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关于密室——让我们试着分析一下这个案子里的是属于哪种密室吧。远浅警部也在看推理小说的话,我想你已经看过各式各样的密室讲义了,但是今天就先听一下我的解释吧。”
今日子小姐如是说,又挽起袖子——似乎又要把自己的手臂当白板了。她默默接过远浅警部递过去的原子笔,开始写板书——真的像是在上课。
“首先以最现实……也是最一般的密室。定义①‘用来隐匿命案存在的密室’。只要把尸体放到谁也进不去、出不来的密室里,命案就不会曝光——自己也就安全了——基于这种想法而制造的密室。另外还有同类不同型的情况,例如‘总之就是不想面对杀了人的现实、不想看见尸体,想把尸体藏在自己伸手不及的地方,结果就形成了密室’也算是这一类。”
他完全同意。
不仅如此,远浅警部一开始也以为这次的命案是属于这种“最常见的密室”——然而。
“没错。用试衣间做为密室来藏尸体,其实没什么意义吧。因为顶多也只能藏个几小时——称不上是为了隐匿罪证所制造的密室呢。”
今日子小姐说完,画了两条线杠掉用小字写在手腕处的①‘用来隐匿命案存在的密室’——接着在其下方继续写上②。
“②‘偶然成立的密室’。并非凶手有意制造,而是偶然的要素碰巧全都凑在一起,让案发现场‘看起来’像是密室的例子。”
毫无计划性的类型吗?
光是听“偶然成立”这几个字,总让人觉得机率很渺茫,但若要说第二种密室比较符合现实,却也是如此——基本上,在不是推理小说的现实世界里,没几个凶手有闲工夫特地去搞一个密室。
截至目前的讨论,应该要认为这次是遇到定义②的密室吧——
“没错。可是呀,这次的命案若视之为偶然,会让人觉得过度巧合也是事实。因此,姑且先保留这个定义,进入下一步。”
今日子小姐在②‘偶然成立的密室’下面写了个③——从剩下的空间来反推,大概会有五、六个定义。
“定义③‘让死者看起来像是自杀的密室’。在排除了真实感的推理小说世界里,这可以说是最常见的密室吧。”
“嗯,也是。借由排除其他选项,得到‘除了自杀以外别无可能’的结论……为此而生的密室,在推理小说的世界里真的不胜枚举。”
应该说,这是为了让“密室”这个关键字留在推理小说里的一种策略。如此就能多少制造出“是为密室的必然性”之类的展开……即使是荒唐无稽的密室,这么一来也会产生说服力了。
“只是,今日子小姐。先不管现实中有没有凶手会为此大费周章,但单就这次的命案来看,应该不符合这项定义吧?我不认为凶手有意图要让屋根井小姐看起来像自杀。”
“没错……顺带一提,做为定义③的变化型,也有一种‘死者真的是自杀’的密室。推理迷总是会把事情想得很不寻常,但是一般而言,倘若死在密室里的人看起来像是自杀,那九成九大概就是自杀了。”
今日子小姐边说边把定义③也用两条线杠掉——虽然轮不到远浅警部操心,但这个人都没在想皮肤也是需要保养的吗?
“定义④‘为了制造密室而制造的密室’。”
“什么?这是什么意思……是有关哲学的定义吗?”
“完全不关哲学的事。我是指因为想制造密室,所以就制造了密室——这种愉快犯干的好事。没有必然性或明确理由,只是刚好想到了密室诡计,于是就付诸实行——这种密室也可以说是推理小说看太多的结果。”
我们也得小心一点呢——今日子小姐说道。不晓得她这句话有多认真,但是看在实际上就是推理小说看太多才成了个警察的远浅警部眼里,可不敢武断地说绝对没有这种人。
就是刚才认为有闲工夫特地去搞一个密室的那“没几个凶手”——不,也可以想像是种受到强迫观念使然,觉得杀人时就非制造密室不可的凶手。或者只是单纯把“制造密室”跟“戴上手套以免留下证据”或“制造不在场证明”混在一起,认定其也是犯罪必要步骤之一的凶手也说不定。
“这也先……保留吗?今日子小姐。”
“要保留吗……我认为就算排除也无所谓。如果是‘为了制造密室而制造的密室’,拿试衣间制造密室实在太脆弱了。若不是爱看推理小说的远浅警部,或是身为侦探的我,大概都不会觉得那是密室吧。”
的确,关于这起命案,远浅警部的部下们似乎没人往密室这方面联想。就算和他们讨论,大概也只会得到“你想太多了”的回答吧。
“反过来说,线索也藏在这里……凶手为什么不选其他地方,非得用试衣间来制造密室呢?”
“嗯……”
好像懂,又好像不太懂。
总之,今日子小姐又用两条线杠掉了定义④。
“那么,定义⑤呢?我觉得定义④就已经是极少数派了了……”
要是画成圆饼图,假设定义①有百分之八十、定义②有百分之十、定义③大概百分之五……定义④顶多只有百分之三吧。
剩下百分之二以下的密室,应该只是误差范围吧——听说百分之五以下的可能性,根本可以略过不表。
“说得也是呢。但是,身为推理小说的忠实读者,这个定义⑤才是最令人心动的……”
讲了句这种卖关子的话,之后今日子小姐接着说。
“定义⑤‘不可能犯罪的密室’。借由制造出‘密室’这种任何人都不可能犯案的状况,让人苦于锁定凶手或嫌犯,好让命案本身成为悬案……姑且不论好坏,这可说是能够最为展现凶手之高度理想与抱负的密室。”
“……这跟定义③‘让死者看起来像是自杀的密室’不一样吗?”
“不一样。定义⑤的密室可说是强烈排斥被用这种务实的眼光来解释,凶手借由揭示‘谁都不可能办到’的手法,以彰显‘自己也不可能办到’的目的。其中甚至蕴含某种迫切之情——最后,再加上这五种定义之下,无论如何都会产生的例外,也就是定义⑥‘其他的密室’,共有六个定义。”
远浅警部再次端详白板——今日子小姐的手臂。被两条线杠掉的定义虽然难以辨认,倒也不是完全看不出来。
定义①‘用来隐匿命案存在的密室’。
定义②‘偶然成立的密室’。
定义③‘让死者看起来像是自杀的密室’。
定义④‘为了制造密室而制造的密室’。
定义⑤‘不可能犯罪的密室’。
定义⑥‘其他的密室’。
对于推理小说读者来说,这样的分类还算是到位……只是也说不上有什么特别稀奇或令人耳目一新之处,然而的确是把密室种类整理得非常浅显易懂。尤其以现实性做为排序来定义,更添简单明了。
只是,如果讨论到这里就结束,就只是推理讲座而已——问题在于这些密室的定义,究竟跟这次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排除定义①、定义③与定义④,就表示这次的密室是在定义②、定义⑤、定义⑥之中了。”
“我想其实也可以不用考虑定义⑥。‘其他的密室’是指‘看一眼就知道是例外’的密室——也可说是‘异世界的密室’。而该说是幸也不幸,这次的密室并没有这么大的意外性。”
所谓“异世界的密室”会又是什么样的密室呢?虽然只能凭空想像,难道是用上魔法或咒语那样,充满了奇幻色彩的密室吗?如果是那样,这种密室就连圆饼图的百分之一也不到吧……只不过,在也可以说是某种奇幻物语的推理小说世界里,存在这样的密室或许也并不奇怪。
虽说读者会觉得不公平就是了……
“这么说,就是定义②或定义⑤的其中之一了吗?”
“如果假设刚好没人目击到凶手,就是定义②的密室了——可是这种推理没有继续追根究柢的空间,而且就像我先前所说的,太凑巧了。”
“但定义⑤是‘不可能犯罪’吔?别说是凑巧,根本办不到吧……”
如果是有计划地制造密室,就表示凶手是刻意且有计划地避开店员的耳目、客人的耳目、监视器的镜头——诚然是不可能犯罪。
不得不说,这种事谁也办不到。
“如果这么想是正中凶手的下怀呢?……反过来说,如此挖空心思的计划性犯罪,竟然被我们用‘凑巧’两字就带过去,说不定凶手心中也不太甘愿呢。”
因此,就让我来献上推理吧——今日子小姐说道。
对凶手来说,实在是多管闲事。
站在凶手的角度来看,又不是再三思索密室定义之后才还犯下凶行,不管是定义②还是定义⑤,只要罪行不露馅,就是最理想的定义吧。
“话说回来,远浅警部。我刚才给你的三个提示,你思考得怎么样了?如果不需要说明的话,我就省略喽。”
“啊,呃,我完全……我连提示1都似懂非懂……那是指‘完全没有店员目击到身为常客的被害人,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吗?”
“是的,完全正确,非常好。”
就算她这样赞美自己,远浅警部也高兴不起来——是觉得很奇怪,但是若问到哪里奇怪,他又完全答不上来。
“你就别谦虚了。讲到这里都能明白,答案几乎就已经呼之欲出了——如果没有任何一个店员目击身为常客的屋根井小姐,就等于没有任何一个认得屋根井小姐的人看到她,只有对屋根井小姐不太熟悉的人目击到她——”
嗯?
才觉得是不是有点太跳跃性思考,但是在远浅警部插话之前,今日子小姐就开口了。
“——换句话说,所有看到她的人都不认识她。大家的证词只能够证明当时有个客人全身穿着‘Nashorn’的华丽衣裳,但无法证明那个客人就是屋根井小姐。”
“欸……可是监视器——”
拍到了——虽然是背影。
由于被害人戴着大大的平光眼镜,或许并不容易光从监视器画面确定拍到的真的是本人,所以警方才会试图整合所有人的证词,好做出综合性的判断——难道这样还不能确定她是十一点来到店里吗?
“因为顾客们的证词是以屋根井小姐穿的衣服来判断的——毕竟地点是服饰店,视线会落在同类——其他客人的服装上,也是很自然的事。”
“你……你是说她们认错人了吗?”
这么说来,的确曾经提过这样的假设。
被害人屋根井刺子会不会是被误认为别人而遭到错杀——虽然是没有根据的假设,该不会是瞎蒙就蒙对了吧?
“不,不是‘认错人’,我是指会不会根本是‘别的人’……现在警方是因为有很多人作证看到她走进店里的身影,所以才认为屋根井小姐那时候还活着,对吧?”
“对……咦?你的意思是说,屋根井小姐那时候其实早就死了吗?”
“你不觉得这样一切就很合情合理了吗?假设被害人在走进试衣间之前就已经遇害,会比假设她先进了试衣间才在里头遇害更说得过去些。”
“……”
愈来愈搞不懂了……
也就是说,被人目击前往试衣间的“屋根井刺子”和被人发现陈尸在试衣间的“屋根井刺子”并不是同一个人?但要是那样,被人目击的“屋根井刺子”后来又去了哪里?
“毕竟地点是在试衣间,爱换什么衣服都可以呢——由于目击者都只认衣服不认人。先换件衣服,再拿掉眼镜和假发,就能以他人之姿,堂堂正正地走出去——嗯,这时不该说是他人之姿,而是自我本色吧。”
“咦……如果只有换衣服的话就算了,还拿掉假发?等等,这么一来,简直就像特地变装……”
不是就像——就是特地变装。
的确,很难想像会刚好有人打扮得跟被害人一样,如果被众人目击的‘屋根井刺子’是另一个人,那么只能认为是故意要打扮成她的样子。
“可是,也不能堂堂正正地走出去吧。没有走进试衣间的人突然从试衣间里走出来,任谁都会觉得很奇怪吧。”
“嗯,关于这点,请容我留到最后再说明——老实说,到时还希望能够借重远浅警部的智慧。”
“……?”
什么意思?听来似乎不是故意卖关子,而是真的没把握……
“我先说明那个人为什么要打扮成屋根井小姐的样子——我并未参与现场搜证,所以现阶段的推理大多都没有证据,只是我个人的想像……因此,我想也会有很多与事实不符的地方,这部分请你日后再慢慢地查证。”
接下来要模拟凶手今天的行动——今日子小姐说道。
“首先,凶手约屋根井小姐来还没有开门营业的‘Nashorn’——怀抱着杀意,用事先准备好的衣架殴打屋根井小姐的头部。”
“嗯……怀抱着杀意,是吗?”
虽然“还没开门”这点也因为没有根据而让人感到困惑,但是远浅警部更介意的还是有关“杀意”——依照截至目前的假设,如果有杀意,应该会选更牢靠的凶器吧。
“说到这,或许正因为怀抱着杀意殴打,原本恐怕杀不死人的衣架,也成了杀死屋根井小姐的致命凶器哪!”
“换句话说……是如同今日子小姐一开始讲的那样,为了伪装成冲动的犯案,故意选择鲜少被使用的凶器吗?”
“若要采用这个推理,我想比起这个原因,‘为了让被害人松懈’的可能性更大。被叫到还没开门的店里,即使没想到会被杀,也会提高警觉吧。如果用店里到处都有的衣架做为凶器,就算拿在手上,对方也不会起疑。”
总之关于杀意就先当作有,于是远浅警部抛出另一个问题。
“……为什么要约在开门前呢?”
“那只是单纯选一个不会被人看见的时间而已。客人当然不用说,店员也都还没来上班,而监视器也尚未开始运作——”
“……”
监视器会在“营业时间内”持续不断的录影——反过来说,除此之外的时间是没在动的。
愈听愈觉得凶手打从一开始就满怀杀意。
而且还离自己打从一开始想像的凶手形象愈来愈远——非但不是一般人由于惊慌失措导致失手犯错,根本是穷凶恶极的预谋杀人。只不过……
“这么,凶手是这家店的人吗?因为店还没开,就能够把被害人约到店里……但刚才不是说,不太可能会有人挑在自己的地盘上杀人啊?”
如果是一时冲动而“失手”杀人,当然就与地盘什么的无关,但倘若是有计划的犯案,应该不会做出风险这么高、有害而无益的事。除非是不会计算利弊得失的大笨蛋——
“这恐怕也是仔细计算过利弊得失之后的结论吧。换句话说,凶手认为这么做的好处,比风险和缺点来得大——因为可以善用地盘内的优势。”
优势?高风险、高报酬的意思吗?当然,要说计算利弊得失,在拟订的是杀人计划时,就已经显然是很不会算的了……尽管如此,如果还有什么不惜要在自己的地盘里下手的理由——
不可能犯罪。
“因为比较容易制造定义⑤的密室”吗?
“……假设凶手在店内无人、监视器也还没开始运作的时间叫被害人出来……那么选在开门之前的理由是什么?我是说,为什么不能约在打烊以后呢?”
“光是要杀人的话,时间其实没什么关系,问题在于推定死亡时间。如果是在昨天晚上下手杀人,那么就算是在今天中午被发现,警方也不会认为被害人是在试衣间里遇害的——对吧?”
“对……”
真是问了一个笨问题。因为有目击证词显示被害人是在十一点左右走进试衣间,加上发现尸体的时候是正午时分,当然会推测死亡时间是在这段时间里。而光看验尸的结果,范围可能还会更大一点——但尽管范围再大,误差顶多也只有几个小时。
几个小时……?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数字。
“嗯……简而言之,凶手想让人以为屋根井小姐是在试衣间里遇害的吗?也就是实际行凶之处,就算是在店内,也不是在试衣间……?”
“很有可能。杀死对方以后,再把尸体搬进试衣间里——要在那么小的空间里杀人还是不太可能。用的是刀子或枪就算了,用衣架的话……”
极为合乎常识的回答。
之前“因为理论上有可能,所以也不是办不到”的立论——想想实在很勉强。
不是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的店内行凶,而是在还没开门、没有其他人在的店内行凶——极为很合乎常识的推理。
然而,如果接受这个说词,又会衍生出必须重新思考的问题也是事实——那么,凶手是何以将根井刺子的尸体搬进试衣间里的呢?
“要问其何以的话,有各式各样的工具喔。因为人类的尸体还是有些重量,所以用来搬运商品的推车是不可或缺的。”
“啊,呃,不是指如何……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远浅警部约略懂得凶手想要让人以为“被害人死在试衣间”的理由,可是他不明白这种行为有什么意义。
“那么,让我们继续追溯凶手的行动吧。在其他工作人员来上班之前,先把尸体搬进试衣间——然后把帘子拉上。”
“把帘子拉上……?从那个时候就把帘子拉上吗?”
“没错。这么一来,就暂时把尸体藏起来了。”
因为有暂时先把尸体藏起来的必要呢——今日子小姐说道。无论是聊到穿着打扮还是谈到尸体及杀人的话题时,她的情绪都是一样的,该说是造成远浅警部有些认知失调吗?总之让他感觉很不舒服,但现在可不是顾虑到自身感受的时候。
“把、把尸体藏起来……?为了不让人看见吗?不对,这么一来,不就成了定义①的密室吗?可是,如果是试衣间这么脆弱的密室,就算藏起来也顶多——”
——几个小时。
打从一开始不就说了吗?
那么,在服饰店“Nashorn”今天开门营业之前,就已经有尸体在试衣间里头了。
这可能吗?
这种藏法应该撑不了几个小时吧?毕竟是可以轻易地从外面拉开的帘子——万一开店以前就有店员觉得帘子没打开很奇怪,一把拉开来看呢?
“所以喽,为了防止这种事发生,只要分配给店员其他工作,事先做出潜台词的指示,别让他们靠近试衣间就行了……也可以自己揽下试衣间附近的工作,负责监视。”
“分配给店员工作……做出指示……监视……也就是说,凶手的地位是可以这么做的人喽?”
“我想是的。”今日子小姐点点头。“所以我很苦恼……”
“苦恼?什么意思?”
“抱歉,这是我自己的问题。总而言之,开门前可以这样撑过去,但开门后就不能这么做了。毕竟无法管理,也无法预测客人的举动。”
这倒也是。而且如果是直觉比较敏锐的客人,说不定也会有人觉得毫无动静的试衣间很可疑——至少这个不安因子是始终存在的。但也不能一直观察那附近的动静,监视着试衣间。
“就是说啊。而且最后就是因为试衣间都没有动静,才会发现被害人的遗体——然而,像这样被人发现,应该也在凶手的计划之中——只要不在十点开店到十一点之间被发现就好。”
于是,刚才的提示就可以派上用场了——今日子小姐说道。
“提示2。第一发现者的店员为什么会认为有人死在试衣间里呢?”
“……呃,因为察觉只有那间毫无动静吧?”
“可是,那位店员也不是一直监视着试衣间吧?说不定会有人在店员刚好没注意到的时候进去啊?这样的话,店员究竟是基于什么根据,才会认为试衣间已经好一阵子没有人进出呢?”
被她这么一问,远浅警部陷入沉思。
既不是薛丁格的猫,也不是箱子里的羊,天晓得看不见的密室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连谁在里头都不晓得。既然如此,又怎么会晓得是同一个人一直在里头呢……
“……鞋子……吗。”
一旦想通,真的没什么。
是呀,进试衣间以前要先脱鞋——今日子小姐换衣服的时候,也脱下了她的长靴。
“没错。反过来说,只要每隔一段时间就换掉放在试衣间前面的鞋,就能制造出里头的人也换了的印象——不会想到里头始终只有一具尸体。”
凶手就是这样撑过开店后的一个小时——今日子小姐如此断定。
鞋子吗……虽说时尚从脚底开始,但是看在远浅警部这种人的眼里,的确是一个盲点。
“是的。服饰店‘Nashorn’也兼卖鞋子。只要善用库存的鞋子,应该可以撑上一个小时。想像凶手避人耳目,偷偷摸摸地更换鞋子的模样,实在不太好看——可是,动作本身应该很自然。因为整理试衣间前的鞋子是服饰店店员们的日常工作。这件事暂且不提,到目前为止是凶手计划的第一阶段,接下来要进入第二阶段了——也就是从后门之类的偷偷溜出去,找个地方打扮成屋根井小姐,再假装成客人,走进店里。”
或许是认为已经不言自明了,今日子小姐并未详加说明,但是可以在上班时间,恣意离开工作岗位,便能推测出凶手是店里不受班表限制,职位相当高的人。
“虽说是变装,但也用不着鲁邦三世那种高水准。只要能让人对衣服留下印象即可——重点反而是在不要被人认出自己是谁。”
“……那变装时穿的衣服,也不是从被害人身上脱下来的啰?”
“的确不是。因为被害人全身上下穿的都是‘Nashorn’的衣服——但好像也不是伸展台系列的当季最新单品,所以就算不是一模一样,店内应该也有很多相似的衣服吧——大概只有鞋子,得穿上被害人本人的。”
“只穿鞋子?”
“是呀。然后凶手再趁着店员们不注意的空档,从大门口走进店里。不管有多少目击者,只要没被任何人注意到,就跟透明人没两样。”
“……因为凶手是那家店的人,所以也很清楚监视器的位置,而且跟刚才一样,为了不让店员看见变装的自己,对他们下了各种指示——是这么回事吗?”
所以目击证词才会有偏倚——不,是被偏倚了。
为了捏造“屋根井刺子在那时还活着”的错误目击情报——另外,因为完全没有被监视器拍到也很不自然,所以只让监视器拍到背影。这要做起来大概不难,只是需要胆识。
然后凶手在那之后的行动是……进入试衣间里吗?让其他来买东西的人目击到自己的背影——刻意地。
嗯,可是,这样不是很奇怪吗?
既然被人目击走进试衣间的背影,就表示那时,伪装成屋根井刺子的凶手拉开了帘子——那时,里头的屋根井刺子本人尸体也会曝露在众目之下,和凶手走进去的身影一起被别人看到。
要是看到了,当场就会弓起大骚动才是。
“不会引起大骚动的。因为凶手是进去隔壁的那间。”
“隔壁?”
“是的。然后在里头换衣服,恢复本来面目,再一脸若无其事地走出试衣间。这时也没忘记要把穿着走进店里的鞋子,和放在内有尸体的隔壁试衣间前面的鞋换过来。”
换过来?有什么意义吗——对了,这么一来等于是把鞋子还给屋根井刺子。把在变装时,唯一向被害人借来穿的鞋——
“啊,所以让屋根井小姐走进隔壁的试衣间吗?啊,不,是屋根井小姐的尸体本来就在隔壁……”
原来如此。六个相隔的试衣间采取统一的设计,如果是最旁边的两间也还好,要是正中央的两间,乍看之下或许真不太容易区别。看见屋根井刺子——伪装成屋根井刺子的凶手走进试衣间的目击者,看的时候大概也不会仔细到去数凶手走进的是哪边数来的第几间吧——就算正确记得凶手走进了哪个试衣间,在目睹尸体这样的事实冲击下,记忆也会被自动改写吧。
“这么说来,今日子小姐打从一开始就很在意隔壁的试衣间啊。该不会你当时就已经发现凶手玩了这个把戏吗?”
“怎么可能,你可不要随便乱讲。”
今日子小姐看似慌张地矢口否认。
“我才不是那么厉害的侦探,你太看得起我了……不过,那时搞错试衣间的事,的确成了一条线索……追溯凶手的行动轨迹,到此大致吿一段落。之后凶手只要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等待尸体被发现即可——因为不再去动在试衣间前的鞋子,所以被发现只是迟早的问题。”
事实上,不到一个小时就被发现了。
看在旁人眼中,就是“屋根井刺子走进试衣间,没多久却在里头被人用衣架打死了”——但谁也不曾目击到凶手。
不可解的状况大功吿成。
不,不是不可解——是根本不可能吧。
不可能犯罪——密室杀人案。
“不……请等一下。这种事还是办不到吧?”
“哪里办不到?”
今日子小姐明知故问。
她不可能不明白他的问题。
因为远浅警部已经提过这个问题了,只是今日子小姐没说明。
“进入试衣间的人,打扮成不一样出来,应该会让人觉得很诡异吧?进试衣间时还好,因为还能自己抓时间,可是要出来的时候——不是说从里头看不到外面吗?一旦进到试衣间里,就无法掌握店里的哪里有谁了……可能会被人看见和走进去时打扮不一样,或是交换鞋子的瞬间。”
“只要在不会被任何人看见的时机走出来,不就没问题了吗?”
“话是这样说,但问题是那个时间点要怎么抓——”
啊,这就是提示3吗?
因为从外面看不见里头,所以从里头也一定看不见外面吗——这是所有提示里最难以理解的一个。
又不是双面镜,一定看不到帘子的另一边不是吗?
纵使今日子小姐刚才说了“想借重你的智慧”之类的话,不过老实说,远浅警部真的不认为自己的智慧足以让人借重——当时虽是这么想,可是在接下来的讨论里他才发现,要解开提示3,自己的协助的确不可或缺。
这并非是因为他真有署长吹捧得那么优秀——只因为他不是记忆每天都会重置的忘却侦探。
“我们不是讨论过凶手为什么要在职场、要在自己的地盘行凶吗——提到‘虽然高风险、高报酬,但只要有利于自己,就会这么做’之类的?”
“是讨论过……现阶段的所谓优势,是可以利用自己的立场,控制一半的目击者视线吧?可是,光凭这样感觉还不够……如果能控制所有目击者也就算了,只有一半……要从试衣间里出来时,仍然会遇到瓶颈吧。”
“所以呀,我才说是箱子里的羊……没人知道别人在试衣间里做什么,对吧?如果时间很短,更是无从知晓那个人在里头干嘛——即使在里头用手机也没人知道。”
“……手机?你是指联络其他人吗?对了,也就是说,请共犯吿知出来的时机吗……?”
“看整体情况如此匆忙,我不认为凶手有共犯——更何况,凶手也不需要共犯。凶手并不是要与共犯联络,而是要接收监视器画面吧。”
“!”
监视器画面是利用无线网路上传云端,由办公室的电脑管理的。然而“储存在云端”也意味着只要知道帐号和密码,就可以从任何地方读取到监视器画面——即使是在试衣间里——只要透过手机就能登入。
“你是指凶手利用监……监视器的画面来犯罪吗?”
“是的。纵使会有死角……尽管试衣间前也是死角之一,但还是能掌握住人潮的流动。只要看准试衣间附近无人的时机,再走出来换鞋子就好……至于到底办不办得到,还得请远浅警部吿诉我了。因为我对Wi-Fi和云端什么的一无所知——全都忘了呢。”
刚才还觉得她可真是自信满满,结果她却说了句有点机械白痴的话。
其实不是机械白痴,只是单纯丧失记忆。
不过,唯有名侦探才能如此迅速地将前一刻还不懂的知识运用在推理之中——明明握有同样的线索,明明这些知识在常识范围内,却无法推理出相同的答案,远浅警部觉得好丢脸。
他甚至不由自主地觉得,她之所以把这个问题留到最后,会不会是想做面子给自己。
“如果只讨论可不可能,我想是可能的……实在是相当恶质的犯罪。”
运用监视器的目的并不是防盗,而是用来掌握目击者的动向——不仅是控制店员的动向,还反过来利用大量的目击者来构成密室。
但是,如果完全不管道德问题,“可以调阅监视器画面”这点的确是选择自己的职场做为犯罪现场的好理由。利用一般人认为从密室内部看不到外面的盲点——
“嗯……咦?这样的话……不就可以确定凶手是谁了吗?”
“是呀。”
针对他这个后知后觉的单纯问题,今日子小姐给了个肯定答案。
“远浅警部,你说网路监视器的影像都是由店长管理吧?也就是说,如果这个推理是对的,那么凶手就是‘Nashorn’的店长。”
愈是精心设计的犯罪,愈会留下许多的线索,一旦罪行曝光的时候,也就愈难以狡赖——这次可说是非常典型的例子。
当然,就像侦探自己说的,目前没有确切的罪证,接下来还需查证……除了要调查店长与被害人之间的关系,同时也必须先找本人来问话。虽然已经问过一次,然而这次不会把店长当作是证人,而会将其当作嫌犯来看待。夜已深,能够的话最好趁今天还没结束,马上进行……
“没错,是该这么做……嗯,事情当然会变成这样吧。”
“?”
今日子小姐的表情黯淡,一点也不像解开谜团的侦探——说来,今日子小姐打从一开始就不太想解谜的样子。
“怎么啦?如果是解谜的酬劳,我一定会付的,请不用担心。”
“你当然要付。”
今日子小姐直截了当地说道。远浅警部虽然感觉自己好像渐居下风,但仍不忘补上一句——
“只是,向店长问话的时候,还希望今日子小姐能再当一次口译……”
虽说一天下来,远浅警部对于时尚用语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但是接下来的侦讯肯定会讨论得非常深入吧,而且为了请她对自己的推理负责,远浅警部真心希望今日子小姐务必同行。
再加上倘若只有自己去问话,总觉得好像抢了她的功劳,有点心虚……
然而,原本远浅警部以为专业意识极高的今日子小姐面对自己的请求,一定会二话不说就答应,没想到她的态度非常不积极。
“唉,我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该不会,这次口译你还要另外收钱吧?”
“我才没这么死要钱呢。”
今日子小姐予以否认。
她已经够死要钱了。
“可是啊……这就是我刚才讲的,我自己的问题。”
“自己的问题?”
“因为我已经完全爱上‘Nashorn’的衣服了。实在不想去逼问、去弹劾身为嫌犯的店长——店长一旦被捕,那家店当然就要关门了吧。”
“……”
原来如此,果然是自己的问题。
看在对穿着打扮一点兴趣也没有的远浅警部眼中,这种个人情感根本是无聊到极点,但是对于此时此刻实际穿着“Nashorn”服饰的今日子小姐而言,或许真的是很迫切的问题。就像警察不能参与调查亲朋好友牵涉其中的案子——这种感觉吧。
“白天透过口译协助你和店长之间对话时,我的内心其实是很雀跃的——还不小心问了一些与命案无关的问题。”
现在突然坦承这种事也只是徒增困扰——可是接下来在查案时,万一她就因此放水也很伤脑筋——不过既然是情感上的问题,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这样好了,远浅警部。”
不一会儿,今日子小姐像是下定决心似地说道。把工作和私情放在天平的两边,她似乎选了工作。
“去找店长问案以前,只要一下下就好,请让我睡一下。”
“睡……睡一下?”
“没错。这样就能把今天一天的记忆全部都重置。不管是看到的事、听到的事、见过的人,还是喜欢上的服饰。”
或许是为了帮助入眠吧,忘却侦探又加点了一杯酒。
“等记忆和感情全都重置以后,再去问话吧。”
她的脸上,浮现了毫无迷惘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