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又打开隔壁房间的门。门内是一条一公尺左右的廊道,廊道前方是餐厅。餐厅内放了一张四人座的餐桌,桌上放着观赏植物的盆栽,植物当然是假的。
墙边是L形的厨房,流理台上放着两组咖啡杯和杯托,有一种时间好像在这里突然中断的感觉。
流理台旁是一台旧式的双门冰箱,冰箱旁有一个碗柜。碗柜内放着大小餐盘、咖啡杯、茶杯和小碗。我又打开碗柜的抽屉,里面的刀叉发出黯淡的光。
餐桌旁有一个杂志架,里面放了一本杂志。拿起来一看,是一本有很多蒸气火车相片的杂志。一看发行日期,发现是二十年前的。
“这么久以前的杂志,为甚么会放在这里?”听到我的问题,沙也加也偏着头纳闷。
我翻到杂志最后一页,发现用铅笔小小地写着“¥500”,终于解开了我的疑问。
“这是在二手书店买的,可能有人喜欢蒸气火车吧。”我把杂志放回杂志架。
“但这样很奇怪。”
“怎么奇怪?”
“会把自己喜欢的书放在餐厅的杂志架上吗?”
我一时答不上来,但随即轻松地回答:“可能是个人的习惯吧。”
沙也加没有再说甚么。
厨房对面有一道纸拉门,打开一看,里面是六张榻榻米大的和室,角落有一个壁龛,墙上的挂轴是一幅水墨画,我看不出来值不值钱。房间中央有一张小型矮桌。
我很排斥穿着鞋子在榻榻米上走路,于是在拉门前脱下了鞋子。榻榻米又湿又冷,幸好没有发霉。
我打开了窗户。一楼终于不需要用手电筒了。
矮桌上铺了一小块桌布,上面放着金属烟灰缸和铁制烟盒。我打开烟盒的盖子,里面有十支烟,是“峰”牌香烟。
“现在也有‘峰’牌香烟吗?”我一边问,一边拿出一支闻了闻,几乎没有烟草的香味。
“你过来一下。”正在餐厅的沙也加叫着我。
“怎么了?”我走出和室,穿上鞋子。
“你看这个。”她指向通往客厅那道门的上方。那里有一个八角形的挂钟,并没有甚么不对劲。
“钟怎么了?”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她说:“这个钟也指向十一点十分,和刚才客厅的钟一样。”
“对喔……”我打开门,再度看着客厅的时钟。沙也加说的没错。
“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两个钟通常不可能停在相同的时间吧?”
“不能说完全没有可能,如果连几分钟都相同的话,机率是七百二十分之一,”我用十二乘以六来计算,“但这应该是人为的。”
“十一点十分有甚么意义吗?”
“应该吧。之前有人住在这里时,这两个钟应该都在走动。”
这两个钟都是装电池的,可能屋主最后离开这里时,把电池拔掉了,所以两个钟都指向十一点十分——。
当我在脑海中想像这个行为时,莫名地感到不安。正因为搞不清楚状况,所以更加心神不宁。
“先去二楼看看。”听到我的提议,沙也加一脸无法释怀的表情点了点头。
我们从客厅经过玄关大厅,回到刚才的楼梯。我在楼梯旁发现了电源总开关。原本期待终于可以消除没有灯光的不方便,但打开开关后,仍然没有供电的现象。
“真伤脑筋,”我叹了一口气,“屋主似乎已经放弃这栋房子了。”
“不打算再住回来吗?”
“感觉是这样,水也停了。”
我用手电筒照着脚下走上楼梯后,左侧有一道门,右侧是一条狭窄的走廊。二楼安静得好像身处海底世界。
我先打开旁边那道门。原本以为里面会一片漆黑,没想到有光照进房间。正前方是窗户,从那里可以看到下方的客厅。刚才的圆形挂钟就在斜下方。
房间大约有四张半榻榻米大小,窗边放着书桌,左右两侧墙边分别放着床和书架。床上铺着绿色和蓝色格子的床单。我轻轻吸了一口气,已经有好几年没有人出入、略带霉味的空气钻进鼻子。
“这里应该是小孩子的房间。”我根据床铺的大小做出判断。
“对,而且是男生。”沙也加说。
“男生?为甚么?”
“因为你看那个啊,”她指着挂在桌旁的皮书包,“男生规定用黑色书包。”
“原来如此,”我点头表示同意,但随即歪着脑袋,“既然这里有书包,就代表不是别墅,而是这家人住在这里。”
“然后突然去了某个地方吗?”
“目前的情况只能这么想。”
室内还有很多东西显示这是男生的房间。棒球手套掉在床下,桌上有软塑胶的怪兽玩具。棒球手套积满了灰尘,但看起来几乎没用过。
书架上有很多蒸气火车的杂志,餐厅杂志架内的那本杂志,可能就是住在这个房间的男孩的。除了蒸气火车杂志以外,还有一整排百科全书,算了一下,总共有二十四本。除此以外,还有二十本知名儿童文学书,全都是精装版。还有十本小学六年级的学习参考书和几本图监、写真集,没有一本漫画。
“这个房间的主人住在这里时,似乎读小学六年级。从他的书架来看,感觉是优等生。”
“好像的确是优等生。”沙也加看着书桌说道。书桌上摊着书和练习簿,练习簿上放着削好的铅笔和橡皮擦,旁边有一个塑胶笔筒。
“感觉好像功课做到一半。”
“功课做到一半,就走出房间,然后就没有再回来……吗?”
“不知道,我只是根据目前的状况判断。”
我想起厨房内放在外面的咖啡杯,和眼前的状况同样奇怪。好像时间在这栋房子内停止了。
“感觉有点毛毛的,”沙也加双手搓着手臂,“住在这里的人搬走当然没问题,但怎么会好像事情做到一半……”
“可能有紧急状况,所以来不及收拾就离开了。比方说,夜逃之类的。”
“如果是夜逃,应该会带书包和教科书吧?因为不知道之后甚么时候可以再上学,至少在此之前先自学,所以家长一定会叫孩子带上。我朋友在小额贷款公司上班,以前曾经听她说过。”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的确有道理。”
我挪开书桌前的椅子,打开中间的抽屉。里面放着圆规、尺等文具。另外两个抽屉中,其中一个放新的练习簿,另一个放着蜡笔和颜料。
沙也加拿起摊在桌上的课本。那是数学课本,封面上画着几何图案。
“啊!”她看到封底时轻轻叫了一声,然后拿到我面前。上面有印刷日期。
看了之后,我才知道她惊叫的理由。那是二十三年前的日期。
我们无言地相互凝视。我在她眼中看到窗框。
“不可能,”我说:“如果这栋房子二十三年没有人住,应该更破烂。目前的状态最多只有两、三年没人住而已。”
“但这个房间的主人的确是二十三年前离开的。”
“不能光从课本的日期来判断。”我翻着课本,然后把手伸向练习簿。当我把上面的铅笔拿开时,只有那里没有灰尘。
翻开的那一页上用铅笔写着“如果都是鹿,有4x26∥104只脚,因为总共有八十四双鞋子,少了104︱84∥20双,所以20÷2∥10,总共有十只猴子。”也就是“鸡兔同笼”的题目,这道题用鹿和猴子代替了兔子和鸡。
我继续往前翻,发现每一页都写满了算术计算题。虽然字写得并不好看,但不至于太潦草,而且完全没有错字或漏字。由此可以证明,之前住在这里的是一名优秀的儿童。
最后看了一眼封面,忍不住愣了一下。
算数 六年一班 御厨佑介——封面上这么写着。
我拿给沙也加看,她也盯著名字看。
“你听过这个名字吗?”我问她。
“御厨、佑介。”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声音,闭上了眼睛。她似乎在拚命回想。
“有没有听——”
“对不起,你先不要说话。”她打断了我,我只好闭上嘴巴。
两、三分钟过去了,她用力吐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不行,完全想不起来。”
“你对这个名字似曾相识吗?”
“对,但可能只是心理作用,也可能和相似的名字混淆了。”她皱着眉头,用指尖按着太阳穴。
“会不会你父亲曾经提过这个名字?”
“也许吧,但是……我也不太清楚。”她用力拨着头发。
“没关系,”我拍着她的肩膀,“总之,现在知道以前住在这里的人姓御厨,我们再去看其他的房间。”
“好。”
我们把练习簿和课本留在桌上,走出了房间。
来到走廊后,我们继续走向走廊深处。走廊尽头有一道门,打开一看,里面充满带着霉味的空气。虽然关着窗户,但房间内并没有一片漆黑。和一楼不同,这里的窗户外没有装百叶窗,只有窗帘拉起而已。我用手电筒照了一下,最先看到挂在墙上的一套西装,以为有一个人站在那里,吓了一大跳。站在我身旁的沙也加似乎也有相同的感觉,轻轻叫了一声。
我把手电筒晃了一下,看到一张安乐椅,接着看到墙边有两张床。窗边放着天文望远镜,墙上的污渍形成可怕的图案。经过漫长的岁月,所有的一切都慢慢腐朽,这个家原本有的温暖都完全被带走了。
“这里感觉像是父母的房间。”沙也加在我身后说。
“所以,住在这里的是一家三口。”说完,我走进房间,拉开窗帘,打开了窗户。潮湿的空气吹了进来,扬起了灰尘。
沙也加走到安乐椅旁,把甚么东西拿了起来。看起来像是破抹布,但并不是抹布。有一条线拖了下来,那条线和地上的毛线球连在一起。虽然看起来像是蓝灰色,但原本可能是鲜艳的蓝色。“可能在织围巾吧。”
“不是围巾,应该是毛衣。”沙也加说,然后递到我面前,“你看,不是织成一圈吗?这是脖子的部分。”
“这么小。”
“是给小孩子穿的,可能是织给她儿子吧。”
“佑介的毛衣吗?”
“八成是,”沙也加小心翼翼地放回安乐椅,“佑介的妈妈也是毛线打了一半就消失了吗?”
“看来是这样。”
可能是因为沙也加碰到的关系,安乐椅微微摇晃起来。我发现这是我们走进这栋房子后,第一次在屋内感受到动静。
我再度巡视室内。有一个书架,但书架上只有几本书而已。这对父母似乎并没有儿子那么喜欢看书。我这么想着走到书架前,看了封面,不禁有点意外。除了六法全书以外,还有民法、刑法等法律相关的专业书籍。所以,父亲的职业是法律专家吗?果真如此的话,书架上的书也未免太少了。
“真是搞不懂。”我说,“这里的确有人住过的痕迹,但总觉得好像缺了甚么重要的东西。该怎么说呢?我说不太清楚,反正感觉好像有某种偏差。”
“我也有同感……”沙也加走到墙边的小桌前,上面放着书挡,有几本看起来像是专业书的书籍,但她对那些书并没有兴趣,打开了最上方的抽屉,从里面拿出甚么东西。
“里面有甚么?”我问。
“眼镜。”她对着我举起圆形的银框眼镜后,看了一下镜片,露出有点讶异的表情。
“好像是老花眼镜。”
“是喔。”
我走到她身旁,从她手上接过眼镜。那的确是凸镜片,虽然眼镜的主人也可能是远视,但更可能是上了年纪后,才生下佑介这个独生子。
“还有没有其他令人在意的东西?”我指着抽屉问。
“其他的……”她把手伸进抽屉,拿出一个有链子的金属制品。我立刻知道那是甚么。
“难得有人用怀表。”
“有盖子。要怎么打开呢?啊,应该是这个。”她用大拇指按着旁边的金属扣,立刻打开了盖子,怀表上的灰尘也扬了起来。她的脸稍微退后,避开那些灰尘,但一看表面,立刻僵在那里,眼睛一眨也不眨。
“怎么了?”我问她。
她缓缓把表面出示在我面前。白色表面上是希腊数字,像是手工制作的纤细时针、分针和秒针停在那里。
三根针指向十一点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