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连峰汇报并取得许可后,宋然当即购买了飞往舟山普陀山的机票。次日一早,她就和韩格从鹏城机场出发,赶赴那个最接近真相的地方。
宋然一度犯难,一路上要怎么照顾韩格这个麻烦鬼,可出乎她意料的是,一路上韩格都很安静,非但没惹什么麻烦,连话都没说几句,这让宋然既感到欣慰,又觉得奇怪。
下了飞机,把行李丢进预订好的酒店,宋然和韩格就直奔净源庵。
“你不一定非要跟我进去,到附近随便逛逛也行。”站在净源庵门口,韩格对着宋然抛下这样一句话,自己走进了净源庵,原本寂无声响的庵堂顿时传出了踩踏落叶的沙沙声。
宋然当然不会听他的,紧跟着走了进去。澈如死后,净源庵就再没有人接管,整个庵堂早已经颓败不堪,除了树池里两棵合抱粗的菩提榕依旧苍劲,墙屋砖瓦都已残破不堪,地面上积了厚厚一层枯叶,不时见到鼠虫穿梭其间。
宋然在小小的庵堂里走了一圈,虽然遍地尘埃,还是可以从木板搭成的简陋通铺、从满是补丁的大锅、从红漆脱落的墙面上用石子画的身高刻度上找到当年那27个孤儿的影子。她实在难以想象,在这样艰苦的环境里,澈如如何用自己柔弱的肩膀扛起了照顾孤儿的重责。
她还看到了那个被烧毁的禅房,虽然只剩下一片焦黑的地表,仍可以从中想象出当时澈如端坐在熊熊火焰中的画面。
宋然最后在净源庵南端的那块菜地里见到了韩格,他半跪在一块漆黑的墓碑前。这里正是澈如的归宿。这块墓碑比庵堂里其余的物件要干净得多,显然有人已经来祭拜清扫过。此刻的韩格神情凝重,缓缓地在墓前插上了几只点燃的香。香和火柴都是韩格之前在路边的香火摊上买的,宋然原来还以为他是买来玩的,没想到竟是为了祭拜澈如。
看韩格这么没心没肺的人也能想到对澈如表达敬意,宋然不禁有些惭愧,她在韩格身边跪下来,向澈如磕了一个头,轻声念叨:“澈如大师,请您保佑我们抓住凶手,解开谜团,让您当年枉死的真相大白于世。”
韩格侧头看了宋然一眼,微微一笑,站起来在庵堂里四处走动,宋然默默跟在他身边。其实她一直纳罕,究竟为了找什么线索,从来慵懒惯了只肯动动嘴皮子的韩格非要亲自到普陀山来一趟,他所谓的那些尚不完整的故事细节又究竟指什么?
正在宋然一肚子疑惑的时候,韩格忽然在那两棵菩提榕前停下了脚步。宋然凑过去一看,只见两棵榕树下面,有一只用铁皮焊成的长方形箱子,用铁丝固定在树干上,箱顶落满了树叶。韩格用手拨开这些树叶,只见箱顶有一条与手掌厚度差不多宽的缝隙,就像是收信用的邮筒。
“这是什么啊?”宋然问。
“这是功德箱,每个寺庙里几乎都有一个。”韩格开口说,“想必这也是当年澈如照顾孤儿们的费用来源之一吧。”
他说着蹲了下来,把手伸到功德箱的右边,那里是上锁的地方,不过此刻已经没有锁了,只剩下一条锈迹斑斑的锁扣搭在挂锁襻上,所以韩格一使劲儿,就把锁扣拉开了。
伴随着一股刺鼻的腐臭,功德箱里淌出了少许枯叶。宋然情不自禁捂住了鼻子,韩格皱了皱眉头,捡了一根树枝,在这些枯叶和功德箱里仔细地拨弄查看,最后干脆用手在箱子里摸索了起来。
“你找什么呀?”捂着鼻子的宋然怪声怪气地问。
韩格歪着身子,手在箱子的最尽头拨弄着什么,嘴里说:“好像有什么粘在了箱子里。”
只听轻微的“哧”一声,韩格把手从箱子里抽了出来,宋然看向他的手,只见他捻着一小片焦黄色的纸张碎片,纸上还有些红色印记。
“这是什么?”宋然很是奇怪,“拜佛用的黄纸吗?”
“不,是信封的一角。”韩格仔细看着纸片,“上面的红色印记就是填邮政编码的方框。”
宋然又是恍然,又是吃惊:“竟然有信封,真把这个功德箱当作邮箱了啊。”
韩格也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他盯着纸张碎片看了好一会儿,把它放进了自己口袋。
宋然问他:“怎么样,找到你说的细节了吗?”
韩格没有回答,反而问:“望海寺在哪边?”
宋然指了指净源庵南面那堵墙:“就在墙的另一边。”
韩格走到那堵墙前,定睛审视,突然他指着下方某一处说:“这是什么?”
宋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墙根的地方,有些砖块塌落,露出一个破洞,洞口不算大,掩映在长草丛中,很难被发现。
韩格蹲了下来,试着从破洞里钻进去,但洞口实在太小,无论他如何使劲儿都不行。
宋然拉起他说:“别费劲儿了,这么小的洞,只有猫狗或者小孩才能钻过去吧。”
“孩子啊……”韩格想了一会儿,转身走出了净源庵,从望海寺的大门走了进去。
宋然一直跟着他:“我之前已经来过望海寺了,没发现什么特别的。”
韩格没说话,一直走到那堵和净源庵相隔的墙前面,发现墙的前方,是一块空地,虽然荒芜已久,仍看得出是一块菜地,但比净源庵的菜地大了许多。菜地东侧有一个高耸的塔状建筑,塔上面陈列着一排排的空格,下面则是个黑乎乎的土窑。
宋然指着那个窑说:“这就是素华大师说的,望海寺违规建造的焚化窑,上面的是灵骨塔,焚化后的骨灰直接就存放进塔里。18年前,志云,也就是柯仁雄,就是在这里偷偷摸摸地焚烧那些民间尸体的。”
“嗯。”韩格点点头,看向灵骨塔,“塔上面的那些骨灰呢?”
宋然回答:“望海寺废置之后,塔上寄存的骨灰已经转移到其他寺庙去了。”
韩格垂首沉思了一阵,又转头凝视着墙根处的那个破洞,过了许久,他突然迈动脚步,往门口走去。
“你去哪儿?”宋然追上去问。
“我饿了。”韩格揉着肚子,“找个餐馆,我要大吃一顿。”
吃完饭,韩格还是什么都没说,宋然只能和他先回酒店。结果韩格进了自己房间,就把门锁死了,再也没出来过。
宋然也不敢去打扰他,就在自己房间无聊地看电视,直到晚饭时间,她去敲韩格房间的门,韩格还是没有一点反应。宋然只好自己去吃了晚饭,回来后和连峰通了一次电话,汇报了一下情况,接着熬过一个更无聊的夜晚,就早早地上床睡了。
谁知到了半夜,一阵咚咚咚的敲门声突然把她吵醒了。
宋然警觉地爬起来,大声问:“谁?”
“我。”门外传来那个熟悉的慵懒的声音,“浩克,还没睡吧,想和你聊聊。”
“韩格,这都几点了,你以为都和你一样啊。”宋然有些恼怒,披上外衣走过去打开了门。
一头乱发的韩格站在门外,傻呵呵地笑着。宋然一把将韩格扯进了房间,关上了门:“别让人看到了,还以为我和你……和你有什么。”
韩格不怀好意地看着宋然:“有什么呢?”
“流氓!”宋然一脚把韩格踹倒在沙发上,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提包里拿出手铐,咔嚓一声把他两只手铐起来,嘴里边说,“别怪我,这是防止你做坏事。”
韩格哭丧着脸:“你不铐我,我也打不过你啊……”
“废话少说!”宋然厉声喝了他一句,“我还要睡觉呢。”
韩格叹了口气:“和案子有关的话算不算废话。”
宋然一愣,有些期待地问:“你想出来了?”
“还差一点点。”韩格想用手比画一下这个“一点点”,刚抬起手臂才发现被铐住了。
“那就是还没想通啊。”宋然又板起脸,“那你来找我干什么?”
韩格回答:“我想再看一次,你们给那个素华拍的DV。”
“素华大师的DV?”宋然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拜托了。”韩格的表情十分认真,“也许还有什么我们漏掉的重要线索。”
“好吧。”宋然只能答应,幸好杨大庆已经把DV转化成视频格式存进了U盘,她直接把U盘拿出来,插进了酒店的电视机的USB接口。
视频很快开始播放,韩格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当看到屏幕里的素华说到“陈老板可是个大善人,每次都会给孩子带来食物和营养品。他还出钱请来医生,给孩子们抽血检查和注射疫苗”的时候,韩格喊了句:“停。”
宋然立即按下遥控器的暂停键,问:“怎么了,这里有什么不对劲儿吗?”
韩格却问她:“当时警方有没有调查被这个陈老板送走的那些孤儿的下落?”
宋然回答:“因为没有留下那些孤儿的任何资料,再加上陈永德已经死了,根本没有线索可以追查,所以至今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去了哪儿,被什么人收养走了。”
韩格却摇摇头说:“既然无法追查,那就不能证明那些孤儿确实是被人收养了。”
宋然一愣说:“难道,这个陈老板也不是好人,他,他是把孤儿拐卖了?”想了一会儿,又说,“但就算是拐卖,对于孤儿而言,也不算坏事,至少他们重新有了家,有了父母。”
韩格不置可否,垂下头沉思起来,但他双手被铐着,无法做习惯性的思考动作。想到这点,宋然立即拿出钥匙,替他解开了手铐。
韩格说了声“谢谢”,用手指关节敲打着牙齿,目光中透出智慧的光芒。
就在宋然困得打起瞌睡的时候,突然听到韩格大叫了一声:“难道这才是真相!”
“姓韩的,你想到了?”宋然一下子精神了,站起来问,“真相到底是什么?”
韩格却连连摇头:“不可能,这不可能办到。”
宋然急了:“什么不可能,你说出来听听啊。”
韩格却一把抢过了电视遥控器,从宋然的U盘里调出了另外一段视频,视频里显示的是梦幻山庄“恐怖列车”的景象,正是案发地的监控视频。
宋然不解地看着韩格,却见韩格把这段监控视频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突然间,韩格犹如虚脱了般倒在了宋然的床上,双眼望着天花板,嘴巴微张,如痴如呆。
宋然晃动韩格双肩,焦急道:“韩格,告诉我,你到底想到了什么?”
“不可能,这不可能。”韩格不停地摇着脑袋,“这种杀人的方法太可怕了,世上绝对不可能有这种杀人方法,除非凶手是统一成精密程式的机器人。”
宋然简直要抓狂了,撕扯着声音问:“你倒是说啊,凶手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杀柯仁雄,他又是怎么杀死柯仁雄的?”
韩格抿着嘴,一副死守葫芦不卖药的模样,忽然他从床上站起来,用一种深沉的口气对宋然说:“也许凶手五天内就会在这里出现。”
宋然一脸惊愕:“五天内,你说在普陀山?”
“你等着看就好了。”
“可是五天也太久了吧。”
“五天你都不耐烦等,那行,就两天吧,可是这样的话,就不能百分之百保证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呀?”
“两天,两天后咱们再去净源庵,那时候,一切都能水落石出。”
宋然恨不得拿把刀子把韩格的脑子剖开,看看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但她明知这不可能,只能无奈地点点头:“那这两天我们做什么?”
“难得来到这样一个清净的地方,当然要四处逛逛。”韩格打了个重重的哈欠,“托你的福,三年没旅游的我终于可以好好地放松一下了。”
“要去你自己去,我可没这个心思。”
韩格哈哈一笑,大踏步地走出了她的房间,嘴巴里五音不全地唱着一首歌。宋然很勉强才听出这是周华健的《难念的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