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也不敢相信,但是结果已经在那儿了:阿福奈尔被盯住了!
所以之前找不到他也不奇怪了,因为他现在成了布尔乔亚先生。如果在这个家伙辉煌的时候认识他,看见他现在乔装在这样一个名字后面,是件挺悲伤的事。
但范霍文对此很肯定。那么我也很肯定。
关于他生病的传闻言之凿凿,我只希望他不要把钱全用在检查和药物上了,希望他至少能留下足以补偿我的努力的数目,不然的话,在我为他预留的表演面前,所谓的癌细胞转移会显得像小苏打一样无害。逻辑上来说,他应该会想把钱存起来,留在手头以备不时之需。
不费多少工夫我就已经跳进了车里,飞驰过了环城大道,接上一小段高速公路,进入郊区。我在这儿了。
一幢独栋小楼……要想象文森特·阿福奈尔待在这样一个地方是很困难的。这个藏匿点确实诡秘,但我禁不住想,要情愿把藏匿点限制在这个遍布独栋建筑的郊区,肯定在这儿得有一个他的心上人,不可能会是别的情况了。可能就是那个人们所听说的小妞。这是老年人的激情,一种让你接受自己变成邻居眼里的布尔乔亚先生的那种感情。
这类观察会让你思索生活的意义:文森特·阿福奈尔大半辈子都在杀害自己的同类,而陷入爱河以后的他摇身一变,竟然柔软得如同面糊了。
我的优势,是这个女孩的存在,这是最好的杠杆,总是会带来有用的帮助。你打断她的手,就能拿到一笔钱;你挖掉她的眼睛,就能拿到全家的钱,收益直线上升。一个女孩,差不多就是一个自愿的器官捐赠者,每一个器官都值等重的黄金。
当然,没有什么比小孩更值钱了。当你想得到什么东西的时候,孩子就是一个完美的武器。这种好事是可遇不可求的。
我先转个弯,再开进这个街区,离艾斯古蒂埃路还挺远。今晚,警察们要在很久以后才会靠近。
话说回来,这也不是完全肯定的,因为警察要展开一场大突击。包围这片区域没有什么难的,只要封锁所有的道路就行,但要围困小楼,情况就会复杂很多。首先要确保阿福奈尔在家——这是最低要求——而且是独自一人。这不容易,因为这里丝毫没有给小分队停驻的空地,而且在这个街区,因为几乎没有行车,一辆巡逻的车辆马上就会被认出来。必须派一两个便衣来监视房子,而这项工作半天内是完不成的,这是肯定的。
此时,国家宪兵干预小组的人员肯定在纸上谈兵,根据航拍图和区位图画着行动路线。他们实际上不着急,他们至少有一个晚上的时间,要到明天早上才有可能发生点什么,然后就是监视,监视,监视……可能花上一天,两天,或是三天。到那个时候,他们的猎物早已不再是个威胁了,因为我已经私下解决了这件事。
我的车停在离艾斯古蒂埃路两百米的地方。我背着背包穿过篱笆,用棍子给凑上来假装街头霸王的野狗们来上两三下,就这样穿过了栅栏和篱笆后,我坐在了一个花园里的一棵冷杉树下。房子的主人在一楼看电视。朝另一边看去,三十米远的地方,越过分隔两座小楼的栅栏,我获得了15号房子后方一个很好的视野。
只有一个房间的灯亮着,在楼上,光线微蓝,忽明忽暗的,说明是一台电视机的光线。整栋房子的其余部分都是黑的。这只有三种可能:要么阿福奈尔在楼上看电视,要么他出门了,要么他在睡觉,而那个女孩守在法国电视一台前。
如果他出门了,我保证在他回来的时候给他一个欢迎会。
如果他睡着了,我就去扮演会说话的闹钟的角色。
如果是他守在电视前面,他就不用看广告了,因为有我来给他解解闷。
我用双筒望远镜观察了一段时间,接下来,我会靠近、潜入,尽可能出其不意。我已经提前感受到乐趣了。
这个花园是一个很适合冥想的地方。我总结了一下形势。当我意识到一切都完美进行,几乎比我期望的还要好时,我不得不强迫自己耐心等待,因为从本性来说,我是很急躁的。刚到这儿的时候,差一点我就当空开枪了,接着我就会去攻占房子,像一个被诅咒的人那样大喊大叫。但我能在这儿,是大量的工作、思考和精力的共同作用结果。我离那一大笔钱只有一步之遥了,所以我得控制自己。半小时以后,鉴于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小心地收拾好我的东西,围着房子转悠。没有报警系统。阿福奈尔不愿把他的宁静小屋改造成堡垒,引起别人的注意。他很精明,这个布尔乔亚先生与周围的景致融为了一体。
我回到我的地方重新坐下,裹紧大衣,继续用望远镜观察。
终于,在晚上十点半的时候,二楼的电视熄灭了,中间的窗子亮了一分钟。这扇窗户比其他的要窄,是卫生间的窗。这简直是最好的布局了。如果从这唯一的动静来判断,里面不止一个人,但人也不多。我决定起身然后开始行动。
房子是一座有三十年历史的独栋小楼,厨房在一楼后方。打开厨房的玻璃门可以进入房内,从一个面朝花园的台阶上去就可以了。我悄悄地登上台阶,锁很旧,一个开瓶器都能把它打开。
从这里开始,一切未知。
我把我的旅行包放在门边,带上配有消声器的华瑟手枪,另外,还有一把猎刀跟它一起放在腰间的手枪皮套里的。
这里环绕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沉寂,夜晚总是有点令人不安的。先要让我的心律平稳下来,不然我什么也听不见了。
我很长时间没有动,窥伺着。
万籁俱寂。
走到瓷砖上,因为有些砖块听上去是空心的,我行进得非常缓慢。到了,出了厨房后,是一个楼梯平台。在我的右边是把两个楼层连起来的楼梯,在我面前是正门。左边是一片开阔地带,可能是客厅或者饭厅,为了通风,双开门是开着的。
所有人都在楼上。出于谨慎,我在靠近楼梯的时候贴着墙走,双手握着华瑟枪,枪口对着地面……
我惊呆了,吓得被钉在了地上:当我穿过楼梯平台想登上阶梯的时候,在我的左边,那个厅室的另一端,在除了外面路灯的微光下近乎完全的黑暗中,阿福奈尔就在那里,面对着我,坐在一把扶手椅上。
这个景象让我惊愕。
我看见他那已经贴到眉毛的无檐帽,他突出的眼球……
坐在扶手椅上的阿福奈尔,我敢说,就像是“妈妈”巴克坐在她的摇椅上一样。
他拿着莫斯伯格霰弹枪指着我。
我一出现,他就开枪了。
枪响一下就响彻整个房间,在这样的震动下,无论是谁都会晕过去。但我很迅捷。千钧一发之际,我猛地扑在楼梯平台上。我没有快得能完全躲过他的子弹,房子的正门被打烂了,但好在我只是腿上受了一枪。
阿福奈尔等着我。我被打中了,而我还没死,跪在地上,腿肚中枪。
事情一件一件飞速出现,我的脑袋没有时间处理信息。另外,理性思维没有条件反射来得快,那是一种来自脊髓的反应。因为我做的完全就是一个没有防备的人所做的:出乎意料,被打中,受伤,然后开始行动。
我转身,来不及估计后果了,一个鲤鱼打挺,扑向门洞边,伏在地上,我从阿福奈尔的脸上看出,他所预料的完全不是我就这样在他刚刚打中我的地方突然冒出来的情况。
我跪着,面朝他,手臂紧绷。
手上是华瑟枪。
我的第一颗子弹穿透了他的喉咙,第二颗钉进了他的额头,他甚至没有时间再次扣动扳机,接着的五颗子弹打进了他的胸膛。他全身抽动,好像他在拼命地克制自己的五下咳嗽。
我几乎没有意识到腿受伤了。虽然阿福奈尔死了,但我所有的努力正在指向一个巨大的失败——这时我的脑子给我传递了一个新的信息:你跪在过道上,你的手枪没有子弹了,而你的脖子后面有把枪顶着。
我马上僵住了,慢慢地把华瑟枪放在地上。
脖子上的枪是由一只很稳的手持着的。枪口带来小小的压迫感。信息很明确,我把华瑟枪远远地拨开,它滑了差不多两米以后停下了。
我被骗得体无完肤。我把两臂张开以示我不会反抗,慢慢地转过身,低着头,避免一切剧烈的动作。
要弄清是谁在后面等着杀我是不用花太多时间去猜的。当我看见鞋子的时候,猜测马上就得到了确认:鞋子码数很小,侏儒穿的鞋子。我的脑子疯狂地转着,想找到一条脱身之法。大脑此时向我提出一个问题:他怎么来到你面前的?
但我不能在对自己失败的分析上耽搁,因为在得到解答之前,我的头就会吃上一枪。另外,枪管已经移到了我的脑袋上,对准我的额头,正停在与阿福奈尔挨第二颗子弹相同的地方。我抬起了头。
“晚上好,马勒瓦勒。”范霍文对我说道。
他穿着外套,头上戴着帽子,一只手插在兜里,像是要出门的样子。
不祥的信号是,他的另一只手,也就是持枪的那只,套上了手套。我开始恐慌了。就算我动作再快,如果他开枪,我也死了。尤其是还有一条瘸腿。我猜我流了不少血,没法准确知道,但它很疼,我不知道如果我要让这条腿行动起来的时候它会有什么反应。
而范霍文对这一点非常清楚。
出于谨慎,他后退了一步,手臂仍然僵着,保持完美的直线。他不害怕,很果决,棱角分明的脸庞表现着一种清醒而适度的平静。
我跪着,他站着,我们的眼睛不处于同一水平线上,但也差不多了。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的机会。他就在触手可及的距离,如果我能争取到几厘米,几分钟……
“我发现你想得总是这么快,我的大块头。”
“我的大块头”——他总是这样,这个范霍文,总是保护着儿女般的父亲的形象,不过鉴于他的身材,这真是荒谬。而我对他很了解,我知道他脑子里想的不是那些美好岁月。
“好吧,脑子快……”他重新开口说道,“过去一直如此。但是今晚,你的脑子似乎迟钝了点。(他一直看着我的眼睛。)如果你是来找一个装满钱的箱子的,你会很满意,因为确实有这么一个箱子。一个小时前,阿福奈尔的女人把钱带走了。而就是我本人帮她叫的出租车。你知道我的,我总是一个对女人很殷勤的人,无论她们是带着箱子还是在餐厅里争吵,我都随时准备帮忙。”
他不会犯错,他的手枪上了膛,而且这不仅仅是个用来自卫的武器……
“是的,”他好像跟着我的思路似的接着说,“这把枪是阿福奈尔的。在二楼有一个军火库,你都想象不出来是他建议我选的这一把。我嘛,在这种状况下这一把那一把都可以……”
他还是一直盯着我,像是被催眠了一样。在我为他工作的时候,我就常常注意到这个,他冰冷的目光像一把刀。
“你在问自己我是怎么到这儿来的,尤其是在思考要以什么方法脱身。因为你猜到我已经愤怒到了什么程度。”
他的静止让我相信想脱身不过是时间问题。
“而被刺激,”范霍文接着说,“尤其是被刺激到,对一个像我这样的男人来说这是最坏的。愤怒能对付得过去,把它中和掉,最后总能平静。但自尊,自尊带来的伤害是恐怖的。尤其是对于一个无可失去,一无所有的男人来说。比如一个像我一样的家伙。一次对自尊的伤害会让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我什么也没有说,咽了咽口水。
“你,”他说,“你想跑。我感觉到了。(他微笑。)换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逃跑或欺骗,这是我们的天性。我们很接近,不是吗?我们俩非常像。我觉得,也是因为这个,才让这段故事成为可能。”
他说着长篇大论,但始终注意着形势。
我绷紧了肌肉。
他把放在兜里的左手抽出来。
眼睛一动不动,我在估计我的路线。
他两手握着枪,直直地对着我的目光。我要出其不意:他料想我会进攻或者躲开,而实际上我会后退。
“嘀嘀嘀……”
他的一只手放开了枪,移到耳朵上。
“听!”
我在听。是警笛声,来得很快。范霍文没有笑,没有在回味他的胜利,他很忧伤。
如果不是处在这种情况中,我会同情他的。
我一直知道我爱着这个男人。
“逮捕的罪名是杀人,”他说(他的声音很低,要很专注才能听见),“持枪抢劫,一月的同谋杀人……对于哈维克的案子,是折磨和杀人,对他的同伴,是谋杀。你他妈的要在牢里待上很长一段时间了,这让我不好过,你明白吗?”
他是真诚的。
警笛声很快汇集到这座房子周围,至少有五辆警车,可能还要更多。旋闪灯的光线透过窗户照亮了房子内部,像是集市的霓虹灯。在厅室的那边,阿福奈尔陷在扶手椅里,了无生气的脸孔上交相辉映着红蓝光。
仓促的脚步声慢慢接近。大门似乎被撞得飞裂。我转过头。
是路易,我的伙计路易先进来了。他干干净净,头发梳得像一个初领圣餐的人。
“嗨,路易……”
我想做出一副超脱的神情和玩世不恭的样子,继续表演我的短剧,但是以这种方式重新见到路易,想起所有的过往和所有被糟蹋的东西,这让我心碎。
“嗨,让-克劳德……”路易边靠近边说着。
我的视线回到范霍文身上。他不在那儿了。