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四天了,调查毫无进展。分析全是徒劳,证词毫无作用。这里有人说看见了白色货车,那边,有人说是蓝色的。更远一点儿,有人说一个邻居女人失踪了,他们打了电话,发现她在工作。另一个他们调查的被报失踪的女人从她妹妹那里回来了,她的丈夫居然不知道她有个妹妹,简直一团糟……
检察官任命了一个法官,一个活跃主动的年轻人,这一代人都喜欢激情。报纸几乎没有任何报道,社会新闻版被通知报道了,但立刻又被潮水般的信息淹没。总而言之,警方没法确定绑匪所在的位置,也始终不知道受害者身份。所有失踪报案都被核实过了,没有一件是可能发生在法勒基耶尔路的。路易扩大了搜索范围,他查了前几天发生的失踪案,然后是几个星期前发生的,甚至几个月前的,然而都是徒劳。没有符合情况的:一个女孩,年轻,据说非常漂亮,可能从巴黎十五区的法勒基耶尔路经过。
“所以没有人认识这个姑娘吗?她消失了四天,没有人担心她吗?”
差不多晚上十点。
他们坐在一把长椅上,看着运河。好一群警察。卡米尔把办公室留给新实习生看管,自己带着路易和阿尔芒去吃晚饭了。至于餐厅,他既没有想象力也没有经验来找一个合适的地点,这总是件费神的事情。问阿尔芒,这是不现实的,他自从上一次别人请他吃饭以来就再也没有去过餐厅,那家店应该也关了好久了。至于路易,他能推荐的餐厅不在卡米尔的预算范围内。晚餐,路易的食堂是塔耶凡餐厅或者勒杜瓦杨餐厅。于是,卡米尔当机立断。瓦勒米河堤的拉玛莉娜餐厅,从他的大楼过去只需几步路。
他们应该有很多话要说。当年他们一起工作时,如果收工收得晚,他们常常一起吃了晚饭再各自回去。老规矩,是卡米尔买单。在他看来,当着大家的面让路易买单是有失颜面的,尽管公务员的待遇一般,但这点钱不是问题。至于阿尔芒,没有人会问这个问题,当你邀请阿尔芒和你一起晚餐,这就意味着你买单。至于马勒瓦勒,他总是缺钱,大家也知道他后来怎么样了。
这天晚上,卡米尔很乐意付账,他虽然嘴上什么都没有说,但他很高兴重新和他的两个昔日部下团聚。这是个惊喜。三天之前,他根本连想都不敢想的。
“我不理解……”他说。
还没到餐厅,他们穿过马路,沿运河走着,看那些停泊的驳船。
“她工作的地方,没有人吗?没有丈夫,没有未婚夫,没有男朋友,没有闺密,什么人都没有吗?没有家人吗?再说,在这样一个城市,那么多时间,就没有一个人需要她吗……”
今天的谈话和他们往常的一样,都伴随着长久的静默。每个人沉浸在自己的沉默里,思考,反思,聚精会神。
“你每天都有你父亲的消息吧?”阿尔芒问道。
当然没有,连每三天都没有,他的父亲可能是突然在家去世然后待在那里一个星期……他有个经常见面的朋友,是她发现了他的尸体,然后通知卡米尔。卡米尔在他父亲下葬前两天见到了她,他的父亲曾经有意无意提起过她,像是有一种暧昧不明的关系。甚至她还留了一大堆东西在他家里,需要开三趟车才搬得完。一个娇小的女人,像苹果一样新鲜,近乎玫瑰红的肤色,就算有一些皱纹,还是看着年轻,闻起来有薰衣草的味道。对于卡米尔来说,这样一个女人在他父亲的床上取代他母亲的位置,实在是,难以想象。两个女人看上去几乎没有相似之处。这是另一个世界,另一个星球,说到底,他问自己父母之间又有什么联系呢,可以说没有。莫德,艺术家,嫁给了一个药剂师,天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已经问过自己上千遍这个问题了。长着好看皱纹的小苹果倒是似乎更搭一些。不论从哪个角度去看,我们的父母,他们为什么会在一起总是个谜。这么说着,几个星期之后,卡米尔发现小苹果在几个月内吸了药店好些财产。卡米尔笑了。他们已经断了联系,真遗憾,她是个厉害角色。
“我,”阿尔芒继续说,“我父亲已经被安置好了,这还是不一样的。对于一个人生活的人来说,你还想怎么样?他要是死了,想要立马被大家发现,这完全得靠运气。”
这个想法让卡米尔心烦意乱。他想起一些相关的事情。他说了起来。一个叫乔治的家伙,出于各种原因,他消失了五年,没有人惊讶于没有他任何消息。他是行政意义上消失的,没有人对此有任何疑问,断水断电。自从1996年起,门房以为他在医院,其实他早就掩人耳目地出院了。2001年的时候,人们在他家发现他的尸体。
“这个故事我是在……那个什么上……读到的。”
他忘了名字。
“埃德加·莫林,一本叫想法之类的……什么东西。”
“为了一个文明的政治。”路易淡定地说道。
他用左手捋了捋头发,好像在说:“抱歉了……”
卡米尔笑了。
“能重新这样聊天真好,不是吗?”卡米尔说。
“这太让人想念爱丽斯了。”阿尔芒脱口而出。
显然。爱丽斯·哈吉斯,一个来自美国阿肯色州的姑娘,被发现死在乌尔克运河河岸上的一辆翻斗卡车里,三年都没有查明身份。总而言之,不留任何踪迹地消失,并不像我们所想象的那么罕见。然而,这还是让人费解。你望着眼前圣马丁运河绿幽幽的河水,你知道过不了几天,大家就会结案,你会告诉自己说这个神秘姑娘的消失不关任何人的事。她的生命,不过就像水里的几层涟漪。
没有人知道卡米尔为什么一直没有放弃这个案子,虽然他当初说什么都不愿接手。前天,勒冈打他电话跟他确认莫莱尔来接手。
“别拿你的莫莱尔来烦我。”卡米尔回答。
这样说着,卡米尔意识到自己从开始就知道,临时接手这样一个案子就等于决定负责到底。他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感谢勒冈在这件事上推了他一把。从案子等级来看,这个案子并不是处于优先级的。一个来路不明的绑匪绑了一个身份未知的女人,除了一个所谓目击者被审问千百次后的证词,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这起绑架案。阴沟里有许多呕吐物,货车轮胎的尖叫声几个人都听到了,一个居民在沿街停车,他记得一辆面包车在人行道上胡乱地横着停车。但这一切不意味着一具尸体,死得真真切切的尸体。由于这个缘故,卡米尔在留住路易和阿尔芒在身边这件事上遇到了不少困难,然而内心深处,勒冈,和其他人一样,很高兴看见范霍文的队伍重组。这不会持续很久,一天或者两天,目前,大家闭着眼睛。对于勒冈,如果这不是一个案子,那这就是一个投资。
三个男人饭后一起散了一会儿步,然后他们发现了这把长椅,便坐在这里观察沿街过往的行人,大部分是情侣,以及带狗散步的人们。让人感觉置身外省。
“这真是个神奇的队伍。”卡米尔自言自语。一边是一个巨富的家伙,另一边是个无可救药的吝啬鬼。“我就从来不会遇到钱方面的问题吗?”这样想着就挺奇怪的。几天前,他收到了一些资料,通知他他母亲作品的拍卖事宜,他还没有打开信封。
“所以,”阿尔芒说,“事实上你不想卖掉这些画作。在我看来,这样更好。”
“当然,对你来说自然是要全部留着。”
尤其是莫德的作品。这对阿尔芒来说真的是如鲠在喉。
“不,不是全部,”他说,“但是他母亲的作品,依然是……”
“感觉你是在说皇冠上的珠宝!”
“好吧,但这依然是家族的珍宝,不是吗?”
路易什么都没说。他,当涉及私人问题……
卡米尔回到绑架案:“货车车主的事儿,你查到哪儿了?”他问阿尔芒。
“在查,在查……”
唯一的线索,目前只有车子照片。多亏了贝尔迪尼亚克药店的监控摄像头拍下了货车的型号。这样的型号有上万辆在通行。科技服务组已经检验了上面覆盖的颜料,并且提供了可能合适的名字列表。从“阿巴德简”到“泽东”。三百三十四个名字。阿尔芒和路易一个一个检测。一旦发现在这个名单上有任何人拥有或者只是租借了一辆这种类型的货车,他们就去核实,然后找到他们转卖给了谁,如果可能和他们找的人符合,他们就派人去看车。
“如果这是在外省,你说这该多简单。”
何况,这些面包车不停地转卖,像永不停息的瀑布,要找到那些人还要和他们攀上话……越是找不到线索,事情就越艰难,阿尔芒就越心花怒放。尽管“心花怒放”可能不是一个特别适合他的词。卡米尔一整个早上看着他工作,脖子缩在旧旧的粗毛线衫里,面前是再生纸,他手上拿着一支广告笔,上面印着:圣安德烈洗衣店。
“这需要好几个星期。”卡米尔总结说。
并不是真的。
他的电话振动了。
是他的实习生,非常激动。他结结巴巴语无伦次,甚至忘了卡米尔给他的建议。
“老大?绑架者叫特拉里厄,我们刚刚认出他。局长让您赶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