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清早。
阿胭和苗人凤罕见地来了一楼大堂里,他们坐在正中央,周围是其他南来北往在此停歇正吃早饭的过路人。
苗人凤和阿胭早已在厢房里吃了。
他叫厨房做了一大碗热腾腾的面,阿胭素来吃不惯北方的面食和口味,这些天里都是用蜜饯就着一碗清粥足矣。
四周时不时就有人看一眼他们。
阿胭自知容貌惹眼未免麻烦缠身向来很注意不在外显露,今日为了方便虽没戴着繁复的帷帽,但依然蒙着一层面纱。
只露出一双秋水剪瞳淡淡低垂。
尽管周身清贵高华的绝代风姿令她仍然无法泯然众人,但今日他人的目光显然更多是因为放在苗人凤身侧的刀。
镶金嵌玉,还未出鞘就可见华贵。
无疑就是此前引起南仁通父女杀身之祸的那把冷月宝刀,那日阿胭用完手刃仇人后就毫不在意地丢在雪地里。
上马离开前她将跌落的帷帽捡起,却对这把被数个江湖高手处心积虑谋夺的宝刀未曾多看一眼。
但后来她出钱请小二收敛南仁通等人的尸体时,小二将马车里的行李和宝刀一起带回来,她却也未曾再将之丢弃。
只是不在意地挂在厢房的墙上。
直到今日被苗人凤带出来作为待会儿决战的武器,除此之外他并未再做其他多余的布置。
等待强敌到来的期间,坐在椅上的苗人凤明明双腿都无法站立却始终一副神态自若的模样,而一旁的阿胭虽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却也没有任何惧意。
明明是迥然不同的人,此时却又莫名有些相似。
钟氏三兄弟没让他们等待太久。
辰时正,马蹄声在客店外由远及近响起,钟氏三兄弟准时走了进来,他们的到来倒是好生惊吓了一番店里的其他客人。
只因他们三人都是披麻戴孝的打扮,又生地极是凶恶丑陋,一打照面便叫人不禁认定绝非良善之辈,纵使是光天化日都忍不住生出防备。
钟氏兄弟对这些目光早已习惯,只大步向前到苗人凤面前,三人脚下步子都轻飘飘地宛如足不点地,显然轻功造诣极高。
苗人凤看着不由眼前一亮。
他这一生遭遇险境无数,但敌人愈强,精神愈振,见他们声势不同凡俗不但不会惧怕,只会更加兴奋。
从昨日特意下战帖便可看出钟氏兄弟很是讲规矩,现下进来后也是先一揖到地口称“苗大侠”与他互相见礼。
但等到双方开始动手却也不会优柔寡断。
钟氏三兄弟的武器与他们古怪的打扮相合,俱是一对判官笔,苗人凤则坐在椅上将手边的冷月宝刀抽出鞘。
客店里其他人见他们取出兵刃纷纷四散而逃,没多时整个大堂便空荡荡一片,只有阿胭仍然留在厅角未曾离去。
“等等!”
从进来钟兆能的目光便情不自禁地一直关注着苗人凤身侧的那道昨晚如同夜半幻梦般的纤细身影,见此不由叫停。
他真心实意地为她的安全担忧着,“小姐你家还是先离去吧,刀剑无眼……”
带着湖北土腔的声音嘶哑难听地像破掉的风箱,昨晚夜色下见过的丑陋面目在白日里看着更加惨不忍睹。
阿胭闻言看了他一眼,雪白面纱上露出的一双明澈的杏眸一如昨晚见到他时那般干净淡然地空无一物。
既没有对敌人的警惕,也没有旁人看他们的嫌恶。
仿佛在她眼里是美是丑不过一具再平常不过的表象皮囊,没什么区别,怎样都无所谓,怎样都不在意……
与钟兆能相貌相似的同胞兄长钟兆文和钟兆英注意到她眼神,歪斜上挑的三角眼里闪过讶然,冷漠的神情微缓。
阿胭不喜言语,但并非无礼,她将目光落在坐在大堂正中央以一敌三气势却丝毫不落下风的苗人凤身上淡淡道,
“我陪着他。”
这句话从她口中轻飘飘地说出,却莫名重若千钧。
明眼人都看得出她分明是丝毫不懂武功的弱女子,却能有如此胆量不顾自身安危孤身为了他留在这刀光剑影里。
苗人凤看着南兰依然那般弱不禁风的身影,与她四目相对,想起昨夜她对他说出那番话时分外明亮坚定的眼神。
以及那时自己欣喜激动之下险些脱口而出的问题,若是自己果真落败身死,她是否愿与他生死相随呢……
当时这句话他终究觉得不妥还是没有问出口。
理智告诉苗人凤他与她不过相识数日,远没有那时自己所见的胡一刀与胡夫人那般深厚的感情。
自己这般要求实在苛刻又荒唐……
但如今看着南兰自愿留下来的身影听到她这一句“我陪着他”,苗人凤只觉莫大的欣喜与安慰霎时填满了心间。
他望着她的目光无比温情。
自这一刻起苗人凤已决定对她生死以之,倾心相爱。
与苗人凤的反应截然不同的是钟兆能,他瞳孔皱缩似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和震动,神情已有些恍惚不清地喃喃道,
“你家与他什么关系?”
阿胭好似看不到他的神情变化,只轻轻垂下眼眸。
默了默道,“……他是我夫君。”
苗人凤不禁微微一笑,钟兆能则脸色瞬间灰败。
鬼见愁钟门雄霸荆楚一带,尤其轻功一绝,但苗家剑法却更是独步天下,见苗人凤使刀钟氏兄弟原本还暗自窃喜。
但等交上手却惊觉他刀法竟也如此精奇。
兄弟三人使着三双判官笔围攻使着单刀坐在椅上身子不能移动的苗人凤竟然丝毫占不到上风。
他们自然不知苗人凤此时所用的是胡一刀所授的胡家刀法,变化奥妙,灵动绝伦,八年前胡一刀就是用这门刀法与他斗地不相上下。
但刀法再精妙,终究还是被腿上的伤拖累。
一时只能僵持着,刀光笔影相互交错着凶险异常,而见难以取胜钟兆英竟险毒地故意攻苗人凤身下的椅子。
被苗人凤反击受伤后竟又提出要领教他拳招掌法。
话虽说的冠冕堂皇,却实是不怀好意。
他们此番是仇杀拼命又非切磋武艺。
钟氏兄弟本就是以多对少,在苗人凤伤未痊愈时上门是趁人之危,如今又要他舍弃宝刀之利。
苗人凤本来大可不必理会这番厚颜无耻的言论,但他艺高人胆大,冷笑一声将宝刀归鞘,点头朗声道,
“好!”
这般作为可见其对自身实力的狂傲和自信,和钟氏兄弟所为更是高下立判。
他们打斗期间阿胭就站在角落里静静看着,无论苗人凤是一时得利还是失利神情都始终淡淡,既无欣喜也无担忧。
不知她到底是想他胜,还是他败呢?
可再看她原本明亮的眼眸此时目光涣散,分明是已经出神,就像在那日的雪地里竟仿佛忘了周身所处的险境。
[请宿主立即帮助攻略对象逃生]
[请宿主立刻帮助苗人凤逃生]
再次将阿胭从出神的状态里唤醒的依旧是安静了好几日的系统,它似乎已经叫了她好几遍了。
平板无波的声音仿佛都能听出一点焦急。
原来就在阿胭出神期间,不用宝刀改用肉掌的苗人凤在钟氏三兄弟的围攻中依然占得上风,甚至一掌将他们重伤。
但不曾想见他如此赫赫神勇,钟氏兄弟却翻出门外不敢再与他打斗,却恶毒地将门外堆放的草料点燃,竟是要将苗人凤生生烧死在里面。
冬日里虽然寒冷,却空气干燥,沧州的平原上风更是大,只这一会儿风助火势,浓烟火舌已卷进大堂内来了。
客店里原本躲在厨房、楼上的众人纷纷奔逃而出,唯有苗人凤双腿不能行走只能被困在其中,死路一条。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
等他一转头,就见大厅角落里南兰竟还站在那儿。
客店的小楼完全由木头建造,燃烧地极其容易,墙上的木板和门窗还有房梁柱子都已经开始迅速地燃烧了起来。
触及到南兰坚守在熊熊烈火中未曾弃他独自逃命的身影时苗人凤震撼地堪称惊心骇神,宛如当头一棒头脑嗡嗡。
一时竟不知是该欣喜若狂还是该悔恨交加。
而在这心神巨震之时苗人凤没有发觉此时面前他以为愿意与他同生共死的女子眼里已完全被深不见底的死寂填满。
[系统君……]
面对脑海里系统不断重复地越来越急的命令,阿胭看着这即将蔓延成一片火海的客店突然在心中呼唤了它。
这并不是一件寻常的事。
除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阿胭回应了它答应绑定的契约,之后它带她转生到这个世界陷入休眠,然后在六天前苏醒。
在这六天里,无论系统1001在她脑海里说什么,她都始终一副和这个世界的土著居民一样毫无所觉的模样。
如果不是契约显示没有消失,系统都险些以为在休眠期它不小心解绑了,而正是意识到宿主可能并不喜欢它出现,这几天系统便安静了下来。
而现在在这个重要节点宿主终于回应了它,系统1001并未及时察觉到那一丝反常,相反下意识就立刻应道,
[是,宿主]
电子数据模拟出雀跃的心情,很快又在下一瞬被浇灭。
[你曾经说过如果攻略任务失败我会被抹杀]
阿胭说起他们初次见面时系统说明的一旦任务失败会有的后果,心音的语气平静淡漠地听不出任何情绪。
竟有些像系统平板无波的电子音。
按理来说系统没有所谓的第六感预警,但此刻它却有了一丝不妙,而事实也确实如此,因为接下来阿胭的话。
[那如果这具身体现在就死在这里……]
说这句话时阿胭面纱下一直淡漠地好像没有表情的脸上竟还微微笑了起来,她温柔地轻轻问道:
[我会被抹杀吗?]
这一刻,系统从与宿主契约的联系感受到了她精神上一直以来病态般的极度平静下压抑的摇摇欲坠,濒临崩溃。
以及对死亡的极度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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