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峰从吉普车上下来的第一句话,就是问宋然:“谜团真的已经解开了?”
宋然点点头,有些不甘地移开身子,让背后的韩格与他见面。
“你们好你们好。”韩格露出阳光般的笑容,上来和连峰、杨大庆握手,“小弟韩格,第一次见面,以后多多关照。”
连峰一脸冷峻地和他握了握手。倒是杨大庆很是惊喜地看着韩格:“韩格,你……你难道就是那个武侠小说家牧歌?我看过你写的书,想不到竟然能见到真人啊!”
韩格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真是过奖了,改天一定送本签名书给你。”
趁着韩格和杨大庆相见恨晚的当口,连峰深皱着眉头走到宋然身边:“你电话里说的,就是这个人?”
“这个人确实古怪得很,但不可否认,是他揭开了谜底。”
宋然苦着脸点点头,然后又小声补充说,“而且队长,他还不知道我们是警察。”
连峰转头仔细地打量着韩格,还是一副觉得这个人不靠谱的样子。
宋然叹了口气:“还是直接去林欣欣家吧,真相在那里揭开比较合适。”
连峰点点头,昂首走在前边。宋然走到还在和杨大庆互相吹捧的韩格身边,一把抓住他的衣服揪了过来:“大作家,走吧。”
“走,去哪儿?”韩格满脸迷茫。
“去解开‘隔空打物’的谜题啊,就像你刚才做的那样。”
林欣欣打开门的时候,表情完全失去了镇定。
“就算是警察,也不能三番五次地上门无理取闹啊。”她紧紧抓着门把手,眉宇间还残余着怒气。
宋然恳切地说:“林女士,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以后绝对不会再打扰你了。”
“我所了解的情况都已经告诉你了,我不知道你们还想知道什么。”
“不,你并没有完全告诉我。”宋然直视着她的眼睛,“至少你没告诉我,你是张博的妻子。”
林欣欣愣住了:“你们……你们都知道了。”
宋然笑了笑:“当然,也许还有我们不知道的。”
林欣欣皱着眉头:“难道你们怀疑是我……”
宋然认真地说:“真相的一部分已经浮出了水面,我想,你也很想知道吧。”
林欣欣迟疑了几秒钟,终于松开了手,让他们四人走进房来。宋然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她的儿子,林欣欣领会了她的意思,马上把儿子抱进了次卧,然后安静地回到众人面前。
“我没有杀人。”林欣欣的声音虽然不高,但是一字一句很清楚。
“昨晚你并不是一直在打游戏吧。”宋然却直入主题,“我拜访过你那位朋友何晶,她回忆起你在游戏期间曾经去过阳台,你不会否认吧。”
“是,我去过阳台收衣服,怎么就能说明我杀了那个人呢?”林欣欣有些激动了,她走到阳台,指着右侧封死的护栏,“难道我会法术,变成苍蝇从这里飞出去杀人,还是我会武术,隔着老远发功把那个人打死了!”
“你说错了,杀那个人不需要会什么武功!”他们背后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
宋然转头看过去,韩格迈步走近,眼神中光芒四射,就和他刚才从双杠上跳下来的时候一样。
韩格走进了阳台,对着林欣欣微微一笑:“不得不说,凶手很了不起,竟然想出了这种匪夷所思的办法。”
林欣欣却似乎对他之前推倒自己心有余悸,退开几步,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韩格走向了阳台左边的洗衣池,问道:“这个洗衣池是什么时候砌的?”
林欣欣回答:“一周之前。”
韩格又问:“卫生间里明明有洗手台,为什么在阳台又做了一个?”
林欣欣说:“是我朋友建议的,她说阳台里有个洗衣池,洗衣晒衣能方便很多,我本来还嫌麻烦,是她帮我买材料,联系泥工师傅,很快就造好了,现在果然方便很多。”
“原来如此。”韩格抬起头,看着那串香肠,“这些香肠,应该就是造洗衣池的那几天做的吧。”
林欣欣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的?造洗衣池的时候家里要有人在,那几天我要上班,她正好有空,就过来帮我督工,顺便灌制了这些香肠。”
韩格点点头:“介意我把这些香肠拿下来看看吗?”林欣欣脸上有些奇怪,但还是点了点头。韩格拿了晾衣竿,将香肠从晾衣架上取了下来,拉直了铺在地上,又问林欣欣:“请问家里有卷尺吗?”林欣欣脸上疑惑更甚,但还是去拿了一把卷尺过来。
韩格拉开卷尺,蹲下来量了一下这串香肠的长度。
“273厘米。”宋然盯着卷尺的刻度,立即报出一个数字。
韩格脸上露出“果然不出所料”的笑容,嘴里嘀咕了一句:“再加上截去的两头,差不多有3米了。”
对于韩格的举动,连峰和杨大庆完全摸不着头脑。连峰冷冷地说:“这搞的是什么鬼?”宋然忙说:“队长,请听他说下去。”
韩格站起身说:“我的推断应该是没有错的,好了,现在可以进入正题了。咱们先来说说死者那个‘电话情人’,你们还没查出是谁吧。”
连峰说:“由于这个号码是非实名制的,所以暂时还查不到机主的信息,但凶手既然不是周亚欧的妻子,那这个‘电话情人’恐怕和本案没什么关系。”
“不,这通电话和周亚欧的死大大有关系。”韩格使劲摇头,“甚至可以说,是实施这个杀人诡计的关键!”
连峰眉头大皱:“关键?”
韩格点点头,走到阳台右侧,指着斜下方的3单元701室的阳台,也就是案发现场:“要想实施这个杀人计划,关键就是要让死者固定在一个位置,也就是701阳台左侧的栏杆,这通电话,起到的恰恰就是这个定位的作用。”
杨大庆一脸困惑:“我不懂,电话怎么能给人定位?”
韩格解释说:“电话当然不能给人定位,给死者定位的恰恰是他自己。你们都知道,这是个‘情人电话’,死者要和情人说甜言蜜语,当然要防范自己的妻子,而只有他背靠着阳台左侧栏杆,才能看到卧室的门口,并时刻留意到妻子的动静。死者和这个‘电话情人’通话可不是一次两次了,他应该早已经养成习惯,甚至是本能,就是到阳台这个位置来通电话。”
连峰露出恍然的神情:“这么说,这个‘电话情人’与凶手有关系?”
韩格点点头:“不仅有关系,极有可能是凶手本人,她通过电话与死者建立起情人关系,目的恐怕就是将死者定位在这个实施杀人的最佳位置。”
杨大庆不解道:“难道‘电话情人’去过死者的家,否则她怎么知道只有在那个位置才能看到卧室门口呢?”
韩格笑了笑:“不,她并不一定要去过死者的家,只要去过相同户型的房间就可以了,就像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2单元802室。”
连峰和杨大庆环顾了一周,很快发现,这个房间和案发现场的户型是左右对称的。同样映入他们眼帘的,还有林欣欣那张惊讶的脸。
韩格接着说:“如果我没猜错,那个‘电话情人’在给周亚欧打电话的同时,也正在注视他的一举一动。她的杀人试验,应该已经演练过无数次,分寸也拿捏得十分准确,但周亚欧的姿势并不在可控范围内,为了能准确无误地杀死他,必须进行临时的微调。”
“微调?”连峰仍然很诧异,“如何微调?”
“那个吻痕!”宋然叫了起来,“死者临死前亲吻过手机屏幕,这就是微调!”
“没错。”韩格点点头,“情人在电话里索吻,诱使死者转头或者低头,却不知,他的脑袋因此进了凶手的瞄准器。”
“瞄准器?”杨大庆笑了起来,“你说的好像狙击手啊。”
韩格也笑了笑:“你的比喻有点意思,凶手的杀人手法,确实有点像狙击。”
连峰却道:“可是死者的致命伤口,并不是在后脑的正后方,而是斜下方,如果比作狙击,怎么可能会有拐弯的子弹?”
韩格说:“这你就说对了,凶手用的子弹确实会拐弯。”
连峰大吃一惊,追问道:“凶器到底是什么?”
韩格笑嘻嘻地低下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连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看到了脚底下那串香肠。
“香肠?”连峰惊讶不已,“你说凶器是香肠?”
韩格拿起香肠:“当然,不仅仅是香肠,如果我没猜错,这串香肠的两头本来还各有一节香肠,而其中有一节,并不是纯粹的香肠,而是……”
他走到那个新砌的洗衣池旁,指了指池底的水泥:“而是一根混凝土香肠。”
连峰和杨大庆面面相觑:“混凝土香肠?”
韩格不紧不慢地解释:“凶手在灌制香肠时,一开始灌进去的当然是肉,可到了最后一节,却灌进了一些水泥,制成了一节混凝土香肠,可是水泥的密度远远超过了肉,为此,凶手才特别用了两层的肠衣。”
杨大庆质疑道:“可是一根灌满水泥的香肠,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
“这个问题问得好,凶手当然也想到了。”韩格说,“所以为了让这根假香肠在外观上和普通香肠没有分别,她用了颜料来伪装,红色画精肉,白色画肥肉……”
宋然恍然了,脱口说道:“所以,那个男孩的红色白色颜料才会被用去大半!”
韩格点头:“正是如此。”
宋然指向阳台的洗衣台:“所以,这个洗衣台也不过是凶手的掩饰,她造洗衣台的目的,只是为了得到一些灌制假香肠的水泥。”韩格打了个响指:“全对。”
连峰和杨大庆的目光都向林欣欣看了过去,林欣欣呆在原地,不停地摇头,目光中满是不可思议。
连峰又问:“难道,难道凶手就是把这根香肠当作流星锤,砸死了周亚欧,可她一个瘦弱的女人……”
韩格一字一句道:“当然没那么简单,凶手所用的方法,是一种省力到极限的方法,只需要动一根手指,就能毫不费力地杀人。”
连峰和杨大庆异口同声地问:“究竟是什么方法?”
韩格却看向了林欣欣:“林小姐,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这些香肠,不是一直挂在阳台上的吧。”
林欣欣似乎在想着什么,半晌才回过神,指着阳台外的那个窗户,颤声道:“本来……本来我朋友是把它挂在那个……那个窗户雨篷上的,但昨晚我朋友说,这几天可能……可能会下雨,她就收进阳台里来了。”
宋然忍不住说:“事到如今,就不要把什么都推到你朋友身上……”
韩格却向宋然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自己接着说:“原来如此,这雨篷的质量明显比花架好嘛,香肠在雨篷上挂了这么多天都没事,可在花架上挂了几个小时,就把支撑杆扯坏了。”
林欣欣一脸困惑:“你说什么,我完全不懂。”
连峰也不解道:“你是说,香肠曾经在那个花架上挂过?”
韩格指着那个花架最右边的支撑杆:“看到那个下凹的地方了吗,如果我没猜错,这串香肠曾经在那里挂过,而它的重量超出了支撑杆的负荷,所以支撑杆才会变形了。”
杨大庆挠挠头:“挂在那里,怎么杀人?”
“不仅仅是挂在那里,”韩格淡淡一笑,“而是像钟摆一样悬挂在那里。”
“钟摆?”连峰眉头深皱。
“没错,凶手的杀人手法,就是钟摆!”韩格不禁看了宋然一眼,“钟摆的道理,和秋千是一样的。”
宋然顿时明白了:“难怪刚才我荡秋千的时候,他一直盯着我看,原来他不是在看我,而是在看秋千。”
却听韩格开始解释:“这幢楼的层高,是差不多3米,花架最右端的支撑杆到我们这个阳台的距离,也差不多是3米,支撑杆到死者的脑袋的距离,也差不多是3米,而这串香肠的总长度,是凶手精确计算好的,也差不多是3米。”
杨大庆仍是一知半解的模样:“怎么都是3米?”
连峰却有些听明白了:“你接着说。”
韩格继续说:“正式杀人之前,凶手要做的,就是将这串香肠的一端紧系在花架右端那根支撑杆上,然后把香肠水平拉直,将有混凝土香肠的一端系在阳台的防盗栏杆上,你们可以设想一下,如果这时候,突然将混凝土香肠这一端解开,会发生什么?”
宋然接口道:“混凝土香肠就会以支撑杆为圆心做出钟摆运动。”
韩格点点头:“没错,以这根支撑杆为圆心,画一个圆,而半径就是这串香肠的长度,差不多3米……”
连峰脱口而出:“而这个圆恰好能穿过周亚欧的脑袋,换句话说,混凝土香肠正好能砸中他的后脑!”
韩格点头:“不错,整根香肠本来是水平的,速度为零,势能最大,当摆动了90度后,混凝土香肠到达最低点,此时势能完全转化为动能,速度也达到最大,之后又继续向右摆动了少许,就重重击中了周亚欧的后脑,这股力量十分惊人,足以致命,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袭击周亚欧后脑的力道来自于斜下方。我猜想,凶手事先给混凝土香肠那端系的是一个活结,活结由一根长细线控制,凶手只要用一根手指拉动细线,活结打开,钟摆运动就发生了。杀死周亚欧后,凶手迅速扯回香肠,剪掉那节混凝土香肠,由于另一端的香肠与支撑杆固定,也会留下痕迹,所以一并剪掉,凶手再将剩余的香肠挂回雨篷,神不知鬼不觉。”
林欣欣左手扶着墙,身体微微颤动着,还在不断地摇着头。
宋然看向林欣欣:“林欣欣,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林欣欣摇头:“不,不是我……”
宋然接着说:“你还不愿承认吗?”
“不,你错了,”背后响起韩格的声音,“凶手不是她,另有其人。”
这下宋然傻眼了:“可你不是说……”
“我只是说凶手是在这里杀人的,可没说就是她。”韩格解释说,“首先,杀人诡计确实是在这个屋子里实施的,但并不是在阳台,而是旁边的次卧,可案发的那半个小时,林欣欣只去过客厅和阳台,并没有作案的机会;其次,要想让一根混凝土香肠以假乱真,仅仅用一些颜料可是糊弄不过去的,这必须是专业的人才能做到。”
“专业的人?”宋然纳闷儿了,猛地想到了什么,看向了林欣欣,“难道……难道是个美术老师?”
林欣欣跪倒在地,眼眶里泪水涌出:“她……她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
正在这时,一阵门铃声响了起来。
连峰向宋然使了个眼色,宋然过去打开了门,门外站着一个瘦弱的女人,诧异地看着屋子里的人。
宋然盯着她,叹了口气:“何晶,你来得正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