。
“首先是乐器。钟夫人曾指出,‘按照《九歌》的记述,祭祀东皇太一时用到了鼓、竽、瑟,而祭祀东君则用到了瑟、鼓、钟、篪、竽五种乐器’。这就可以解释两件事:第一,为什么钟夫人会去查看仓库里弃置多年不用的编钟;第二,为什么她要带一支七孔篪过来——因为以往祭祀东皇太一时是用不到这两种乐器的,此次她计划依照《九歌》的记述来祭祀东君,就必须特意准备它们了。
“再者,就是她的遗物中那件上青下白的袿衣。根据会舞的证词,这件衣服是‘从长安出发前才刚刚裁好’,而且钟夫人不曾穿过。但是,她却在遇害前一天,特意将这件衣服从行囊里取了出来。据我推测,这件袿衣其实是祭祀时会用到的礼服。《九歌·东君》里有一句是‘青云衣兮白霓裳’,恐怕钟夫人根据这一句认为祭祀东君时的礼服应该是上青下白的。这件衣服在祭祀时应该由沟通神明的巫女来穿,我想,那名巫女就是观江离。因为在钟夫人取出那件衣服的当晚,我和露申在观江离的住处见到了她和钟展诗的通信……”
“这件事,请不要讲出来。”
钟展诗面色苍白地恳求道。
“为了阻止凶案继续发生,我必须讲下去。他们的往返书信写在一块木牍上。钟展诗写给江离的内容是‘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而江离回信的内容是‘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这都是《诗经》里的句子,但是他们这样写,与《诗经》的本义无关,而是借用《诗经》的句子来充当某种暗号。”
“请不要再说下去了……”
“‘绿兮衣兮’和‘青青子衿’指的都是那件上青下白的袿衣,钟展诗写下的那两句诗,其实是在发问,问观江离是否愿意在祭祀时穿上它。而观江离回信引用那两句诗,则是在表示应允,告诉对方自己也信仰东君,所以愿意穿上那件袿衣参与祭祀。”葵说着,将目光转向面露狰狞之色的钟展诗,“我说得应该没错吧?”
“没错。”
“但是於陵葵,你说的这些和江离姐的色觉有什么关系呢?”
露申尖锐地问。
“刚刚我推出了一个结论不是吗——观江离信仰着东君。请你记住这个结论,一会儿我将论证她的色觉,那时会用到它。”于是葵继续说了下去,“同时,我还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江离和钟会舞一样,都接触到了‘五行学说’。”
“那是……”
钟会舞困惑地问道。
“五行学说据传是天帝授予夏禹的一套理论,曾由商纣王的庶兄微子启传授给周武王。传授的内容后来被整理成了《尚书》里的《鸿范》一篇。日后,在《鸿范》的基础上,春秋、战国时代的诸子和本朝经师对五行学说做出了各自的补充,逐渐形成了一套繁琐而宏大的体系。目前,水、火、木、金、土之间的相生相克关系已经是常识了,而它们所对应的方位、季节、颜色、音律、味道、内脏、德行、气象、灾异也渐渐为人所熟知。与本次事件有关的,是其中与‘木’相关的部分。木对应的方位是东,对应的季节是春,颜色则是青。‘青’这个字有时指蓝色,有时指绿色,有时指黑色,我认为在这个地方应该解作绿色。因为‘水’对应的颜色是黑,所以这里的‘青’绝不是黑色。而青既然是‘木’对应的颜色,树木似乎绝少有蓝色的。因而这里的青解作绿色是最恰当的。”
“可是,於陵姐姐,我……并没有接触过这套学说。”
钟会舞打断了葵的话。
“不,你是接触过的,只是你自己没有意识到罢了。”
“於陵葵,你判断的依据是什么?”露申问道。
“很简单,就是那首《青阳》。《青阳》是十九首《郊祀歌》之一,是描述春季的歌,所以最后一句是‘惟春之祺’。《郊祀歌》里还有另外三首对应夏、秋、冬三个季节。对应夏的是《朱明》,对应冬的则是《玄冥》。五行学说里,‘火’对应的季节是夏,颜色是红;而‘水’对应冬季和黑色。会舞妹妹,我说到这里你应该明白了吧,《郊祀歌》本就是根据五行学说创作的,所以会演唱《郊祀歌》的你在无意之中已经接触了这套学说。而昨天清晨在溪边,你告诉我‘这首江离姐也会唱’,因而可以知道,江离也接触过五行学说。”
“于是,这到底和江离姐的色觉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的。我下面就要论证这个问题了——凡是信仰东君并且接触过五行学说的人,一定会成为红绿色盲。”
“这是什么逻辑!於陵葵,你已经病入膏肓了。”
“够了,请让我说完,如果你有更好的假说,我也愿意听一听,不过我总觉得,以你的智识,根本就推理不出什么结论吧。我现在就回答你的问题,虽然这可能不是个问题。你问我‘这是什么逻辑’,那么我告诉你,我的想法是这样的——”葵沉吟片刻,继续说道,“这样好了,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然后我再继续。我问你,太阳是什么颜色的?”
“什么?”
“虽然现在看不到,不过你活了这么多年,总是见过太阳的吧。如果连这种问题都回答不了,还是请你早日投水自尽吧。”
“白色的!”露申满是怒气地回答道,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有时是红的……”
“很好,那么,‘东君’是一位怎样的神明呢?”
“你只要我回答一个问题,刚刚我也回答你了。现在请允许我保持沉默。”
“东君是太阳神。”葵回答了自己的问题,继续说道,“《九歌·东君》里说祭祀东君要穿青云衣、白霓裳。因为太阳有时看起来是白色的,所以祭祀时穿白霓裳是非常合乎情理的。但是,为什么又要穿青云衣呢?露申不觉得很奇怪吗?
“我想,这是因为屈原受到了五行学说的影响,才会在《九歌》中这样写。这样说你应该明白了吧,‘东君’这个名字使屈原联想到了五行学说中的‘木’。在五行学说里,木对应东,又对应青色。作为太阳神的东君被赋予了新的颜色——青。
“就此,我做出了这个推论:凡是信仰东君并且接触过五行学说的人,一定无法分辨红、绿二色。
“我猜测,他们在看到太阳的时候,会将它等同为东君,又想到东对应的颜色,所以,在他们眼中太阳会变成青绿色的。继而,他们会将所有红色都看成绿色。钟会舞如此,已故的观江离应该也是这样的吧。”
“不许你侮辱我的姐姐!”露申冲向葵,抓着她的衣襟,将葵抵在墙壁上,“上次要打你的时候,被江离姐阻止了。现在江离姐不在了,已经没有人能阻止我了。於陵葵,如果你现在就从我面前消失,我可以停手。门在那边,你可以等雨停了之后再离开云梦,但是请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不能放任凶案继续发生。”
“那么我现在就杀了你。”
“我刚刚已经论证了,观江离和钟会舞都不能分辨红、绿二色。于是让我回到最初的那个假设,”葵无视露申的言辞与两手,继续说道,“凶案发生的时间比我们之前想象得要早,在我和露申经过那片草地之后,观江离与钟会舞走过之前,钟夫人就已经被杀害了。那个时候谷口还没有人监视,凶手可以很轻易地脱身。那么,究竟谁可以杀害钟夫人呢?”
“你在昨天就已经说过了,没有任何人有单独实施犯罪的可能性。那个时候父亲和白先生在一起,母亲和家里的仆人在一起,表兄和表妹在一起,江离姐和若英姐在一起,我和你……啊,的确有人可以作案,这还真是让人意外的凶手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露申如丧失了心智一般,笑了许久。不自觉间松开了抓住葵的衣襟的手。
“果然,被怀疑的又是我吗……”
小休叹道。
“小休没有动机。”葵一边将凌乱的衣襟理好,一边说道,“其实现在我们只要从杀人的动机入手,就可以很轻易地找出凶手了。”
“你又不是凶手,怎么会知道杀人动机?”露申套用《庄子》的句式问道,旋即改口说,“不,我还是认为你就是杀人凶手。所以你把杀害我的亲人的动机告诉大家吧,如果理由够凄美,我们或许会替你留个全尸。”
“现在不是说笑的场合。”
“我不是在说笑。”
“反正我继续讲下去了,露申你好自为之。”葵一脸无奈地说,“其实杀人动机已经摆在我们面前了,只是你对它视而不见罢了。江离的遗言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她在临终时说完‘这次的祭祀和以往的不同’之后,又说了一句‘所以,姑妈才会被杀’,也就是说在她看来,杀人事件是因祭祀对象的改变而发生的。”
“所以呢?”
“换言之,此次连续杀人事件的凶手是狂热的东皇太一的信仰者,不能容忍钟夫人她们私自将祭祀对象换成东君,所以才开始杀人。在凶手看来,钟夫人与观江离都是必须被抹杀的异端,是背叛了楚人信仰的人,所以凶手才会杀害他们。同样,参与了计划的钟氏兄妹,也是他准备杀害的对象。那么,谁会拥有这样的动机呢?”
“谁都可能吧。”
“那么我换个问题,白先生和这次祭祀无关,为什么他也被杀害了?还有,他写在地面上的‘子衿’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他不直接写下凶手的姓名?”
“谁知道!”
“露申,我来告诉你吧,白先生是被灭口的,他在钟夫人被杀的时候替某个人做了伪证,所以事后被那个人杀害了。并且,遇害之后他无法写下凶手的姓名,因为即使他写了,我们也很难相信那个人就是凶手,反而可能会怀疑他是为了嫁祸给那个人才自杀的。我说到这里你还不明白吗,凶手是——”
“住口!”
露申其实已经明白了。
“凶手是你的父亲、观氏的家长——观无逸!”
因为震惊,露申一时讲不出什么反驳或咒骂对方的话,只是不目转睛地看着葵。她本来认定葵之前的一系列推理都是胡诌,所以此时无论她给出什么结论,自己都不会在意。可是现在她不得不在意了,毕竟葵指认的凶手偏偏是自己的父亲……
“於陵君,你是认真的吗?”观无逸发话了,“你应该知道在别人家里诬陷主人可能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我对您并没有恶意,只是从种种证据中推出这个结论罢了。”葵镇定地回答道,“只有您有理由杀害白止水,也只有在凶手是您的情况下他才不会直接写下凶手的名字。他写下‘子衿’这两个字,就是希望我们能根据这一提示,发现此次祭祀的对象实际上是东君,如此一来,一切谜题也就迎刃而解,真凶的身份也就昭然若揭了。”
“这也太牵强了吧。”露申终于从惊愕中恢复过来,开始反击,“你的全部推理都只是你的妄想罢了。江离姐能不能区分红、绿二色,现在已经无法确认。白先生为什么要写下‘子衿’二字,我们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了。你总在拿一些死无对证的事情做证据,又怎么能令人信服呢?”
“我从一开始也没有希望令谁信服。我已经说了,我之所以要做出这个推理,只是希望能阻止凶案继续发生罢了。所以即使没有任何证据,我也要将它讲出来。毕竟,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观无逸确实可能是凶手。而根据观江离的遗言,钟氏兄妹现在仍有遇害的危险,所以我希望他们听了我的推理之后,能够对可能是凶手的观无逸提高警惕。我的目的不过如此而已。至于会不会因而得罪这个家的主人,我也不怎么在意了。毕竟,我会尽快离开云梦,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东西了。”
露申,你为什么不明白呢,我留在这里只是因为你而已。你这样对我,我只好离开了——葵在心底悲叹道,但是她的心意终究无法传递给她面前的少女。
此刻,露申看着於陵葵的眼睛里,再无别的感情,只有恨意。
其实午后的时候,葵本来是想像平日一样,用自己的拳脚教训一下怠惰的小休,之后再慢慢安慰她,允许她换上干净的衣服,或是帮她清洗沾染了泥污的头发。可是就在那时,小休失去了控制,开始鼓吹那样一套“奴隶道德”,结果自己就忍不住下了重手。
葵在心里很希望小休变得更有主见、可以反抗自己。因此,葵才指导她读了《论语》和《孝经》。《孝经》记载了孔子的言论:“故当不义,则子不可以不争于父,臣不可以不争于君。”《论语》里也有“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的说法。葵希望小休可以意识到,自己对她有时过于严苛,那并不合乎礼法,她应该做出适度的抗议。如果她主动求自己不再这样做,葵一定会停手的。
可惜小休即使作为女仆也过于顺从了,连讨饶都不会,更不要说反抗主人了。葵虽然很依赖小休,却很厌恶她无条件的恭顺,因而她越是顺从,葵就越是欺侮她。
只是葵的这些想法,露申是无从知道亦无法理解的。
“於陵君的推测有一定的道理。”枕在钟展诗膝上的若英睁开眼睛,缓缓说道,“观家的祖辈里确实也有无法分辨红、绿二色的人。说起来,会舞,你父亲的色觉应该也异于常人吧?”
“啊……确实是呢。”
“《扁鹊外经》里说,这种颜色认知障碍与血缘有关,往往由父亲传给女儿。但前提是,母亲也是色盲或身上具备了某种产生红绿色盲的‘潜气’。这种‘潜气’运作的原理我们现在还不是很清楚,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具备这种‘潜气’的女性,家族中往往有红绿色盲。因而,从理论上说,若会舞是色盲,则姑妈也有可能是色盲或具备这种‘潜气’,那么,江离的确有可能无法分别红、绿二色。”
“若英姐,你怎么可以附和这种人的话!”
“不过《扁鹊外经》强调说,女儿若是无法分辨红、绿二色,则其父亲必定也是色盲。所以虽然江离已经不在了,我们仍有办法对她的色觉做出判断。换言之,假使叔父色觉没有障碍,则江离的色觉也一定是正常的。”若英冷静地陈述道。
“原来如此。看来我在这方面的修养还是差得太远了。不过若英啊,我想你的叔父也无法分辨这两种颜色,因而在行凶之后才没有清理草地上的血迹——他可能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血迹吧。”
“真的是这样吗?”
葵这时才记起,观无逸在抵达现场之后,刻意绕开了草地上的血迹。她失落地摇了摇头,仿佛是在承认自己的失败。
“看来於陵君终于想起来了。我可以保证,叔父他一定可以分清这两种颜色,因而江离也一定可以。所以你的推论终究不能成立。况且,你的推论都建立在东君与色觉认知障碍的必然联系之上,我已经用《扁鹊外经》攻破你的根据,所以你的推论也就不能成立了。”
“可是,除去血缘之外,这种色觉障碍也可能有其他的诱因吧?你谈的只是生理层面上的问题,而我的根据完全在信仰层面上。若英,你并没有真的驳倒我。”
“是吗?那么这样好了,我们再来找一个信仰东君又同时接触过五行学说的人,看看她会不会出现你所描述的症状。”
“去哪里找呢?”
“於陵君,你好像忘了,在你面前就有一个这样的人啊。我也信仰东君,而且学过古礼,不可能没接触过五行学说。所以这并不是什么死无对证的事情,只要检查我的色觉,就能判断你的这番推理是否成立。”
“……结论呢?”
“我可以分辨这两种颜色。你的推理一定是错误的。”若英回答道,“而且,於陵君,不要说‘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东西’,露申还活着,虽然你们现在交恶了,但也许过几日就能和好。对于我来说,恐怕人世间已经再没有什么值得挂念的人与事了。芰衣姐死了,江离也死了,而我偏偏还活着。露申,我现在其实非常羡慕你,但是你对自己拥有的东西却全然不知道珍惜。这让我非常失望。於陵君,在你们和好之前,我不允许你离开。我从展诗哥那里听说了,姑妈想把露申托付给你。现在这已经是姑妈的遗愿,叔父应该不会再反对了吧?”
“若英姐,你没见她刚刚……”
“我相信於陵君真的没有恶意。露申,不要再任性下去了。我现在很后悔,如果早几年和江离好好相处该多好。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
从观若英的语气中可以听出,她的心已经死了。恐怕,她将一病不起,像她的两位表姐一样,死在韶龄。葵深感悲哀,却又自知无力阻止这样的事发生,她掩饰着自己的苦闷,用沉重的呼吸声掩盖叹息。继而,葵又开始担心露申,她害怕露申因为自己的缘故,变得冷漠、猜忌,也怕她自暴自弃地决定未来的事。
但事已至此,葵终究要考虑自己的处境了。
自己真的能一个人安全地离开云梦泽吗?葵看着门外的雨,再度苦恼了起来:没有向导,自己真的能穿越危机四伏的山野抵达都会吗?她有些后悔今天多次逞强说自己将立刻离开这里。
“露申,我走了之后,请你好好照顾小休。”葵郁郁地说道,“我想把她托付给你,我希望她在你身边能变得更像一个普通的人,因为你很普通,恰好是她学习的样本。我也希望她不在身边之后我能有所改变。若英姐姐,谢谢你担心我和露申,但其实,我反倒更担心你。云梦泽对于你来说,满是伤心的记忆,只怕你继续住在这里,难免每日沉浸在悲哀之中,长此以往,你的身体会承受不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和你一起回长安城。我昨天听江离姐姐说,你和她一直在寻找回避平庸人生的方法。她已经不在了,但是至少,请你完成她的遗愿。在长安那边,或许更有机会完成你们的夙愿。你若不想辜负江离姐姐,就请考虑一下我的提议。不必现在就给我答复。今天已经晚了,我没法动身离开。你若同意,就请收拾好东西,我们明天一早就走。”
——这是葵能想到的最佳方案了。
“小姐,我……”
“小休,你要说什么我心里清楚。今天就再陪我一晚吧。从明天开始,我们再没有主仆关系。请和露申好好相处,我希望你能成为她那样的人。”
“我会考虑一下的,於陵君。江离的梦想自然有人会完成,只怕那个人不是我,而是你。”
若英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再度闭上了眼睛。
“今天多有冒犯,希望诸位不要记恨。江离的事,我非常惋惜。虽然接触的时间不长,但她是我心目中理想的女性,也是我想要成为的那种人。展诗、会舞,还望你们保重,请务必提防凶手。我想说的就这么多了,以后应该不会出现在大家面前了。告辞。”
语罢,葵转身离开厅堂,走进雨幕。小休则紧随其后。这是她们主仆共度的最后一夜,也是悲剧迈入终章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