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历克斯先随便找了家宾馆住了下来,就在车站对面。她整夜没合眼。不论如何,就算没有火车的喧嚣,也会有那些老鼠在她的梦里阴魂不散,不管在什么酒店都一样……最近一次,那只黑红色的大老鼠在她头顶上一米的地方,它竖起了它的胡子,油光光的脸正对着阿历克斯的脸,它乌黑发亮的眼睛直勾勾地刺穿了她,还可以看到它的牙齿磨得尖尖的,藏在嘴唇下面。
第二天,她在专业网站上找到了她想要的:布雷阿尔蒂酒店。运气好一点儿的话,可能还有不算太贵的空房间。还是不错的,房间很干净,虽然有点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这个城市使她愉悦,光线很好,她愉快地散了一会儿步,有点儿像在度假。
到了酒店,不一会儿,她就又想走了。
因为酒店的老板娘,扎奈迪夫人。“但这里,大家都叫我杰奎琳纳。”阿历克斯已经因为这种自来熟感到不舒服了,老板娘又问,“你呢?你叫什么?”阿历克斯不得已只能回答:“劳拉。”
“劳拉……?”老板娘惊讶地重复,“这是我侄女的名字!”
阿历克斯不觉得有什么好惊讶的。每个人都得有个名字,酒店女老板、侄女、护士,每个人,但对于扎奈迪夫人来说,这看起来就是那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这就是阿历克斯不喜欢她的地方,一上来,就硬要和每个人都扯上些关系。这是个相当会“公关”的女人,由于她年事渐长,她更是用上了一种自我保护式的力气,来加强这种交际天赋。阿历克斯还对她那种以为自己是地球上一半生物的朋友、另一半生物的妈妈的方式感到恼火。
外形上看来,她曾经是个美丽的女人,她想方设法留住那种美丽,却正是这种努力毁了一切。整容手术的结果往往经不起时间的考验。在她身上,说不清楚是哪里不对,但总感觉哪里都不太对,好像脸上所有东西都在努力维持这依然是一张脸的样子,但却都夸张地比例失调了。整张脸像一张太过紧绷的面具,毒蛇一般的眼睛沉溺在眼窝里,几百条皱纹汇聚在硕大的嘴边,额头被紧紧地往上提着,眉毛看上去像是被刻意掰弯了,下巴远远地往回缩,往两边垂,像是两鬓的胡须。她的头发染成了墨黑,发量惊人。说真的,当她从她的柜台后面冒出来的时候,阿历克斯好不容易才克制住了后退的冲动,没什么别的好说了,这个女人长着一个女巫的脑袋。想想你每次回来都有这样一个奇怪的脑袋接待你,这只会让你立刻作出决定。阿历克斯已经决定赶快离开图卢兹,赶快回去。只不过第一个晚上,女老板就请她参加一个私人派对,喝上一杯。
“你不想和我聊聊吗?”
威士忌很不错,她的私人沙龙也很令人愉悦,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装修风格,一个大大的胶木黑色电话,一个经典款特帕兹留声机,上面放着一张派特斯乐队的密纹唱片。总之,她很和善,讲一些以前客人的滑稽故事。然后,这张脸,终于不那么令人难以接受了。不去想它就好了。就像她自己应该也已经不去想了,阿历克斯也是。这就像残疾一样,有时候,自己已经感觉不到了。
然后她又开了一瓶波尔多红酒。“我不知道我还剩下什么,但如果你想留下吃晚餐就太好了。”阿历克斯说她很乐意,轻而易举地。晚会非常愉悦地延续着,阿历克斯经历了一番问题的轰炸,然后理智地编了些谎话。这样偶然的谈话的好处在于你不一定要说真话,你说的话对任何人也都没有任何要紧。当她从长沙发上站起来想回去睡觉时,已经凌晨一点多。她们友爱地互相拥抱,半真半假地互相说着度过了一个美妙的夜晚。不论如何,时间悄无声息地过去了,阿历克斯都没有发现。她睡得比她预计的还晚,疲惫击溃了她,她又得去和她的噩梦见面了。
第二天,她逛了书店,回来的时候,她沉沉地睡了一会儿。
“酒店拥有二十四个房间,四年前重新翻修过。”杰奎琳纳说道,“叫我杰奎琳纳,不,不,我坚持这样。”阿历克斯有一间二楼的房间,她很少遇到什么人,只是听到一些房间传来噪声,显然翻修没涉及隔音问题。这天晚上,当阿历克斯试图偷偷溜出去的时候,杰奎琳纳从她的柜台后面冒了出来。推辞不掉她喝一杯的邀请,完全无能为力。杰奎琳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精神饱满,她神采奕奕,微笑着,逗弄着,来来回回,她吃了两份开胃菜,差不多十点的时候,开了第三瓶威士忌,她完全展现了她的活力:“我们要不要去跳舞?”这个提议本应该是要制造一种亲密感和愉悦感的,只不过对于阿历克斯,跳舞……而且,这些场所也让她不安。杰奎琳纳过分热切地发誓:“我们只是去跳舞,我向你保证!”是的,好像她自己相信自己说的一样。
阿历克斯之所以会做护士,是因为她母亲的坚持,但从她内心来说,她就是有一个当护士的灵魂。她喜欢与人为善。她这时候之所以妥协了,是因为杰奎琳纳真的为了实现她的提议费了好大力气。她戴上了她衣服上的小别针,她告诉她可以每周去那边跳两次舞,她说:“你看着吧,太刺激了。”她一向喜欢这样。好吧,她娇媚地承认了,是的,也是为了找些艳遇。
阿历克斯啜着她的波尔多红酒,她甚至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总之,晚上十点半了,那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