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忘却侦探今日子小姐,口译功力非常了得,在三楼办公室对店员及客人们——发现尸体时正在店内购物的客人们——进行的侦讯原本迟迟没有进展,在她加入之后便进行得十分顺利。
曾耳闻她是最快的侦探,但看来不只是她自己的办事效率快,还能提升周围的速度,真是令人敬佩不已。
因为今日子小姐的记忆每天都会重置,远浅警部满担心她会搞不清楚最近的潮流,毕竟时尚界是个瞬息万变的业界,这样的话可能会冒出很多她不熟悉的用语——结果似乎只是他的杞人忧天。
“我的知识的确从‘某个时候’开始就再也不更新了,不过幸好我在这方面已经有足够基础,加上前来这里的途中做了些功课,总算能应付。”
她说得轻松,但这样像是在通勤时的电车上玩手游般补足失去记忆的能耐实在非比寻常……远浅警部觉得一下子就举白旗投降的自己很可耻。
只不过,如此费心补足的知识,到了明天,她就会忘记了——远浅警部无从揣测忘却侦探的心里在想什么,但却也觉得那是一件非常空虚、非常可悲的事。但是今日子小姐本人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不会呀,可以和各种不同的人说话,我也觉得很开心呢。”
还一脸满足的表情。
看样子,远浅警部帮她付了她想买的洋装和牛仔裤这件事,似乎让今日子小姐心花朵朵开——照这样看来,“忘却侦探对钱斤斤计较”这种不太好听的传闻,似乎也不是无凭无据。
只是觉得,如果要向店员或店里的客人打听消息,让她穿上店里卖的衣服说不定能给对方留下好印象,所以才买给她的(由于价格贵到吓死人,他当然是打算用经费报销)。
这个算盘似乎打对了,结果真的让他们问出很多光靠警察问不出来的细部情报,但要说值得额手称庆,远浅警部却并不满足。
姑且不论那个简陋的密室——远浅警部从案情本身之外感受到的一股极为强烈的不协调感,还是无法消除。不仅如此,随着得到的证词更加详细,那股不对劲的感觉反而更为强烈了。
他还曾经期待过,会不会是因为自己对相关人士说的话有听没有懂,才会搞不清楚状况导致断章取义,但看来似乎不是这么一回事——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那么,工作已经吿一段落,我就先吿辞了。至于费用,我会直接去警察署向署长请款。多谢惠顾,往后也请继续关照置手纸侦探事务所。”
“请……请等一下!”
今日子小姐一鞠躬之后就准备往外走,远浅警部连忙出声挽留。
并不是想到什么才要留住她——只是因为看到今日子小姐太理所当然地要离开“Nashorn”,才会反射性地出声喊住她。
“咦?怎么了?还需要翻译吗?”
“啊,不是,已经不需要翻译了……”
完成绝大部分相关人士的笔录,虽说是没听过的时尚界用语,但也并不是外国话——听今日子小姐说明个几次之后,大致也能理解所指为何了。即便仍无法开口说,光是听的话还可以应付——就这么看来,今日子小姐身为顾问的口译工作的确已经吿一段落了。
“有件事让我耿耿于怀……方便的话,还想请教今日子小姐的意见。”
“嗯……”
今日子小姐的反应似乎像是有些犹豫,又有些像是在卖关子。
“我原本想在请款前先去吃个晚饭。所以,如果远浅警部愿意请我吃饭,倒也不会不方便啦。”
今日子小姐以平静的口吻,笑咪咪地这么说——所以感觉不太出来她显然是在敲诈——算了,刚好也到了晚饭时间。
不过,再怎么样,也不能带像今日子小姐这样的淑女到远浅警部平常去的那种大众食堂或居酒屋,所以明知会被调侃,也只能请平常对他们的轻浮看不过眼的美食家部下吿诉他适合的店……
如此这般,两人前往距离服饰店“Nashorn”不远,算是中高档等级的义大利餐厅。
坐在店里,远浅警部感觉其他客人好像都在盯着他们看,这就是所谓的自我意识过剩吧——大家要看,应该也是在看今日子小姐的那一头白发。
至于众所瞩目的今日子小姐,却仿佛完全不在意别人的视线。
“我要开动喽。真不好意思,好像是我在催你似的。”
什么好像是,根本就是。
最快的侦探同时也是最怪的侦探吗?远浅警部心想着这种无关紧要的枝微末节,也开始品尝送上桌的餐点——听部下说是很美味的餐厅,但是因为莫名的紧张感,老实说,有点食不知味。
“所以呢?你想要问我什么?在大家的证词里,有什么让你不明白的地方吗?”
虽说是忘却侦探,但似乎没有忘记自己的本分,没多久就开门见山地这么问——因为难以主动开口,对方愿意主动提起的话,真是谢天谢地。
“不,托你的福,侦讯才能进行得这么顺利……今日子小姐,你对这案子有什么印象?”
“没什么特别的印象。”
今日子小姐不假思索地说。
“因为这并不在我本次的业务范围内。推理就交给各位专业——我顶多觉得那是一家很别致的服饰店,所以希望他们能早日恢复营业吧。”
“是喔……”
若要说她谦逊有礼到不像个侦探,会是言之过早吗?远浅警部听曾经三番两次与她共事的部下说,今日子小姐似乎是相当强势,会一再介入调查的那种侦探——唯独今天,该说是特别安分吗?之所以不强出头,似乎还是因为被请到现场来的身分是“时尚知识顾问”之故。
擅自闯进试衣间里换衣服,或许也就如远浅警部原先的想像,打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把口译工作做得称职才换衣服的——而当时她对凶器的考察,应该也不是推理,只是在陈述一般的论点吧。
说到专业,她的确有非常高的专业意识——反过来说,或许也仅是其宛如守财奴般信念的呈现——没有酬劳拿,就不打算推理。
“当然,我也有我的想法与看法。但是现在,我比较好奇受到署长那般盛赞的远浅警部,面对此案会有什么推理。”
今日子小姐笑咪咪地说得似乎话中有话。
门槛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之下被拉得也太高——那个署长到底干了什么好事?远浅警部不禁又再怒火中烧。
不过,在推理这方面,他当然也没有打算要仰仗今日子小姐的协助——只是想验证自己感觉到的不对劲而已。
尽管他在情势的推波助澜之下来到这种高级餐厅,但想问的其实站在案发现场就可以问完了。
“呃,今日子小姐在翻译的过程中,也听到店里的人和客人们所说的证词吧?间接地……”
今日子小姐因为要担任口译,别说是间接,根本是直接听到——间接的反而是只听取部下报吿的远浅警部。
“是的,我听到了。还请不用担心,无论是什么调查上的机密,一到了明天,我就会忘得一干二净。”
因为我是忘却侦探——今日子小姐说道。
这的确是忘却侦探的卖点——即使接触到被害人或其家属,抑或者关于是加害人私生活的情报,也完全没有外泄的可能——因为她一定会忘记——
没有比“销毁”更加可靠的情报危机管理。
“当时你有注意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吗?综合大家说的话……”
“嗯。嗯……”
今日子小姐停顿了一下。
从她的反应可以看出,她似乎察觉到“什么”,但是看她那样子,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说。
她似乎正在思考,若指出奇怪的地方,会不会变成“没有人委托她,却做起侦探的工作”……不过,看来最后下的判断是“这还在顾问口译工作的范围”内,也或许是她将底线设在“只要不推理就行了”。
“如果大家说的都是实话,那么死者屋根井小姐就不是遇害之后才被藏在试衣间里,而是在试衣间里遇害的——在那样狭窄,只有半张榻榻米大的试衣间里。”
今日子小姐淡淡地说。
远浅警部现在才想到,这实在不是适合边吃边聊的话题,但今日子小姐倒是不怎么在意的样子,优雅地拿着刀叉享用餐点。
“我也是实际在那个试衣间里换过衣服后才明白……要是两个人一起进去,几乎就动弹不得了。而且这还假设是两个女生,如果是像远浅警部这种体格壮硕的男人,就算只有一个人,可能也相当局促。”
他想也是。
因为试衣间原本就是预设要给一个人用,空间没多大也是理所当然——但是,如果那里是命案现场,这又另当别论了。
在那样狭窄的空间里,别说是杀人,就连要吵架都很难吧——距离太近了。虽然不至于做不出举起衣架往对方头上砸的动作,但也非常困难。而且挨打的人也不会乖乖挨打吧……距离这么近,要扭打抵抗轻而易举。
不过,被害人的遗体上却没有像是争执过的痕迹……
“可是……”今日子小姐说。“综合所有人的证词,就会得到这结论。毕竟有人目击到屋根井小姐进入试衣间的身影。”
没错,有人目击到了。
目击到被害人走进试衣间,拉上帘子的身影——却没看到她再出来。
由于店员觉得试衣间似乎一直处于“使用中”而感到不对劲,提心吊胆地喊了几声之后,因为完全没有反应,判断为紧急状况才从外面解开钩子,拉开帘子一看——就发现有人陈尸在里头。
“光天化日之下在店家做生意时杀人,就已经够吓人了呢,远浅警部。分明还有其他客人……可能还有人就在隔壁的试衣间里换衣服的说。”
“虽然不是问过发现尸体时在店里的所有客人,但就目前的证词,当时两边的试衣间里似乎都没有人。”
“并非实际上有没有人进去,而是可能性的问题——如果是有计划的犯罪,应该会对于‘有人在隔壁’感到很不安。这么一来,或许还是该判断凶手是不顾前后,在冲动之下犯下罪行才是正确的也说不定。”
或者——故意装作是这样。
今日子小姐像是在玩转逻辑问题——已经够乱了,真希望她不要再这样捉弄人。
对于从某个角度来说已经完成受托工作的今日子小姐而言,会把对案子的见解讲得事不关己,或许也只是刚好而已。
不过,语气虽然轻描淡写,见解本身却很犀利,远浅警部认为很有思考的价值。假设自己是凶手,再怎么样也不会挑一间正在做生意的店来杀人。
目击者太多了。
就算不确定隔壁的试衣间有没有人,但是在走进试衣间之前,纵使不想去看也必然会看到店里有多少人——即使那不是间人挤人的店,今天毕竟是假日,上门的人数还是多到让警方光是侦讯也感觉很吃力。
不,不只是目击者。
这并不是传统推理小说的舞台——店里设置了很多监视器,在营业时间当然是全机运作,监视着店面各个角落——因为算是高级店,这方面的防盗设施想必是万全的。
因为这些监视器并非针孔摄影机,只要稍微把视线往上移,其存在就必然映入眼帘——人类的证词或许会有“看错”或“误会”,但是机械可就不会这样了。当然,接下来还得分析影片才能判断,但是基本上,必须将监视器拍到的画面视为绝对才行。
“说来,最近的监视器,都设计得很好看呢。”
今日子小姐说了这么一句有些矛盾的话——单就远浅警部所见,不认为那是“最近的监视器”(甚至看起来比较像旧型的),但马上就联想到这应该就是忘却侦探的局限吧。
因为记忆无法更新,“最近”的定义便逐渐背离现实。事先做好功课——像今天的时尚用语——还足以应付,但没有预习到的,她就一无所知。
远浅警部没有义务帮她打圆场,但毕竟请对方协助调查,所以还是委婉地为今日子小姐解说这方面的知识。
“那是可以用Wi-Fi管理影像的无线广角监视器,一般称为网路监视器。将影像保存在云端,据说是由店长用办公室的电脑进行管理——因此,我想很难去对影像动手脚。”
“歪……败?云……端?”
今日子小姐微侧螓首,活像听到什么外星语言——云端也就算了,但Wi-Fi也已经是流传已久的名词,今日子小姐的记忆到底是从何时就没有再更新——远浅警部原本以为顶多就是少了几年罢了,但看来或许是十年、十五年也说不定。
或是所有记忆都不见了……
远浅警部虽然这么想,但实在不好问得那么深入,于是仅止于对“Wi-Fi”和“云端”做说明。
“哇……真是高科技呢!”
今日子小姐似乎很开心,面露佩服地频频点头。
看来像是因为吸收到新知而高兴得不得了——也对,侦探这种职业如果欠缺这样的好奇心,就无法成立了吧。虽然对今日子小姐来说,不管吸收多少知识——不管远浅警部教了她什么——等到明天还是会忘记。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不过,监视器也不是绝对的吧,无论如何都会产生死角。”
“嗯,是这样没错。”
严格说来,要把监视器设置到几乎零死角也不是不可能——只是如果那样做,天花板大概会满满都是监视器。
实在不太好看。
在那种环境一定里静不下心来,不可能愉快地购物。
“没错,这方面的拿捏还真有点难度呢。要是防盗措施做得过于滴水不漏,看在普通的客人眼里,会感觉被人怀疑自己是要来做坏事,想必不会太开心吧。”
“是的。而且如果将防盗措施做得太明显,反而会让人感觉来到不太安全的地方。”
远浅警部说道——不只是监视器的设置,他认为所有防治犯罪的措施或规定是如此。
“以这角度来看,那家店的监视器数量还在常识范围内。一部分也是他们为了防止遭窃,已经采用防盗扣对商品进行妥善的管理。”
“防盗扣吗?”
她重复了一次这个词——她该不会连防盗扣也不知道吧——这是远浅警部多虑了,今日子小姐是知道的。
“然而,不管是监视器还是防盗扣,都没能防止命案发生呢。”
的确,防盗措施是有其极限的。人在一时冲动之下犯的罪——或是认为“就算被捕也无所谓”的人所犯的罪是无法预防的。假设这是一开始就考虑会被捕而犯下的罪行,警察这工作还真是空虚——当然,还不见得是那样,所以绝不能掉以轻心。
“只是,单就目击证词及监视器的画面,总觉得这次的犯案手法不太对劲也是事实——姑且先不论试衣间的密室,这么说来,众人的目光似乎也构成了密室。”
“密室……是吗?”
为了让对话进行下去,想简明叙述反而说溜嘴,被今日子小姐抓到关键字了——糟糕,不该对侦探这么说的。
在这种情况下,今日子小姐会重复这个词,当然不是因为不懂这个词的意思。
密室什么的,只会出现在推理小说里——这其实只是先入为主的观念,“密室”总是以各式各样的形态存在于现实之中。至于它们是否仍会被称为“密室”,则又另当别论了。
由于“密室杀人案”这个词汇多少感觉带有某种娱乐性,套用在现实世界里实在有些不妥当——一个搞不好,可能会给人你是在看好戏的印象。
如果是侦探讲的就算了,这可不是刑警该用的词汇——还扯到“由众人目光构成的密室”什么的,居然妄自扩大密室的解释,真是惨不忍睹。
远浅警部从平常就特别小心要把兴趣和工作分开,但是在陌生的餐厅气氛之下——或者是因为和女性单独用餐的情况之下——实在过于紧张,不自觉地就脱口而出这样的话。
“啊,呃,抱歉……我绝不是在耍宝。”
“没关系的。如你所说,的确是密室呢——远浅警部该不会是那种因为是推理小说的忠实读者,才立志要当刑警的人吧?”
被说中了。
只是不小心说出“密室”这个词,没想到会连这都被看穿,或许这就是专业侦探的本事。当然可能不是光靠这么一个词,而是从远浅警部截至目前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甚至是从只字片语之中找到线索的也说不定。
要否定也很简单,只要说声“不是这样的”就好了,但因为显然慌了手脚,远浅警部一时答不上来——被人这么问时,一旦没有马上回答,几乎就与默认无异。
“呵呵。”
今日子小姐笑了。这反应让远浅警部感觉受到取笑,面露不悦。
“真令人羡慕,能有个像样的理由,解释自己为什么投身工作。”
今日子小姐接着说。
“因为我已经忘记自己为什么要当侦探了——真的很羡慕你有一个可以明确对人言的就职动机。我也好想那么说,说我因为热爱推理小说、崇拜名侦探,所以才从事这份工作。”
“……?”
不太懂她这句话想说什么,总之似乎并没有嘲笑他的意思。然而远浅警部仍不觉得“因为喜欢看推理小说”算得上“像样的理由”。
“话可不是这么说。在棒球与足球的世界里,不就有很多人是因为崇拜漫画里的主人翁,最后才成为职业选手的吗?没道理警察或侦探就不能基于同样的理由呀。”
今日子小姐不容置疑地说。
虽然觉得这种理论有些过于牵强,但这些话多少也减轻了长久以来,一直盘踞着远浅警部内心的矛盾情绪。
或许因为不是别人,而是侦探——而且是被称为名侦探的侦探这样说,才有这样的效果。
话虽如此,但今日子小姐显然不是为了鼓励远浅警部才说这种话的。
“那么,把话题转回密室吧。”
她似乎干劲十足,挽起袖子说。
“没有法律规定不能因为向往推理小说而成为警察或侦探,但法律有规定杀人是不能被容许的行为——现阶段还无法断定这案子有多少是计划性,又有多大比例是一时冲动,总之形成了一个奇妙的密室是牢不可破的事实。为了戳破这牢不可破的事实,让我们来进行讨论吧。”
或许帮不上什么忙,还请让我协助整理一下状况——今日子小姐说着,把挽起袖子的左手臂咚地一声放上桌,宛如准备要抽血般,内侧朝上。
即使在灯光昏暗的店内,她那雪白的肌肤仍是白晰耀眼——对于中年男性而言,有点太刺激了。
一连串的举动令远浅警部满头雾水,不晓得她想做什么。
“请借我一枝笔。”
今日子小姐很自然地将右手伸过来,抽走远浅警部插在胸前口袋里的原子笔,灵活地用单手打开笔盖。
“开店时间是早上十点。”
她在裸露出的左臂靠近手腕的地方,画上一条线。
“发现尸体的时间是十二点——”
接着又在手肘附近,画上一条同样的线。
“问题在于这段期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对吧?”
“啊,是、是的……”
看样子,她不是为了显示自己充满干劲才挽起袖子,而是要把自己的手臂看做是时间表……不,不是“看做是”,而是真的写上了时间。居然把白皙耀眼的雪白肌肤当成笔记本,真是太糟蹋了。
还有很多方法不是吗?像是向服务生要张纸,或是写在餐巾纸上!更何况,远浅警部身上就带着笔记本。
或许是因为标榜着绝对贯彻保密义务,所以她才故意将机密事项写在之后非得擦掉不可的身体上,做为情报管理的一环。
“总而言之,先试着全面采信目击证词和监视器的画面吧,远浅警部。可能有人看错或误会,或许也有人说谎,但总之先全面采信看看。”
“嗯……但是先不管看错或误会,说谎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今日子小姐是认为凶手就在我们侦讯的那群人里吗?”
“我可不推理,那可不是我这次的工作——凶手或许就在那群人里,也或许不在那群人里。只是有些人即使不是凶手,也会做伪证。”
“不是凶手,也会做伪证……是因为跟凶手认识,所以想包庇吗……即使还不到这地步,至少也是不想积极作证,你是指这种情况吗?”
对于今日子小姐死都不肯跨过侦探与顾问那条界线,远浅警部虽是暗自感到着急,但也只能这样旁敲侧击,看看她的反应。
“也有人只是单纯不想惹麻烦吧。但毕竟是杀人命案,不想轻易作证以免招来杀人犯的怨恨,也是人之常情。”
“这倒也没错……”
发现尸体时人在店里,却在警方赶到前离开的客人,大概就是这种类型吧……和爱看热闹,还用手机拍下尸体照片的客人比起来,到底哪种人比较有良心呢?远浅警部无从判断。
“或许有人会说自己没看过明明看到的东西,也或许有人会说自己看过明明没看到的东西——把这些可能全部考虑进去,试着来验证讨论看看吧。虽然小王子说‘真正重要的东西,用眼睛看不到的’,但是肉眼看得到的东西其实也同样重要才是——谁看过什么?让我们来好好整理一下证词。”
“呃……肉眼看得到的东西也很重要……是吗?”
一句理所当然的话,被她这么轻描淡写地一说,却好像大有深意。
“先试着信任所有人的证词,如果结论有矛盾,就表示有人在说谎。”
这就是反证法呢——今日子小姐说道。
透过“信任”来找出谎言……感觉是一种“绕了大一圈还是回到性格有够差”的思考模式。绝不是种可以笑容行使的手段。
“是有人在说谎——还是有人骗了所有人呢?”
“……”
或许她只是在一一举出所有的可能性,但远浅警部仍然觉得“有人骗了所有人”这假设应该是不可能的。
要是能在那个当下欺骗店里所有的人,让大家都在不知情的情况之下做出伪证什么的,不就正是推理小说里那种独树一格的大犯罪家吗?
既有侦探,又有密室。
可是没有大犯罪家——这应该才是现实。
“是呀,确实如此。我这个忘却侦探也不记得曾经遇到过会玩弄这么大规模诡计的凶手——或许也只是我忘记了。”
穿插着类似小玩笑的台词,今日子小姐开始验证。
“死者屋根井小姐在上午十一点走进店里——这时有目击证人,入口的监视器也拍到她上门的背影。”
今日子小姐边说边把命案的梗概流利地往自己的手臂上写——在手腕和手肘的正中央写下了“屋根井小姐上门”。虽然是写在柔软的人体上,她的字迹倒是非常秀丽。
“然后在店里逛了一圈,屋根井小姐拿了几件衣服,走向试衣间,接着便进了试衣间。这时也有目击证人看到她。也难怪,听说她的打扮相当引人注目,应该很容易让人留下印象吧。”
要说是引人注目的打扮——倒也没错。
今日子小姐并没有目睹被害人的遗体,但就远浅警部的第一印象看来,讲得直接一点,与其要说是“引人注目的打扮”,倒不如说是“惹人侧目的打扮”。原本他还以为是因为自己没品味,看不出对方打扮哪里好看,既然今日子小姐都这么说了,自己的印象似乎也没错。
“可是,她穿的也全部是‘Nashorn’的衣服呢。”
“嗯,这么说来,的确有人提到她是常客……”
跟今日子小姐买的衣服感觉差很多——难道是穿着品味的差别吗?
“屋根井小姐进入试衣间以后,就再也没有出来了。直到被发现为止,她都一直待在试衣间里头。没人知道里头发生什么事,也没人听见任何尖叫或争吵的声音。”
“是啊。”
用木制的钝器敲人的头,应该不会发出响彻四周的声音吧……夹杂在店内拨放的背景音乐里,就算隐约听见,也不会想到竟然是杀人的声音。
如果有人在隔壁的试衣间还另当别论,但是并没有这样的证人——就算有,发现尸体时也已经离开这家店了吧。或者只是不想受到波及而不肯作证——不管这些,总之现在先当所有人的证词都是真的。
以“谁都没说谎”为前提。
“当然,也没有人目击到从试衣间逃走的凶手。”
今日子小姐强调——感觉她写在手臂上的文字笔画也比较粗。
换个角度想,这才是最不可思议的地方。
不管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在有目击者又有监视器的店内杀人,或是在狭小的试衣间杀人,都很不可思议,换作一般人肯定不会这么做,但也不能说绝对没有人会这么做。
不是每个人都会一直选择最佳解——或许会因为一时冲动,抑或有所误会,才会犯下些不合理、乱七八糟的粗心错误。
尽管犯下这么多错误,凶手却还是成功逃走了——这完全不合理。
而且不只是没人目击到凶手逃走的身影,在那之前,也没有人目击到凶手入侵试衣间时的身影。
“的确。关于这点,凶手可能打从一开始就躲在被害人走进的那间试衣间里头——就是先埋伏在那。”
今日子小姐说是这么说,但显然不是认真的——世上哪有这么粗心的被害人,会毫无戒心地走进有人埋伏的试衣间?况且里头根本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埋伏在哪都是一览无遗。
“如果是没有隔间隔到天花板的那种试衣间,或许还可以从隔壁的试衣间翻墙进去,或是翻出去逃跑也说不定……”
但远浅警部也不认为凶手会采取这种反而更显眼的行为就是了。而且不管怎样,“Nashorn”的试衣间隔间是隔到天花板的。虽说不是太复杂的构造,一旦有心破坏也只要一些工具就能拆解,但是要搞到这样,不如自然一点拉开帘子进出还比较不引人注意。
用常理来思考,应该看作是凶手算准四下无人的时机溜进试衣间里,再溜出来。
“说得也是——毕竟不能把监视器镜头对准试衣间,说那里是死角还真是死角。试衣间内部当然不用说,附近的天花板上也没装监视器。”
换句话说,那个区域只能仰赖人们的目击证词——就这个意思来说,要入侵或许也不是不可能。
只要先确认不会被任何人看见,再溜进试衣间里即可。不过就算是这样,毕竟地点是试衣间,被害人还在里头换衣服,在用衣架殴打她之前——拉开帘子的那一瞬间,被害人就会尖叫了。只是如果把尖叫问题先放一边,单就“没有被人看见”这点来看,入侵或许还是有可能的。
然而,就算可以入侵,又要怎么出去呢?
虽说并不是密闭,但密室还是密室。
不拉开帘子就不晓得外面的状况——因为是从外面看不见有人在里头换衣服的设计,同样地,从里头也看不见外面。
换句话说,从帘子内侧是无从判断外面有没有人往这边看——从试衣间里无法掌握出来的时候不会被目击到的时机。如果就在此时,哪个店员觉得这个客人换衣服怎么换那么久,拉开帘子——
“没想太多——总之不管三七二十一走出来的时候刚好没有人看见——应该是比较实际的解释吧。”
今日子小姐说了个真是相当实际的解释。
即便没有身负侦探职务,也讲得太实际到让人难以置信。不过,世上的确有这种运气特别好的凶手也是事实。
所谓的完美犯罪,或许就是这样成立的——拟订拐弯抹角的计划,卖弄各式各样的知识,反而会留下痕迹,让人容易调查或推理出来。
容易摸索出思考回路,就容易编故事——或许像这种乍看之下乱七八糟,感觉充满矛盾的犯案手法,才是让警方无计可施。
“因为由视线所构成的密室,破绽也很多吧。只要能巧妙地钻过死角,或许就能在不让任何人看到的状况之下行凶,然后逃走。”
“可是今日子小姐,如果凶手已经逃走,应该会被入口的监视器拍到吧?或许很难锁定是谁,但要是把范围缩小到‘十一点以后离开那家店的人物’,人数就有限了……”
“这也难说。成功逃出试衣间的凶手,也不一定非得逃到店外。混进客人里或许还比较安全……另一方面,如果凶手是服饰店的员工,因为还在上班,也不能离开吧。”
都杀了个人了还上什么班……远浅警部并不认为会有这么热爱工作的员工。从“没想太多就杀人”的凶手形象来推量,应该会不管监视器,惊慌失措地逃走才是。不过,也不能断定凶手绝对不会因为就是没想太多,于是乎呆呆留在现场的可能性。毕竟人在陷入六神无主的时候,很容易做出莫名其妙的事。
“信任容纳所有人的证词,看来似乎也没有矛盾。以故事来说,或许有些不合理,但是并没有发生理论上不可能的事。”
今日子小姐陈述结论。
不过,一开始就知道结论会如此。如果有浅显易懂的矛盾、显而易见的错误,远浅警部就不需要这么烦恼了。硬是要说的话全都说得通——这让他感觉很不舒服。
“要说的话,可以躲过那么多人的视线和监视器镜头是很不自然的……但是既然两者都有死角,也并非不可能碰巧给凶手溜出去就是了。”
“……也就是说,按照今日子小姐的推理,凶手并未特地针对这点玩弄诡计吗?”
“诡计”这两个字,从警察口中说出来是多少有些轻率,但远浅警部现在已经丝毫不以为耻了。只可惜,得到的却是——
“不不不,我不是早说过我不推理吗。”
顽固到令人沮丧的回答。
“这只是一般论——我是故意让思考停止不去想。因为想太多的话,就会忍不住想说出来呢。口译人员要是擅自加入自己的解释,翻译起来反而会变得无法沟通吧?”
她说的一点都没错。
不过,远浅警部是在看洋片的时候,会去欣赏翻译字幕技巧性的简化增补,享受译者独特诠释的人,所以就算不是直译,如果能听到今日子小姐的诠释也无妨……
“这种一毛钱也赚不到的……喔不,身为社会人,绝对不能做出这种妨碍别人工作的举动。”
“……”
“那么,就让我们试着检视每个人的证词吧。死者屋根井小姐——虽然是常客,但似乎是个风评不太好的客人呢。”
今日子小姐讲得颇委婉,但她显然也同意这点——认识屋根井刺子的“Nashorn”员工虽然不至于明目张胆地说常客——而且还是死者的坏话,但是从他们的遣词用字——不用透过翻译,远浅警部也感觉得出来。
虽然是常客,但不是贵客。
“她会死皮赖脸地杀价,对商品也常多所抱怨、胡乱退货……嗯,不过客人也是人嘛。”
今日子小姐说得语重心长。身为运作一家事务所的经营者,或许也有些同感吧。远浅警部联想到署长对置手纸侦探事务所提出的无理要求,身为组织的一员,只能低头致歉——想必忘却侦探应该不会一一记得,但是就算不记得,或许会留下感觉也说不定。即使记忆每天都会重置,或许体验仍会留在某个角落——这还满有可能的。
因为经常被揶揄是领税金的公仆,所以远浅警部也不是不明白这种不吿诉自己“客人是上帝”就干不下去的感觉。
今日子小姐边写字边说:“虽说有点讨人厌,但也不是过分到会让人欲除之而后快的客人……是不是有什么非置她于死地不可的理由呢?”
她把死者的相关资讯写进时间表上空着的地方,名为手臂的白板几乎已经快被填满了。
“非置她于死地不可的理由……吗?”
也就是所谓的动机吧。人有时是会由于一些做梦也想不到的零碎理由而被杀,因此就算在此再怎么深入追究动机,或许也毫无意义。
有人因为是坏人才被杀,也有人因为是好人才被杀——无法一概而论。或许,也有人是因为“无法一概而论”而被杀的吧。
更何况,光凭在短短几小时之内、从有限的询问对象口中听来的话,就要来给其人格或个性下评断,被害人屋根井刺子也会死不瞑目吧。
当然,远浅警部的部下们目前正在过滤被害人在家庭及职场上的人际关系——一思及此,如今正和今日子小姐优雅地共进晚餐的自己,感觉好像没在认真工作,着实有些心虚愧疚。但是这也让他重新体认到,自己终究是把这次会谈视为工作的一环,所以一定要从其中挖掘出成果。
“或许也可能是毫无动机的杀人,也或许原本并没有杀害对方的意思,但结果对方却死掉了的状况。”
今日子小姐继续举出可能性。
“的确……抑或是杀错人吗?”
远浅警部也顺势提出就连自己也觉得不太可能的假设——今日子小姐回了声“杀错人是吗”之后,接着说。
“以为她是另一个人,失手错杀——原来如此,或许也有可能。”
“真……真的有可能吗?都要杀人了,还搞错对象……”
“很有可能吧。根据证词,被害人似乎戴着很大的平光眼镜——要是在情绪焦急之时看到,说不定认不太出对方是谁。”
今日子小姐摸摸自己的眼镜。
“毕竟要杀人的时候,任谁都会紧张吧。在赌上人生的时刻,人们意外地还挺容易会犯下令人跌破眼镜的错误。”
今日子小姐就像是站在杀人犯立场似地发言。这对于身为警察的远浅警部来说是很难办到的——可说是民间侦探的独门绝活。
然而在不容许失败之时,的确不容易保持冷静与理性吧——但是被错杀的人又情何以堪。
“可是,今日子小姐。无论有什么样的动机,还是不会想在光天化日下的商店里杀人吧。”
话题又绕回原点,但这里确实是最大的瓶颈——如果是趁她一个人走夜路时下手之类,这种临时起意的犯罪行为还比较容易理解。
“尤其,如果因为屋根井是令人伤脑筋的常客才要杀害她——也就是假设凶手是店里的员工,整个就更不对劲了。在自己的职场、自己的地盘策画进行杀人什么的,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通常都不会想这么做吧。”
等于是要人快来怀疑自己。
就算不看这点,只针对更单纯的得失,在很重视品牌形象的服饰店里有人被杀,可能会吓得客人不敢再上门。抑或是“好像有人在那家店的试衣间里被人用衣架打死了”的风声流传开来(一定会流传开来吧),最糟的情况可是会让一家店倒闭的。
即使不到那个地步,自己的职场成了命案现场,心里还是会毛毛的吧。
有百害而无一利。
若说在自己的地盘上动手杀人有什么好处——再牵强也姑且先往这个方向想一下的话——大概就是身在熟悉的地方,要大干一场之时,紧张也多少会缓和一点吧。
只是,凭远浅警部的感觉,比起这个,仍然觉得“凶手一时冲动,没想太多——没去思考利弊得失或好坏就打死被害人”的推想,比较容易接受。
“假设在熟悉的地方犯罪,还有其他好处的话……”
今日子小姐将盖好笔盖的笔递了过来——似乎是能写出来的情报都已经写下了。的确,几乎是把今天收集到的情报都复习了一遍了——远浅警部接过笔,插回胸前的口袋里。
“应该是‘可以绵密地进行事前准备’吧。像是设计机关、执行前置作业——能够事先布下为了杀死被害人的天罗地网。”
“机关吗……密室诡计……”
不过,关于这起命案,实在很难想像背后有此类工程浩大的机关。
结果还是卡在有太多目击者上。
要是有那么大的动作,绝对会被人看见吧……要避开众人的眼睛和天花板上的监视器,实际上应该是不可能的。要推说一切都是凑巧,感觉也怪怪的,但要说是计划性的犯案,又实在不合理——
小王子曾说过“真正重要的东西,用眼睛看不到的”,但今日子小姐却说“用眼睛看得到的东西其实也同样重要”。那么如果要举一反三地引申出“重要的东西之第三法则”,或许可以说是“即使是不重要的东西,也有用眼睛看不到的”吧?唉,真希望有人看到卑劣凶手的身影……
“即使是不重要的东西,也有用眼睛看不到的——真是一句至理名言。的确,人很容易在关键的时刻,忽略关键的东西。”
今日子小姐在奇怪的点上感动不已。
“说来,《小王子》一开头也有密室呢。钻进箱子里的羊——”
“啊……这么说来。”
虽然嘴里说着“这么说来”,但远浅警部并无法打从心底同意。应该说,如果将那个也解释为密室,真的是推理脑已经病入膏肓。
“箱子里的羊……就像是薛丁格的猫呢。”
为了不让今日子小姐察觉他有些退避三舍,远浅警部随口附和——薛丁格的猫至少比小王子更贴近推理的世界。
“啊哈哈,万一羊在箱子死掉了,小王子可是会哭的呢……啊!”
这时。
远浅警部以为今日子小姐原本只是被随口说说的闲聊逗笑了,但她却突然发出“啊”的一声,掩住嘴角,连餐后义式浓缩咖啡的小咖啡杯都手滑没拿稳,一整个明显是“想通了什么”的反应。
“怎、怎么了?今日子小姐。”
“没什么。”
“你这可不是没什么的反应。”
“可是真的没什么。”
今日子小姐边说边重新拿起义式浓缩咖啡品尝——远浅警部还是第一次看到喝双倍义式浓缩咖啡还不加糖、不加奶的人——但这不是重点。
“呃……今日子小姐。如果你察觉到什么……”
“我什么也没察觉,什么也没想通,什么也没推理出来。我没有解开这件事的谜团,所有的疑问和不对劲的感觉也都没有消失。”
说得斩钉截铁。
由于说得过于斩钉截铁,导致一点可信度也没——反而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她怎能说谎说得这么堂而皇之。
“谜,谜团解开了吗?”
“就说没解开啊。我什么都不知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今天谢谢你的招待,餐点非常美味。我由衷期待远浅警部今后的活跃表现。”
今日子小姐使劲地用餐巾纸把好不容易写好的时间表擦得干干净净,再把挽起来的袖子放下,迅速地……或该说是露骨地想要结束这顿饭局——怎能让她就这样打道回府。
看样子,她只打算贯彻好时尚知识顾问的角色,但远浅警部无心的发言却给了她灵感,使她不小心推理出真相来了——如果是在推理小说里,这可正是侦探与警部最为理想的关系,但是对于身为职业侦探,专业意识甚高的今日子小姐来说,似乎是非常不得已的展开。
只是,倘若她已经察觉事情的真相,站在远浅警部的立场,当然不能不问清楚。
这可不是在开推理大会。
他还没有忘记自己的本分。
如果今日子小姐已经察觉了真相,就应该请她快点吿诉自己,好采取适当的对策——什么密室之谜、不可思议的疑案,不管这些推理小说的用语看起来有多威,在“任杀人犯逍遥法外”这个事实面前,这些字词都是软弱无力的。
“嗯……真伤脑筋,我是怎么搞的。”
今日子小姐抱着胳膊,露出真的非常烦恼的表情。
“很遗憾我无法帮上你的忙。因为这次只有受托口译的顾问业务,就算察觉真相,也不能讲给你听呢。”
她虽然讲得一脸抱歉,但言下之意就像是“如果不投钱,自动贩卖机就不会动喔”这样无机质的说明——怎么这么顽固啊。
不过,以恪守专业意识这点来说,应该要尊敬她吧。
那么,一开始还想把上头派来当援军的今日子小姐遣返的远浅警部,这时或许也该选择坚持靠自己的本事解决,目送侦探离去才是——要说这展开不得已,他也是很无奈。
如果不是今日子小姐,他应该会这么做——但是。
“呃,接下来要不要去第二家店?有家酒吧可以静下来好好聊的。”
远浅警部说道。他才不晓得有啥酒吧可以静下来好好聊(大概又要欠部下一个人情了),而他这辈子也还不曾这么积极地约过一个女人。
“嗯……我个人倒是比较想直接去警署领取酬劳,然后赶快回家上床睡觉,把不小心推理出的真相全忘掉。”
怎么能让她把不小心推理出的真相全忘掉。
问题是——是呀,忘却侦探还真的能够全忘掉。
能够把推理出的结论、对凶手的侧写全都忘得一干二净,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到了明天早上就会全忘掉。要是不在今天晚上问出来,她的推理就会化为乌有。
“不过嘛,我对这样被人强邀不太有抵抗力呢。好吧,我陪你去。但是——我只会给一些提示。能的话,还请你根据提示,自己推理看看吧。”
“提示……吗?”
“是的,我会给你提示。从只要听过所有人讲的话,就一定知道的情报之中给你提示——提示1,的确有很多人目击应该是在十一点左右上门的被害人屋根井小姐,但是把证词整理一下,会发现目击者都是上门购物的客人。这是为什么呢?提示2,由于屋根井小姐迟迟不从试衣间里出来,店员觉得有异,于是拉开帘子发现了尸体——可是那个店员,又是从何判断屋根井小姐一直待在试衣间里呢?提示3,试衣间是个密室,无法从外面看到里头——可是,能因此确定从里头也一定看不见外面吗?”
“嗯……”
由于今日子小姐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远浅警部一下没能抓住三个提示重点,连忙扳着手指确认。
提示1。
目击证词的奇妙倾向——目击屋根井刺子的都是前来购物的客人。
提示2。
第一发现者为什么会察觉到试衣间里有异常呢。
提示3。
从试衣间里头看不见外面——是真的吗?
关于提示1,要是今日子小姐没提,远浅警部真的没有注意到。仔细回想起来,的确如她所说——虽然在列表清查透过侦讯得到的所有目击证词之前,尚且无法完全断定——但既然侦讯时负责口译的侦探这么说,大概就是这样没错吧。
可是关于提示2和提示3,他觉得这两点应该已经有结论了——店员之所以会察觉到异常,是因为进入试衣间的屋根井刺子迟迟不出来。然后,因为从外面看不见里头,所以当然从里头也看不到外面啊?
事情应该就只是这样而已。
别说是命案的谜团,远浅警部就连提示的意思也搞不懂,他原本还期待会有第四个提示,但似乎是到此为止。
“那我们走吧。”今日子小姐起身准备离席。“请你基于这几个提示好好想一想——最好能够在抵达第二家店之前解答出来——这样我们就可以在店里一面畅谈推理,一面愉快地畅饮美酒。”
今日子小姐笑着说,但是很遗憾,远浅警部完全无法回应她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